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上午,天桥危旧房改造工程正式开工。许多大型施工机械“轰隆隆”地开进了这片昔日杂乱拥挤的居民区。大约一年半以后,这里将出现一排排整洁漂亮的新民居。
天桥地区曾是本市房屋状况最差、群众危房改造愿望最强烈的地区,此次启动危改,对当地居民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福音。
天桥同时还是北京传统民俗文化的发祥地和聚集地之一。因此,危改的启动,也再次引起人们对另一个问题的关注———
北京人的“老天桥情结” 在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北京人那里,提起天桥,还会勾起他们许多记忆:掼跤耍幡的宝三儿,玩杠子的“云里飞”,拉洋片的“大金牙”,说相声的焦德海,还有各式各样的北京小吃,稀奇古怪的旧货玩意儿……即使你是一个年轻人,即使你对老天桥的历史知之甚少,起码你也一定会说几句关于天桥的俗语,像“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什么的。 有人说,天桥已经成了一个符号,它象征着老北京的民俗文化。
斗转星移,老天桥也有它的一部兴衰史。老天桥达到极盛是在民国后期到解放前这一段。解放以后,许多老天桥的民间艺人被吸收进了专业的文艺院团,老天桥自此逐渐衰落。六七十年代以后,随着人口生育高峰的出现,各种未经规划的住房挤占了空场和街道,旧天桥的模样已几乎难以辨认。
后来的日子里,一直有人琢磨着要恢复和重建老天桥的民俗文化,这当中,有地方政府,也有社会人士。毕竟,老天桥是北京的一块招牌、一项“无形资产”,是老北京心头解不开的一个情结。
在昨天的天桥危旧房改造开工奠基仪式上,宣武区区长唐大生说:“历史悠久的天桥地区是北京传统的民俗文化发祥地和聚集地之一,一直备受社会各界关注。……在市委、市政府的关怀下,宣武区1992年开始组织多方面的专家,对天桥地区做了整体规划,把天桥定位于文化产业开发区。然而,由于受历史、地理、市政基础设施陈旧落后、人口稠密等客观因素的制约,开发成本大,投资高,许多开发商望而却步。”
话语中,流露出几许遗憾。
关于老天桥的一个梦想 记者手边有一本1990年由宣武区政府有关方面编撰出版的《北京老天桥》,书的最后写着这样一段话:
“为了弘扬民族文化,继承和发展民间艺术,有关热心人士在政府的支持下,成立了‘恢复建设北京天桥基金会’,提出了改建该地区的初步设想。……重建的部分暂定名为‘天桥民俗园’,意在体现天桥民间文化的特点。……‘天桥民俗园’将包括城南游艺园、新世界游乐场、天桥杂技场、中华电影院、鸿兴楼饭庄等,是集饮食、文娱为一体的群众活动场所,是具有民间、民俗特色的旅游区。”
担任宣武区建委副主任、主任已15年的于德祥回忆说,1992年的时候,宣武区专门成立了一个天桥开发办公室,当时他担任了办公室主任。他曾花了整整三天时间,画了一个天桥规划鸟瞰图,当时有很多设想,要把天桥的杂耍、气功、掼跤、戏曲、曲艺、小吃、旧货市场等这些东西都恢复起来,再加以创新,直至搞一个杂技城,以此为基础每年办一届“世界杂技节”。
设想挺好,然而七八年时间过去了,设想仍然停留在纸面上。他们也曾做过很积极的努力,和许多来自台湾、马来西亚、新加坡的开发商接触过、交流过,然而所有海外商人们听了这个设想,都摇摇头,走开了。后来,有个台湾商人告诉于德祥,在台北有块地方,与北京的天桥类似,也是很传统的民俗文化,他们曾经花了200万美元研究了5年,准备开发利用起来,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原因是发现没有市场。
于德祥现在承认,就生意而言,海外客商经历的事情比我们多,对市场的眼光也比我们准。恢复老天桥是个好项目,但却是一个赚不来钱的项目,当初自己的设想确实是脱离实际的。
但为什么好项目却不能赚钱,他们好像仍然不太想得通。
关于老天桥的另一个梦想 于德祥及其同事们关于恢复老天桥的计划毕竟只是设想,另有一个人,却实实在在把老天桥的梦在现实中勾画了一番。
这个人,就是画家王树声。
差不多一年前,《北京晚报》用整版篇幅刊登了长篇报道《王树声操练老天桥》,其中“操练”两个字用得很传神。当时记者也曾见到创业伊始的王树声,确实是一副雄心勃勃的样子。然而不久前记者再次见到王树声,发现他倦容满面,和一年前判若两人。
为什么一年的时间能如此大地改变一个人?其实当记者走进王树声创办的“华声老天桥娱乐城”的时候,就已经看出了几分端倪。
正是下午时分,偌大的一片场地,只有靠近院门的地方,摆着几个摊子,卖着旧书刊、小杂货之类的东西,问津者寥寥无几。而院内一排排经营古玩、字画、旧家具的商棚,多数都是大门紧锁,少数开着的几家,也是门可罗雀。而院内的幡场、跤场、杂技场、戏楼等处,也都无一例外大门紧闭。记者问了问旁边做生意的人,得知要等休息日才开放。 王树声是个画家,他画的画儿很好看,也很卖钱。据说靠着画画儿,王树声有着几百万元的身家。但王树声一直有一个梦,一个来自于儿时记忆的梦,那就是给了他无数童年乐趣、给了他最初艺术灵感的老天桥。他一直盼望着老天桥的重建。一年年等下去,眼看着老天桥失落在民间的很多技艺就要失传,就要断代,他终于等不及,自己动手做起来了。
王树声拿出了自己几百万元的积蓄,又向亲朋好友告借,总共筹集了一千多万元资金,在潘家园南面一点的地方租下了35亩地。他还四处奔走,访问了所有与天桥有关的老艺人和他们的传人,一番紧锣密鼓之后,“华声老天桥娱乐城”“操练”起来了。
然而一年多下来,事实带给王树声的更多是失望。拿戏楼来说,一场戏演下来,就算不赚一分钱,至少得卖上一千元门票才能不赔。可是5元一张门票,一场戏一般只能卖到一二百元,最惨的一次只卖了三十几元!跤场、幡场、杂技场全算在内,基本上是演一场赔一场。王树声原本的想法是“以商养文”,可是人气不旺,又哪儿来的商气?
王树声现在负债几百万元,而且一直是亏损经营,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就在记者采访前的一个月里,王树声摔了三次跤,一次把半边身子摔青了,一次把脚崴了。他还发现自己出现了便血的症状。别人劝他到医院去看看,但是王树声不敢去,他怕自己万一真的垮了,剩下的一大堆事儿怎么办?现在王树声那里雇着80来名员工,多数是下岗职工,其中还有30几位民间艺人。他们许多人已经两个月没有领到工资。被王树声礼聘来的李经理悄悄告诉记者,连他也半年没领到一分钱工资了。
民俗文化:困境和争议 不管是宣武区政府“天桥文化产业区”设想的流产,还是王树声“华声老天桥娱乐城”的陷于困境,仿佛都在印证着一个事实:在今天,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在外来文化的强力冲击面前,搞民俗文化确实存在着重重的困难。
于德祥,王树声,都不约而同地谈到了一点:西方流行文化的冲击使我们传统的民族文化受到挤压。他们说,目前一些青年人以追求西方化的时尚为荣,热衷于泡歌厅、酒吧,玩蹦迪、保龄,而视本国的民俗文化为“老土”,甚至连小孩子也只知麦当劳、肯德基,不知艾窝窝、豌豆黄为何物。
王树声对此态度尤为激烈。他说,西方文化中一些不太健康的东西,甚至糟粕的东西,正在毒害着我们的青少年。而我们民族文化中许多健康的东西,优秀的东西,却有丧失的危险。如果我们完全被西方文化湮没了,那我们民族还有什么?一个没有了自己文化的民族,还能有自信心、自主力吗?他呼吁,全社会要像办希望工程那样,抢救、保护自己的民族文化。
于德祥也是传统民族文化的热爱者,他认为,尽管当前有许多青年人不喜欢传统文化,但不能据此就认定传统文化没前途了。他的观点是,许多中老年人仍然是传统文化的热情爱好者,而任何一个社会总会有中老年。人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心态更加平和、通达,将更能领会传统文化那种舒缓、洒脱的意境,这在西方社会也是一样。
而年轻人对此的看法则显然不同。说起老天桥曾有的兴盛,他们认为那只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随着社会的进步,一些东西遭到淘汰是十分正常的现象,不能想像在电影、电视、互联网、各种现代化娱乐设施十分发达的今天,还让青年人喝着豆汁儿,到“老天桥”去看那种今天看来简单粗糙的表演而乐此不疲。强求恢复历史,无异于“刻舟求剑”。
采访中,记者发现一种耐人寻味的现象:无论是在天桥旧地,还是在“华声老天桥娱乐城”,更愿意接受、欣赏中国传统民俗文化表演的似乎都是一些外国人或海外华人。
王树声介绍说,“华声老天桥娱乐城”开业一年,已接待海外游客两万多,海外游客们对这里的演出总是抱着极大的兴趣。曾有一个德国文化代表团的团长柯比德先生握着王树声的手激动地说:“我到了中国很多地方,只有在这里才看到了真正属于中国的东西。”
而在老天桥原址翻建的“天桥乐”茶园,后来承包给日本一家交通旅行社,每年都有不俗的收益。据了解,由旅行社接手后的“天桥乐”茶园不对外卖票,观众全是来自日本等地的海外游客。茶园里上演掼跤、杂耍等各种老天桥技艺,还关起门来模拟、还原了老天桥的旧景:有人在周围卖小吃,有人在下面抛手巾把儿,音箱里还不停地播放着各种吆喝声等背景音乐。
听到这里,记者脑海里忽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场景:夜晚,当许多海外游客正在北京天桥的茶园里津津有味地喝茶、欣赏杂耍时,附近的“迪厅”里,中国年轻人却在伴着震耳欲聋的音乐扭动身体。这样的画面,是不是有几分趣怪?
“民俗的”天桥明天还会有吗 虽然都遇到了种种困难,但不论是于德祥,还是王树声,都对发展民俗文化仍然寄予希望。
于德祥在接受采访时多次提到“宣南文化”这个词。他说,东城有王府井,西城有西单大街,朝阳有现代商业,海淀有高科技,我们宣武有什么?宣武有琉璃厂、牛街、天桥,这些民俗文化的东西是我们的特色,不能丢。但是如何把传统民俗文化和现代市场经济结合起来,产生效益,确实是一个难题,是一个需要深入研究的课题。
对于昨天启动的天桥危改,于德祥说,天桥地区老百姓的居住条件实在太差了,再不改造,无法向群众交代,因此这次改造主要目的是改善居民的居住条件。当然,也尽量考虑了保留民俗文化特色的问题。比如,保留了“天桥乐”茶园,保留了万盛剧场,克服许多困难保留了斜街,并准备开辟一块小广场,将来用于搞一些传统民俗文化的表演。在建筑装饰、招商内容上,也将尽力营造一种带有天桥民俗文化特色的氛围。
王树声目前正处在十分困难的境地中,但他显然是一条硬汉子。他说,不能因为遇到了困难就趴下,就打退堂鼓,他要带着大伙儿闯过眼下的难关。他还有很多设想,他要在春节期间搞一个大型的民间花会大奖赛。当然,王树声也看到,搞民俗文化,单靠个人的力量确实是不够的,他希望得到政府的支持、社会的支持。他说,要是我趴下了,也许以后老天桥的东西就真的没人敢再去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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