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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栅栏演义第四回 双凤楼盛宴关少朋

2002-12-1 11:00| 发布者: 蒋寒中

第四回 双凤楼盛宴关少朋

  上回说到丘敬胡苏醒过来,见到面前的章克俭和丘丽纹,竟把章克俭当作章克勤,把丘丽纹看成是丘丽娟,只听他颤巍巍地说:“克勤呀,丽娟呀,你们俩真是天生的一对,爷爷该成全你们呀……”

  “爷爷!”丘丽纹再也忍受不住,扑到爷爷怀里哭了起来。章克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揉揉眼睛,看看众人,人们全用又惊又喜的眼光看着他呢,他不由得脸发热,低下头来。

  “老东家,您的命真大呀!”张大夫见病人苏醒过来,便凑到他面前说:“刚才是有人把您稳住了,没让您挪地方,您才拣了条命呀!”

  丘敬胡被说糊涂了,还是丽纹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当他知道是章克俭救了他时,便感激地点点头。人们把他架起来,向楼梯口走去。在下楼梯之前,他回头指了指灵床上大孙女的尸体,冲义和祥的人们挥挥手,意思是让人们把丘丽娟的灵移到家里去。

  那个关少朋,至今仍没有痛痛快快地把庆安戏院门道的咽喉地皮卖给万麟祥的意思。司徒觐侯已经给了他两张支票,面额全是五千块大洋。姓关的这几天过着神仙般的日子,白天在同聚楼吃喝,带着彩云、秀云到处乐去,晚上他在双凤楼住局,彩云陪他过夜。他处处心满意足,只有一件事使他心急如火, 那便是秀云一直不让他近身。而秀云越是不喜欢他,他对秀云越垂涎三尺。司徒觐侯和阮秀石对关少朋很恼火,但也一时想不出法子来,只是把关少朋的行动不时地告诉给二少爷章克俭。

  克俭和克勤性格不一样,他是轻易不认输,甭管干什么事,非干到底不可。他多次对司徒觐侯和阮秀石说:“庆安戏院门道咽喉地皮非弄到手不可!头寸不足从别处调,就是把大栅栏的五个分号货底全花进去也要干到底!”他认为,他哥哥当初要是象他一样,和义和祥老东家针尖儿对麦芒儿地干,最后或许能迫使义和祥老东家低头认输,同意丽娟与克勤结亲。在他看来,克勤主动让步,想缓和两家仇恨的做法是愚笨不足取的。他决心反其道而行之。 

  几天来,灵堂里一片哭声。灵堂已挪到大栅栏路南的万麟祥总栈,这里地方大,大厅也大。在昨天入殓后,棺材前头每天换三次祭席,每次五桌,是分别从大栅栏五个分号送来的。象今天中午吧,西号万麟祥经理郑兴泉送来的是从李铁拐斜街“两义轩”饭馆叫来的“四四到底”席。这种祭席,是专为摆在灵前上供的,是专给活人看的,所以送这桌祭席的西号经理郑兴泉特别在“席满丰盛、色泽鲜艳”这八个字上下功夫,他特别点了荔枝、蜜桃、石榴、佛手这些水果,并点了莲子、豌豆、栗子、黄瓜、虾仁等颜色艳丽的菜,摆好后,人们一看,无不叫绝。别人送的“鱼翅席”、“鸭子席”、“燕菜席”、“海参席”,论价钱全比西号的“四四到底”席贵许多,但摆上来并不惹人注目。从这里可见西号经理郑兴泉的精明之处。当然,这些祭席是以各号经理名义送的,钱都是从各个分号柜上出的。虽说死人一口也吃不了,但每日三餐照送不误,这叫“气派”,这叫“字号”!因为死者是万麟祥的少东家。灵堂四周,还挂着许多帐子。灵堂里哭得最伤心的是克勤的生母——章家公馆的大夫人章冯氏。她是老东家的大儿媳妇,是克勤、克俭父亲的发妻。她从那天一听到大儿子寻了短见,便哭得死去活来。老公公章柏川见儿媳哭成泪人,坐不了火车了,便命人套上骡子拉的轿车,送大儿媳妇和大孙子媳妇去北平奔丧。这婆媳二人,一个是哭得死去活来,一个是欲哭无泪,暗暗叫苦。这位章家公馆的大孙子媳妇,是天津有名的“元隆绸布庄”老板程即霞的女儿。程氏家族也是河北辛集镇的大户,号称“隆恕堂”。程即霞得知万麟祥的少东家章克勤留学西洋三国,将来在平津商界中是个不可多得的后起之秀,于是程老板主动上门,拜访章柏川,表示愿将女儿程媛媛许给章家少东。章柏川见津门巨贾程氏主动登门联姻,哪有不允之理。可是,两位老东家哪里知道,他们的好意却变成了悲剧,当程媛媛嫁到章家后,暗暗高兴,她早就得知章克勤年轻有为,留学西洋,她嫁过去当然是一呼百应的少奶奶了。可是在婚后,一丝一毫夫妻恩爱没享受到,几天之间,头上的凤冠霞帔却变成了孝箍子,一个花枝招展的新娘子变成了披麻戴孝的小寡妇。天啊!她甚至没与丈夫说过一句话,而如今却要为丈夫守一辈子寡。刚到北平时,她瞪大眼睛看着灵床上的“丈夫”,心中暗暗惊奇:这是个多么俊美的男子呀!头发油黑而且密,脸型有棱角而且俊,高鼻梁和浓眉毛显示出他的刚毅、憨厚,一双俊眼要是换到女人的脸上也是特别美丽的……她心中叹道:“这就是我的丈夫!可惜呀!可惜!他要是真正成为我的丈夫,哪怕只有一天,只和我亲近一次,我这会儿就是为他去死,也心甘情愿……”在叹息之余,她暗暗为自己的命运落泪。

  克俭扶着母亲一对一声地哭。可他们并不是亲母子俩,因为章克俭是姨太太贞■生的,而章克勤是大夫人章冯氏生的。贞■(左‘羽’右‘页’)这个姨太太身份,完全是章冯氏给争来的。章冯氏让贞■作自己丈夫的偏房,是费尽了心思的。这是因为,老东家章柏川有六个儿子,只有长子章连铭成器,是他的帮手;而老东家的那五个儿子连铎、连祥、连瑞、连武、连蚨都不争气,只知吃喝嫖赌,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儿。从老二连铎到老六连蚨,都盯上了大嫂房里的陪嫁丫头贞■,因为贞■长得招人喜欢,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弟兄五个就调戏贞■。为此,章冯氏曾在给老公公请安时,告过五个小叔子的状。但老公公章柏川也是个色鬼,他到七十多岁还讨了两个十七岁的姑娘,表面上是他的贴身丫头,为他点烟倒茶伺候他,实际上晚上还得陪他睡觉,任他蹂躏。他一听大儿媳妇说他的几个儿子都调戏一个陪嫁丫头,也感到奇怪,便想见见这个丫头。他对大儿媳妇说:“你不是说你的几个小叔子都调戏你的陪嫁丫头吗?你明儿个把那个陪嫁丫头带来让我看看,我要亲自问问她!”

“是。”章冯氏连忙答应道。但是她已听出老公公的意思,为贞■捏了一把汗。这一天晚上,她的丈夫章连铭从青岛“万麟祥分号”巡视回到天津公馆,章冯氏在迎接丈夫时心生一计。晚上章连铭洗脚时,端来洗脚水的贞■刚要离去,章冯氏说:“连铭,你的脚心不是有个朱砂痦子吗?贞■的两脚也都长一颗朱砂痦子。”“是吗?”章连铭很感兴趣地说:“竟有此奇事?”章冯氏乘机命贞■脱鞋让丈夫看看。贞■开始羞怯不肯。她再三催促,才脱下绣鞋,退了丝袜。章连铭一看,贞■两脚脚心果然各有一颗朱砂痦子。夫人便对丈夫说:“咱那几个兄弟,争着讨小。你我成亲多年,我早就有意为你再纳一房,你老不理这个茬儿。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贞■脱鞋退袜,为你赤露双足,我看你就收了她吧!不然传出去叫她如何作人?再说咱那几个兄弟一见她都不怀好意,连咱爹都……”夫人说到这儿流下泪来。从此,贞■便成了章连铭的姨太太,转过年来,她生下一男,便是克俭。按章家规矩,姨太太生的孩子,要称大太太为娘,不能叫生母为娘。但章冯氏并不视贞■为姨太太,二人亲如姐妹,所以,克俭称大太太为母亲,称自己的生母为娘。此时,克俭见母亲哭得泪人一般,便抽泣着说:“请母亲放心,孩儿终生要象哥哥那样孝顺母亲。”

  “儿呀!你哥哥死得怪可怜的!我就象作了一场恶梦!天啊!早知如此,我就……”

  克俭一边为母亲擦着泪水,一边对站在一旁象个木偶似的嫂子说:“大嫂这几天也够劳累的了,请陪母亲到后房歇息去吧!”

  劝走母亲和嫂子,克俭一个人为哥哥守灵。他坐在太师椅上,眼前又闪出了丽纹的柔情和陈达群那充满嫉妒的目光。他担心,这几天丘敬胡不能理事,义和祥的主人可别换成陈达群。这个姓陈的一直对丽纹不怀好意,不知丽纹眼下处境如何?万麟祥和义和祥正在争夺庆安戏院门道的咽喉地皮,我要跟陈达群斗斗法!想到这里,他对站在大厅门口的刘四海吩咐道:“请司徒先生和阮先生到我这儿来一趟。”

  “二少爷不用请,我们这不是来了吗?”司徒觐侯在前,阮秀石在后,来到章克俭身边。

  “二位请坐!”克俭向旁边的一张太师椅挥挥手说:“那个姓关的败家子儿怎么样了?我看咱们得快刀斩乱麻,以免失去良机呀!”

  “着!着呀!”司徒觐侯坐在太师椅上,猛地用又白又胖的手掌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把身子探向克俭说:“二少爷这话我爱听!姓关的那小子,今儿个头晌午已经让彩云向我透了风,他要这个数儿!”司徒觐侯伸出两个手指晃了晃,又伸出手巴掌晃了晃。

  “什么?他是开价两千五百块?”克俭问道。

  “不是,不是!”司徒觐侯一边连连摇手,一边心想:这位二少爷,还是太“嫩”了点儿。已经在姓关的身上花一万块大洋了,他都不干,现在他能只开二千五百块?

  “他开价多少?”章克俭噌地站起来。

  “二十五条黄金!”司徒觐侯说。

  “放屁!”克俭“啪”地一拍桌子,眼睛瞪得象要喷火,大声说:“这个败家子,想敲我们老章家的竹杠,他也配!我非让他鸡飞蛋打,闹个一场空不可!”

  “要叫我说呀,这个姓关的不难对付!”阮秀石说。他弯下腰,轻声对克俭说:“我看有一个人能治服姓关的,叫他把那块咽喉地皮的契纸拿出来。”

  “谁?”克俭问道。

  “秀云姑娘。这几天彩云和秀云姑娘陪着姓关的吃喝玩乐,可晚上只有彩云让关少朋住局,秀云不让他近身。”阮秀石郑重其事地说。

  “不尽然吧!”司徒觐侯不以为然。因为秀云不让关少朋住局,是他的主意。秀云呢,也真听他的。所以这几天一直对关少朋防得很紧。这会儿阮秀石一说,正是冲他来的。他忙解释说:“这个姓关的也不知道玩了多少女人了!他爹在世领戏班子时,班子里的女戏子没一个逃出他的手心儿。他还是不管白天黑天,什么时候想玩儿谁,就得让他玩儿。要是说个“不”字,他就砸你 的饭碗。象这种色狼,你就是给他送去一百个姑娘,也休想让他知足。他能听秀云的?怪事!”

  “这么办,今儿个晚上我会会这个姓关的!到时候见机行事,我看看这个姓关的有多大本事?”章克俭已经从司徒觐侯和阮秀石的话音里听出其中的奥妙来。别看他年纪小,他没逛过妓院,但是他的几个叔叔全是嫖妓老手,有时弟兄间还为争夺一个妓女闹翻过。耳闻目睹,使他懂得一个红妓女有摆布男人的能力。章克俭吩咐道:“今儿个晚上我也到双凤楼玩玩去。二位世伯陪我去吧。找几个有本事的厨子去,再请几个班子,要梆子皮黄两下锅,文武场面样样全。咱们多带点洋钱去,别带支票,多带现款!把今天几个号卖的大头全给我带上!少爷我要摆摆阔!就请二位世伯准备去吧!”

  章克俭一挥手,司徒觐侯和阮秀石离开了大厅。章克俭又陷入了沉思中,他在想如何给哥哥办丧事,然后将灵柩直接运回辛集老家祖坟安葬。

  “双凤楼”在小李纱帽胡同二十六号。别瞧这条胡同不长,却有九家妓院,除了“双凤楼”外,门牌八号是“天顺楼”,九号是“明春院”,十号是“新美楼”,十二号是“新生楼”,十四号是“元宝茶室”,二十七号是“青松阁”,二十八号是“鑫美院”,二十九号是“永泉院”。妓女最多的是“新生楼”,共有十八个姐儿;妓女最少的“元宝茶室”有六个姑娘。九家妓院一共有一百零二名妓女。每家妓院门前,都有用玻璃制成的小牌匾,这种牌匾实际上是一种特制的灯笼,长方形,两面写着妓院名称,中间是电灯泡,匾两旁还挂有宫灯或其他灯笼,到晚上十分醒目。那“双凤楼”在这条胡同的九家妓院中,是最上等的一家。一个大院子内盖着前、中、后三座小楼,各是两层,每层楼都是一明两暗,中间是大客厅;两边内室是妓女留客住局之处。这双凤楼的嫖客大多是大栅栏、廊房头条、前门大街、鲜鱼口和珠市口大街的大买卖字号的东家掌柜,这些人不光是为了取乐,还为了作生意。当他们发现大号买主——财神爷时,便请主顾到双凤楼来“喝大茶”。所谓“喝大茶”就是白天来,由妓女陪着喝茶、吃果子、磕瓜子。嫖客边谈生意边和妓女调笑,但不能拉铺。要是生意谈下来了,东道主和主顾便住局,当然住局的钱由东道主出,东道主作成一号大生意,也不怕掏住局的钱。为了方便这些大老板、大掌柜,“双凤楼”便安排两个姑娘为一组,住在一层楼内,分别伺候大老板们和他们的主顾;到了晚上,任他们蹂躏。那“双凤楼”几乎每晚都是客满,所以大门老是关着,红漆大门上是一副老掉牙的对子:“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这副对子在北平可以找出几万幅来,但是写在“双凤楼”的门上,却很不协调。隔着青砖院墙,可以看到院内小楼的雕梁画栋的影子,也可以听到院内清唱梆子或大戏的声音,但是却见不到人影。今晚天色没全黑时,有三个大汉推着大排子车来到双凤楼的门口,叫起门来。随着一阵脚步声,一个女人开门问道:

  “谁呀?谁呀?干嘛砸门呀?有劲儿没处使去啦?”

  “同聚楼的,今儿个不是出你们的外会吗?我们是运笨货的。卸在哪儿呀?”一个大汉问道。

  “哎哟!敢情是同聚楼运笨货的伙计呀?瞧你们这三位,全象大黑塔!我说呢,别人是敲门,到你们这儿砸起门来了!透着有力气!你们手脚轻着点儿,全卸到后院去吧!听见没有?”说话的正是“双凤楼”的老鸨李二娘。她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身碎花裤褂,虽年已过四十,但还有一股浪气,走路扭屁股,说话用手绢把大嘴叉子挡上半边,见人挤眉弄眼。她瞟了三个大汉每人一眼,这才开了两扇大门,扭出来,站在门口看大汉往里抬东西。

  老年头北平的大饭馆不但门市生意兴隆,还常跑外会,就是到主顾家中去作宴席。跑外会时先由伙计运笨货,包括锅钴笼屉、瓷盘瓷碗,还有两个行灶。到主顾家里现生火。再运去“调货”,这“调货”就是鸡鸭鱼肉、海参鱼翅等,全制成“半成品”。到临开席前,灶上、案上师傅才来献艺。

  运笨货的三个大汉刚卸完车,忽听门口一串铃铛响,一辆马拉轿车停在“双凤楼”门前。从车上走下二老一少。那少年留着中分头,中缝梳理得十分好看,面白唇红,一双俊眼,全身透出一股少年得志的刚毅气质,他便是章克俭。他的两边是司徒觐侯和阮秀石。阮秀石眼尖,看见站在门口的李二娘,忙喊道:

  “二娘啊,你看谁来啦?还不快来迎接?”

  “哎哟,哎哟!这是谁呀?不是我爱夸口,我这眼可管事儿,这准是少东家二公子到了!”她边说边跑上台阶,冲院内喊道:“老头子呀,我说老头子!快让姑娘们来迎接贵客呀!万麟祥的少东家到啦!”

  “甚么?万麟祥的少东家到了?”一个五十岁出头的胖墩子似的人出现在帐房门口,他就是李二娘的丈夫郝麻子。当他的目光落到章克俭身上时,立刻象拾到狗头金似的,鼻子眼睛笑成一个疙瘩,全挤到一块去了:“少东家您别见怪,我这眼太拙。姑娘们呀,姑娘们!快出来迎接贵客,迎接少东家!快,快!”

  看着李二娘和郝麻子的表演,克俭觉得十分有趣。他微笑着进了院门,抬头向第一座小楼望去。这时,楼上和楼下中间客厅的门儿全开了,楼上门开处,两位姑娘出门站在走廊上向章克俭点头;楼下门开处,两位姑娘迈出门坎,站在台阶上向章克俭点头;几乎是同时,从一个过道一拉溜出来十几位姑娘,前面的八位忙和楼下的姑娘站成一排,而后边那几位长得丑些的姑娘,大概是没有资格欢迎象章克俭这样的人,躲到一边去了。正在章克俭目不暇接,不知道向哪位姑娘打招呼时,楼下的几位姑娘和楼上的二位姑娘同声招呼道:

  “少东家好!”

  这一声招呼,真似莺声燕语,克俭只觉得全身麻酥酥的。正当他不知如何应答时,两位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姑娘过来了,一人拉着他的一只手,轻声说:“少东家,咱们上后头去吧。” 

  章克俭马上认出这两个相貌和丘丽娟、丘丽纹十分相似的姑娘,便说:“你们是彩云、秀云吧?我早听二位世伯夸你们了。”

  “嘻嘻嘻!少东家真有意思,咱又没见过面,谁会在您跟前夸我们姐俩呢?”一位姑娘快嘴快舌,刚见面就向章克俭展开了攻势。

  “你们没见过我,可我见过你们呀。”章克俭笑道:“三天前,在同聚楼门口,二位姑娘和阮世伯、关老板从同聚楼出来……”

  “啊——”彩云用惊奇的目光盯着章克俭。她真是意想不到,象章克俭这么俊、这么有身份的少东家都注意她。

  跟在章克俭身后的司徒觐侯和阮秀石暗暗称奇。因为这位二少爷一向以人品端正,不嫖不赌而得到老东家的赏识。可今天,小伙子一进双凤楼,马上就看上了彩云和秀云,看来今晚有“好戏”看了。

  到了后院的小楼前,忽听到从楼上传来一个人的鼾声。司徒觐侯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一皱眉,向彩云使了个眼色。彩云会意,立刻顺楼梯“噔噔噔”向楼上跑去,并边跑边喊:“关老板,少东家来了,你还睡呀?”可是,当一行人走到楼上客厅,那鼾声还是没停止。 

  这间客厅布置得十分别致,家具是中西合璧。正面条案上摆古玩,不过都是从珠宝市买来的假货;红木八仙桌上摆四盘瓜子、果脯等物,并有一套细瓷茶具;八仙桌两边照例是太师椅两把。正面墙上是一幅“天女散花”的工笔画中堂,两边的对子是“芝砌春光兰池夏气;菊含秋馥桂映冬荣”。东西两厢,却各摆一套精致的上等沙发,并配有茶几。沙发面是龙凤呈祥图案的大绒面料,映衬得室内更加富丽堂皇。四个屋角,各有一个高脚花架,各放松、梅、兰、竹绢花一盆。克俭进了客厅便坐在西边的双人沙发上。秀云忙坐在他身旁,为他倒了一杯茶。司徒觐侯和阮秀石没敢坐下,他俩听着东内间如雷的鼾声,又见彩云还没出来,急得想发作又不敢。司徒觐侯实在忍不住了,说道:“你们姐俩不会少灌他一点儿吗?这成何体统?”

  “司徒先生,您是不知道,这个姓关的成天折腾我姐姐,谁受得了呀!让他醉死才好哪!”秀云愤愤地说。

  “司徒世伯,可别跟这种人生气,不值得!”章克俭说:“不用难为彩云,先别叫醒姓关的。我这几天太乏了,我先歇歇,让秀云姑娘陪陪我。麻烦二位世伯代劳准备一下,听说这八大胡同有几个清唱小班不错,把他们请来,咱们好好乐一乐,别心痛钱……”

  “二少爷,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司徒觐侯知趣地说,并向阮秀石递了个眼色。阮秀石忙进东里间屋,叫出彩云,三个向楼下走去。司徒觐侯临下楼时,又嘱咐秀云说:“好姑娘,你替我好好照顾二少爷。我一定好好谢你。”

  说实话,秀云今天确实被章克俭征服了。她原想依靠比她年长三十多岁的司徒觐侯。后来她发觉,司徒觐侯并不真想赎她从良,只是利用她的一片痴情,肆无忌惮地玩弄她。院内姐妹劝她,不要再作“从一而终”的美梦,而应留心选个如意的人从良。今天她一见到章克俭,心头突突直跳,她简直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美貌少年;而且看章克俭的举止,并非浪荡公子。事先司徒觐侯和阮秀石已暗向彩云和秀云通信,说少东家要亲自来双凤楼会会关少朋,治服这个败家子,让他拿出庆安戏院门道咽喉地皮的契纸来。秀云一见章克俭,便暗打主意:说什么也要帮着这位二公子治服姓关的。她见司徒觐侯、阮秀石和彩云已下楼去,便又为章克俭倒了一杯茶。

  “咦,秀云姑娘,你这是端茶送客呢?还是真心招待我?”克俭明知故问,开起玩笑来。

  “少东家,我是见您渴了,您再喝一杯吧。”

  “秀云姑娘,带我到你房里看看好吗?”

  “也好,您先歇会儿吧,我伺侯您。”秀云脸一红,站起身来,掀起西里间屋的门帘,轻声说:“二公子请进!”

  克俭闪身进了秀云的卧房。当门帘落下后,秀云还在门边站着,象是在等待着什么。原来,每次司徒觐侯或是别的嫖客来了,总是这个门帘一落,便疯了一般把她抱上床;今天,她见这位少东家坐在床沿上,规规矩矩,她轻轻走到他身边说:“少东家,您不是累了吗?我伺候你躺一会儿,我把门插上……”

  “不!不用关门!”克俭突然拉住她的手,激动地盯着她的脸。她忙用双手拥抱他,把他抱在自己酥软的怀里。他不由得神魂荡漾,突然,他心里闪过另一个女人的影子,又忙把秀云推开。她呆呆地望着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推开。他喃喃地说:“秀云,你闹错了,我不是那种人。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胡来,我要问你一件事情。”

  “少东家,您问什么?”秀云怯生生地说。

  “我看你特别象一个人,你姐姐也象这个人。她叫丘丽纹。你认识她吗?”克俭不错眼珠地盯着她。

  “您说谁?丘丽纹?她是您什么人?”秀云眼里闪出异样的光来,迫不及待地反问道。

  “她是我……”克俭犹豫了一下,说:“她是我的未婚妻。”

  “啊……”秀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说:“那……那你是姐夫了……”  

  “什么?”章克俭搂着秀云抖动的双肩,惊讶地问:“你是丽纹的妹妹?”

  “嗯!”秀云点头说:“彩云也是。我们到北平来,就是为了找姐姐。我们还有个姐姐叫丘丽娟,您认识吗?谁知道姐姐没找到,却受了骗,被卖到这里来……”

  秀云的眼泪象断了线的珍珠,成串地落下来。克俭掏出手绢,为她擦去泪水,听她倒苦水。

  在民国成立、宣统退位的那一年,大栅栏庆安戏院出了一位唱须生的著名坤伶“珍宝婵”,她唱山西梆子,拿手戏有《四郎探母》、《三娘教子》、《辕门斩子》等戏。那时候,刚时兴坤伶登台献艺,珍宝婵一唱便红。庆安戏院每有珍宝婵的戏码,便有一位阔少占据着最好的包厢。此人正是义和祥绸布店老板丘敬胡的独生子“花毛太岁”。他头戴礼帽,身穿青缎子马褂,上坠着怀表的金练子;有二十五、六岁。珍宝婵在艺坛上初露头角,立刻被“花毛太岁”的一双色眼盯上了。他先从“捧”她入手。“花毛太岁”深知:一个新角儿要想成名,就得有名角儿配戏。他为了捧珍宝婵,常给一些有大烟瘾的名角送“宁夏板子”,这种板子一块五十两,当时值五十两银子。叫这些收到“宁夏板子”的名角儿与珍宝婵配戏,使她身价渐渐提高,连她的养母“小山西”也感激“花毛太岁”。后来,“花毛太岁”找人说媒,“小西山”不答应,说:“孩子刚刚唱红,还没给我挣钱呐!”过了几天,“花毛太岁”微微一笑,点了珍宝婵一出《四郎探母》,散戏后,他到后台“单赏”给珍宝婵一盘洋钱。那盘二尺长、一尺宽,底下铺红绒,上面洋钱一摞挨一摞,每摞二十块。洋钱打动了“小山西”的心,当时义和祥的老东家不在北平,住在天津英租界的公馆内。北平的义和祥买卖好,作为少东家的“花毛太岁”在柜上支钱,谁也拦不住。没过几天,一乘套着高头大马的大红轿车,把珍宝婵拉到北平西城新盖的小公馆去住。从此,珍宝婵在梨园界销声匿迹了。她在“花毛太岁”的小公馆过了四年牢笼生活,生了两个女儿,长女丘丽娟,次女丘丽纹。有了女儿,她也不再想重返梨园唱戏了,心甘情愿地作“花毛太岁”的姨太太,守着两个女儿生活。但是好景不长,后来老东家发现不争气的儿子从北平义和祥支出巨款,便亲自来北平坐镇,断了“花毛太岁”的财路。但他已嫖赌成性,欠下巨额赌债,又不能从柜上支钱,便先卖小公馆,后来将珍宝婵也卖给一个杂牌军营长,得大洋一千元。那杂牌军营长见珍宝婵生得貌美才将她买下,但很快发现她有孕在身,暗呼上当,没几天又将她转卖给张家口的一个土财主。那土财主只是有钱和房子、地,却无儿女,当她生下一双孪生姐妹时,土财主乐不可支,不管怎么说,这在形式上是他的后代。可是,没几年,老财主一命呜呼,珍宝婵又被小叔子们霸占。她为了两个女儿,只好忍气吞声活下来。几个小叔子轮番蹂躏,人们的冷言冷语更使她难以忍受。当一双女儿到了十来岁时,她吞了大烟土。临咽气时她叫过两个女儿说:“娘去了,记住,你们死也不能当戏子!你们有两个姐姐在北平,叫丘丽娟,丘丽纹……”没爹没娘的两个女娃,如何生活下去?土财主的几个弟弟见她俩生得象朵花,便起歹意,以带她俩去北平寻找姐姐为名,带到北平,卖给了人贩子,又被转卖到“双凤楼”。

  当秀云说完自己的身世,哭成了泪人,趴在章克俭的肩头抽泣着。章克俭心里也象翻江倒海一般,不知如何安慰秀云。正在这时,门外有人咳嗽,门帘一动,司徒觐侯、阮秀石和彩云进来了。秀云还在抹眼泪。彩云笑道:

  “哟,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呀?戏班没到,你们先唱上‘天河配’啦!哈哈哈!”

  彩云这一逗,秀云有口难辩,急得脸都红了。司徒觐侯和阮秀石也笑起来。章克俭忙说:

  “你们几位还是先请到外屋,等我把秀云哄笑了就出去!”

  “哟!跟少东家这么漂亮的小人儿还不乐呀?要是我呀,美死啦!”彩云毫不掩饰地说:“好,好,好!我们出去,给你们二位腾地方,成了吧?”

  当人们出去后,章克俭让她坐下,小声说:“刚才的事儿,你先别说出去!今儿个晚上,你得听我的,明白吗?”

  “少东家,我听说您想买关少朋庆安戏院门道的咽喉地皮,才流水似地在他身上花钱,是吗?”

  “你知道就好。姓关的一心想把你弄到手,你就假意非要跟他‘从良’不可!明白了吗?”

  “少东家,您不是我丽纹姐姐的未婚夫吗?您怎能叫我跟姓关的……”

  “为的是把地契弄到手。你放心,我决不让你跟了姓关的,还要把你和彩云从这里赎出去!”

  “当真?”

  “当真!”

  这时,外头司徒觐侯喊道:

  “二少爷,先出来吧,关老板睡醒了。你不是想见见他吗”?

  “好,好!关老板睡醒了?我已恭候多时!”克俭一挑门帘,来到外屋,正好与关少朋打个照面。只觉得一阵恶心。但他说出的话却十分得体:

  “哟!这位就是关老板呀?早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相识,三生有幸!请坐,请坐!司徒世伯,快看茶,看茶!”

  “啊……是少东家呀?”关少朋睡得眼泡浮肿,声音嘶哑。当章克俭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只觉得自己好象矮了一节。那本来就很空虚的心,这会儿更显得空虚了。他从章克俭那英俊的面容,好象看到了当年章连铭的影子。那时章连铭也是这样风流倜傥,天生不喝酒,不吸烟,不求功名,也不爱女色,一个心思做生意干事业,最后竟劳累而死。而他关少朋呢,却从小就爱喝酒,爱抽烟,尤其好女色,从小就和母亲的那个俏丫头眉来眼去,到屋后暗处鬼混;长大些又在戏班里胡闹,吓得女戏子见到他都打哆嗦。到如今落个变卖祖产度日。这回是他在卖庆安戏院时,耍滑头,故意卖戏院子而不卖门道地皮,引起万麟祥和义和祥地皮之争,才使章克俭、司徒觐侯对他如此看重。想到这里,他心里更有了底:不管你们使出什么手段,花多少洋钱孝敬我,也不能把那块门道地皮卖给你们万麟祥!主意已定,他说话的口气也变了,竟拍起老腔来:“哈哈哈,早听说贤侄从天津来到北平,给你哥哥办理丧事。当年你爹来北平,我们哥俩常见面。只是你爹从不上这个地方来!哈哈哈……”

  听了关少朋的话,章克俭气得真想抽他几个嘴巴。但是他忍住了。他暗暗咽下这口气,笑道:“关老板好记性呀!先父在时,与关老板交往甚深,常念叨关老板为人忠厚,讲究信义。如今见到关老板,果然名不虚传呀!哈哈哈!”

  章克俭几句话软中带硬,刚柔相济,说得关少朋脸直发烧。司徒觐侯和阮秀石怕把事情闹僵,忙打圆场说:

  “二少爷,您当东道主请关老板,可您对此处不熟呀,还是我和阮经理助你一臂之力吧!”司徒觐侯边说边将八仙桌上的果盘茶碗挪到条案上,然后从一个钱褡裢里取出洋钱,十个一摞十个一摞地码了一桌面,这才回头问关少朋:“关老板,您是刚睡醒。今天我们把同聚楼的头把灶师傅请来了。您是先垫补垫补肚子呢,还是先听清吟班唱一段,喝茶润润嗓子,待会儿吃燕窝席呢?”

  “不敢当,不敢当!干嘛让少东家这么破费呀?我看要是少东家不饿,就先听几段儿唱。清吟班的玩艺儿地道,不错!”关少朋一看司徒觐侯码了一桌子洋钱,又听说叫了同聚楼的外会,便得意忘形起来,就差主动点戏了。

  “叫清吟班先来一段《女起解》!”章克俭见关少朋那得意忘形的样子,便不屑一顾地扫了他一眼,向司徒觐侯挥挥手吩咐道。 

  司徒觐侯走出客厅门,在走廊上向下一招手说:“李二娘,来段《女起解》!”

  “是了!”李二娘如得圣旨似地,忙在西厢房内应了一声。接着楼梯“噔噔噔”一阵响,十几个女人上了楼,她们有的手拿胡琴、月琴,有的抱着大锣、小钹……一看就知道,这是文武场面。她们来到楼上,在大  厅门口的廊子里排成两行,一齐向内鞠躬道:“给少东家请安!”然后便分别坐在走廊右侧一拉溜早已摆好的方凳上。胡琴、月琴等文场面坐在前头,锣鼓等武场面坐在后头。接着上来两个人,一个是穿好行头、打好脸的崇公道,另一个人上来,到大厅门口只向章克俭微微点点头,便一屁股坐在右侧文武场面最前面的椅子上,一个跟包的立刻在他面前摆好单皮鼓。看这架子,人们就知道他是“打鼓佬”了。原来,不管是京剧还是梆子,在戏班内,鼓是三军元帅,全场指挥。他比各路角色、文武场面都懂的多,懂得透,成为满肚子戏的“戏篓子”。今天这个“打鼓佬”是清吟班的班主郝麻子。怎么李二娘的丈夫成了班主?这正是李二娘和郝麻子的精细之处。那郝麻子自幼是个“票友”,他成了双凤楼妓院老板后,见嫖客们常不惜巨资,到外面去请戏班来双凤楼唱堂会,一是为了行乐,二是为了摆阔。他便想:“为什么让肥水流到人家田里去呢?”于是,他买来十来个相貌丑但知音律的姑娘,请教师给她们说戏,教她们文武场面,学会后便成立了这清吟班。郝麻子还让一些红妓女也学戏,以便为嫖客清唱,或在清吟班唱堂会时担当角色。时间一长,双凤楼的妓女们都会唱戏。而清吟班的女孩子们虽然长得貌丑,但有时也得接客。因为到“双凤楼”来的嫖客,大都是有财有势的人,他们逛妓院时,要吃,要喝,要听戏,有的甚至专门为的是听妓女的玩艺儿。这些人到双凤楼来,一闹差不多一个通宵,到天快亮时才睡觉。而他们都是身带保镖、秘书、副官、伙计的主儿。李二娘和郝麻子为了多拉生意,让他们在主人面前说双凤楼的好话,便命清吟班的姑娘们“免费”供他们蹂躏。说是“免费”,实际上,帐都出在他们的主人身上。

  那郝麻子坐定后,小鼓“啪”的一声开了戏。只见女扮男装的崇公道上场了,他照例念了几句白后,只听一声“苦啊!”叫板,里间屋门帘一晃,苏三上场了,原来是秀云扮的。她穿着罪衣罪裙,扛着双鱼型的木枷,上场便唱了一段二黄摇板:“忽听得唤苏三魂飞魄散,吓得我战兢兢不敢向前!无奈何我只得把礼来见,崇老伯呼唤我所为哪般?”当那个“哪般”二字一出口,立刻响起了满堂彩。秀云的扮象感人,嗓音甜润,吐字清晰。行路时那段西皮流水:“苏三离了洪洞县……”更是彩声不断。随着剧情,秀云也渐渐进入角色。从她自身经历来说,她有与苏三相类似的身世,所以,唱得声情并茂,连不太懂戏的章克俭也被她唱出眼泪来了。再看她的扮相,显得美而不媚,俊而不俗。当她诉说自己的苦命身世时,那眼神,动作,行腔,都是发自内心的,关少朋呆在那里竟忘了叫好。这个梨园出身的浪荡公子,从一懂事就听戏,不知听了多少遍《女起解》了,但真正被打动,今天这是第一次。

  克俭也被感动。他甚至发现,秀云是带着泪痕下场的,这使他的心情更加沉重,对秀云和彩云也就更加同情。当郝麻子轻轻放下鼓板时,章克俭一挥手说:“司徒世伯,赏钱!”

  “好,好!”司徒觐侯从沙发上站起来,拍着巴掌走到秀云面前说:“秀云姑娘,今儿个晚上的一切花费,都算我们少东家请客,你给大伙儿散散钱吧,每人一摞,人头份。”

  “谢谢少东家!”秀云轻声说,又深情地看了章克俭一眼,便去八仙桌跟前,面对走廊喊道:“各位还是自取吧!我先拿一份。”

  “谢谢少东家!”人们齐声喊了一句,便鱼贯而入,每人拿走一摞洋钱。当郝麻子最后去拿了一摞洋钱时,恭恭敬敬地给章克俭作了个揖说:“少东家,真对不起您,要知道您这么爱听戏,我该派人去租一套新行头。今天用的这五箱一桌,全是小班自备的,都陈旧了。”

  “师傅,您这话可不对。”彩云说着走到秀云身边,撩起秀云身上的水袖说:“俗话说,宁穿破,不穿错。行头旧点儿怕甚么呀?再说,这戏衣、切末,还跟少东家有点缘份哪,您忘啦?”

  “这戏衣、切末跟少东家有甚么缘份呀?”郝麻子被彩云说愣了。

  “你个老东西是属耗子的!撂爪就忘!”不知什么时候李二娘也上楼来了,挤进客厅,从八仙桌上拿起一摞洋钱,指着郝麻子的脑门儿说:“你忘了,咱这五箱一桌是从关老板手里买来的,这还是万麟祥俭记开张时的东西呐!”

  “啊——”郝麻子被提醒后,连珠炮似地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少东家,您猜怎么着?我这套行头呀,还真跟您有点缘份!” 

  郝麻子绘声绘色地说开了。原来在民国三年,大栅栏万麟祥俭记开张时,老东家章柏川一是庆贺又一个分号开张,二是庆贺二孙子克俭降生,特在大栅栏的庆安戏院唱了三天戏,请了北平天津有名的戏班轮流献艺。老东家为了给万麟祥俭记增辉,特请有名的裁缝,给每个戏子做了一套上等戏衣,用料都是从苏杭购来的上等锦缎。并送给每个戏班一套“切末”。“切末”就是各种道具的统称。在每场戏的戏单上,都烫金印了一行字:“鸣谢万麟祥俭记馈赠彩箱,特在庆安戏院演×××,敬请光临”。当时,关少朋的父亲是群玉戏班班主,也被请了去,得到一整套行头:一个大衣箱、一个副大衣箱,一个二衣箱,一个盔头箱,一个旗把箱,一个梳头桌。后来关少朋败家时,把这套“行头”也卖了,买主正是郝麻子。

  郝麻子说完因由后,又给章克俭作了个揖。章克俭大笑道:“你说的这些陈谷子烂芝麻也是一出好戏,还得赏你一摞洋钱,自个儿取吧!”

  “谢少东家!”当郝麻子拿了钱回到他自己的座位时,抬头一看,那关少朋羞得满脸通红。说实在的,关少朋被揭了短,这会儿真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接着司徒觐侯请关少朋点戏,他哪里还有心思点戏,但为了下台阶,随便点了一出《甘露寺》,这回点到郝麻子头上了,只见他没用一分钟便扮好戏,因为乔玄这个老生角色不用“打脸儿”。胡琴响时,他潇潇洒洒地把乔玄的“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这段西皮原板唱完,得了个“满堂彩”,当然又是每人一摞洋钱……

  一直唱到快十二点了,司徒觐侯说:“是先上席呢,还是接着听?”

  “这得问关老板啊,他是贵客呀!”章克俭笑吟吟地看着关少朋,但两眼却射出两道逼使关少朋就范的目光。

  “好说,好说!客随主便。”关少朋已预感到今天这顿燕窝席不好咽,将有一关在等着他去闯。

  当燕窝席上来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章克俭突然端起一盅酒站起来说:“关老板,听说您已经收了定钱了?那好,为咱们成交干一杯!”

  “啊……”关少朋大惊失色,但他很快又镇定下来说:“少东家,你这是哪儿的话呀?咱又没做什么生意,‘定钱’二字从何说起呀?” 

 “哈哈哈,关老板怎么开起玩笑来了?”司徒觐侯瞪着关少朋,一字一顿地说:“别忘了,两张五千块大洋的支票,你可收下了!彩云没跟你说?我那一万块大洋是干甚么使的?哈哈哈!一万块钱买你那块五丈长、一丈宽的地皮,这价不低吧?”

  听到司徒觐侯那■(外‘疒’内‘参’))人的笑声,关少朋全身直起鸡皮疙瘩。这些年他养成了只要有钱就敢花的习惯,而不管钱是怎么来的。他清楚,收下万麟祥的两张支票,是上了圈套,可这会儿已经花了一大半,光戴在彩云、秀云手上的两颗钻石戒指,就用了两千块呀!

  “岂有此理!”章克俭拍案而起,端起一盅酒一饮而尽,然后以酒盖脸地说:“关老板,酒后言语唐突,请多多海涵!失陪了,我先走一步!司徒世伯、阮世伯替我招待贵客吧!我已经关照秀云姑娘了,请秀云姑娘代我照顾好关老板。”

  一阵激烈的讨价还价后,司徒觐侯迫使关少朋就范。秀云姑娘拉着关少朋的手进了自己的西间屋。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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