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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栅栏演义第九回 谢袁氏出摊创牌子

2002-12-1 11:00| 发布者: 蒋寒中

第九回 谢袁氏出摊创牌子

  上回说到郑大鼻子郑兴泉刚要把帐桌上的两包一级龙井茶拿走,使他漏柜偷茶叶这件事不留痕迹,突然蹿过一个人来,将那两包茶叶打落在地。郑兴泉吓了一跳。他抬头一看,原来是本屋徒章宪墩,这小伙子动作十分利索,指着郑兴泉的鼻子骂道:

  “好你个郑大鼻子!大白天的敢往外偷茶叶!万麟祥茶店从创号到如今,你这是头一份儿!”

  “宪墩!住口!”程媛媛看着满脸怒气的章宪墩,心中不由得一喜。她当然明白,老东家这些年把伙计分为本屋徒和外伙计,正是要将本屋徒培养成亲信,监视外伙计。而这个章宪墩,没忘自己作为本屋徒的责任。程媛媛心头不由得一动,她微启朱唇,轻声说道:“宪墩,把那两包一级龙井给我!这档子事到此为止。往后,谁也不许提这个碴儿!宪墩,你听见没有?”

  “少东家,您……”章宪墩心里不服,因为,他是诚心诚意地替这位少东家着想呀!这种漏柜行为,连一般小商号也是绝对不允许的呀!不论哪家商号,凡是因为漏柜被开除的伙计,在社会上再也没人信任,任何商号也不会再雇他。象万麟祥这样的买卖,怎能容忍这种现象呢!刚才,少东家硬是封住他的嘴,把他轰到后头去。可是,他心里不踏实呀!这才又来到前柜,也是赶巧了,正好把那两包一级龙井茶抢过来。其实,他就是不抢,程媛媛也决不会让郑兴泉拿走的。他的这一手,博得了程媛媛的赏识。

  “宪墩呀!我明白你的心思!”程媛媛对章宪墩的称呼显得十分亲切,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我提拔你当协理。往后,你可得在郑经理的手底下好好干,多为我出把子力气……”

  “少东家,这可不妥当!”郑兴泉忙打断程媛媛的话说:“咱万麟祥有几十个分号,可全是只设经理,不设协理和襄理呀!这是老东家立下的规矩呀!老东家说,家有千口,只能一人主事呀……”

  “郑经理,这个规矩我知道!”程媛媛声音不高,但十分严厉地说:“可有一样,请郑经理别忘了,北平的万麟祥茶店和天津的鸿祥绸布店,现在已经划到我的名下了!我说话才算数!我偏要设协理!有合适的人,我还要设襄理呐!”

  在民国时期,那些大城市的钱庄、银行和有一定规模的买卖字号,都设经理,并设协理,即第一副经理;还设襄理,其地位次于协理。万麟祥的老东家不愿赶这个时髦,他说:“我们章家从明朝就开买卖,开一号便请一个掌柜,从来没请什么‘副掌柜’,生意不是很好吗?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我不弄那些花架子!”当然,他也有了个“进步”,就是把“掌柜”的称呼变成了“经理”。他这样做,也有他的道理,就是各个分号的经理,只对他一个人负责,每五天给他发一封“号信”,重大事情由他定夺。一个分号设一名经理,他控制起来更方便。而程媛媛这个女子,很有主见,她自小跟随父亲,深谙用人之道。她当然清楚,象郑兴泉这种“漏柜”经理,心眼儿并没有全放在柜上,但是他又有一技之长,不可不用,特别是眼下。而她必须有自己的心腹之人,才不会被郑兴泉挟制住。为此,她见章宪墩一片忠心,便当机立断。她又问道:  

  “宪墩,往后我得在北平天津两头胞,你可替我多操点儿心呀!噢,对啦,你还没吃股子吧?”

  “少东家,我进柜的日子还浅……”章宪墩被这突然的变化闹懵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万麟祥,本屋徒总有一天会鱼化龙——当上吃股小掌柜的。他要是真熬到了这一天,就会一下子从“章二哥”成为“章二爷”。因为,万麟祥有一条规矩,当本屋徒被“提升”为掌柜时,便同师兄弟不再弟兄相称,而立即长了一辈。可是,要长这一辈,是很不容易的。因为,“股子”是有定数的,早先每个分号是二百厘,老东家六十大寿时,各分号增加到二百二十厘。到老东家八十大寿时,又增到二百三十厘。在这个数儿内,老东家在各分号都有五厘的股子,表示他在各号地位最高。其余的股子留作本屋徒“提升”用,但老的不死或不减,新的就不易升。所以,各个分号总是有相当一部分本屋徒吃不上股子。“鱼化龙”只是他们的奋斗目标罢了。象章宪墩这样年轻的本屋徒,又没有什么特殊贡献,突然之间被提升为协理,他怎能不吃惊。而少东家又问他吃股没吃股,用意很清楚,他更受宠若惊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还……不配当掌柜……”

  “当协理的哪有不吃股之理!从今天起,你吃二厘股!”程媛媛斩钉截铁地宣布。

  “少东家,眼下没有空股子呀!”郑兴泉当然明白这位女东家的用意,所以竭力阻拦。

  “怎么没有?”程媛媛知道如何掌握分寸,她明白,郑兴泉对突然安置在他身边的这位协理,是很难接受的,这等于在他眼里插上了钉子。为了安慰郑兴泉,她不软不硬地说:“郑先生,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撤你的股子!咱柜上不是有老东家的五厘股子吗?老人家已经转给我了。从我名下抽出二厘,记在章先生名下,不就得了吗?”程媛媛说完扬长而去。

  虽说是一颗苦果,也得硬往肚子里头咽!郑兴泉就是如此。俗话说,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呀!从他“漏柜”偷茶叶,被程媛媛抓住把柄,他好象一下子矮了一大截子,在柜里常遇到人们的白眼儿。其实,这是他太多心了。程媛媛再三嘱咐章宪墩,一定要压住这件事儿,不能让别的伙计知道。章宪墩心里有数,知道少东家的用意,不但自己没将这事对任何人讲,还处处表现十分尊重郑兴泉,好象他还是郑兴泉手下的伙计。每当郑兴泉称他为“章二爷”或“章协理”时,他总是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似地说:“您还是让我多活几天吧! 我受得了吗?”柜上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每天还是郑兴泉在那里发号施令。晚上就是到了十二点,没他的话,谁也不敢上门板。新提拔的协理章宪墩,好象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管。伙计们除了对他称呼变了,并不找他请示什么事情。因为,由于万麟祥各号从来没有过协理这一说,许多伙计还闹不清这位协理是个干什么的。只有一件事情给伙计们的印象较深,就是少东家那天去天津时,除了刘妈、李妈两位老妈子和贴身丫头翠玉相随之外,到前门东车站去送的只有郑兴泉和章宪墩二人。“好家伙,这协理敢情和经理平起平坐呀!”“协理是二号经理吧?”伙计们私下嘀咕着。可是这些天章宪墩给人们的印象,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也就没几个人议论了。

  其实,章宪墩是很有心术的人,郑兴泉的一举一动,都没逃出他的视线。而郑兴泉的经营能力,也确实让他佩服。他在暗暗地从郑兴泉身上学本事。他十分清楚,他这个协理头衔,就象从天上掉下来似的,可以说完全是由于机遇。要论管理这么大的买卖,他是不胜任的。他发现,郑兴泉在经营管理上,有一种特殊的热情,只要是为了生意,只要是有钱可赚,就能不择手段地去干。这些天,郑兴泉整天泡在窑子里,八大胡同的妓院,他全转遍了。嘿!还真灵,有几家窑子的管帐先生跑到万麟祥茶店来办货了,每一笔生意都很可观。这天刚吃了晌午饭,郑兴泉把章宪墩叫到后边帐房,从竹布大褂的兜儿里掏出一张单子递给章宪墩,诡秘地说:

  “章协理,您猜怎么着?那些窑子的管事和管帐先生们,还真好对付!咱没花多大本钱,就喂美了他们。这不是,他们一个跟着一个,跑到咱们这儿办货来啦!您瞅瞅这单子,就知道咱们是赢家了!不瞒您说,章亿蚨没留神咱这一手,他们的跑外伙计全傻眼了……”

  章宪墩一看那单子,原来是这些天郑兴泉给各家妓院管事和管帐先生送礼的清单,大多数是送半斤一级龙井;有的送一斤,但不是一级龙井,而是二级的。看来,郑兴泉的小算盘拨得太精了!章宪墩心头一动,不由得又暗暗佩服郑兴泉的手段,忙将单子还给郑兴泉说:“郑经理,这生意上的事情,我可不懂!您跟我说生意经呀,那就好比是对牛弹琴!您歇着吧,我还是到前头站柜台去吧!”

  “别,别!我还有事情跟您商量呢!”郑兴泉忙拦住章宪墩,并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一按章宪墩的肩膀,把章宪墩按在自己对面的太师椅上,说:“咱们坐下谈,坐下谈!”

  “啊!我不坐!”章宪墩一下子从太师椅上弹了起来,习惯地用后背靠着柱子,笔管条直地站在那里。原来,万麟祥的本屋徒必须轮流在帐房站班,一是随时伺候管帐的先生们,二是站在那里看先生们算帐,以便学习,将来好熬上个“先生”当当。可是本屋徒一般年龄都很小,一站就是好几个钟头,腿受不了,便养成了靠着大圆柱站班的习惯,这样可以省点劲。还有的小学徒站班时把两手放在身后,站累了时便用小手抠着大圆柱。时间一长,大圆柱离地面二尺多高处,被抠出个小洞。在万麟祥各分号帐房内的柱子上,常见到一块块闪闪发亮的铜板,这便是当学徒在柱子上抠出小洞后钉上去的。章宪墩过去也常在这帐房中站班,养成背靠柱子站立的习惯。从他进万麟祥茶店起,他在这帐房内还从来没敢坐下过。所以今天郑兴泉将他按在太师椅上时,他又本能地跳了起来。

  “章协理,您不坐下,我怎么跟你说话呢?”郑兴泉见章宪墩那诚惶诚恐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但他也不再去勉强对方,自己又坐在太师椅上说:“我找你来,是想商量咱下一步棋的走法。我想咱们应该乘热打铁,再花点儿钱,请几桌客,您说呢?”

  “郑经理拿大主意就行了,何必问我呢?”章宪墩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头却在迅速地琢磨郑兴泉的话。因为程媛媛在离开北平前突然提拔他这个本屋徒当协理,那用意就是让他节制郑兴泉。这些天他外表对郑兴泉十分尊重,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而内心却无时无刻不在留神郑兴泉的一举一动。当他认为郑兴泉要宴请妓院的管事们很有必要时,又来个顺水推舟:“在生意场上,我还摸不着大门!一切由您定夺,由您定夺!”

  “今儿个晚上,我在双凤楼开了几桌,叫的是同聚楼饭馆的厨子。双凤楼的姐儿漂亮,他们的清吟班的玩艺儿更地道!班主郝麻子有点儿真本事。咱们来个堂会,请请那些管事、管帐的先生们,我再给他们念念茶经。您意下如何?”郑兴泉两眼盯着章宪墩的脸。

  “这些事情,我可不懂。一切听您的!我这可是心窝子的话呀!”章宪墩的靠山不在北平,他得慎之又慎。 

 “那好!章协理既然认为此举可行,晚上咱一块儿去吧!”郑兴泉没容章宪墩再推辞,一提竹布大褂的下摆,起身走了。

  在双凤楼的斜对门儿,新摆了一个卖水果茶叶的小摊儿。几块铺板、两条长凳、一个独凳,搭成一个又宽又大的简易“柜台”。“柜台”上摆着瓜果梨桃杏干酸枣面儿,还有几个装茶叶的罐子。独凳成了一个小茶桌,上头放一把茶壶、几个茶碗,壶内泡上一壶茶,请主顾在买茶前,先品尝品尝。凳子前是一个用红缎子绣上黑字的幌子,那黑字是“郑记茶铺”。好家伙,茶摊不大,口气不小,愣敢叫“茶铺”,还用了“郑记”二字。这幌子还真与郑兴泉有点儿牵连,因为,摊主正是他的情妇,原来在大观楼电影院门口摆摊的那个女人。她如今正在摊前忙着接待顾客,她对一位乡下打扮的老头说:

  “老爷子,您要是去大栅栏章亿蚨茶庄、万麟祥茶店买茉莉花茶,那些势力眼的伙计不把您轰出来,也得冲您翻白眼儿!那些穿大褂的小白脸儿,全是给财主溜沟子的主儿!没长好心眼儿!”这女人三十岁挂零,长得很有几分姿色。她尖声尖气地抓起一把茶叶说:“您瞧咱这茉莉花茶的成色,要是不比万麟祥卖的味儿好,您就砸我的摊子!不瞒您说,我这茶叶是万麟祥的经理郑大鼻子亲自拼配的。我呀,跟郑先生是亲戚!您听明白了吧7快买吧!过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啦!”

  “嗯,我是想买点儿。”老头儿又撮一点茶叶闻了闻,端起一碗茶水喝了两口,说:“这位婶子说出话来受听。这茶喝着也顺口,麻烦您给我包两包吧!二两,您约准着点儿,二两!”

  “甚么?我说老爷子呀,您是我一个人的祖宗了!新沏的茶您喝下去多半壶,就买二两茶叶呀?”那女人虽然这么说,可手头还是十分利索地约了二两茶叶,分匀了包了两包,递给老头子说:“我这是赔本赚吆喝!您喝着顺口就替我传个名儿吧!别忘了,前门外头八大胡同有个郑记茶叶铺!”

  “老头子!您干嘛不多买点儿呀!这是多好的货色呀!”不知什么时候,双凤楼的郝麻子■(左‘足’右‘留’)■(左‘足’右‘达’)过来了,在人群里头凑热闹说:“这位老板娘跟大栅栏万麟祥茶店的郑经理不光是沾亲,还穿一条裤子呐!郑经理把裤腰带上沾的那点儿茶叶抖搂下来,就够老板娘卖的了!哈哈哈!”

  “你要是再胡沁,我半夜敢叫一帮户口警砸你的大门去,把那些嫖客全从被窝里赶出来!”那女人杏眼圆睁,冲郝麻子大骂起来。人们一片哄笑声。

  说起这个小茶摊的女主人,也真是不容易。她娘家姓谢,丈夫姓袁,从小没名字,就叫谢袁氏。

  小李纱帽胡同北通观音寺大街,拐弯是大栅栏;南通珠市口西大街;东边是煤市街,可以说是个四通八达的地方,平时来往行人也是熙熙攘攘,走热了见她摊上有冒着香味儿正对口的茶,谁不想喝一碗呀!一尝茶叶好,谁不想买点儿呀!所以茶叶摊一开张,生意就很好。她卖的茶叶确实都是郑兴泉亲自配制的,味道好,价钱便宜。有些逛妓院的嫖客半夜也砸她的门要买茶叶,她照样开门卖货。有两回嫖客以酒盖脸,半夜买茶叶时见她模样儿好,便搂抱她亲嘴。她毫不示弱,抡起大茶壶往坏小子头上砸,把他赶跑了。她还跟着看那坏小子进哪个门儿。次日一早,没等他从妓女被窝里出来,她就用簸箕端着破茶壶,堵被窝儿去。坏小子怕她掀被窝,规规矩矩地掏钱赔茶壶。所以,她搬到小李纱帽胡同没几天,厉害名儿就传老远。双凤楼的郝麻子见她有几分姿色,也曾劝过她:“活动活动心眼儿吧!自己个儿又有,干嘛不卖呀?你要是点个头,有客人我就请你去,二八分帐,你落大头,耽误不了你照顾家……”“放你姥姥的狗臭屁!”她气得脸色发青,指着鼻子对郝麻子喝道:“我先给你行个方便吧!你没瞧见?我这儿也有空房子!把你妈,你老婆,你闺女都叫来,让你们家三代臭娘们来卖身,我一个子儿不收!你快叫去呀!”郝麻子被骂得直翻白眼,以后再也不敢胡吣了。

  “老板娘,买卖不赖呀!发了财可别忘了给老哥哥买瓶酒喝!听见没有?”一个壮壮实实的汉子,拉着洋车从小李纱帽胡同北口进来,一瞅谢袁氏的摊子前又堆满了人,便扯开嗓门儿喊上了。汉子头上飞着两只小喜鹊。

  “你个挨千刀的‘抬头见喜”!大白天的诈甚么尸呀!”谢袁氏嘴不饶人,她如今虽说赶不上天桥练把式的“生意口”,可比不大离儿的小摊贩强多了。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里头给主顾约茶叶、包包儿、收钱,嘴里头和“抬头见喜”对骂上了:“不是我嘴损,你媳妇养孩子准没屁眼儿!你整天拉皮条儿,把水灵灵的大姑娘拉过来拉过去的,让那些野男人糟蹋,你缺德不缺德呀?你干嘛不把你媳妇,你闺女给客人拉去呀?”

  “咱可说好了,今儿个我可不想找别扭!”“抬头见喜”的嗓门儿更大了,连他头顶上的小喜鹊都吓得往高处飞,他喷着唾沫星子说:“咱们做的都是生意,拉家带口的都不容易不是?要不是我拉着郑先生,我今儿个非跟你玩命不可!郑先生,您说说,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呀?简直没好人走的道儿了!”“抬头见喜”回头跟坐车的人诉苦道。

  “抬头见喜”把车把一撂,从车上走下一个人来。谢袁氏一看,眼睛一亮,原来是他把郑兴泉拉来了。紧接着后头又停下一辆洋车,下来个俊小伙子,是章宪墩。 

  郑兴泉见谢袁氏摊前人很多,说话不方便,便冲她微微点点头,一拽章宪墩的衣袖说:“走,咱们进去吧!”二人径直向双凤楼大门走去。

  “你给我站住!”谢袁氏“噌噌噌几大步,追到郑兴泉身后喝道:“你要是敢进去嫖娘儿们,老娘跟你拼了!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哈哈哈,瞅见没有?醋缸倒了!”郝麻子笑着嚷:“郑经理,今儿个您这堂会还没开锣,先来一出棒打无情郎!好,好!就是缺文武场面和我这个鼓佬儿了!”

  “你瞎嚷嚷甚么呀!”郑兴泉本来就怕章宪墩发现谢袁氏,自己下不来台。没想到谢袁氏不论这一套,误以为他要去逛窑子,跟他叫上真儿了。他只好解释说:“你没瞅见呀?我跟章协理在双凤楼办了个堂会,请几位管事先生,拉点儿生意。我又不住局……”“别!您千万别把话说绝了!”郝麻子冲郑兴泉半认真地说:“您说不住局?这话可当真?堂会收场,您出了我的门儿,没走几步又进了一个门儿,住局不住局呀?哈哈哈……”

  “住你姥姥的局!”谢袁氏脸一红,指着郝麻子骂道:“你这个老忘八蛋!你媳妇李二娘才让人住局呐!还有脸说呢!老忘八!”

  “这是谁呀?天天使尿盆子嗽口啊?嘴怎么这么臊啊?”从双凤楼的门楼里又扭出个浪气十足的女人来,脸上使了不少粉,大嘴岔子一咧,怪吓人的:“我说,打架得瞧着点街坊!我李二娘可是谁也没招,谁也没惹!点名道姓的数落我可不行!”“您先消消气儿,李老板。”郑兴泉怕事情闹大了,忙迎着李二娘笑着赔不是:“刚才我们是开开玩笑,不是打架。嗅,对了,我还没给您介绍呢,这位章宪墩先生是我们店的协理,您大概不认识吧?”

  “哟!章先生来了,快请进,您快请进!您是稀客。”李二娘顺坡下驴,不再跟谢袁氏吵架。她是个生意虫儿,见到有头有脸的嫖客,总是亲自招待,亲自帮着挑选姑娘:“章先生,天气还早。我叫一位姑娘先陪您歇会儿吧!”

  “不……不用!”章宪墩是头一回进妓院的门儿。刚才在胡同里,见谢袁氏摊子前吵成一锅粥,他就有点儿害怕。这会儿一看李二娘的这身打扮,他又有点儿心跳。说来他已经十七八岁了,夜里睡觉也常梦见女人。可现在老鸨儿要给他叫姑娘,他倒紧张起来了。

  “章先生,说真格的,您是一表人才,连我瞧着都喜欢!”李二娘不愧是个老鸨,她知道章宪墩是个童男子,逛窑子是头一回,便挑逗说:“其实这有甚么呀?人活在世,谁不图个乐子呀?不瞒您说,你们万麟祥的人,往我这儿跑的多啦!一回生,二回熟,您往后多来着点儿,我这个人好交朋友。您跟我走,我给您叫个姑娘陪您说话儿。”

  “郑经理,我还是回去吧……”章宪墩心里十分紧张,回头对郑兴泉说:“我求求您了……”

  “哟!这是谁呀?是郑经理呀!这位是……”不知什么时候,司徒觐侯也来了。他故作惊讶地看看郑兴泉,又看看章宪墩说:“这位不是宪墩吗?你小子也到这种地方来啦?”

  “司徒大爷……不是……不是我……,”章宪墩一见司徒觐侯,腿都吓软了,身子也不由得直哆嗦。他是本屋徒,他爹与司徒觐侯是表兄弟,所以他进万麟祥后称司徒觐侯“大爷”。因为司徒觐侯是北平万麟祥的五号总经理,平时章宪墩就十分怕他。今天,在这种地方见了他,更不知说什么好了。

  “哟!司徒先生您还不知道呀?”郑兴泉一向与司徒觐侯关系不错。当初要不是看司徒觐侯的面子,他还不一定进万麟祥呢。司徒觐俟也对得起他,向老东家保荐他当上万麟祥茶店的经理。他平时和司徒觐侯说话很随便。他扯了扯司徒觐侯的衣袖说:“章先生如今是我们店的协理了!还吃上二厘的股子呐。”

  “我听说了。”司徒觐侯不动声色地说:“宪墩呀!你可得好好干呀!给你爹写信了吗?告诉你爹一声,让他也高兴高兴。”

  “是……司徒大爷,我回去就给我爹写信。”章宪墩小声说。

  “人都想往高处走嘛!往后跟着郑先生好好学点本事,给你们老章家争点儿气!听见没有?”司徒觐侯如今虽然不管万麟祥茶店的事情了,但对这儿的事情还很关心。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年岁不大的程媛媛还真有手腕儿。她为了掌握住郑兴泉,提拔章宪墩当协理。把万麟祥茶店的实权抓到手后,又赶到天津去接手鸿祥绸布店……这几手实在是高!司徒觐侯心里暗暗服气。今天,司徒觐侯是陪着克俭来给秀云和彩云赎身的。他已经听说郑兴泉要在这里办堂会了,只是没想到把章宪墩也带来了。他见章宪墩的窘态,忙安慰说:“怕什么?你跟着郑先生,我还不放心呀?你们不是要办个堂会吗?忙你们的去吧!”

  “司徒先生,您这是来看彩云姑娘吧?”郑兴泉问道。

  “我是陪少东家来办点事情。”司徒觐侯挥挥手说:“咱回头见,咱回头见!”

  郑兴泉和章宪墩随李二娘来到双凤院第二座小楼的楼下。李二娘一边推门一边喊道:

  “彩凤呀,玉凤呀,你们姐俩快出来迎接贵客呀!妈又给你们领来二位俊哥儿!你们可得好好谢谢妈!”

  随着精致的红漆门“吱”的一声响,走出两位漂漂亮亮的姐儿来,郑兴泉和章宪墩只觉得眼前一亮。刚要进屋,忽听背后有人叫他们。一听那声音,十分熟悉。回头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

  


路过

雷人

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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