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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栅栏演义第三回 丘老板闹丧险丧命

2002-12-1 11:00| 发布者: 蒋寒中

第三回 丘老板闹丧险丧命

  书接上回,那刘四海送来的信儿是:天津公馆来了急电,老东家派二少爷章克俭来平处理一切事宜,二少爷今天坐早车来平。司徒觐侯一看怀表,知道二少爷马上就到,他得赶快去车站接。

  其实,二少爷章克俭常来北平,每次并不是司徒觐侯亲自去接。这回司徒觐侯亲自去接,为的是把今天在同聚楼设美人计的事情,赶快告诉这位少东家。

  自从昨天夜里发现大少爷章克勤与丘家大小姐双双自尽,看到大少爷的绝笔书后,他十分紧张,因为绝笔书的背面,正是他向老东家写的报告,告诉老东家,义和祥已经从关少朋手里买下庆安戏院的地皮;为了慎重,他还亲笔写上买下庆安戏院门道咽喉地皮,卡住义和祥咽喉的计划。可是这一项报告并没随号信送到天津,而被大少爷扣了下来,为了补救,他给天津公馆发急电报丧的同时,也把这个内容拍了进去。现在,老东家和二少爷显然已知道了义和祥买地皮的事情,但是二少爷会怎样处理这件事呢?会不会同意他的计划呢?他却不清楚。更令他担心的是:大少爷扣发号信,原因当然是怕与义和祥老东家闹僵,会影响自己与丘家大小姐的关系。而二少爷章克俭,与丘家二小姐丘丽纹也是撕不开赶不散的一对儿,二少爷会不会也胳膊肘朝外拐呢?这些都是司徒觐侯拿不准的,他能不紧张吗?他亲自去前门车站接二少爷,就是想快点儿知道二少爷的态度。

  前门东车站广场象人粥似的,有吆喝着作小买卖的贩子,有连拉带拽揽客的洋车夫,有横眉立目看谁都别扭的警察,还有抱着孩子露出两个大奶子的要饭花子……那些在人群里显得十分刺眼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一出站就掏出手绢捂住鼻子,生怕那些小贩和乞丐挨近他们。而晃着警棍的警察们,一见到衣着华丽,用手绢捂着鼻子的主儿,就摇尾乞怜地呲牙咧嘴笑笑,并为“高贵的市民”哄赶那些叫花子和小贩。这些警察全是阴阳脸,一会儿笑脸轻声说:“夫人、小姐,您慢走,千万别绊倒了!”一会儿又瞪眼怒吼:“臭要饭的!还不给我靠边站!想吓着小姐是怎么着?”在这一大片数不清的人头中,数这些警察的脑袋摇得快,数这些警察的表情最生动,不大离儿的演员都没他们这一手,那真叫绝了!

  章克俭今天换了装,他身着一件蛋青色的纺绸长衫,脚上是天津沙船鞋店出的皮鞋,头戴一顶新礼帽,一副大光墨镜遮住了脸的上半部,右手腕上挂着一根文明棍,这文明棍纯粹是聋子的耳朵——配头。他一出站口,扫视了车站广场一眼,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时,拥过来一群人力车夫,争着喊道:

  “先生,上我的车吧,新车,跑得稳!”

  “先生,您行行好吧,我半天没拉上座儿了!”

  “老爷……” 

  “咳!”一个警察蹦过来吼道:“你们这帮穷拉车的,要吃人是怎么着!给我滚一边儿去!”

  “你这是干嘛呀?”章克俭不满地瞪了警察一眼,又对那些拉车的说:“来三辆新车,要新车!听见没有?”

  “麻利着点儿,这位先生要三辆新车!”那警察又对拉车的喊上了。好象他的职业就是专对穷人耍威风,专给富人拍马屁。

  “少东家,您……”跟随章克俭的一个本屋徒提醒说:“咱柜上准有人来接您,咱有车。”

  “您瞅,那不是?”另一个伙计指着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豪华的马拉轿车对章克俭说。

  “都给我闭嘴!是听你们的,还是听我的?”章克俭严厉地训斥两个伙计。

  原来,各地万麟祥分号,都备有马拉轿车,式样全一样。这是因为老东家章柏川十分守旧,一时还接受不了那四个轮子、象个“大臭虫”似的小汽车,老头子怀疑,那样一个小东西,愣把好几个大活人塞进去,会不会憋得慌。刚才,万麟祥总栈已经接到天津公馆的急电,知道二少爷乘今天早晨的快车来,司徒觐侯亲自来接他。章克俭一出站也看到了熟悉的轿车,可他偏偏要雇人力车,两个随行伙计也糊涂了。但是,他们挨了一顿训斥后,谁也不敢再说别的了,忙去雇了三辆比较新的人力车。

  “拉我们上义和祥绸布店。”章克俭低声说。

  “先生,义和祥就在马路对过廊房头条,您还雇什么车呀?”那个警察忙献殷勤说。

  “我知道!”章克俭一挥手说:“不会绕着走吗?走珠市口,进煤市街,从西边往义和祥拉!一块钱,去不去?”

  “您是我一个人的爷爷啦!”一个车夫笑得鼻子嘴都挪地方了:“有您这句话,我要是不把车拉得稳稳当当的,您下车甭给钱,我还让您踹我屁股,您老快上车吧!”

  当三辆车拉进煤市街南口,路过同聚楼门口时,只听见同聚楼内一个伙计高喊:“彩云姑娘、秀云姑娘赏大洋两块!”接着是很多伙计齐声高喊:“谢姑娘!”这一声喊惊动了过路人。紧接着,两位花枝招展的姑娘和两位先生出来了,过路人的眼光一下子全盯在那两位姑娘身上。章克俭也看见了那两位姑娘,他心里猛地一动,因为两位姑娘太眼熟了,象谁?象他日夜思念的恋人丘丽纹,那女学生式的齐耳短发,那不疏不密的刘海儿,那特别长的睫毛和一双杏眼,那一边有一个酒窝的小嘴,那不用脂粉的瓜子脸儿,这不正是丘丽纹小姐吗?章克俭差点儿惊叫起来。拉车的虽说脑后没长眼,但他也朝同聚楼看了一眼,并注意到车上坐着的这位先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从同聚楼出来的那两位姐儿,便有意把车速放慢,回头对章克俭轻声说:

  “这位先生,看上那两位姐儿了?她俩是双凤楼的姐儿,叫彩云、秀云,可红了,如今又受到万麟祥经理司徒先生和阮先生的专宠。那不是,后头的那个老头儿就是阮先生。”

  “啊……”章克俭这才注意到姑娘身后的一个老头儿,可不是吗!正是万麟祥勤记的经理阮秀石。章克俭忙扶了扶墨镜,把礼帽往下压了压又问车夫:“老头旁边那个人是谁呀?”

  “先生您是问那个瘦猴儿呀?他是庆安戏院的东家关少朋,他们老关家坟地风水不好,出了他这么个败家子!吃喝嫖赌抽大烟,全靠卖他爹给他留下的那几个戏园子!唉……”

  章克俭听了心头不由得一动,他立刻明白了阮秀石这会儿是在干什么了。在他离开天津公馆时,他爷爷千嘱咐,万嘱咐:“不管花多少,一定要把庆安戏院门道那块地皮买到手。跟着就动工把万麟祥勤记大轿棚的飞檐修好了,非把义和祥的气焰压下去不可!”看来阮秀石已经下手了。章克俭对阮秀石很满意。没容他细想,只见那两位姑娘和阮秀石、关少朋分别坐上等在路边的四辆人力车,车夫抄起车把就走。最前头的那辆车的车夫头上,并排飞着两支小喜鹊,边飞边叫,只离车夫的头两尺高,飞得不快不慢。这一切使章克俭看呆了。当那四辆车跑到章克俭这辆车旁边时,章克俭的车夫突然大声喊道:

  “‘抬头见喜’!今儿个又碰见财神爷啦?美的你!”

  “■(左‘口’右‘扑’)啦”一声,两只小喜鹊飞起老高,但很快又飞到“抬头见喜”的头顶处。“抬头见喜”扭头看了看章克俭的车夫,笑骂道:“刘疯子呀?还缺德呐?你老婆又靠上谁啦?还不回去瞅瞅!”

  “抬头见喜”的笑骂引起车夫的一片笑声。就在这笑声中,阮秀石的车和章克俭的车正好交错。可是,阮秀石没认出章克俭来。

  当车夫把章克俭拉到座落在廊房头条东口处的义和祥绸布店门前时,章克俭下车给了每一个车夫一块钱,又对一个车夫说:“你车上的那把芭蕉扇不错,卖给我吧,给你一块钱。”

  当车夫接过钱,望着拿起芭蕉扇离去的章克俭,愣在那里了。他不明白,都立秋了,这位先生为什么还要买扇子,他更不明白,这位先生为什么花一块大洋买他这把破芭蕉叶子?他纳闷儿。

  章克俭把自己手中的一把名贵折扇交给随行的伙计,命令道:“给我买盒烟去,买便宜的,听见没有?再带一盒洋火来。”

  这回轮到两个伙计纳闷儿了,因为他俩时常伺候这位二少爷,知道章克俭不吸烟。今儿个这是怎么啦?可又不敢问。一个伙计忙跑到马路边上的一个小摊上买了一包哈德门牌香烟和一盒火柴,跑回来交给二少爷。只见章克俭把大襟上的疙瘩袢儿解开几个,把帽子歪戴着,点上一支烟叼在嘴角上,对两个伙计命令道:“你们俩到对面茶馆等着我去。”

  “是!”两个伙计已经猜到章克俭要干什么了,点头答应着离开了章克俭。

  只见章克俭叼着烟,摇着芭蕉叶子,一步三晃地进了义和祥绸布店的前柜。这里是专门出售白布、色布的地方,专管卖货的伙计在柜台边站成一排,等候顾客。在柜台前头,大玻璃门边上,有个高个子伙计,一见章克俭,忙上前拉开门招呼道:

  “您老里头请,今儿个有闲工夫进城■(左‘足’右‘留’)■(左‘足’右‘达)■■了?”这位伙计跟在章克俭身后头,嘴不闲着:“大秋快到了,您那千顷良田,又是个大丰收!恭喜您老人家发财呀!里头看茶■(左’口‘右’罗‘)!”

  这是个专门“■高”的伙计,就是专门在门口盯着,为顾客开门,察颜观色,看顾客是官是商,是工是农,是穷是富,以便指点顾客到不同的货位去。他见章克俭身上这个打扮,再看章克俭嘴里叼的那根纸烟,马上断定:这是个乡下来的土财主。于是,他没把章克俭往卖绸缎、呢绒的楼上让,也没把他往卖花洋布、洋货的后柜让,而就近让前柜的伙计接待章克俭。章克俭让前柜的伙计给扯了一丈大五福白布和一丈青布后,便向后柜走去。这时,那个■高的伙计忙拦住说:“先生,店门在那边,您老……”

  “去!”章克俭一拍长衫大襟,厉声说:“大爷我有的是钱,偏要上你们楼上转转!他妈的!真是狗眼看人低!”

  “楼上看茶■(左’口‘右’罗‘)!先生请上楼!”另一个■高的伙计见章克俭动了气,忙过来笑着说:“先生您多包涵!我们这位师弟进柜的日子浅,不懂规矩!”

  章克俭上了楼,一个年纪三十多岁的伙计立刻满脸陪笑地迎上来:“您老想买点儿甚么绸子呀,缎子呀?这里有暗花万字西湖缎子,您不瞅瞅……”

  “去,去,去!”章克俭知道这个伙计也把他当成乡下佬了,便故意用老家辛集镇的口音说:“俺刚才在楼下,就让那狗眼看人低的伙计气了一阵子。怎么着,你也瞅不起俺?你给俺站一边去,俺自己选,看啥顺眼就买啥!你等着给俺算帐吧!”

  “是,是,是!”伙计看出这个主顾虽说是“土”了点,可腰里头有货,是个买主。老年头大绸布店接待顾客都是“人盯人”,进来一位主顾,就有一个伙计迎上去,你想看什么,就把东西拿过来让你看。当主顾没准谱儿时,伙计要根据主顾的谈话、衣著、年龄,去揣摩主顾心理,为主顾出主意,有时还乘机推销滞销货。刚才那伙计向章克俭介绍的暗花万字西湖缎子,就是滞销货。克俭经常代表他爷爷到各地的万麟祥分号去巡视,当然知道绸缎市场上的行情。

  章克俭先看了看各种绸缎上的暗码扉子,又看了成排的呢绒、各种皮货上的暗码扉子,最后连摆在犄角柜台内的几种寿衣上的扉子都看了一遍,把一些主要的商品价码记在心里。他一边看一边暗暗赞叹:“义和祥的价码标得真是滴水不漏,该高的高,该亏的就大大方方地亏,为的是腾库底儿。这才是干大买卖的路数呀!”

  原来,在老年头,北平大绸缎庄的售货方式是暗码标价,同一种商品,在各店的价码也不相同。各家全把每种商品的价目用暗码子记在每种商品的扉子上。买东西的顾客,就是看见扉子上的字,也不知道真实价格,要等伙计向你报价。而且,各家的暗码子都有好几套。为了在竞争中击败对手,各店常派本柜的伙计冒充顾客到别的店里买回各种绸缎布匹,了解别家的价码,调整本店的价码。这种事情在同行中被称为“私访暗码子”。但由于各家都十分注意防备对手来私访,常常在发现对手来私访暗码子时,故意装作不知。而把假的价码标在扉子上,把错误的行情传递给对手。今天,章克俭就是要利用自己刚到北平,不会被竞争对手认出来的有利条件,一下火车,便径直到义和祥绸布店私访暗码子来了。他在赞叹之余,又感到义和祥绸布店的老东家丘敬胡十分守旧,因为,义和祥至今还在用当年丘敬胡制定的那几套老旧的暗码子,头一套是“义和交近友,祥气招远财”;第二套是“信誉为根本,老幼皆无欺”;第三套是“汉泗淮汝济,恒衡岱华嵩”。这三套暗码子全是十个字,分别代替“一至十”这十个数码子。章克俭到各地的万麟祥分号巡视,经常到当地的义和祥分号私访暗码子,他用先私访再买货的办法,慢慢就掌握了义和祥的这三套暗码子。他原以为,在北平万麟祥和义和祥两家斗得最厉害,北平义和祥分号的暗码子可能不同于别的城市义和祥分号使用的暗码子,没想到北平义和祥使用的暗码子,也是义和祥老东家丘敬胡早年规定的那几套。

  章克俭这几年没到北平来巡视过,这是因为,民国十七年他哥哥章克勤支持北平万麟祥勤记的本屋徒和外伙计参加以吕和璧和董立三为首的财贸工会,当司徒觐侯和阮秀石要解雇一百多名本屋徒和外伙计时,章克勤挺身而出,以少东家的身份,宣布他们的决定无效。司徒觐侯和阮秀石在一百多名本屋徒和外伙计面前出了丑,便到天津找老东家章柏川告状,还是没告下来。这倒不是因为老东家想支持闹工潮的店员,而是因为他要树立长孙章克勤的地位。为此,司徒觐侯和阮秀石吃了一次哑吧亏。但是,老东家章柏川对他俩一直是十分信任的。为了消除司徒觐侯和阮秀石的疑心,这些年来,老东家让章克俭代替他到济南、青岛、烟台、上海、天津等几十个万麟祥分号去巡视,唯独不让章克俭到北平的万麟祥来巡视,而把北平的万麟祥的业务全部交给司徒觐侯裁夺,这就是老东家章柏川对司徒觐侯的一种特殊信任。当然,司徒觐侯也真有本事,这几年把北平的几个分号经营得象一个个聚宝盆。为此,老东家也就对司徒觐侯更加信任,甚至对司徒觐侯大摆宴席,招待军政要人;请舞女在大栅栏街路南的万麟祥总栈胡闹的事儿,也都默许了。老东家心里清楚,在北平这块地皮上,你要是不烧好了高香,拜好了各路神仙,那你就寸步难行。上月司徒觐侯要买辆汽车,老东家也点头了。

  章克俭随便买了几种料子后,离开义和祥绸布店,和在茶馆等他的两个伙计见面后又吩咐说:“你们俩还在这儿喝茶,等我派人来叫你们再到东号去见我,听见没有?别在外头乱窜!”两个伙计忙点头遵命。

  章克俭还是刚才那身打扮,还是摇着大芭蕉扇子,又坐着人力车,往西拐进煤市街,再拐进大栅栏,先进了大栅栏西号万麟祥,这是一家茶庄,他见这儿窗明几净,店堂整洁,离店门老远就闻见一股茶香,伙计们站得规规矩矩,都很精神。他一进店门,一个伙计忙迎上前来说:“先生,您请,您请!”章克俭心中暗喜,称赞司徒觐侯确实治店有方。他出了门,没走多远,又进了万麟祥皮货庄,也使他很满意。接着,他又来到万麟祥俭记,这是一个卖布匹杂货的分号,这个分号的门脸儿修得象万麟祥勤记一样气派,店堂前头,是一个大轿棚,这大轿棚从地面到棚顶,足有三层楼那么高,十丈见方,象个小广场,顶上是华丽的天花板,挂着二十几盏大宫灯,东西两侧是大幅壁画,方砖墁地,别提多豁亮了。这轿棚是专为那些大官、财主、老爷、太太们准备的,因为这些人来买布匹绸缎,都是前呼后拥,又是抬轿的又是马夫、老妈子、保镖的、使唤丫头一大群,当主人进店后,这些下人便在轿棚内侍候着。象万麟祥这样的老字号,连民国大总统都来光顾,所以各个分号大部分都修有这样的大轿棚。而这家万麟祥俭记是民国三年开业的,这一年章克俭出世,老东家章柏川为了纪念第二个孙子出世,将这个分号命名为“万麟祥俭记”。章克俭在这个和他同龄的分号转了一圈后,又来到大栅栏这条街上的第四个分号——东鸿祥茶庄。这个分号开张十几年,因为大栅栏街上,万麟祥的分号太多,连命名都困难了,所以当这家分号开张之日,请了位风水先生来看风水,那先生看见店门正南,有一个铁烟筒正在冒浓浓的黑烟,便说:“此烟筒正对此店大门,对财神爷出入不便,应在店名中加水字旁,以水克火,以解烟筒之灾。”于是,司徒觐侯便为此店起名“东鸿祥茶庄”,老东家应允了。章克俭最后来到万麟祥勤记,也就是东号。那个洋车夫还跟在他身后,他付了车钱,一摆手打发车夫走了,他又一步三晃地进了东号的大轿棚,登上台阶,进了前柜。“■高”的伙计董立三见这位土里土气的主顾来了,忙拉开店门,笑着点点头,高喊道:

  “前柜备茶,买双青布的老主顾来了!”

  章克俭根本没搭理董立三,直奔楼梯,就要上楼。一个本屋徒忙过来招呼道:“您老想用点儿甚么?我领道儿,您随便瞅随便看,保您挑上可心的东西!”

  “你少废话,俺有腿,俺爱上哪儿就上哪儿,俺爱看啥就看啥!俺又不偷你的,你把俺当成贼啦!”

  “哟,先生您可千万别动气,是我不会说话。”那个本屋徒碰了一鼻子灰,忙陪笑脸说:“我是看您面生,怕先生您选东西不方便……”

  “去,去,去!”章克俭还是用家乡辛集镇的口音说:“等俺选好了,扯多少东西付多少钱,一个子儿也少不了你的!这行了吧!”

  “您请!先生,您请!”这个本屋徒一边弯腰陪不是,一边自我解嘲地说:“我这就给您沏壶叶子去,您渴了好喝。”

  这个本屋徒心里说:“我今几个没作好梦,碰上这么个难崴股的主儿,软硬不吃!”原来,万麟祥作生意讲的是“巴结”、“殷勤”、“和气”,对主顾必须十分迁就。这殷勤和气,还真为万麟祥吸引来不少“回头客”。为此,老东家章柏川,严格要求各号的外伙计和本屋徒必须修整边幅。连铺规中就规定有“柜上同仁必须注意仪表,要穿长服,不得吃葱蒜,不得在主顾面前■(左‘扌’右‘扇’)扇子,不得说粗俗话语……”“十五天一理发,一月二沐浴”。刚才章克俭是故意拿话气那个本屋徒,对方受了委屈,也不敢回嘴,受了窝囊气,只能往肚子里咽,这叫规矩!

  章克俭见本屋徒那委屈求全的样子,又暗暗佩服司徒觐侯和东号经理阮秀石的本事:你瞅瞅,他们把本屋徒和外伙计调理成这样,这才是作生意的根本呀!平常章克俭常听爷爷夸司徒觐侯和阮秀石有能耐,不但在官场上混得开,在使唤伙计和徒弟的办法上也有独到之处。这回他一口气巡视了五个分号,没找出一点儿差错,爷爷的话果然不虚。他上了绸楼,一个货架一个货架地看开了,他对万麟祥的暗码子当然了如指掌。万麟祥的商品价格暗码子是:“万麟招亿兆,金龙引凤凰”;“诚纯守慎且,敏善就正习”;“以文常会友,唯德自成邻”。这三套码子也是分别代替“一至十”。章克俭逐一查看了万麟祥东号后柜和绸楼上各种商品的暗码扉子,他发现,万麟祥东号的各种高档商品标的价码过低,有的比义和祥同类商品的价码低一半;而楼下前柜卖的双青布、十斤白布、大五福布和山东章丘出的土寨子布的价码又高得出奇。章克俭是一年到头在各地代表他爷爷巡视万麟祥分号的人物,在生意场上,又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马上断定,万麟祥东号的一些主要商品标价严重失误。为了让司徒觐侯和阮秀石心服口服,便想扯几块料子,等和他俩谈话时作个证据。这时,楼下突然有人吵闹起来,而且越吵越凶。章克俭只好先下楼去看看。

  楼下是一位老者正在和司徒觐侯吵架:“你们的少东家没出息,把我的孙女儿也害死了,你们好狠心呀!快领我见我的娟儿!”

  这位老者便是义和祥绸布店的老东家丘敬胡,他头发已经白了,但气色还不错,看得出来,平时是很注意保养的。他身穿长衫,脚穿便鞋,头戴礼帽,白发从礼帽边沿露出来,戴一副名贵的金丝眼镜,手指上是两颗硕大的钻石戒指,衣襟上是闪闪发光的怀表金练子,右手拄着一根文明棍,全身上下,透出一股富商的气质。他边吵边问:“我的娟儿在哪儿,快领我去看她!”

  “丘老板,您这话可差点儿劲!”司徒觐侯辩解道:“您老说是我们少东家害的丘小姐,可您老别忘了,是丘小姐到我们万麟祥来,吊死在我们的库房里,可不是我们少东家去您的公馆呀!这话说出去,多不受听啊……”

  “怪我管教不严,先让我看看我的娟儿……”丘敬胡心里有苦难言,心如刀剜,说话的调门儿也低了下来。

  “丘老板,咱也别吵别闹了,事已至此,还说甚么呢?”司徒觐侯也很会办事儿,忙前头带路说:“您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甭管甚么事儿,到您手里头,全拿得起来,放得下去!您脚底下留神,我给您前头领道儿。”

  司徒觐侯先捧丘敬胡几句,实际上是给这位老人打“强心针”,怕他一会儿见到孙女的尸体时受不了。这也是司徒觐侯的一番好意,他在生意场上,心毒手黑,那个狠劲儿是出了名的。但在待人处世上,却会以和为贵,能不得罪人尽量不得罪人。所以,今天丘敬胡带着另一位孙女丘丽纹和一些丫环伙计来,进门就吵架时,他以眼色示意阮秀石和本柜上的伙计们不要插嘴,万麟祥勤记楼上楼下的人,还真没有插嘴的,每个人都是各在各的位置上做生意。

  当这一大群人上了楼,进了大客厅时,人们都被面前的情景惊呆了。

  只见在大厅中间,是两副灵床,章克勤的尸体停在左边,丘丽娟的尸体停在右边。在灵床前边,一拉溜摆着三张大漆桌子。头一张是供桌,上摆香炉和蜡扦儿,香炉内插着三支香,缕缕香烟飘向屋顶;第二张是饽饽桌子,上摆各种应时糕点;第三张是一桌祭席,这桌祭席是今天头晌午司徒觐侯和阮秀石到同聚楼后,特意让同聚楼的伙计送来的。章克勤和丘小姐的面容除了比活着时更白了一些外,没有什么变化,好象在那里安详地睡着。

  丘敬胡是由他的二孙女丘丽纹搀扶着,还有一个青年男子也搀着他。这个男子是丘敬胡妹妹的长孙陈达群,称丘敬胡为“舅爷”。十几个伙计、丫头跟在后头。丘敬胡看看自己的大孙女,又看看章克勤,他的目光里流露出怜爱和惋惜。心里头一阵痛,老泪下来了,这位作了一辈子生意的老板,曾使丘氏家族的义和祥企业在几十年内扩大了二十多个分号,使义和祥在生意场上敢和万麟祥的老东家章柏川争个高低,他受到了商业界同仁的尊敬和羡慕。但是眼前这一幕惨景却是他一时感情冲动造成的大错。此时此刻,心里暗暗悔恨,他后悔前天一早章克勤不顾嫌疑,亲自去拜访他,并透露出司徒觐侯要高价购买庆安戏院门道地皮时,他太冷淡了,当时虽然没有把章克勤骂出来,但话中大有讥讽挖苦之意。特别是在送客时,他哈哈一笑,抱拳说道:“章先生留洋凯旋,饱学西洋经商之术,来日还望多多指教。老夫不才,但礼义廉耻还略知一二,老夫有一言相告章先生,你既成家立室,就该自珍自重,不要再生邪念才是!哈哈,请章先生三思!哈哈,哈哈!”他这些言语,象闷雷似地,击在章克勤的心头。现在回过头来想想,他深感自己是把生意场上的手腕过多地用于人情交往上了。章克勤前天上门拜见,告诉实情,这不是好意吗,为什么反遭讥讽呢?这就与此时站在丘敬胡旁边的陈达群有关系了。原来,丘氏家族虽然财源茂盛,但人丁却不旺。老东家丘敬胡的父辈、祖父辈的男丁都是单传,他也是个独苗苗;他虽然娶了好几房,除了发妻给他生有一子外,其他各房都没生养。他的这个儿子是好色之徒,从小娇生惯养,长大谁也管不住了,象匹野马,整天在外狂嫖不说,连家中丫环、老妈子也不放过,人称“花毛太岁”。他二十多岁时,从一个戏班买来一个女戏子,这个戏子为他生了两个女儿。到女儿四岁时,“花毛太岁”又赌开了,一次赌输,他到柜上支不出钱来,因为老东家早就有话,不让柜上给他钱。他为了还赌帐,竟将为他生了两个孩子而且又有孕在身的戏子卖给了一个杂牌军营长。为此,丘敬胡后来后悔了一阵子,因为老头子指望那戏子生一男孩。“花毛太岁”到三十七岁时,得了梅毒,丘敬胡不惜巨资,为他治病,但他病没好又去逛窑子,弄不到钱,连天桥的小下处也去,那种小下处,几乎个个妓女都有性病,没几个月,“花毛太岁”死在一家小下处妓女的炕上。正赶上一家黄色小报的“记者”也在这儿。老鸨见出了人命,怕吃官司,便求那位“记者”想法子。“记者”次日在黄色小报上登了一篇奇文,题目是“先生何许人也,伴花一夜不留名”,洋洋写了近千言,除了一连串令人肉麻的词句外,也写了某一嫖客死在某某小下处,请家属认尸等言语。“花毛太岁”几天不回家,丘敬胡派人四处寻找,有人说报上有这么一段,丘敬胡找来一看,气得欠些晕倒,断定这“先生何许人也”是他那不争气的儿子。他怕丢老脸,命人悄悄认回尸体,入殓后将棺木运回辛集家乡,草草葬入丘氏坟地。老东家见儿子只留下二女,正愁无人继承家业时,“花毛太岁”的一个姨太太说:“我房的丫头秋玉有喜了,如生一男,可给她补个姨太太的名义。”老东家一听不争气的儿子还留下了遗腹子,不由大喜,也不管她将来生男生女,先将她扶为儿子的姨太太,这个可怜的丫头与“花毛太岁”的灵牌拜了天地后就开始守寡。后来,秋玉果生一男,一位前清遗老给这小儿取名“丘扬轩”,意思是将来此男会把丘家事业发展到名扬天下,日进斗金。此男孩成了丘氏家族的继承人,但是,丘敬胡还是不踏实,怕这个遗腹子有个三长两短,便在自己七十一岁那年,决定为死去的儿子再收一个过继子。消息传出,各家亲戚都上门表示愿将自家男孩过继给丘家,一时争得很厉害。最后,丘敬胡选中自己亲妹妹的长孙陈达群。这陈达群是个万里挑一的美男子,且聪明过人。他到丘家已经二年了,虽然多次表示想把姓氏改过来,好正式成为丘氏产业的继承人,但是丘敬胡一直不点头,仍叫他“陈达群”。陈达群也不敢操之过急,只好还称“舅爷”,而不敢叫“爷爷”。其实,他不光是想着丘氏家族产业,他还对丘家两位小姐垂涎三尺。开始,他暗暗向丘丽娟讨好,觉得凭自己的脸子,得到大小姐的好感是轻而易举之事。无奈丽娟心里只有章克勤一个人,对他不理不睬。陈达群心头发痒,时间一长,对丽娟由爱变恨,总想找机会治治这位大小姐。无奈他在丘家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无计可施,便转移目标,开始在二小姐身上打主意。可二小姐也有了自己的意中人,陈达群又碰了一鼻子灰。没想到现在机会来了,他等章克勤从丘敬胡的公馆离开后,忙找到“舅爷”说:“您说咱这回买庆安戏院的地皮,捂得多严呀!怎么还是让万麟祥的人知道了呢?我看这里头有鬼!”这话说到丘敬胡心里去了。因为老头子送走章克勤后,也在纳闷儿,他看着陈达群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要……”“舅爷,这几天晚上,大小姐出去好几回。她是不是去会章家那个刚留洋回来的少东家呀?”“嗯……”丘敬胡沉吟不语,大孙女儿对章克勤有意,他早知道,他命令陈达群说:“你去把大小姐请来,我问问她。”

  当丘丽娟来到爷爷面前,丘敬胡问道:“你这几天和章克勤相会啦?”

  “嗯。”丽娟点点头。

  “是你把咱家要买庆安戏院的事告诉他的?”

  “嗯……”丽娟又点头答应。

  “你这个不孝的丫头,坏了我的大事!”丘敬胡气得直拍桌子

  “爷爷,他刚才不是来了吗?要是想坏您的事,他还干嘛来呀?”丽娟并不怕爷爷发脾气。

  丘敬胡把孙女儿训斥了一顿,自己回上房生闷气去了。

  谁知事隔一天,大孙女儿就躺在这里了。他望着丽娟的脸,觉得自己既对不住章克勤,又对不住丽娟,他的心头在流血,两眼在流泪。他望望章克勤,又望望丘丽娟,望着望着,两腿哆嗦起来,站立不住。他身边的陈达群忙上前扶住他,并叫道:“舅爷,您可得想开点呀!舅爷,您……”

  “去你的!坏事精!”丘敬胡猛地把他推开了,自己也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舅爷!您……”陈达群又扑过来要抱起丘敬胡。那些丫环、老妈子和“义和祥”的学徒伙计们全一拥而上,有哭的,有叫的,有给老东家捶背的,有要弯老东家双腿的,一下子乱了套。

  “都别动!谁也不许乱动!”一个人突然向正在丘敬胡身边忙乱的人们大吼一声,人随声到,只见来人一手高举芭蕉扇,一手高举文明棍,两手一伸,把丘敬胡护住了。

  “啊——”丘敬胡身边的人全愣住了,只见突然出现的这个人歪戴礼帽,一副大墨镜盖住半个脸。还是丘丽纹小姐听声音听出来了,叫道:

  “克俭,是你呀?” “丽纹,快别让他们动老人家!”章克俭这时摘下墨镜,人们看到了一位英俊少年的面孔。

  在场的人们全愣住了,万麟祥的几个伙计一看,这不是刚才在楼下和绸楼的那位“乡下佬”吗?怎么一下子又变成了二少爷了呢?司徒觐侯和阮秀石对了一下眼光,好象悟出了一点原因,忙凑过来说:“二少爷,我刚才坐车上前门东车站接您去,敢情您先到啦?”

  “二少爷,真有您的!”阮秀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您早到了吧?是不是先来个微服私访?真有您的。”

  “司徒老伯,阮老伯,我不过随便转一圈看看。”

  几十双眼睛全盯在章克俭身上。丘丽纹的一双杏眼,流露出既兴奋又热烈的目光。

  “你这是干甚么呀?幸灾乐祸是怎么着?”陈达群已看出章克俭的身份,当他发现丘丽纹正盯着章克俭,小嘴唇微微动着时,他心头立刻涌出一股醋意,不怀好意地挑逗道:“你那个没出息的哥哥勾引我们大小姐,把事情闹到这一步。我舅爷又让你们气成这样,你还不甘心呀?来人!抬着老东家,回府!”

  义和样的人们,在此时此处只好听陈达群的,因为老东家昏迷不醒,陈达群又摆出一副主人的架势,人们又要动手抬丘敬胡。

  “住手!你们是想让丘老先生死呀?你们这是想干嘛?”章克俭用天津口音喊道,同时伸开双臂,护住丘敬胡解释说:“丘老先生年过七十,心脏很弱,这会儿咱谁也不能动他。司徒世伯,您快让人去同达堂请位大夫来,快去快回!”

  “我去吧!二少爷。”站在司徒觐侯旁边的刘四海应了一声,“噔噔噔”向楼下飞跑而去。

  人们全明白了章克俭的意思,知道如果再动老东家,后果不堪设想,便都立在一边,相互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对方,他们感到纳闷儿:这位章家二少爷就象从地下钻出来似的!还是人家念过洋学堂的懂得多,不是他拦着,刚才说不定就把老东家送到西天去了。而此时,心里最别扭的要算陈达群了。这个外表漂亮腹中空空的“过继公子”,至今身份不明不白。丘丽娟的死,实在出乎意外,他前天找舅爷给丽娟告状,使这位千金小姐受到训斥,可这就值得去死吗?但不管怎么说,大小姐的死和他告状是有关系的。舅爷刚才对他表示不满,使他感到:弄不好这件事对他在丘家的地位大有影响。

  章克俭喝住众人,蹲下身去,用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掐住丘敬胡的“人中”,将老人的右手放在自己腿上,用左手掐老人的“虎口”,想让这位老人快些醒来。 

 “克俭!你……”丘丽纹轻轻地走到章克俭身边,也蹲下来,轻轻叫了章克俭一声。

  “丽纹……”章克俭的每一根神经,几乎都感到了丘丽纹对他的一片痴情。刚才一阵忙乱,使他不顾和丽纹说话。这会儿他再次听到丽纹的呼唤,心里立刻滚过一阵热浪。从他夜间接到司徒觐侯的电报,得知哥哥与丽娟双双殉情后,心里突突地跳,说不清楚为什么紧张,一直到刚才上楼看到哥哥和丽娟尸体的一刹那,他才产生一种情绪,担心自己和丽纹也会落下这么个结果。而这种担心一产生,便象一块巨石一般压在他的心头上了。他看着丽纹,心头一阵激动。这时,阮秀石过来小声说道:

  “二少爷,您来就好了,咱有天大的事要办呐!等着您定夺哪!”

  本来,司徒觐侯是让他陪着关少朋,跟关少朋和秀云、彩云去买钻石戒指。但当到了珠宝市后,他一是看关少朋与彩云没完没了地调情,有点吃醋;二是他确实担心万麟祥勤记有许多事情要办,想回来看看,这才和关少朋约好,晚上在双凤楼聚会。关少朋口袋里有五千块钱的支票,身边有两位如花似玉的姑娘,见阮秀石要走,正中下怀。当阮秀石回到东号,正赶上义和祥老东家丘敬胡带人来闹丧,而司徒觐侯接二少爷又没接到。出乎预料的是,二少爷一到北平,也不管事情多紧急,先来个“微服私访”,然后突然出现在人们面前。司徒觐侯和阮秀石十分清楚章克俭和丘家二小姐的关系,知道他俩在私塾读书时就已经定了情。看着灵床上停着一对,再看看章克俭和丘丽纹脉脉含情的一对,阮秀石心里很不是滋味。

  说实话,章克俭对身边的这位义和祥的老东家实在没有好感,正是他顽固地用闺门小姐的那套礼法限制丽纹与自己相会,特别是这几年由于万麟祥和义和祥为争大栅栏地皮的事,使章柏川与丘敬胡由世交变成仇敌后,章克俭与丽纹见面更难了。今天天一亮,他便被爷爷叫了去,老人家给他看司徒觐侯从北平发来的急电,上写:“少东家克勤与义和祥丘家大小姐同寻短见。……”老人家那昏花的老眼流着泪说:“你哥哥办出这不争气的事儿,你快去替我把事情料理妥了。记住,该花的钱就往外花,听见没有?别舍不得!记住,说什么也得把庆安戏院门道的那块咽喉地皮买到手!唉!这块倒霉的咽喉地皮呀!它夺去了我的心头肉啊!”老头子连连摇头,雪白的胡须抖动起来。

  “克俭,你不认识我了?”丘丽纹见章克俭呆呆地看着她,伤心地问道。

  “丽纹,咱们可别……”章克俭流着眼泪,这时,刘四海气喘吁吁地跑上楼来说:

  “二少爷,张大夫说话就到。”

  “请!快请!”

  张大夫名叫张子川,是同达堂的镇堂大夫,是北平拔尖儿的名医。他听了听老东家的心脏,又摸摸脉,心里已有谱儿了,忙让人端来一杯水,取出一丸子药,冲开了,十分熟练地为老东家将药灌了下去,然后他吁了一口气说:“阿弥陀佛,丘老先生准是遇见高人指点,白拣了一条命呀!”他看看众人说:“这会儿没事儿了。要是刚才老先生一挪地方,这会儿恐怕已不在人世了!好悬呀!”

  义和祥来的人们全用感激的目光看着章克俭,丘丽纹攥着章克俭的手,攥得很紧。正在这时,丘敬胡苏醒过来,他一见眼前的章克俭和丘丽纹,说出两句话来,吓了众人一跳。

  


路过

雷人

握手

鲜花

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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