峡石记弹琴,泠泠流水音;不知行路者,谁有听琴心。——明· 杨士奇 从北京城区去延庆,需要沿一条沟翻过军都山,山南是北京湾平原,山北是怀来-延庆盆地,海拔高差约有四五百米。这条山沟就叫关沟,人们常把它作为太行山与燕山的界线,实际上关沟两侧的岩石并无差异,实非界线。关沟之所以受重视,因为它是太行八陉之一,称为军都陉,也是古代重要的军事要道,从北往南,八达岭、水关、上关、居庸关、南口,层层关卡,都设在这条沟里,拱卫京城。 以前来往延庆,我常走G6高速,即八达岭高速,从没有想过下到沟里看看,高速上有几个隧道令我印象深刻,其中的一个名字非常好听,叫弹琴峡。也许这是北京所有峡谷里名字最美的吧,每次途经此地,六指琴魔的侠影在脑海中闪现,仿佛有悠悠古琴声,穿越时空,在耳畔若隐若现。一开始我以为“弹琴峡”名字是后人取的,后来我才知道它是古代关沟上的著名一景,于是决定到沟里走一趟,看看它到底长什么样。 我们分两次执行了关沟计划,第一次从南口村到居庸关,第二次则从居庸关向北到水关。沿途,我们欣赏了关沟大神木——一棵种植于唐代的白果树、寻觅到了上关城的城墙遗址、瞻仰了隐秘的三世佛摩崖石刻后,来到沟中一块巨大的仙枕石中餐,据说穆桂英曾在这里点将。小憩一会后,向北就进入了重要的节点——三堡村。路越走越窄,直到一处最险要、狭窄处,我猜此处便是弹琴峡。两侧山石陡峻,皆为侏罗纪时期花岗岩,因其坚固不易风化,古人在此留下了诸多摩崖石刻。峡谷一侧陡直的半山腰上,竟然建了个小庙。 100多年前,詹天佑设计的京张铁路来过这里,因峡谷崎岖,但铁路必须直行,就在花岗岩的山体里人力凿出隧道,取名五桂头山洞,这也是詹天佑初显身手的第一座隧道。隧道也称五贵头或五鬼头,传燕王扫北,杀功臣霍氏五兄弟并把人头悬于此处而得名。隧道不长,仅40多米,但很窄,很难想象当时的火车竟能通过。 建设中的弹琴峡隧道 建成之初的五桂头山洞(清末摄影师谭锦棠先生摄) 隧道的南口不远处有一石阶,往上可见崖壁上凿有一尊高浮雕佛像,被指为杨五郎像。出隧道北口,就可以看到一桥飞架,那是G6高速,汽车们呼啸而过,一片繁忙与嘈杂。山坡上一尊浅浮雕弥勒,面向弹琴峡,在此乐呵呵地听了几百年的琴声后,不得不与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日夜相伴。 古代关沟沿途共有七十二景,为什么弹琴峡附近的景点那么密集。我想一定是此处风景最为宜人吧。纳兰性德路过弹琴峡时,就做题壁诗《清平乐》。但弹琴峡之美名因何而来?直到我查阅到了100多年前苏格兰摄影师及旅行家John Thomson拍摄的弹琴峡的老照片,我才明白为什么这里为何它叫弹琴峡。在《Illustrations of China and Its People, Vol. 4》(1873-1874)一书里,作者这么描述当时的关沟: ……当我们进入山口时,到处都是石灰岩;但直到我们离长城不到四英里时,我们才看到了第55号照片里的场景。在这个地方,山口明显变窄,并出现了一个急转弯。在左边的岩石山峰上,有一座风景如画的小楼,供奉着主宰文运的魁星;在峡谷的对面,有一座两层的小庙,可通过凿在岩壁上的陡峭台阶到达。下层供奉的是战神关公,上层被称为观音洞,观音是位慈悲的女神。下面的岩石表面上刻有中文、藏文和梵文的字样。人们可以想象,还有一些我没有拍摄到的地方,那里几乎是无法通行的。妄想是徒劳的!即使在最糟糕的地方,交通也不会断掉。我们看了看,除了巨大的棱角分明的岩石和成片的沙子外,什么也看不到。转眼间,现场就出现了驴夫和骡夫,他们在岩石间跳跃,引导他们的牲畜穿过峡谷,最后消失在岩石中;这样的交通年复一年地进行着,没有人试图改善路线,也没有人帮助旅途中疲惫的商人。 让我们再回顾下当时的场景,摄影师从北面塞外入关,一进入天下九塞之一的八达岭,便被关沟崎岖不平、风景如画的景色所震撼,特别是到了弹琴峡时,他更是感慨万千,于是拍下了一张骡夫和峡谷的照片。当时的峡谷里,也许因为经常发洪水以及树木砍伐,没有一棵树,远处的层峦叠嶂,因此一览无余。两山夹峙,左为魁星阁,右为关帝庙。山上所有的溪水都汇聚到沟里,款款而来,甚至可以看到它波光粼粼,向低处流动的样子。画面里,溪水一开始从右而来,遇到左侧山石的阻挡,只能掉头向右,没走多远,又遇到了峡谷另一侧的山石,只能再次掉头。就在这一段窄窄的地方,溪水蜿蜒,来回两次180度的拐弯,叮咚的水声,在此处汇聚,仿佛悠扬的琴声,回荡于山谷间。 水流石转,淙淙有声,空谷传音,声若弹琴。弹琴峡之名想必由此而来。 历经百年,峡谷几经改造,变化太多太大。一路修了公路、铁路和高速,建了防洪的蓄水池,峡谷不像以前那么狭窄了,也不像以前那么光秃秃,到处是绿树。东坡的魁星阁,建京张铁路时被拆除,已不留半点踪迹。不过,西坡上的关帝庙和观音阁,现已复建,为了减少庙下方的摩崖石刻风化,近些年还搭建了遮阳棚。 若不是摄影师当时拍下了珍贵的照片,记录了当时生动的场景,我恐怕很难想象,也不敢确认照片上的地方,就是现在的峡谷。 沟里的路在变,沟里的植被也在变,沟里的古迹,在人们的保护下,努力延缓沧桑。我们能与古人共同欣赏的东西,除了古迹,恐怕就剩下这里的溪水了。虽时隔千百年,风继续吹在这里,雨继续下在这里,山沟的水,依然要流过这里。只不过,琴声已被掩盖,不知道夜深人静之时,是否还能听到它的弹唱。 万物皆流,不过,幸运的是,面对千变万化的世界,人类追求永恒,用文字与镜头对抗时间,而弹琴峡的溪水,仍在石缝间无声流淌——它或许不再叮咚如琴,却以另一种方式,成了永恒的见证者。只要有人类在,弹琴峡三个字,将永驻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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