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有情种殉情双作鬼 民国二十三年秋头夏尾,一个漆黑的夜晚,古城北平商业街大栅栏东头路北的“万麟祥绸布庄”后院突然传出■(外‘疒’内‘参’)人的喊声: “快来人呀!不好啦!少东家在后库上吊啦!不是一个,吊死两人呀……” 喊叫的是本屋徒刘四海。从他那带哭音的声音里可以听出来,他对少东家的死是十分伤心的。店堂里立刻响起一阵拆铺的声音,还夹杂着人们的议论声和叹息声。本屋徒和外伙计们纷纷从自己的铺位上爬起来,向后院奔去;帐房的人、绸楼的人、厨房的大师傅们,几乎“万麟祥东号”的所有人都被惊动了,他们从楼上楼下,犄角旮旯,不同方向,全向后院的大库房跑。人们都不说话,只顾跑。脚步声格外沉闷刺耳。他们对少东家的死感到很惊讶,他们心里还有一丝希望:少东家也许还没断气。可是当人们赶到大库房门口时,全愣住了。 按照老东家章柏川的规定:万麟祥各号的大小库房,都不准安电灯,怕电线走火引起火灾。所以,大栅栏东头“万麟祥勤记”的巨大库房,也没有电灯。此刻,刘四海用小手举着一大截红蜡烛,发出摇摇晃晃的亮光。人们可以看到,库房头道门和二道门之间的过道里,吊着一男一女两个人,那情景真■(外‘疒’内‘参’)人。库房的门很大,又突然涌进几十口子人,带进来的风把吊着的两具尸体吹得微微晃动起来。微弱的烛光将尸体和吊尸体的绳子的影子投向巨大的布垛上,那影子虽然很模糊,却很大,一垛垛布匹象小山,人们在其间犹如在黑洞洞的峡谷之间,而吊在半空中的两具尸体,犹如降临于峡谷中的巨大幽灵。人们抬起头来,瞪大双眼,盯着幽灵,库房内如死一般的静。 死者是用一根绳子上的吊,绳子是从两个大布垛之间的一块柏木垫板上吊下来的。那男的便是万麟祥章氏家族的少东家章克勤。才二十三岁,民国元年生人。那一年万麟祥在大栅栏东头路北又开了一家分号,在敲锣打鼓放鞭炮,欢庆开张大吉时,章克勤降生到人世间。传来喜讯后,老东家章柏川大喜过望,为纪念孙儿的诞生,便将新开张的这个分号命名为“万麟祥勤记”。本来,章克勤是一位面白唇红的翩翩少年,十分标致俊俏,可这会儿却变了。在昏暗的烛光下,他脸上的眉眼根本看不清,他那平时总是梳得很漂亮的中分头,这会儿已经乱蓬蓬的了。从库房的头道门又吹进一阵风来,本屋徒刘四海举着的那粗蜡烛突然闪出一道较强的光线,使库房内一下子明亮了许多,人们这才看清了少东家的脸,特别是他的双眼还没闭上,平时十分明亮的大眼睛,这会儿好象又闪出两道光来,注视着人们的脸,似乎在向人们问话:“你们深更半夜的,都跑到这黑咕隆咚的库房来干嘛呀?” 在民国十七年,当时只有十七岁的少东家章克勤,也在一天深夜突然闯进了这个大库房,出现在全号一百五十多人面前,也是这样微微地眯着眼,盯着人们问道:“你们深更半夜的,都跑到这黑咕隆咚的库房来干嘛呀?”他生在天津,在天津英租界上的小学和中学,所以天津口音很重。他的出现,使一百多名外伙计、本屋徒和一些吃股掌柜的大吃一惊。 当时正是大革命时期,这一年的冬天,北平市工人阶级第一个全市性组织——北平市总工会成立了。后来办了几期训练班,培养工人运动的骨干人员。全市各个行业的工人、店员们也纷纷起来组织工会,向工厂主和商店老板提出一些要求。当时有一个自称叫吕和璧的青年人以探亲为名,来到“万麟祥勤记”。本来,老东家亲自制定的“铺规”有明文规定:“柜上同仁的亲友来访,只能在前柜或柜房接待,接谈时间最长不得超过一小时,并不得招待亲友在柜上食宿”。从“万麟祥”在直隶辛集镇开买卖起家,至今已有三百多年历史,别说外伙计和本屋徒,就是吃股的小掌柜,也不准留客在号里。但是在那大革命的年代里,老东家章柏川住在天津英租界的公馆里,根本不敢到北平各号来“视察店务”了。而北平大栅栏“万麟祥”各号的总经理司徒觐侯和“万麟祥勤记”经理阮秀石,也对铺规不那么认真了。所以吕和璧来“万麟祥勤记”探望外伙计董立三时,被破例允许暂住号内,并可以与大伙一块儿到厨房吃饭。这位吕和璧是关外口音,他利用自己的口音特点,装作原籍奉天的外伙计董立三的亲属,来到号里。他的真实身份是北平市总工会的工作人员,任务是负责在全市买卖字号里点起工人运动的火焰。当时的北平市总工会认为:古城的买卖字号以西单、东四、鼓楼前和前门外的大栅栏这几处最为集中,而大栅栏是北平最古老的商业街,地点又适中,要是能在这里发动起店员,闹起工人运动,那对四九城的买卖字号都会有影响。而在大栅栏这条街上,虽说联升斋鞋店、章亿蚨茶庄、同达堂药店和同聚元帽店这些老店都有几百年历史了,但要讲势力,还是得属“万麟祥”,它在大栅栏街上开了五个分号,从大栅栏西头数,每隔几个门脸便有万麟祥的一家分号:最西头的是“西号万麟祥”,是专门经营茶叶的分号;隔几家便是“万麟祥俭记”,是专门经营皮货的;中间是“万麟祥布店”,是专门经营各种布匹或成衣杂货的;再往东是“东鸿祥茶庄”,也是万麟祥独资买卖;最东头是“万麟祥勤记”。这些分号全是在大栅栏街路北一条线上,而在大栅栏路南中间,还有万麟祥的一大片产业,这便是北平万麟祥各号总经理司徒觐侯办公的地方,人们称为“万麟祥总栈”。提起万麟祥的历史,更令人敬佩,章克勤的祖上从明朝嘉靖年间便开始经商,到民国十七年,章氏家族已在全国开了三十六个大买卖字号,光在北京大栅栏就开了五号。在北平的商业史上,章氏家族的经商史是要占一定地位的。所以,北平市总工会要在北平商业界发展工人运动,选择“万麟祥”为突破口是再合适不过了。吕和璧很快就把万麟祥勤记全号的外伙计和本屋徒组织起来,成立了“万麟祥店员工会”。不光是外伙计和本屋徒人了会,连一些吃股小掌柜也参加了。由于市面上大革命风潮的影响,店内的工会会员们的情绪很高。在晚上庆安戏院散了戏,大栅栏净了街,“万麟祥勤记”上了板儿以后,人们便自动集中到后院大库房里,听吕和璧讲大革命在全国的发展形势,议论如何开展活动。一天夜里,人们又聚到大库房内,开始还轻声细语,后来就不注意了,前柜■高的外伙计郝大个子粗声大嗓地说:“他们老章家作了多少辈子东家了!还没作够呀?连皇宫里的皇上都有倒台的日子,这回轮班儿也该轮到咱们过过当东家的瘾了……”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闪进一个人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少东家章克勤。原来老东家接到北平各号总经理司徒觐侯的报告,说北平大栅栏万麟祥勤记的本屋徒外伙计们聚众闹事,老东家便派章克勤来处理闹事的人。这位少东家只身站在众人面前,他身穿一件灰鼠皮袍,头上是水獭皮帽子,脚穿“联升斋鞋店”的礼服呢面千层底布鞋,他显然在门外已经听了多时了,突然从黑暗中到了烛光前,他的眼睛不大习惯,只能眯着。过了一会儿,他才睁大眼睛,环视着大家,倒背着两手问道:“你们深更半夜的,都跑到这黑咕隆咚的库房来千嘛呀?”回答他的是沉默。过了一会儿,他两眼闪出十六、七岁小伙子特有的天真的光来,低声说:“凭良心说,我愿意让你们成立工会。你们准不信我的话吧?你们为嘛用冒火的眼看着我呢?你们为嘛非拿我当冤家对头呢?”工会副主任董立三操着奉天口音说:“为啥?你还不清楚?你是来宣布解雇我们的吧?”“嘿嘿!”少东家轻声笑了两声说:“董立三,我虽说年方十七,可也没傻到你想的那份儿,这儿到处是黑灯瞎火的,各位心里头都憋足了劲儿,点火就着呀!我单枪匹马,跑到这儿来宣布解雇大家,我这条小命还要不要啦?你们爱信不信,我再说一遍,我愿意让你们成立工会!”“你……”这回轮到大伙儿惊讶了,人们不解地盯着这位少东家,有人还小声地议论起来。他又说话了:“各位用不着嘀咕我,我这可不是说胡话。我为嘛这么说呢?因为我身上虽然流着我们老章家的血,可我腔子里有一颗十七岁男子汉的良心!我不能说亏心话,我得说良心话!我们老章家的几十处买卖字号,家乡的几十顷园子地,好几处大小公馆,这全是世世代代的店员工人用血汗挣来的呀!我这么说,大伙儿明白我的心了吧?”人们怀疑的目光慢慢变成了相信的目光。董立三问道:“那你偷偷摸摸地跑到这疙瘩干啥来啦?”少东家一字一顿地说:“我给你们送信来啦,你们全被解雇了!”“啊……”人们哗然。少东家接着说:“各位听我把话说完呀!决定解雇大伙儿的是总号经理司徒觐侯先生和你们东号的经理阮秀石先生。他们二位刚才从我那儿离开的,说明天就要宣布解雇大家。我对他们的决定没哼一声,也没哈一声。他们准以为我是同意了。明天早晨,我得跟他们二位对着唱一出。各位要是愿意给我点面子,就听我一句话:今儿个也不早了,各位还是搭铺歇着吧!刚才那二位先生留下话,说你们正在这儿集会,非要让我来亲眼看看不可。我不想给他们留下话把儿。”董立三和吕和璧对了一下眼光,就招呼大家散了,人们离开了大库房。 第二天早晨,当人们分拨儿到厨房旁边的饭厅吃饭时,头一拨儿坐下的人刚要动筷子,总号经理司徒觐侯和东号经理阮秀石突然来到饭厅。阮秀石高声说:“全把筷子给我放下!先别吃这馒头稀饭,呆会儿请各位吃送行酒宴!冷盘硬菜一块上,八个大碗,好酒管够!”说到这里,他让打杂的王老头把全号的人都叫到饭厅。司徒觐侯见人来齐了,清了清嗓子宣布道:“东号要整修内部,本人奉老东家和少东家之命奉告各位,各位立即另谋高就吧!”司徒觐侯说到这里,对章克勤微笑着点点头,显出十分得意、十分傲慢的样子。人们因为事先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对司徒觐侯的话并不感到突然。全场一百五十多口子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少东家章克勤身上。只见章克勤的一双大眼睛闪出挑战的目光来,盯了正在奸笑的司徒觐侯和阮秀石好几秒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走到司徒觐侯面前,拿出少东家的派头,拍拍司徒觐侯的肩膀说道:“司徒大爷,您这是怎么啦?一大早就跟大伙儿逗哏呀?谁说咱万麟祥东号要整修内部呀?司徒大爷比我清楚,我们章家开买卖从来不赁别人的房子,全是自己买地皮,盖的全是铁桶似的房子。听我爷爷说,民国元年这东号开张没几天,赶上了壬子兵变,前门外八大祥差不多都遭抢劫,唯独咱们万麟祥勤记墙高门厚,乱兵进不来,在外头干着急。兵变的第二天照常开门营业。怎么现在倒要停业整修内部呀?我说司徒大爷,您可真会逗哏呀?”他又面对全号的人宣布说:“大家别过意,刚才是司徒经理跟大伙儿逗闷子!整修嘛内部呀?没有的事!各位快吃饭吧!咱呀,还是按时下板儿开门营业!”“少东家,您……”司徒觐侯愣了。东号经理阮秀石也吃了一惊,问道:“少东家,您这是干甚么呀?不是跟您说了吗?东号全体闹事,咱们解雇他们另招人吗?”“嘿嘿!别忘了,‘万麟祥绸布店’姓章!”少东家章克勤盯着司徒觐侯和阮秀石说:“二位说得轻巧,东号可是北平万麟祥各号中最大的字号,无缘无故关门,少赚利润不说,在全北平商界会失掉信誉!现在,得听我的!谁敢再提‘停业’二字,我先请他卷铺盖!”“少东家,这可是您说的?”司徒觐侯的胖脸气得煞白,肥下巴直哆嗦,他一跺脚,吼道:“好,我走!我走人!”说着“噔噔噔”冲出门去。阮秀石紧随其身后,也出去了。章克勤冲着他俩的背影说:“我这儿请的是水牌经理,来去自便!二位找我爷爷告状去吧!我嘛也不怕!” 在天津英租界的章家公馆里,在老东家章柏川的面前,司徒觐侯和阮秀石泪流满面,非要辞职不可。章柏川对司徒觐侯和阮秀石是十分信任的,知道他俩说的北平万麟祥勤记店员闹事不是虚情,也知道他俩要辞职的话却是虚张声势,因为象“万麟祥”给予经理的待遇之丰厚,别说在北平,就是在上海、宁波这样的大商埠也找不到第二家,他俩舍不得这个令人眼红的职位。老头子这时从嘴里拿出三尺长的镶着碧玉烟嘴的旱烟袋,交给身边的丫头,示意让丫头再给装上一锅子烟,老头子喝了口茶,慢慢地威严地看看司徒觐侯、阮秀石和自己的爱孙章克勤说道:“都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回去商量着办吧!甚么整修内部呀!我的买卖不能关门!一天也不能关!你们呀,真让我操心!”老头子从丫头手里接过旱烟袋,把碧玉烟嘴叼在嘴里,那个丫头忙后退两步,半蹲半跪地在地板上,划着了特制的粗杆火柴,给老头子点着了旱烟。老头子吸了两口烟,闭着眼微微点点头,那丫头忙上前搀起他来,扶着他慢慢走进里边套间去了。司徒觐侯和阮秀石傻了眼,老东家的态度显然是倾向自己的爱孙章克勤,而把他俩给“晒”在这里了。还是章克勤给他俩个台阶,吩咐厨房在客厅摆了一桌酒席,把二人让到上座,用道歉的口气说:“小侄办事欠妥,二位世伯是看着小侄长大的,就不必计较了。”章克勤又故意提醒说:“不过二位世伯也是一时糊涂,为嘛决定整修内部要关门呢?我爷爷最忌讳‘关门’二字”。司徒觐侯和阮秀石为了挣回面子,坚持要解雇几个外伙计,特别是带头闹事的董立三。章克勤和解地说:“二位说得是,请二位开单子吧,小侄遵命就是。不过如今市面不稳,这件事得缓缓再办。咱还是稳当点儿保险!”司徒觐侯和阮秀石开了一张解雇二十三名外伙计和本屋徒的单子。为首的当然是董立三。章克勤把名单往抽屉里一锁。过些日子他不再提这件事,司徒觐侯和阮秀石也不敢再提此事,他俩已领教过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少东家的手段了。 一是因为章克勤阻止了一次关门停业事件,二是因为他在北平万麟祥的五个分号中树立了威信,特别是深得本屋徒和外伙计的人心,老东家章柏川比以前更看中这个长孙了。老东家的长子——章克勤的生父,因为操劳过度而早死,老二、老三、老四全是只知道在柜上支钱、吃喝嫖赌的公子哥儿。老东家把祖传下来的事业全寄托在大儿子给他留下的两个孙子身上了。为此,他在长孙章克勤十七岁时,就让他料理北平几号万麟祥的事物。次孙章克俭年岁更小,只好让他先读书。老东家深知,舶来品越来越多,人们的思想越来越开化,要管理好各地的几十个分号,光靠他一辈子摸索出来的那套管理办法,已经不太灵了。他终于下了决心:为了章氏家族的基业,让长孙章克勤去西洋留学,学点儿洋人的生意经,学成后回来,就可以把万麟祥的几十个分号全交给他了。章克勤不负老祖父的希望,他在英国、法国和德国留学六年,学会一套现代管理企业的知识,几天前,他自德国启程回国。他万万没想到,他的老祖父欢迎他的,却是一杯苦酒。 克勤一进他家在天津英租界的公馆大门,就见公馆内外到处张灯结彩,喜烛高照。在一阵吹吹打打之中,他突然莫名其妙地当上了新郎官。在人们的摆布下,他象个木偶似地与“新人”拜了天地。一天之内,他不知道给人磕了多少个头。到了晚上,他被送进了洞房。当“新人”的盖头被掀起后,章克勤不由得大吃一惊,差点儿晕倒。 原来,从他一进公馆门坎,听说让他当新郎官起,他一直认为新娘子是他的心上人——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丘丽娟小姐。丘小姐是“义和祥绸布店”老东家丘敬胡的孙女。丘老板在北方几省开了几十家买卖字号,也是经营绸缎布匹和茶叶百货。丘敬胡与章柏川是世交多年,老哥俩的公馆都在天津英租界,而且还是门对门。丘家世代人丁不旺,丘老板的两个儿子都因贪色过度,掏空身子,早早死去。大儿子给他留下两个孙女,长孙女丘丽娟,二孙女丘丽纹。到了孩子们上学的年龄,丘敬胡和章柏川老哥俩决定两家共开一间私塾,请来一位前清举子教章克勤、章克俭和丽娟、丽纹读书。克勤和丽娟是私塾里的“高材生”,后来他俩又一起上小学,上初中。到读高中时,丘家说丽娟是大姑娘了,不让她上学了。但是,这一对青年男女青梅竹马再也分不开了。他俩的事得到了双方长辈的默许,长辈们常当着他俩的面夸他俩是天生的一对。今天,当章克勤与新人拜堂时,看新人的身材、动作与丘丽娟一般无二,便深信这是长辈们成全他与丘丽娟的美事。没想到当新人的盖头取下后,竟是一位完全不认识的小姐。这位小姐虽然美若天仙,但章克勤却视她如路人。他发现自己上了当,有口难言,差一点晕倒。如今木已成舟,难以改变,他心焦如焚,没跟新人说一句话,悄悄搬进了书房。第二天,他没有按照老规矩去拜见长辈,也没陪新人去岳家回门,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吃不喝,象中了魔一样,谁叫门也不开。 年过八旬的老东家沉不住气了。这位漂洋过海的长门长孙,是他的希望呀!老人由两个丫头搀着,由守节的大儿媳妇陪着,颤颤巍巍地拍着书房的门说:“勤儿呀,勤儿!给爷爷开门!”里面没有动静。再叫,还是没有动静。老东家的眼泪下来了,他怕孙儿导短见,令人砸开书房门,见孙儿仰面躺在长沙发上,双目失神,面色惨白,连嘴唇都变了颜色。八十一岁的老东家向二十三岁的长孙说了软话:“勤儿,这门亲事是爷爷作的主。爷爷不知道你不乐意,是爷爷上了岁数办了糊涂事。男儿有本事娶上个三妻四妾也不为过。只是丘家的大闺女,你得忘了她!如今丘家成了咱家的死对头,咱跟他家不能结亲呀……”老东家的话,没能说动章克勤。正当人们束手无策时,来了个小“及时雨”——刘四海,他是北平大栅栏万麟祥东号的本屋徒,是来替司徒觐侯和阮秀石给老东家送号信的。从老东家过了七十岁大寿后,他便不到烟台、青岛等地的公馆去住了,却一直住在天津的公馆里。上海、济南、烟台、青岛等地万麟祥各分号,每隔五日,给老东家寄一封“号信”,将本号的营业情况、人事情况、资金周转情况向老东家报告。但是,因为北平的万麟祥是全国各地万麟祥的发祥地,在章氏家族所有企业中,相当于总号的地位。为此,老东家规定:北平的号信,必须派专人送给他。于是,这个任务就落到了聪明伶俐的本屋徒刘四海身上。这回,刘四海除了给老东家带来号信外,还给少东家章克勤带来了一封信。 刘四海是从老东家的原籍辛集镇招来的本屋徒,是老东家的“乡亲”,再加上他生得眉清目秀,招人喜欢,连老东家对他也另眼看待。他一年跑几十次天津给老东家送号信,章家公馆他都跑熟了。今天他一进公馆便直奔老东家住的第七层院子,扑了个空。他小心眼一动:“少东家刚留洋回来,他是老东家的心头肉,老东家准是在他院里。”果然,他在少东家的书房里找到了老东家。 “老太爷,我给您老人家请安来了!”刘四海声音清脆地叫了一声。从他被招为万麟祥的本屋徒,跟着爹到老东家面前谢情时起,爹就让他称老东家为“老太爷”。 “是四海呀?快把号信给我!”老东家多年来的习惯是,来了号信立即过目,刻不容缓,就是有天大的事情,只要号信到了,也得先搁搁。他从刘四海手里接过厚厚的号信,象得到一件稀世珍宝一样,连他时刻不离手的长杆旱烟袋也递给了丫头。他拿着号信,先用手捏捏,刹那间,好象有一股电流通过那号信传到他的身上,他那白白的眉毛全舒展开了,两眼放出异样的光来,连微微有些驼的腰板也挺直了。他一时忘了长孙的事,晃晃手中的号信,对丫头命令道:“走,回大书房去!” 这大书房在章家公馆第七进院内,它是“万麟祥”企业的总帐房。一拉溜五间大北房,里头全是从地板到天花板的书架。但是,书架上连一本书也没有,全是帐册。在几只大楠木箱子里,还保存着明朝嘉靖年间“万麟祥”的老帐。老东家一生最大的嗜好,就是在他的大书房里翻看帐册。 刘四海望着老东家颤颤巍巍的身影,知道这位“太爷”只要一进他那大书房,一时半会的是出不来的。他这才回头对大夫人说: “大奶奶,我给您请安!” “海儿,别那么多礼啦!”大夫人爱怜地看看刘四海,扭头对躺在沙发上的儿子说:“克勤呀,你不认识这孩子吧?他是咱北平大栅栏东号的本屋徒刘四海。你在东号那阵子,他还没进号呐。才十三岁,人小可是机灵,可人痛!” 大夫人这套话,纯粹是没话找话说。她为大儿子的事,心里头火烧火燎的。她对老公公给大儿子定的这门亲事并不情愿,可是,她又不敢对老公公说半个“不”字。如今闹到这个地步,当娘的能不着急吗?她见自己的话对儿子没反应,便又向刘四海使了个眼色,四海立刻会意,忙上前一步说: “这位是少东家吧?我给您请安!”说着给章克勤鞠了个躬,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我们柜上的人常念叨少东家,说您的心眼儿好。连廊房头条的‘义和祥绸布店’,也有人念叨您,说您留洋回来……” “你说嘛?你再说一遍!”章克勤一听“义和祥绸布店”几个字,“噌”地从长沙发上坐起来说。 “小侄不敢!”刘四海胆怯地看看大夫人,忙改口说:“小侄刚才一时说漏了嘴,请少东家别见怪……” “海儿,小孩子家别学得油嘴滑舌的!有话就直说,听见没有!”大夫人已经听出刘四海的话中有话,便大声催四海。 “大奶奶,少东家,那我可就说了。”刘四海见书房内没别人,便凑近大夫人和章克勤,用几乎象耳语似的声音说:“义和祥的一位小姐,知道我今儿个来送号信,让我给少东家带来一封信。” “快给我!快……”章克勤从长沙发上跳起来,接过刘四海手中的一个印着“松梅竹”图案的小信封,一看上面的字,便惊叫起来:“是丽娟,是丽娟的信!”一刹那间,他好象变了个人,一双大眼睛滚出了成串的泪珠;他举着印花信封,手哆嗦着,小心翼翼地撕开它,“唰”地抽出一张印花的素信笺,捧到眼前一看,上有两行秀丽的小字: 勤兄,见信速来平。 到平后让四海告我。丽娟。 章克勤用感激的目光盯着刘四海,傻笑着不说话。当他再一次看了信笺后,忽然“噔蹬”几步跨到刘四海跟前说: “小老弟,我怎么谢你呢?”他拍着刘四海的肩膀问道:“你怎么认识丘小姐,你能见到她吗?” “少东家,我常见到丘家两位小姐。”刘四海认真地说:“义和祥的翠园公馆可大了!我常到翠园去玩。” “克勤,是这么回事。”大夫人接茬说:“四海有个叔伯大爷在义和祥绸布店当后柜柜头。为这,当初司徒觐侯还多了一份心,怕四海吃里爬外。还是你爷爷作主,才收下这个孩子。这不是,多机灵的孩子呀!” “嘿!这事太巧了!”章克勤兴奋地说。 “克勤,丽娟姑娘怎么知道你回来?”大夫人问。 “我早写信告诉她了。”克勤漫不经心地说。 “你们俩一直通信?” “几天一封,这六年就没断过。这有嘛呀?” “唉——你这个小冤家呀!你为嘛不早说呀?事到如今木已成舟,活神仙也变不过来了!” “我偏让它变过来不可!”克勤对刘四海说:“小老弟,咱也不用他们给咱备车了。咱俩出花园后门雇洋车上火车站吧!” 初秋的北平,是一年当中最好的季节。盛暑时的热浪不再袭人了;而秋风扫落叶的时节还没到来。北平天坛的松树林里,有一对恋人依偎在一张石凳上,他俩脸上没有笑容,却挂着泪珠。男的是章克勤,女的是丘丽娟。 “你们老章家的人心真狠!你爷爷都快把我爷爷逼疯了。你又无情无义,把我……”丽娟说不下去了,抽泣起来。 “天理良心!我……”章克勤急得语无伦次,干脆止住话头不说了,而把丽娟紧紧地搂在怀里,把额头贴在丽娟的脸上,大泪珠子不住地流到丽娟的脸上。 “你如今成了亲,我怎么办?”丽娟知道自己的话刺痛了克勤,便将头扎到克勤怀里,转过脸来望着克勤的眼睛。 “我根本没成亲!除了你,我这辈子不成亲!” “那你回国干嘛不先到北平来?你不知道人家多想你!” “我也一样想你!可我是在天津下船,哪有下了船不先见长辈,就跑到北平来的道理呢?再说,我哪知道一下船就……” “那么大的事儿,你能不知道?他们没写信告诉你?” “天理良心!你连我的话也不信?” “我信你的话又有什么用?你都成了亲,怎么办?” “好办!” “好办?” “对!我有两条道,一条是咱俩成亲,还有一条道,就是……” “我不许你说!”丽娟知道克勤要说不吉利的话,忙捂住了他的嘴。她想了想说:“你知道吗?我爷爷总算快挤进大栅栏了。要是这回你们章家的人不再那么霸道,我爷爷能遂了心愿,咱两家也许能重归于好。” “你说嘛呀?我一点也不明白。”克勤虽然对丽娟那愣头愣脑的话不理解,但见她脸上有了喜欢模样,也高兴起来。 “你还不知道呀?”丽娟解释说:“大栅栏不是块黄金宝地吗?让你们章家占了半条街。你走的这几年,大栅栏的地皮更贵了。我爷爷早就想在那里买块地皮,开个分号。前年看好了同达堂右首的一块地皮,都快成交了,让你们万麟祥给抢了去。去年我爷爷又相中杂耍场东边的一块地皮,定钱都交了,就在立契约前,卖主变了卦,情愿付给我爷爷两条金子罚金,说什么也不写契。后来一打听,你猜怎么着?又是你们万麟祥在捣鬼,那两根金条的罚金,根本不是卖地皮的主儿付的,是你们章家出的……”丽娟连珠炮似地说着,瓜子脸憋得红红的,象一朵鲜艳的月季花。 “哟!看不出来,我走了这几年,你这闺门小姐也学会生意经了!”克勤边开玩笑边吻了丽娟一下。 “去你的!”丽娟撒娇说:“我哪里懂什么生意经,只是这几挡子事情,让他们当老人的作了仇。我是为咱俩的事担惊受怕,才去打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你刚才说,你爷爷这回能挤进大栅栏了,是怎么回事?” “嗯,我爷爷买下了庆安戏园子,钱交了,契也立了。嘻嘻!这回看你们章家怎么办?”丽娟轻声地笑着说:“我爷爷说,要在那儿盖一个大绸布店,跟你们万麟祥勤记只隔一道墙,非压倒你们不可!到那会儿,咱就……” “到那会儿呀,我就天天在东号。我让人把东号的墙开一道门。我天天过去,咱俩天天相会!” “去你的……”丽娟在克勤的怀里咯咯地笑起来。克勤把她搂住,在她脸上、脖子上狂吻着,她一动不动,接受这盼望已久的热烈的爱,心里就象喝醉了一般。 月牙儿偷偷地钻出云层,满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对刚才哭,这会儿又笑的恋人。 “你不是说还得再学一年才回国吗?准是你爷爷让你提前回来成亲吧?”丘丽娟的大眼睛盯着章克勤问。 “唉!在国外读书,难啊!人家指着后脊梁骂你是‘东亚病夫’!整天看人家的白眼!”章克勤忿忿地说:“要说也难怪,就说东三省吧,好几年了,让日本人占着,硬是不出兵!还弄出个‘满洲国’这么个怪胎。你没看见?头两个月北宁铁路都通了车,这不是明摆着承认伪满了吗?在外头的热血男儿,有几个愿意受窝囊气的?差不多都往回跑。” “你在国外是不是参加布尔什维克了?”丽娟紧张地问。 “没有。”克勤摇摇头说:“我在天津一下船,又遇见怪事了,有一大群坐船上大连、营口的人硬被日本人给赶了回来。敢情日本人说他们没有护照,不能在满洲国登陆。他妈的!中国人在自己的国土上不能上码头!你说邪不邪!” “怎么?你这个血性男儿是不是也想拉起一支抗日同盟军呀?”丽娟咯咯笑着。 “我没这个本事!”章克勤说:“当初要知道有今天,我还不如上广州学军事呢!” “想上黄埔军校?”丽娟笑道:“别看我是个女流之辈,比你这个血性男儿还强呢?你知道吗?我还穿过几天军装呢?” “什么?你……” “去年,我和丽纹在女子文理学院借读,男孩子们穿上灰布军装,扎上绑腿上街抵制日货。我也去了,也穿了身军装,扎上绑腿,在西单绒线胡同抄出不少日本毛线呢……” “女扮男装?”克勤问道。 “嗯。”丽娟点点头。 “丽纹去了吗?” “没有。她胆子小。”丽娟说:“后来我爷爷知道了,不让我们上学了。可没几天学校也停办了。” “唉!”克勤叹道:“你那个妹妹胆小。也巧了。我那个弟弟也从来不问国事,纯粹是少东家!北宁铁路全线通车,等于向日本人低头。可他怎么说?他说这回一通车,往后东北老客又能讲关买万麟祥的双青布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可你也该小心点儿,瞎嚷嚷有嘛用?东洋鬼子去年在长安街上搞军事演习,他怕你瞎嚷嚷?” “唉!”章克勤把上身穿的西装脱下来,披在丽娟身上。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章克勤和丘丽娟这几天的热恋生活,万麟祥柜上只有本屋徒刘四海知道。此刻,刘四海抬头望着吊在大布垛间的两具尸体,突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他把手中的蜡烛交给一个外伙计,跑到尸体下边,双手抱住少东家的小腿,想把少东家从绳子上抱下来。可是,死尸太重,四海人小抱不动。个头高大的外伙计董立三过来推开刘四海,两手一托,把绳子上的两个人都托了起来。可因为两个死者同吊在一条绳子上,脖子上的扣都勒得很紧,尸体卸不下来。厨房的大师傅老孙头忙一溜儿小跑,拿来一把菜刀。蹬上高凳,把绳子砍断,两具尸体一下子掉下来,分别被人们接住 当两具尸体被并排平放在地上时,人们都惊呆了。只见少东家的颧骨突出,下垂的眼睛射出了询问的目光,仿佛在说:“命运为嘛这样捉弄我?”躺在他身边的青年女子,身穿白绸旗袍,脚上是白线袜子,白色半高跟羊皮鞋。她面孔很俊,很美,美得令人吃惊。有人惊叫道: “这位小姐不是义和祥老掌柜的孙女丘小姐吗?怎么和少东家死在一起了?” 人们谁也回答不出来,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有刘四海抽泣着说:“少东家和丘小姐好了多少年了!这回少东家专程来北平,就是为了会丘小姐……” 没等刘四海的话说完,突然有两个人闯进来,抱住章克勤的尸体大哭起来: “少东家,您这是干嘛呀?您快睁眼呀!您可别吓唬我呀……”司徒觐侯捶胸顿足地喊道。 “少东家,您这一寻短见,可让我们怎么向老东家交待呀……”阮秀石是既伤心又害怕,他知道,章克勤是老东家的长房长孙,是老东家的心头肉啊,现在在东号寻了短见,当然要干系到自己,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呀! 司徒觐侯和阮秀石两个人,是刚从小李纱帽胡同妓院“双凤楼”回来的。“双凤楼”有两个刚下海的小姑娘,身价很高,一个叫彩云,一个叫秀云,全是十七岁,生得花枝招展。当司徒觐侯花了三百块大洋,在彩云屋里睡了一夜后,次日很不高兴地离开“双凤楼”,原来“双凤楼”老板李二娘欺骗了他,彩云早已不是处女了。据彩云说,李二娘早给她安排“开”了好几次“怀”了,每次都找客人要三百块大洋的“初夜开怀喜金”。其实,真正给彩云开怀的是李二娘的丈夫郝麻子,这个色鬼还在彩云十三岁时,就把她糟蹋了。后来,他拿彩云当了玩物,一直到彩云十七岁正式接客,李二娘又让几个嫖客给彩云“开怀”。而受骗的人中就有司徒觐侯。这种用假处女骗嫖客的事,在前门外八大胡同的妓院里,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而做生意十分精明的司徒觐侯,竟被一个开妓院的老鸨“宰”了一笔钱。为此,司徒觐侯特别有气。不过,李二娘还算对得起他,后来彩云的妹妹秀云“开怀”时,李二娘又来找司徒觐侯,这一回司徒觐侯连连摆手,怕再上当。但李二娘说:“司徒经理,你做生意不使手段呀?老娘我今天把话说下,秀云要不是处女,老娘倒贴给你三百块大洋!你先给姑娘开怀去!要是这一夜你不美,明儿个老娘给你拍出三百块来,先开怀后付帐,这回行了吧?”这一夜司徒觐侯心满意足,因为秀云真是个黄花闺女。他这一夜尽情玩弄小小的秀云,使秀云惨遭蹂躏,痛不欲生。从那次起,司徒觐侯天天去找秀云,而把彩云让给了阮秀石。本来,万麟祥老东家定的“铺规”第七条是“不得沾染嗜好,不得有赌博、宿娼等行为,也不得在外过宿。”这一条在万麟祥各个分号,从上到下都必须执行。但是司徒觐侯和阮秀石却不在此列,这其中另有缘故,容后再表。再说今天司徒觐侯和阮秀石在“双凤楼”与彩云和秀云闹了个昏天黑地,尽兴后才回到柜上,一进大门,就听守门的金老头说柜上出事了,少东家和一个女人在后库上了吊。他俩赶到后库一看,急得哭起来。这次章克勤来到北平,可与民国十七年那次不同了。少东家这次是留洋学成归来。司徒觐侯早从老东家那里得到暗示,老头子已年过八十,精力顶不住了,等长孙学成归来,就把万麟祥的重担交给长孙。所以这次章克勤来平,司徒觐侯和阮秀石将他当作正式东家那样侍候。连章克勤吃饭,都由司徒觐侯亲自服侍。虽说才几天,司徒觐侯与少东家也有了一些感情了。特别是少东家对司徒觐侯和阮秀石逛妓院也宽怀大度,暗暗默许,更使司徒觐侯和阮秀石感激不尽。司徒觐侯边哭边观察现场,当他看到躺在少东家身边的女尸时,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不光是因为丘丽娟长得特别美,还因为丘丽娟特别象两个人。象谁?象“双凤楼”的妓女彩云和秀云。彩云和秀云是孪生姐妹,长得如同一个人。阮秀石也发现了这一点,也正在看着丘丽娟。当他发现姑娘的手中捏着一张白纸时,忙蹲下身子,将姑娘的手指掰开,把白纸拿过来。与此同时,司徒觐侯也发现少东家的手中有一张白纸,也取在手中。当司徒觐侯和阮秀石两人凑到蜡烛旁,打开白纸一看时,两人大吃一惊。 |
2000.11.1,老北京网自创办之日起,已经运行了 天 | 老北京网
GMT+8, 2024-11-23 12:18 , Processed in 1.098091 second(s), 7 queries , MemCache On.
道义 良知 责任 担当
CopyRight © 2000-2022 oldbeijing Inc.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