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买卖旧物的所在,名为“小市”,“小”字的意思就是告诉人只卖零碎用物。小市以时间来分,有“早市”(亦名“晓市”),通常在后夜三四点钟起,日出即已将收市散市,冬日至迟不过上午九时。有“晚市”,时间在下午三四时起,黄昏散市。近年创行“夜市”,在掌灯后营业,三更收市。夜市以售卖新货为主,也有并黏子卖假皮鞋、坏钟表的(早市晚市只卖破货,不卖假货,也很少并黏子的)。夜市因主要时间在天未明时,并因所销售的物品,常有来路不正,也时常发现珍奇物品,所以又称“鬼市”。 鬼 市 南市与北市 北京鬼市有南北两市,南市在崇文门外东大市,北市先在德胜门外桥东北河沿上,自民国二十一年,时有战争,城门晚开,改在什刹海后海西北角、醇王府西墙外,什刹海寺(北市西小坡有什刹海寺,什刹海因以得名,非沿海十刹也)前,地名段家胡同,由卖坎离砂的溥安堂段家在此得名。 南市北市营业范围差不多,南市货较整齐,常有大“找头”发现(“找头”为鬼市术语,即能因买卖这货而得利益的意思),所以凡打小鼓的,摆小摊的,全喜上南市。以先南市比北市热闹,近年因南市中途有一段僻静所在,地方当局恐发生危险不幸事件,令南市往后稍移时间,本来鬼市全仗天黑借灯光看货,赌的是目力,用的是迷魂掌,天明便失去不少机会。加以北市在城外时,上等货极少见,自移城内以后,建筑不少房子,货物渐多,又和糖市、耍货市南北相接,出北口又是果子市,较南市热闹几倍,因此近年已有夺南市地位而有之的样子 打小鼓的与摆小摊的 鬼市的组成,主要是本市所在地的几家旧货铺和几处常摊,有的个人设摊,卖所收旧物,有的专卖一种货,如铁物、电料,有的卖批发粗制手工品,如纸本铅笔等,但特以提高小市价值,吸引买主的,却为日间打小鼓,买来民间人家旧货,早晨到此来卖,所设的小摊,时有珍品发现。有时有佳本旧书、名人字画,有时有不常见的珍玩,除各有本行人到此收买外,即以日间摆小摊的为大宗买主。但何以能见出“秀气”来(鬼市称买合适、有利可赚为有“秀气”,反之谓为“打眼”)?却要插叙一些打小鼓和摆小摊的生意。 打小鼓京市通称为“打鼓的”,左手大指二指执小鼓,右手持□篾相击,或肩担竹笼,或手执包袱,或背钱袋。打鼓的分“打硬鼓”、“打软鼓”两种,实则所打的鼓相同,“硬”“软”系以营业高下来分。打硬鼓的专买古玩、金珠、首饰以及成件木器等值钱东西,打软鼓的专买破烂货。以先以买破家具残书零件的为软鼓,近日买洋瓶子碎铜烂铁的,也打一面小鼓,也称打软鼓,范围太不清了。打硬鼓的下街,除打鼓铮铮以外,还口中吆喝:“潮银子哎,首饰来买哎,玉石宝石来买!”打鼓的下街,有假定,也可以说固定的路线,那条胡同内有败落的世家,以叫打鼓的度日,他们是极□如目见的。打鼓的,也可以说只有打硬鼓的有聚会所,大半在茶馆中,称为“攒儿”。有合适的货物,独立难以买到,要找素日相好过事的合起来买,谓之“合手”必暗中商量,不令同业人知晓。有时卖货人家,以不知价钱的东西要大价钱,并对打鼓的说些不通的内行话或歪话,惹得打鼓的性起,故意做出忸怩姿态,给一大价便走,如遇巧妙卖者当时卖出,公道打鼓的只好自认打眼,奸狡的还能再挑毛病,或托故钱不够,以资反悔。但遇卖者明白厉害,这一着是使不上的。如给大价,卖主仍不肯卖,打鼓的回到攒儿,对大家扬言此事,以后叫任何打鼓的去他也卖不上这价,谓之“搡上啦”,卖主不落价是卖不出的。 打鼓的也有互使坏主意的,如明知某巷某家某物不真或不值,而故意煽惑其他打鼓的去买,使其上当的,谓之“反俏”,以后便没人敢和他共事。打鼓的中也有极公道的。固然,“细批评,慢给价,快回头”是一切打鼓的应遵守的,心地朴实却很少有。败落世家子弟,能以声辨,如“尖嗓儿的”、“带俩弯儿的”,一听就知是哪一个打鼓的。 打硬鼓的日间所收买来的物件,珍贵一点的,有本行中人(如红货行、古玩行、木器行等)来收买,谓之“过行”。有的半途中被用主或本行中买去,谓之“截货”,即兔挑至家中明晨再挑至市上之劳,又可以免压本钱之费(打鼓的本钱有限,临时遇需要价钱多的物件,要去借那以日计利的债,谓之“蹦蹦利”。所以打鼓的最怕压本钱),所以获利虽少,也是乐于售出的。 打软鼓的,虽以专买破烂旧物为主,但较换洋瓶子、买碎铜烂铁的又高尚整齐一点,也买家具器用价钱多一点的东西。买来以后,分别出种类来,到长市(如朝阳门外喇嘛寺)、晚市(如德胜门外南河沿、安定门内大街)去卖,也有时到鬼市去求善价。 摆小摊的每日凌晨到鬼市去买货(谓之“抓货”),大摊主多上南市,次一点摊主上北市。下午在大街马路旁边便道上席地摆摊,以待顾客。若因索价高,或货物有毛病,当时未能卖出,以至日出,逛小市的(不以买卖为业,以游逛为目的来小市,买些应用物件的,谓之逛小市,时间较抓货的晚,恒至日出)已来,仍未卖出,或积存数日,必至大减其价才能脱售的,叫做“逛市货”。抓货人对逛市货,恒白眼相视。 摆小摊的上市抓货,没有一定目标,但有相当范围,如专抓大件货的,专抓秀气货的,专抓成货的,专抓零货的,都在赚利标准之下,选择抓买。摆小摊的抓货,全有精锐的眼光,某种货有行市,某种货行市微,某种货有买主,某种是冷货,都在他们心中有列成的单子。如瓷器中洋盘子,某时期蓝边的值钱,某时期满白的值钱,如硬木算盘,够多少位的值钱。又对于配零货,也很有研究,如抓了一个没盖的茶壶,当然不值半文钱,摆小摊的却能知道是江西瓷,东洋瓷,某时期出的瓷,几号壶,随时可以买着合适的壶盖,配在一起,便能卖大价钱。又有专买洋货的摆小摊人,对于洋货的认识很清,不但在市上(南市多)截买(因卖此种洋货的,打鼓的很少,另有专卖这种洋货的人),还和能拉拢洋货的纤手结合,有时能得着极完美的成套餐具。摆小摊人,还有专作修理手艺的买卖,如专在市上抓买鸦片烟具,缺盖火的烟枪,活斗脚的烟斗,没罩子的烟灯,全以贱值买来,该配的配,该修理的修理,加以装饰,“手勤,目勤,脚勤”,就能赚大钱。前十几年,十二条西口恒源桅厂门口有一小摊,摊主是一老翁名高朋轩,专卖洋锁,配洋钥匙,以旱伞钢梃,锉成烟签子,刚柔合适,用者赞称,人称为“高氏伞梃签”,比为珍品,与“广针签”、“虾米须签”、“张半签”相媲美。打鼓的为鬼市卖货的中心,摆小摊的为鬼市买货的中心,其余赶市卖抄家货的,或专卖自家东西的,以及卖发货的,都算附属份子。 鬼市成交情形 卖货人在四更末,即已提灯摆摊完竣,静候抓货的来成交,有时也在黑灯下,收买一些俏货、小道货。鬼市摆摊,虽没一定地界界限,但大致各有各的范围,总以卖珠宝小件货的为中心,四周设摊,发货更在其外。至五更天,抓货的上市,各提玻璃灯,直奔各人每日心目中所记出货的所在地,看着几件可买货时,即收拢一起,然后徐徐讲价,讲价大的在袖中拉手,以手比数,如按二指为大数,再按三指为零数,即二十三元,或两元三角,若只是几角钱就不必用拉手,可以说“暗语”,暗语即“行话”,亦称“黑话”,又称“春典”,各行不同,有《吕祖会春》一书记载。各行行话都以“嘎”字代表个字,如“叫唤嘎”为二,“吹字嘎”为六,“钩子嘎”为九,是菜行行话。“终字嘎”为六,“久字嘎”为七,“大字嘎”为八,是鱼行行话。抓货人在价钱未讲妥和未声明不买以前,其他抓货人不能越前另买,谓之“没买完哪”,买时先拢起,后讲价的,就是为的这点。摆小摊的抓货,大部是这种情形。也有别具心思,另有眼光,自成一个范围的,用“打跑锤”买法,这摊看看,那摊买点,以“多选择,勤跑道,少出钱,买精货,少买货”为目标,非遇极可注目的货物,绝不留连,绝不徐徐讲价,只给“一口价”,回头便走,诀窍以多为胜。也有不走运、常赔钱的摆小摊的,专抓“漏货”和“逛市货”的,只凭运气,买许多内行人所看不透的价,有时真能赚大钱。曾记有一次,有这种买货人买到几篇旧信,共用二三角大洋(合铜元一百几十枚)。后来经审定,系俞曲园(樾)先生亲笔,并加常用的印章。一倒手,卖了二百余圆。但又有一次买了一支象牙烟枪,任何人看来,皆不能分别真假,并且是多半口足枪,只用了五圆钱抓到,以为买了无上的俏货,结果上了当。原来卖者,专门做假枪,曾以旧乌木假充蛇宗管,赚了一百五十几元,这是水精细化学品,油渍烟沤出来,假充真牙枪,抓者倒手才卖了一元五角,赔了三块半。这做假烟枪的,便是北京有名的“假古玩赫”啊!黑市也有“并黏子”、“吃格念”的,以一人帮腔,一人充作买主,专蒙逛小市的客人,抓货的是不上这当的,这便是当年北船板胡同对过“某记挂货铺”的某清济君擅长的把戏。他们作鬼手段也很精,会以没底腔没炉条的“广锅子”,本不值一文钱的,但用罐头盒剪去一边,用铁丝编成炉条,敷以灰泥,除弹之不作铮铮声外,一些也看不出毛病来,蒙外行是一蒙一准,可见鬼市也是诡计多端的。至于卖假字画,卖假赵子玉蛐蛐罐的(日久不能卖出,居然能用黑色涂成“墨玉罐”,浸透沤成,一丝也看不出假来),更是指不胜屈的。但珠宝玉器,因外行人买的少,却很少假货。下至破货旧物,残缺不完整的木器、衣料,只有逛小市和专抓这类货的人才买,摆小摊人是不要的。 鬼市的附属营业 鬼市唯一的附属营业,只在于“吃”,卖烧饼、麻花、豆腐脑、老豆腐、炒肝、炮羊肉、烩丸子、杏仁茶、豆腐浆、炸□□、炸□□丸子,以至酒摊、茶摊,真是不一而足。卖肉类吃食的,如:驴肉、酱牛肉、羊头肉、猪头肉熏鱼、马肉脯,以及名满故都的“狗肉陈”所做的狗肉脯(狗肉陈三世专做狗肉脯,享名于北京。民国二十年前后,北市卖狗肉脯的,还是狗肉陈的弟子),全是北京有名的食物。 鬼市茶馆,以前全是临时性质,近年才有正式茶馆,散市后并可作打鼓的攒儿。鬼市近年因逛小市的人渐多,卖发货的也渐趋实用方面,如纸本摊、洋袜子摊、白糖摊、咸鱼摊、鲜鱼虾摊、猪羊牛肉摊,一天比一天多,而且日臻完美。鬼市的德胜门北市,又与糖市、耍货市相连,下街糖挑(二十年前称“打糖锣”的)、摆糖摊的,都到此处卖货(东南城上朝阳门内糖市),大部以十计价,如十块糖发若干钱,下街卖若干钱一块,以前并有“让行不让利”的说法,即卖货的按发价,零购食用的按市价,近年已没有这种说法,也是商业上一种变化啊! 晚 市 晚市以前只有朝阳门外观音寺喇嘛寺一处,地势成横写工字形,日常有几家挂货铺,两家茶馆,一处澡堂,容纳不少打鼓的——打软鼓的在此交易,也常川设摊,供人采买,所以算为“日市”一种(实在各处晚市,平时也有两三个小摊,到下午三四点钟以后,打软鼓的饱载归来,顿时热闹成了晚市)。后来在西岔路西破大门内,临时设摊成为晚市,成交的增多,卖食物的也随之加多,繁盛起来。晚市因地方关系,逐渐增加,第一处所,便是德胜门外箭楼东面,至于南河沿。后因时局关系,城门关闭,德胜门晚市,一部移于安定门内大街营业,一时颇有安定门复兴之势。后城门恢复,又渐移出德胜门,不过仍留一部分在此。近年宣武门因临时市场关系,无形中添了一处晚市。其他各处虽有临时攒儿,不能算作晚市。这几处晚市,营业情形,微有不同。宣武门晚市,较比高尚一点,以字画古玩为大部,有时也能买着“漏儿”便宜货,到此游逛的人,希望就地发财的人,颇为不少。据此处摊商说:“前几个月,发现一块黝黑的顽石,谁也不能鉴定果是何物,后为高眼游者以二元六角购去,转手卖到古玩铺,价至六百元,这个传说传出后,游人顿增数倍。宣武门晚市也有旧货,但少拆改破货。德胜门、朝阳门、安定门三处晚市,除买卖旧物和农具零件外,还做一种“老虎活”出卖。所谓老虎活的,便是附近贫民住户(以德胜门最多)以贱价买来的破衣烂袜,拆开成片,在河边石上洗净,分开颜色以及品质种类,各归一起。又收买旧棉花套子,到弹棉花处弹暄(弹棉花,以斤计值,以前每斤四大枚,最近至每斤八分洋,松软和新棉相等,谓之“弹棉花”)。然后以整齐布片做衣面,破碎拼成衣里,中实棉花,做成棉衣,缝线稀远,行线稀少,不过仍是一件不脏不破的棉袄棉裤,在晚市设摊出卖。凡太小布片不能成做衣服的,可以做布袜子,虽然现在洋袜子盛行,在乡间仍是布袜子领域,所以仍有相当销路,再细碎的布头,可以打“布袼□”,为做鞋底鞋帮之用,所以在晚市附近常有“袼□厂”,废物利用,一丝也不能抛弃的。人家女工,剩下布角布头除向袼□厂出售外,可以自打布袼□,成做卖鞋,鞋底自纳,鞋帮自做,做成后也在晚市出卖。还有专收买旧洋袜子的,剪去袜底,缝成直筒洋袜,或捡不太破洋袜,以布或洋袜片补成,也是晚市一种有销路的货物。所以晚市直接养活打鼓的、摆摊的,间接却养活了不少贫家女工。 夜 市 北京从前没有夜市,即如现在北新桥一带小摊的,因电灯的方便,常延至下午八九时才收摊,也不能算为夜市。夜市之兴,由正阳门外大街起,以前是定期设摊,近年才有常摊。夜市摆摊售货,大约可分两种,第一种即新货,如洋货摊、衣袜摊、文具摊……除货色稍劣外,价钱没有一定,看人行事,有时极便宜,有时也会被人“抓老敢”。第二种为刀尺货,往好里说,便是旧物刷新,往坏里说,便是专卖假货,所以真正谨慎人,绝不在夜市买便宜。这种生意的手段,第一即借灯光为障眼,第二即使用迷魂掌钢口,第三即使并黏子,专以蒙人为主。如卖皮鞋的,乍一看足够八成新,刷染洁净,用鼻来闻,却是真皮气味(实是靴油味),价较铺价低若干倍,买来穿上,三天便透大窟窿,原来是纸质假做。最厉害的,便是表摊,次一等是真壳假穰(有时连真壳也不用),专卖不懂眼的人。高一等的壳穰全看不出假来,其实却全是假货,手艺之精,无与伦比,真能做出卡字表来,听声音、看内穰一点不假,专卖二成假高眼。至于假金假银,那是常事。卖表的都有并黏子的,只要有人一站,旁边必有讲价的,给到极点 摔脸走去,卖表的必现懊悔恨未当时卖出之状,有人如出较适才给的价再低一点,也必卖出,其实先给价的,就是并黏子的。也有由并黏子的买去,转卖旁人的,这种方法尤妙,以后不致找回帐。最奇怪是卖假烤鸭的,以带头鸭嫁妆,糊泥上蒙纸涂油,灯下看来,一丝不假,只怕当时下口,所以这种买卖,没有准地点,随时流动。至于卖假古墨的,假古玩的,摔瓷的,更是不一而足。如能守“世界上没便宜”之戒的,是永远不能上当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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