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的修脚京的修脚

      厨刀、剃刀、修脚刀，各有各的用处。搁老年间，这“三把刀”都是走街串巷的小生意人的家伙什儿，养家糊口懃等着“刀”下见着功夫。要说厨刀，家里头没婚丧嫁娶大事唔得，还真不在街头踅摸。碰着红白事，支大棚、砌炉灶、张罗吃喝，还得到口子里与掌柜的商量：办什么事儿，多大排场儿，来什么场面人儿，要什么口味的厨子。至于配什么家伙什儿、锅碗瓢勺、礼金多了少了的，两下里且论呐！那时的大厨没多大地位，可手里的厨刀真往“口子”里搂钱呀！理发的挑子“跑单帮”，剃头、刮脸，两把剃刀刮了蹭、蹭了刮，可着劲儿地使唤。大人小孩图个省事儿，说是理发，其实就是拿剃刀招呼。锃光瓦亮，老少爷们儿满大街招摇过市。老人们信奉着老理儿：刮得越“狠”越舒坦，经络通了，没病没灾儿的。小屁孩的脑袋瓜儿，紧着用剃刀刮，等长大喽头皮硬、发茬子密扎。说了归其，厨刀喂嘴巴，剃刀为脑瓜。在早儿，没人把这些个行当当回事儿！一归类：下九流。赶上宫上府上缺人手儿，再大能耐说破大天，想混个官帽翅儿戴戴，没戏！您想啊：掌厨刀的、用剃刀的，哪个不是站着干活儿？三六九等，这等着那！

　　甭说，修脚的不归下九流。坐着拿刀：镟、挑、剜、劈、刮、剔、削……与客家平起平坐，照现在说法儿，也是外科医生做手术吧？碰巧了修脚的今儿走神儿，遇个闪失，脚的疾患没整利索，弄个瘸了崴了的多窝心。再后找补，就是一个大子儿不给，不也是自个儿遭罪受？哪个朝代，没听说修脚的不受待见。弄出个名堂的，史上有啊！修脚行是个古老的、早就行走于街肆的小买卖，据说有几千年的延续。当女人的自小裹脚，走起路来像柳枝那叫个“婀娜”；男人“拔尖”的当官儿，也缠上几层布蹬上官靴，行头看着就那么光鲜儿；寻食的不是光着脚就是随便逮双鞋，不论合不合脚。畸形的没样了，紧绷的难受了，脚丫子走不了了，想起修脚的了。早就听说过：鞋穿自个儿脚上，谁难受谁知道！脚丫子待遇最低。成天忙活儿的脚丫子朝天，不知道“让”它歇歇。不论河沟子、泥塘子，趟！没深没浅的。身上早就知冷知热，加衣换帽了，脚丫子还是那“身儿”套装。

     早年间，没觉得对那双脚有多待见，“窝窝囊囊”一辈子。恐怕脚丫子疯长，见人寒碜，大加束约，那叫什么横行世道！街上郎中“虎撑子”一响，切脉闻诊，灸治膏贴，敷疗药喂，没听说除“脚疾”。修脚行兹当别类，郎中靠不上，杏林不入门，单是一门买卖：专吃“脚”饭。其实，脚上得病不舒服的大有人在，不碍吃不碍喝的，都不当回事儿。脚底长瘊子了，脚垫起来了，灰指甲了，脚趾头嵌肉了，自个儿玩刀子“修理”怕见血出事儿，这时想起修脚摊子，想起修脚刀的灵验了。姥姥家隔一条胡同有一个常摊儿，白布篷子，红地布，布上摆着“真东西”呐！像什么镟下来的疔，削下来的垫，跟拍自个儿胸脯子一样，咱行！这块“靠地布”就是一块招牌。十里八街的老住家儿，匆匆赶路的行人游商，脚有疾患了，专找“汪家”字号。

　　治的脚疾多了，就有了神奇传说。汪家祖传修脚，皇上老子的脚丫子能握在手里头左右端详,修脚刀的“十八般武艺”,皇上也得毕恭毕敬。孙辈们承袭了这门吃饭的手艺，摊子的生意算是红火。像这种靠信誉招揽客人的摊子叫“常靠地”——不挪窝儿。

　　一般人不了解自个儿的脚,即使有点不自在了也不知道“修理”。汪掌柜知事理儿，一幅白布写得明白：人之脚犹似树根，树枯根先竭，人老脚先衰。脚部穴位分布图、脚部疾患的治疗要点、鸡眼瘊垫嵌肉的防治，“点张子”一五一十交代的清楚。说白了就是一挂声明:咱不“走马穴”,咱不干“腥活儿”，咱是“御医家传”不蒙事儿！

      姥爷常年着官靴，挤着脚变形。瘊子、脚垫长得两脚全是，早先没当回事。老了老了实在碍事儿了,走起路来,拐瘸的不行了,找到汪掌柜。“您老先去泡个澡，再来找我，我候着您。行不？”可能姥爷的脚疾“资格”太老，汪掌柜委婉地想缓一缓。我和舅舅陪着姥爷去了澡堂子，泡了二三个时辰回来。这儿真候着呐!刀具一水儿码着;拔火罐一溜儿搁齐;消毒的、疗伤的都那么顺顺当当。

      “老爷子，您老脊椎骨第三根有毛病啦！最近闷家里不动窝儿，身上有寒了。”惊诧，我们听愣了。一条条地摆：走路姿态、脸容颜色、呼吸口气，掌柜的不用号脉心里有谱儿。“全是不把脚当事儿惹得！”扶着姥爷俯身卧着，竹罐子拔了两溜子，“您瞧瞧，这脚罪受的！”褪下袜靴，汪掌柜直咧咧。消完毒，就着刚刚泡完澡皮湿肉润，开刀除垫除瘊。惯常的镟、剜、磨、削，不大工夫收了刀具。

　　“您看好喽！这是寒痰。”掌柜把竹罐子拔出来，用消毒布巾抹出来让姥爷看。“这是椎骨第三根的病因”，掌柜指着一溜儿紫红印记叫舅舅瞅。“没事儿，我拾掇几回您就懃好吧！”说着趁着闲聊，掌柜的用手掌“挤”了一下姥爷的身子。“可以了，过几天还找我”。收了钱，掌柜回转身儿。我和舅舅扶姥爷回走，感觉老人家腰杆直啦，脚底下不再慢悠悠啦，就一回多年的脚疾烟消云散。您说说：这修脚的御医后生，就是有两下子，不是吹的！治脚病把后脊梁的病根儿祛了。花钱不贵不说，免了多少罪受？

     随着世态变化，对脚的“照顾”有了大的改观。忌讳穿小鞋儿，琢磨护脚养脚了。明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的大学问，各个身体器官在足底下都显着呐！一条街没走到头，满眼的“足疗”、“足浴”、“足底按摩”、“足部护理”，一溜儿小女孩描眉画眼，对着大门瞄着过往行人。不知含着什么内容，看着霓虹灯粉的暧昧劲儿，咱即便“贵脚”行走不便该修修了，也没胆量往“红灯”里迈。

      没大毛病还是自个儿“爱抚”吧：药泡、茶沏、按摩盆；石咯、手揉、击打锤。整天“捂”着默默无闻，就靠自个儿巧放松。赶上长了疔瘊脚鸡眼，赶上长了脚气灰指甲，千万别“自虐”。记着休息时到澡堂子泡完别走，“修脚理疗师”为您服务，舒坦完了爱上哪上哪！——路就在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