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歇后语辞典序

2002-12-1 11:00| 发布者: 佚名

北平人说话语汇原就丰富，再加上歇后语、俏皮话、俗话等等，更加强了说话的力量和趣味，使得北平的语言多彩多姿，怪不得许多朋友都说：“我最爱听北平人说话。”我想那不单是为了语音的好听，语词的生动也是原因。而且语汇丰富的北平人，并不一定是满腹经纶的知识分子，反而更多是老百姓，所以令人更觉得亲切。比如说这句话：

　　“你放心，我一定去！”

　　北平人就会这么说：

　　“您放心，就是下刀子顶铁锅我也去！”

　　这不就更有力量，更增加对方的信心了么？

　　又如一般人说：

　　“唉！我欠了许多债！”

　　北平人会这么说：

　　“唉！我欠了一屁股两肋的债。”

　　这么一形容，就令人有一种他“混身是债”的沉重感了。

　　歇后语也是语法的一种，即话说上句，下句省略不说，仿佛是谜底，谜底揭开了，才是你真正要说的话。这种“语末之词，隐而不言，谓之歇后。”陈子实先生不用“歇后”而用“谐后”，自有他的理由。旧书记载，唐朝进士郑綮就是歇后语专家，唐书郑綮传：“昭宗署同平章事，綮本善诗，语多俳偕，世共号郑五歇后体。既视事，搔首曰：歇后郑五做宰相，时事可知矣。”

　　歇后语虽然在中国各省都有，但却没有像北平的歇后语这么丰富的。这种话也多出于老百姓之口，所以绝没有深奥的字眼儿。歇后语的说法，大半是以某种特定人物的动作形态做上句，下句就是那个动作所产生的结果。这结果才是真正你要说的话。歇后语常常是用来自嘲或讽人，好的令人有“真叫绝”之感，同时也有“真叫缺德”的意味。

　　歇后语既多出于老百姓之口，所以它的上句所提供的人或物，也就都是老百姓日常所习见习知的。北平歇后语所常出现的主角，小说或历史和传统故事上的人物如：孙猴儿、猪八戒、武大郎、张飞、周瑜、寿星老、阎王爷、灶王爷、兔儿爷等。一般人物如：乡下佬儿、老太太、两口子、丈母娘、瞎子、秃子、瘸子、二姑娘、和尚、赶车的、剃头的、锯碗儿的、倒水的等。动物昆虫如：屎壳螂、黄鼠狼、癞蛤蟆、王八、狗、耗子、猫、猴等。有时也以器具物品来做主角，如：面茶锅、炕、马槽、马勺、棺材等。也有以地方或时间来表现的，如：隆福寺、护国寺、澡堂子、墙头上、半夜里、六月里、腊月里等等。

　　一般人都说，谚语是一个地方或民族的生活经验的结晶；那么歇后语就该是属于他们的智慧和幽默了。歇后语不是一门大学问，是说话聊天儿的时候自然产生的，谈话中恰当的插进一句歇后语，可以增强力量，提高趣味，说者表现智慧，听者加深印象。但是说的人并不能一定知道这句歇后语的出处，只是听到了并且很喜欢。到时候也就自然而然地用上了。

　　陈子实先生是个“打小儿”生长在北平的“南边人”，而且是学生物化学的，却对北平的一切民俗感兴趣，无论童谣、剪纸、歇后语或平剧脸谱，都在他搜集之例。他到美国去留学的时候，常跑到各图书馆的东方藏书部门去钻书堆，终于在美国摘回了他认为比较圆的中国月亮。前此他已经出版了一本“北平童谣选辑”，现在又把所搜集的北平歇后语逐条注解、例句，以编辞典的方法编辑出来。印刷术的进步，大众传播的发达，使口传的文化，得以用文字纪录、印刷、传播和保存下来。但也得有心人来做这项工作，因此我们很欣赏陈先生的工作，并且站在同为“北京人”的立场，乐意在书前说一说感想。

　　在翻阅本书的校样时，一条条地念着，那些非常熟悉的北平的街道、人物，北平人的性情、动作、说话的口气，都似乎迎面而来，因之在喜悦中也不免有些愁滋味了。

一九六九年二月二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