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火房

2002-12-1 11:00| 发布者: 佚名

凡门前大写“仕宦行台，安寓客商”的，都是招待过往行人来此寄宿的所在，统称谓之“店”。以前只有“大店”、“小店”，以及次于“小店”的“火房子”。官宦使节，以至大商贾寄寓的，可以称之大店；做小本营业，暂时来此寄寓，以至做官工活的工人寄寓的，可以称之小店；至于乞丐、和乞丐差不多的流动职业者——也可以说不纳所得税的自由职业者——寄寓的，便是火房子。近年大店越发加大，称之为“旅馆”，再大的有饭店或大饭店，南方称为酒店。以外专以长期住客为目的的，又有公寓。大店本文不来谈，只谈小店和火房子。　　小店和火房子虽差不多，风味却不相同。小店城里城外皆有，火房子却多在城外。火房子虽较小店尚次一等，但喜住火房子的未必喜住小店。北京小店散在四郊关厢，城内只天桥一带有之。开小店的，有带门面的，几间门面，形如商店，玻璃窗上写着“安寓客商，某某小店”，或“某家小店”。有不带门面，而一间或半间门道，也有随墙门楼的，外面临街后墙，也写同等字样。小店大部为一通连三五间房，或前沿大炕，或后沿和尚大炕，靠屋门近处，有的设有柜台，寄寓客人，便一个一个挨着睡下，可谓天南地北，万里之人，同床入寐了。整齐一点的小店，也有另备几个单间，招待不能住大店的客人。小店差不多都带赁棉被，如自有行李，或不愿盖被的，听其自便。　　住小店的，进门放下行李物件以后，要先交足本日店费，如赁棉被，也在临睡前付过赁费。如系常客，像每年上京跑旱船、耍猴、耍傀儡、卖酸枣的，常住某小店，日久相熟，也可以次日付钱，或欠钱总付。住大房子冬天不另纳煤火费，住单间的煤火费算在店费之内，如欲睡热炕，可以另烧柞子（秫秸下半截连根处叫“柞子”）。因为小店热炕，并不似北京城内人家的热炕（北方热炕共分四种，两种烧煤：一推火炉，一并地炉；两种烧柴：一为堂屋烧柴锅，一为窗外烧柞子），由屋内炕洞中推火炉，全由屋外窗下开有炕洞烧柞子（外州县大店亦如此）每束柞子称每“个”，值钱若干（三年前只值四大枚），烧几个算几个钱。实在一个柞子，便能一夜不冷，比屋内生一炉火要暖的多了。住在乡村小店中，外面风雪交加，烧上两个柞子，点上“一灯静如鹭”的油灯，自酌浊酒，听远犬吠柝声，别有佳境。　　住小店大炕的，多半都有常主顾，所以住客相熟的很多，因之便玩出花样来，以饮酒赌钱为主要，赌钱以掷骰、推牌九、顶牛、打天九、斗纸牌为主要，其中斗纸牌又最多，因这种赌博者有大钱的很少，大半以消此良夜为目标，所以斗纸牌又以“打十胡”、“开赏”等斯文赌法最多，结果输赢不多，店主又可抽得灯油钱，皆大欢喜而散。如遇变天、大雨雪的日子，做小买卖的、耍把戏的不能出门，必有“抓大头”等欢会，但遇连阴天，则欢会逐渐减少，以至于无，因本钱赢利不多的缘故。　　小店十九不带起火，只管住不管吃，不过，因开小店的全家带内眷的多，如系熟主顾常客，内掌柜的也可以带做饭，只不为常例罢了。外乡也有起火小店，也有只收饭费，不另收房费的。大致饭以顿计，不以日计、月计。小店最大的毛病，便是容纳绺犯、盗贼等人物，所以缉查上也很注意小店。火　房　子　　火房子全在四郊关厢嘴，或关厢后街、小胡同小岔子里，总以僻静为主，门前并没有什么字样，只以柳条笊篱高挂为标识。八年前因和说评书人杨云清谈起火房子，时正微雪，在德胜门果子市北义兴喝完酒以后，杨云清领我出城去参观火房子，虽肮脏污秽为雅人所不屑到，但为观察考究起见，也不无价值。火房子没有单间，也没很多的房子，只有三间（也有多一两间房的）一通连的房子，进门便是柜台，和澡堂子坐柜相同，只火房子的柜台，多半是泥砌土台抹掺灰泥而已。房内围着墙四周是矮而小的土炕，屋子正中是火池子，升着熊熊的旺火。矮小土炕上只是光席，有的一面土炕以木板隔出睡位来的，便算为雅座包厢，也是同样光炕席的。住火房子的人，十分之九没有被褥，火房子也不赁棉被，而且住客有棉衣的也很少，所以升火要旺，且要日夜不灭的升着。火房子虽不赁棉被，却有“鸡毛盖”，有大堆鸡鸭鹅毛，供住客赁用，所谓“铺着仨，盖着俩”，即以鸡毛撒在炕上，住客即蜷伏曲卧其中，所说“仨”“俩”，即三个钱的，两个钱的。也有围着火池蹲卧取暖，不到炕上睡去的。住火房子的，因无衣无被的缘故，多半都“穿了裹皮袄，喝了烧刀子（白干酒）”，围着火池取暖，加以鸡毛轻的关系，极容易起火，时有危险性。　　住火房子的分子，以乞丐为最多，其次便是抬大杠的杠夫。丧仪中打执事的，多半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日间各奔前程，觅得肚圆以后，稍有几文钱，便可不至露宿抱火锅（冬天以破小砂锅，内盛卖吊炉烧饼的小灰，上放炭渣，用红煤球燃着，以笔管频吹，炭不熄灭，怀中抱以取暖，谓之“抱火锅”）、爬排子（以前北京各大商店皆有廊子或席排，乞丐住宿谓之“爬排子”）、围戏报子，也可以说是营利的慈善事业，比善虫子坦白多了。住火房子的，最讲义气，偶遇阴天雨雪，不能出门，也能由有钱的出钱，约集全屋或一部分至近的人，吃抻抻拉拉（面条）包包掐掐（饺子），三星五魁，酒足饭饱，手捧黑脸子（纸牌），几不知挨饿之即至者。夏天豪雨，住火房子的多半裸体吃喝。冬日窗外晒日黄，屋内裸身扪虱，意态也很潇洒。所以火房子要在僻静所在，开火房子没有带家眷的。开火房子的，有时对熟客也放一点小债，利薄而约严，加以住火房子的，独身混饭，以身为业，不能不讲信用，赖债的却很少。　　北京东直门外十字坡，为果店所在地，果店以姓为名，如“老金家果店”、“老卢家果店”等十几家，代住果贩，和小店情形相同，只不住果贩以外的客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