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 豌 豆 故都每当夏日雨后,即有许多贫家儿童提筐叫售豌豆(北京叫卖豌豆的,有豌豆糕、豌豆黄、烂豌豆,此则整个硬豌豆),童音高叫:“豌豆来——干的香——啊”,颇与雨后新晴天气有同样快感。售者或零售,或论几捏计算。所谓论捏者,或五六捏、七八捏以至十捏不等,即第一捏为一个,递增而上,如六捏即二十一个,七捏即二十八个。所谓卖豌豆妇人者,乃北新桥,箍筲胡同住有某城门门领官,素日以看乡人关在城内为乐,其妇适有心疾,以至沿街叫卖豌豆,人谓之报应。此妇平日梳小两把头,穿绸衫,花盆高底鞋,也俨然像一个老太太。其夫其子,皆禁其卖豌豆,遇即倾其口袋,但不能止。民国三四年间,此妇已六十几岁了,牙已落尽,头梳旗头鬏,大红头把,小宽扁方,腕带籐镯、戒环,足登小高底鞋,身穿蓝布衫,斜挎布袋,内着豌豆。其卖豌豆,不只在雨后,全以滑稽招人,所以给豆甚少。其卖豌豆时,头插兔儿草、抿子草、星星草等,有儿童给以野花,也插头上。卖时先以紧板口吻,唱:“豌豆来,干的香啊,花椒大料配的香啊!”有人叫“豌豆来”,必应声说:“那儿叫妞儿哪?”若看出是叫着玩,不是真买豌豆的,则按其所叫方向说:“东屋里有臭虫,妞儿不去。”若有人问她谁给她戴的花,必说:“婆婆给戴的花。”如无人叫买,或唱小曲,或自己喊:“开正步走。”迈起大步,口中并作打鼓吹号的声音,得鲁得鲁的走去。所唱小曲,或无人买豌豆时,或有人买,令她唱时,并附带表情,如唱“秃妞儿想丈夫”时,则说妞儿头长了秃疮,而以手拍头顶,口中作唱。如唱“烟鬼叹”时,则以左手作执烟枪形,右手作执烟签形,头歪着作抽烟形,口中唱:“抽大烟哪,上了瘾,斗黏成了精。”随即作扑鲁鲁声,又说:“哪有这么大的斗黏啊,原来是个屎蜣螂。”如欲趁此时走去,即就着作扑鲁鲁飞声时走向别处。当年曾哄动东北城一带,而今又二十七八年了。 哭糖人 染绸缎挑子 旧式染坊至今仍然存在并保持原来面目的,不过大顺号三数家而已,其他的早已改为西法织补洗染的工厂了。实在中法染衣,其价值不在西法以下。下街的染绸缎挑子由来已久,远在宋元之间已见记载。染绸缎挑子的手艺人以河北省人为最多,间有山西人,而绝少本地人。有人以为这种挑子的手艺人是染坊出来的伙计,其实不然,他们单有锅伙,自有师徒,为另一行手艺人,而与染坊无关。染坊的特点是“下大缸”,不会染小锅,也不属于“染小锅”。而染绸缎挑子的手艺人则专染小锅而不会下大缸。每当秋冬之间的晴午,街头常有高亢而沉厚的货声:“染—□,绸缎来哟!”挑着一个小担子,前为黑木箱,上置颜料匣子、瓶子,至洋颜料盛行后,也用带某某名厂的商标牌子的铁盒木匣作号召。挑子后为染衣锅,下盛以荆筐或木箱。顺着扁担附一根长竹竿。凡有叫手艺人染衣料的,或在门首,或进入院中,因须用火炉熬颜料,院内较为方便。染成衣以件计价,染材料以尺计价。所染颜料最初只有正色:头蓝、二蓝、毛月、宝蓝、大红、桃红、大绿等色,后渐添浅色,最后也能当时配色了。凡讲好价钱的,手艺人即将染主所指定的颜色调好,先染一布条作为试样,染主认为颜色合意时,再依布料长短将所需的颜料化入锅中,加水熬煮,即用染主之盆染衣。有的直入颜料水中去染,有的须先下水洗过再染。染好后拧去水分,系于所带来的竹竿上端,在空中来回晃动以促其速干。干后验视颜色合适,不花不缕,才能付钱。 近一二十年,北京已很少见到此种挑子。有一部分改为染面粉袋作为带图案的包袱皮。方法是将洗去商标的面袋绷在架子上,铺上一块赛璐珞薄片的模型板,图案部分钻为密排的小孔,然后用蘸颜色的刷子刷拭小孔,即将颜色漏在布上。刷完一色换另外图案改刷他色,最后便成为一块套色的花包袱皮了。废物利用,很受下层市民及乡农所欢迎。十年前,每到正月十六、二月二、五月初六、八月十六接姑奶奶之期,前头走着少妇,后面跟着的娘家母,即多手提这种印染的包袱。 卖 槟 榔 槟榔为广东产,槟榔地之人所素嗜,向为各地人所讥,不意北京旗人及住户较久之人,亦以吃槟榔为嗜好。槟榔豆蔻砂仁,除药铺用为药品外,若以饭后消遣之用者,则多向烟铺购买。槟榔为大腹子,只以品之优劣为分,佳者质硬、不糠心,紫地白文,清晰异常。以盐水炒过者,白文即不明显,入口亦不太涩,称为“盐炒槟榔”,亦称“熟槟榔”。生槟榔苦涩,但一部分人以为能消食除积,也颇有人嗜爱。买槟榔通常是以枚计,每枚多少钱,买妥以“手夹剪”现夹成四块、八块或十二块不等。其夹碎的则以包计价。豆蔻砂仁皆以碎粒散包计价。 卖槟榔等除烟铺外,早年也有下街的货郎,向为左肘挎大1元宝筐,筐内用木板截成若干格,格上罩蓝布,格内装各种整碎槟榔及小包豆蔻砂仁。另有夹剪,以备现夹之用。卖槟榔的很少吆喝叫卖,例为右手摇八棱□鼓,即北京所说拨浪鼓是也。北京货郎摇鼓的有不少种,如卖布的摇长把小鼓,发连珠脆音。卖炭的摇径尺大鼓,发“不楞——不楞——不楞楞”的又慢又闷的声音。卖油酒杂货的摇中型铁鼓,发不快不慢的中和音。 卖槟榔货郎向以交宅门妇女为主,所以与卖珠花、卖晚香玉玉兰花、卖纸绢花等相似,都讲究穿半截蓝大褂。另有卖槟榔膏的,肩杠小木箱,箱前安玻璃,箱内立小布人,口□小烟袋,以假人能吸烟作号召,实则并没冒过烟。所以老北京人看到小孩叼烟袋学抽烟,即谓“槟榔膏幌子”。所售槟榔膏,只是黑色糖片,稍有糊焦味,说是能消食化水。 卖 杂 面 北京卖杂面的有两种:一种是担小圆笼卖生杂面,必吆喝出出产的地方来,实在并不如京市所售的好;一种是卖羊肉熟杂面的,前担为卖馄饨的高挑,以白茬木做成,不加油饰,后担为圆笼或筐、水桶之物。面锅以铜质为多,锅上架一横板,放置煮过一沸的杂面和煮熟的大块羊肉,锅中也有肉面,随卖随续。锅房备置腌韭菜罐、醋罐等。卖时加肉的为肉面,不加肉的为素面。每天午后挑出,转过几条小巷以后,或担至市头车口繁华地方卖一个晚顿,再下街深夜始归,或竟下街,不至市头。京人以其味佳汤肥,颇为欢迎,实也不在羊肉馆所卖的杂面之下。笔者幼时最欢迎卖馄饨、烫面饺、羊肚及羊肉杂面,每闻远巷传来“羊肉来——杂面哪”,或“酸酸的、辣辣的、羊肉的热面呐”,必越巷往迎。几年前临河第一楼曾卖过白肉(猪肉)杂面,实与杂面之性(喜羊肉),不合。又牛肉杂面,以五牌楼附近一家羊肉铺为佳,但牛肉杂面不能下街,因京人旧俗持佛戒不吃牛肉。 卖火石火绒 火石火镰火绒子,自取灯儿(火柴)兴起后已渐衰落。至“圆筒火柴”继起,则已趋消灭。取灯衍化到今日火柴,已四五十年,除打磨厂尚有一家售卖火石火镰外,市面早已不见此物了。火镰长三寸,宽寸半,镰包为皮制,上有深纹,以为装饰品。镰包中空,可装火石火绒。镰尾两片,各有一环,片上有子口,可以扣牢。环上穿绳系于烟袋荷包上,以代替荷包坠。镰口铁制,以火石相击即能发火星。打火镰之法,先撕少许火绒,用左手执镰,大指按绒于镰上,右手以火石击镰口,火星迸发则绒燃,再以燃纸捻。若只吸烟,以火绒点烟即可。 火镰、火石、火绒除铁铺山货屋子代卖外,也有下街的货郎,身背“捎马子”,多为乡人打扮,口喊:“火绒子火石片儿火镰,一打就抽烟,两打不要钱,片儿火镰哪!” 铜 器 挑 子 北京保持以物易物的古风,最可记述。瓷器挑子虽然尚在,而铜器挑子早已亡失。以前听见街上□□敲铜盆的声音,即知是铜器挑子的来到。铜器桃子上拴系着许多水壶、脸盆、茶船一类的铜器,所敲铜盆则大部是洗三用的宽边盆,大概是取其声音洪大的原故。挑子上的铜器用钱买也可,用旧靴帽破衣服换也可,并代住户修补旧铜器。有的自带火炉,当时修补,有的须带回铺中修理,准能按期修好送还,绝无蒙骗失踪的情事,也算是旧日北京商德的表现。 串 粗 米 前清八旗领军米(老米),王公百官领俸米(白米不限八旗),亲郡王爵第领江米、黑豆、黍米(黍米北新仓放),一年十二月,月月开仓,天天领米,东城及京通道上,热闹非常。军米由京内放领,俸米由通州放领,所谓“五闸二坝十三仓”的便是。在此谈下街串粗米手艺人之便,先谈一谈五闸二坝十三仓。 五闸即:东便门大通桥的大通闸为头闸,往下庆丰闸为二闸,高碑店闸(正名平上闸,已少人知)为三闸,花儿闸(正名平下闸)为四闸,普济闸为五闸。普济闸之东即“八里长桥不免桅”的八里桥(所谓不免桅者,是指里河粮船而言,外河粮船是过不来的)。过了八里桥,就是通州北门的水码头了。 所谓二坝者,皆在通州。凡正兑漕粮(运京)都向石坝交兑,改兑漕粮(贮通)都向土坝交兑,有坐粮厅收米。石坝、土坝就是二坝。 十三仓是指北京城内外所有之仓而言,即所谓“京仓”是也。通州另有西仓、中仓二仓,即所谓“通仓”是也。十三仓是禄米仓、南新仓、旧太仓、海运仓、北新仓、富新仓、兴平仓,为城内七仓,共为三座仓基。禄米仓在朝阳门内南小街,独为一仓;南新、旧太、富新、兴平四仓,在朝阳门北小街,共作一仓,四面四门;海运、北新二仓,在东直门内南小街,共作一仓,南门为海运仓,北门为北新仓。又城外六仓,太平仓、万安东西仓、裕丰仓、储济仓四仓分建朝阳、东便两门外;本裕仓建于清河;丰益仓建于安河桥,归内务府管。 八旗军米,本非精碾之米,必须再串,于是老米碓房的山东哥们儿大发其财。碓房串米,系以粗石砌成圆圈,中心立木柱,上有活轴,系以横杠。碓砻中立圆石如磨盘,但边为圆形,是名为“碓”。碓中心有孔,穿过轴上的横杠,以驴骡拉此横杠,则碓在砻中转动,其中置米,自然将米的粗皮串掉了。在碓房串米,一则必须米多,二则米耗太大,三则手工钱重,所以米少的人家便不肯往碓房里送。因此兴起一种下街手艺人来,肩挑竹篾米筛子、斗杠等物,沿街叫:“串米——哦,串老米呀!”此种手艺人以山东人为最多。凡有叫其串米的,先讲价钱,每斗多少,价较碓房并不太少,只无特别米耗罢了。串米时,以杠在缸中捣杵,然后筛净过斗。其见手艺之处,为米壳脱落而米粒不碎,比碓房所串还整,又因当面碾米没有偷手,所以生意也还不错。 卖 糕 点 以前北京有几种下街糕点,今已大半消失,因其重在糕点,一人所售,又非仅一种,所喊货声,或为几种糕点名字连起来喊,或喊一笼统名字(此类甚多,非常之多,生人乍听,绝不知是卖什么的)除有应时糕点特喊专名外,大致如此。前三十年东城有一老翁卖糕点,姓王,清真教人,住朝阳门内钓鱼台路南,自东自长,仍不肯息劳,每日凌晨下街。我那时以幼童买糕点资格,与老翁相熟,见着必问长问短,所以记住许多糕点名字及做法特点。三十年来,久已遗忘,前星期与佟晶心兄同浴,经佟兄缕述已经失传几种糕点,亟为记出,以免后更不可考查的。 一、“羊胡子糕”。此物早已不见(至少北城),而其名尚存,因北京呼以山楂粗制之带核稠汤为“糊涂糕”,小儿口熟,音成“胡子”,后有以洋红提色者,遂谓之“洋糊涂糕”。实与羊胡子糕并非一物也。羊胡子糕为清真教一位医家所发明,据说不只果腹,且能治一种病,今已待访,只剩羊肝丸治眼科病了。羊胡子糕制法,系以山羊胡子烧灰,和入发面中,内加小枣,或蒸或烙,形如直径尺许之饼,零切零卖,较普通蒸饼不同,另有一种极微小的羊油气息,颇为儿童家长所欢迎。 二、“豆□儿糕”。一提此名,谁也能联想起“豆□儿糕来,又黏又热啊”的货声,谁也知道没全失传,不过豆□糕有三种分别,是需要说明的。第一种为大豆□儿糕,一锅蒸成,上撒豆□儿,随买主买多少,以竹刀切下,并不切一整块,系一条一条的放入盘中,上浇黑糖汁,因原料在黏面中加豌豆面,所以不太粘牙。第二种为块豆□儿糕,蒸成长方块,上撒豆□,中分三层,虽较精细,实不如大豆□儿糕味美。第三种为棋子豆□儿糕,用面相同,做成棋子大小高装圆块,顶有微凹,以便浇黑糖汁,惟不加豆□儿(有的在屉上块下置豆□儿),是一异点。豆□儿糕黏虽不算太黏,热则真热,只第二种不以保持热度为主。 几种手艺人 一、“修脚人”。修脚在澡堂子,或由澡堂子叫外活,这是谁都知道的,下街修脚的,则不见已一二十年,这也是时代关系。以前大官富绅,以及旧家人士,有的一生不进澡堂子,不是不开通,是保持尊严和习惯关系而已,所以下街修脚人,便应运而生。今则高等浴室,所在皆有,既可沐浴,又可全活 (修、搓、捏、刮、剃,谓之全活),更可好友谈天,个人休憩,以前保守,既已打破,下街修脚人,便又应时而灭了。下街修脚人吆喝:“修脚啊!捉猴儿啊!”法物是两块竹板,与算命人所持稍有不同,两块同为二寸宽五寸长,打法亦不同算命人,系左手之板,掌心横放,右手之板,平面下击,竹面相碰,敲法系不太紧三下,一顿再紧敲两下,与算命之先一后二、发脆声者不同,所以人家一听便知是修脚的。叫修脚的,讲价以修脚饶脚垫为主,起脚疔脚鸡眼,也可白饶,惟脚猴子 (与人身猴子不同)须另加钱,因修完脚猴子必须上药,所以连同手术费,是要单加,但为数亦极微小。据修脚人说:药力可以令猴子除根,实则只蒲黄炭、白芷二味,止血微有香味而已。 二、“打扁担箍的”。负贩所用扁担,偶有裂纹,即有折劈危险,为免除买新扁担之费,即须打扁担箍。箍用细藤皮编制,量妥扁担粗细及所需籐箍宽窄,着手编成,看着非常粗劣松懈,及至套入扁担,必不能直至裂纹处,后用套板使力下打,恰到伤处,不但严丝合缝,籐箍亦将初编成之粗劣松懈,完全因紧合消失,此亦须专门手艺,普通都吆喝:“爱打不打,不打折啦!”清末民初,有一深州老人,手艺极精,只以坚决口吻干顿的:“爱,打不打!”“爱”稍顿,“打不打”三字连喊,日久凡扁担须打箍的,全照顾此老人了。 三、“砸鞋钉子的”。缝鞋皮匠虽然尚有,砸鞋钉子的,则已不能多见。砸鞋钉子的,向担小圆筐一只,内贮大小鞋钉,一端挂铁制鞋墩及铁锤,鞋墩如一鞋底,下联铁柱,柱端有一大疙疸,疙疸下有尖,以便钉入地中,行走时墩锤相击,发出钉铛之声,就是货声了。皮匠扁担向上翘起,砸钉子扁担短而两端向下低垂,走时两手执前后提绳,日久腰弯,即成自然姿势了。鞋钉子最初只有帽儿钉子,以大小为别,后皮底兴起,又添上平头钉、秋皮钉。入民国后,又添一种半圆形上有花纹之铁掌,临时讲价,当面脱鞋即钉。以前卖毡鞋垫的,为另一行生意,后砸鞋钉子的生意冷落,便也附售毡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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