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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栅栏演义第十回 女老板妓院会客官

2002-12-1 11:00| 发布者: 蒋寒中

第十回 女老板妓院会客官

  上回说到双凤院的老鸨儿李二娘带着郑兴泉和章宪墩正要进妓女的屋子,忽听后面有人喊,他们回头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叫他俩的是女少东程媛媛。天哪!这里是什么地方啊?闺门小姐出身的章家少奶奶,怎么能到这种地方来呀? “怎么回事?我不能到这地方来,是不是?”程媛媛看着郑兴泉和章宪墩那惊讶的样子,还是和往常一样笑吟吟地说:“放心,有刘妈、李妈和翠玉跟着,不碍事的。”

  “您要有事情,派个人把我们俩叫回去不就行了吗?”郑兴泉的口气里带着埋怨的口吻说。他对这位女东家的大胆、泼辣,已有领教。但是,女东家连妓院也敢进,也未免有点离格儿了。万一叫老东家知道了,怎么说?

  “哟,这位姐儿好俊呀!”李二娘象一个“行家”品评某种“货色”似地从头到脚看了程媛媛好几遍,突然跳到程媛媛跟前,拉过她的手说:“这位姐儿是哪个院儿的呀?跟郑经理的缘份不浅呀!怎么着,我看你是自混的姐儿吧?想不想在我这儿……”

  “你给我住口!不怕烂了你的舌头!”郑兴泉气急了眼,扬手推了李二娘一下子,喝道:“这位是我们店的少东家!”

  “啊!我的妈呀!”李二娘愣在那里了。刚才郑兴泉推她的劲头虽不大,但是推在她的口袋奶上,痛得钻心。一听郑兴泉的话,连痛也忘了,忙扬手打了自己两个嘴巴说:“少东家,少东家!我狗眼看人低,您千万别生气……”

  “这位是这儿的老板吧?”程媛媛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在她的一生中,一直受父母教育、影响,这就是作人要规矩、正气。在去年天津掀起抵制日货运动,抗议日本小鬼子侵略我国东三省时,她爹果断地将日货全部从货架子上取下来,有的当场销毁。她娘心痛得掉眼泪,她却劝母亲说:“小鬼子占了我们东三省,成立什么满洲国。咱们还卖他们的东西呀?让他们赚了钱再打咱们呀!”在与章克勤的婚姻上被愚弄了,这更增强了她要自立、自己走出一条路的决心。正是为了这一点,她今天才敢大胆来到这里,为的是参加堂会,公开露面做生意。没想到被这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老鸨当成了出卖皮肉的妓女。她心里火冒三丈,但是她克制住了,她瞪了李二娘一眼,冷冷地说:“我的经理和协理,要借贵院开个堂会,我是来和主顾见见面儿的。请老板多关照!”

  “少东家,您别生气。”郑兴泉想尽量为女主人出出气,便指着李二娘的鼻子说:“您别高抬她了!她算甚么老板呀?她是个窑子出身的老鸨儿!您千万甭跟她一般见识!”

  “是啊,是啊!大人不记小人过!刚才就算我红口白牙放狗屁!我保准给您请客赔不是!”李二娘深知得罪了章家少奶奶可不是玩儿的!这会儿,让她趴在地上磕响头她都干。

  “郑经理,让她去吧!”程媛媛看着李二娘直恶心,皱皱眉头说:“客人们快到了吧?”

  客人说到就到。这都是些甚么客人呀?全都四、五十岁,有的已经六十开外。为首的是头上戴着一顶黑色水獭皮高帽子、凶相外露的老头子,帽子下边露出几股白头发,两个肩膀不一般高;接着进来一个头上梳着大圆髻儿,圆髻旁边插着珠翠,身穿葱绿旗袍,下露小小金莲的老婆子……一下子来了二十多个奇形怪状的人,他们就是八大胡同妓院行业的头面人物,有的是妓院老板,有的是管帐先生,还有“养”着许多姑娘的“领家妈妈”。当他们一个个进来时,由郑兴泉一个个地介绍:

  “这位是鄙号的少东家程女士,这位是……”

  “请多多关照!”程媛媛微微鞠躬行礼。

  那些奇形怪状的客人,在文质彬彬、气度不凡的程媛媛面前,也尽量装得“文雅”些,咬着字眼说:

  “我们一年到头喝宝号的茶叶,都是老主顾了!”

  “程女士年轻有为,令人佩服之至呀!”

  在一片乱哄哄的客套之后,程媛媛向众人高声说道:“各位先生,小号办个堂会,请郑经理和章协理代我陪各位高兴高兴!我就失陪了。小号新制了一批上等花茶,口力醇厚,滋味甘芳,可冲泡多次。我带来一些,请各位品尝!”

  两个内伙计,每人提着二十几包茶叶,来到程媛媛面前,她亲自赠送,每人一包。发完之后,向众人一点头,转身而去。到望不见程媛媛的背影时,郑兴泉忙从那两个提着茶叶包的内伙计手中各要过一包来,打开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原来,刚才程媛媛发给众人的茶叶,并不是万麟祥茶店出售的品种,而是他专门为情妇谢袁氏的郑记茶铺拼配的大叶花茶。这种茶叶是用三种主要原料配的,一是安徽六安的春大茶,六安茶的特点是口味不苦涩,微有甘芳味道,但必须泡的工夫长一些,才出色味;第二种原料是用浙江分水产的毛峰茶,这种茶叶味儿柔细,不涩不苦,下色较快;以上两种在大叶花茶中各占三成。其余四成用的是安徽黄山的烘青茶,它粗头,口力壮,滋味厚。用这三种原料拼制的大叶花茶,外表虽然粗枝大叶,不怎么受看,但用壶沏泡,味儿一出来,却很能招人儿。再加上它吃口,汤卤耐泡,香味儿浓厚,所以在谢袁氏茶摊上一出现,就引起一些“老北平”的注意。特别是谢袁氏摆上茶具,放上茶叶,一壶接着一壶地续水,茶水色味不减,更令人惊叹。原来,北平的一些老住户,特别是那些有些年岁的老头儿老太太,都有每天早晨起来空肚子喝茶的习惯,叼着烟袋,守着茶壶,一碗接一碗,一壶又一壶,不把肚子喝得“咕咕”作响不罢休,说这样能去心火,助消化、增饮食。唐朝卢同曾作《七碗歌》云:“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轻;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这段又真实又浪漫描写茶的功能的文字,在老北平人唱早茶的习惯中,得到了最生动的体现。郑兴泉还看到,各个妓院的管事和管帐先生们,大部分是“老北平”,他们又吝啬又爱摆谱儿,每天喝早茶时舍不得续两回茶叶,而是续一回茶叶沏好几壶,喝得茶水都没色没味儿了,还穷灌,有时候就骂茶叶铺丧了良心。郑兴泉投其所好,配出这种耐泡、味道又好的大叶花茶,当然受他们的欢迎。但是郑兴泉的这项“发明成果”,只在谢袁氏的摊子上才有,怎么程媛媛一下子突然变出好几十包呢?

  程媛媛是今天中午和她爹一起从天津坐汽车启程的。一到北平,她突然对爹说:“爸爸,您开车带我转转八大胡同,行吗?”

  “什么?八大胡同?”程即霞吃了一惊:“你个女孩儿家,去那种地方干嘛?”

  “郑兴泉说要从章亿蚨手里把八大胡同的生意抢过来,可我还不知道八大胡同是个什么样子。做生意不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吗?”

  “嗅,那就看看去吧。”程即霞拉上车窗里纱窗帘儿,并示意女儿也拉上,才轻声对前面的司机说:“进石头胡同,往西拐,再从李铁拐斜街回来。开慢点儿。”

  司机心领神会,把车开得很慢。刚要进石头胡同南口,只见这条大胡同两边把角儿各有一家买卖。东边的一家门脸儿破破烂烂,店门的玻璃都破了,隔门往里看,店内几乎没有伙计,只堆些杂物,可是门前的一条红木大漆凳子上,却坐着穿戴十分整齐的一老一少,显然是掌柜和伙计;门脸上方的牌匾很醒目——“阮记杂货铺”。而胡同口西边的这家买卖,那真是富丽堂皇,五间门面,油漆彩画之间有一主匾和二配匾,主匾上书“德寿堂”,配匾左是“调元气”,右是“养太和”,字体精神饱满。隔着大玻璃橱窗,可以看见柜堂两根抱柱上悬挂的竖匾:“欲求养性延年物”、“须向兼收并蓄家”,再看店内的伙计们,真叫精神。这是一家中药铺。说真格的,病人到这儿甭买药吃,就是在店内店外■(左‘足’右‘留’)■(左‘足’右‘达’)一圈儿,病也能好一半儿。程媛媛盯着东边那间破门脸儿,越看越奇怪,车开过去了,还回头看那间破门脸前的一老一少,忍不住问爹:

  “爸爸,这家‘阮记杂货铺’是不是关门散伙了?”

  “傻孩子,这家买卖生意兴隆,一本万利!你怎么说人家关门散伙了?”程即霞苦笑了笑说:“这是北平商界的一大怪,专门卖‘水印’儿”。

  “卖水印儿?”程媛媛瞪大眼睛问道:“水印不是图章吗?图章都卖了,还不关门散伙呀?”

  “哈哈哈,傻闺女呀……”程即霞收住笑声,给闺女讲起来。

  原来,北平抗战前几年,日本鬼子的势力逐渐渗透到各个行业。特别是侦缉队、宪兵队、警察局这些衙门的头头脑脑,专门镇压群众的抗日活动,搜捕我地下党组织成员,制造一起又一起血案。他们中的一些人踏着抗日群众的鲜血,升官发财。上个月在搜捕中共北平市委主要领导成员活动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北平外二区警察局稽查处长阮秀山,就是这样一个暴发户。石头胡同南口路东把角,过去本来有一家杂货铺,卖烟叶儿、土产和杂货,店主是我们地下党的一位联络员,被阮秀山抓起来了。阮秀山与外二区商会打个招呼,把这个被抄、被砸的店收为己有。他也不修葺收拾,只换了块醒目的新牌匾:“阮记杂货店”,打发他老丈人带着他小舅子来这儿做生意。说是做生意,其实什么东西也不卖,专门卖“水印”——给一些私人开业要打铺保的人盖“阮记杂货铺”的图章。那年头,法院认为坐商有股东和经理,又有不动产,因此有资格为某些人打“保票”。而那些本小利微流动性大的商人要想开业,必须找有财有势的坐商打铺保,否则不得开业。象那些裁缝铺,有个裁活案子和针头线脑就能开张。要是没有铺保作担保,他们卷了人家毛料、皮货一跑,谁也没辙。还有些人犯了法不太重,当局便让他们找保担保候审,随传随到;结案时,还要找铺保。于是,有钱有势的商人手中的图章印信,便值钱了,卖“水印”者便应运而生。可是国民党政府的法律也不允许卖“水印”。无奈象侦缉队、警察局、宪兵队里的头头们谁也不敢惹,他们公开找间铺面房,起个字号,店内放些破烂家具,便开张“营业”,还能“生意”兴隆,财源茂盛。因为每天都有人要打铺保,不认识大商号的,或求人家大买卖担保被拒绝的,便花钱去买这种“水印”。而官家规定,打官司的当事人在取保释放前,要由法警押着当事人去打保。法警与卖水印者互相勾结,专带当事人去同伙处买水印取保。事后,法警与卖水印的共分“赢利”。当然,阮秀山的这个“水印”铺开在闹事区,几乎什么商品也没摆,一天到晚公开出卖水印,有点儿太显眼,大过分了。可是,他是刚抓过共党的功臣,谁也怎么不了他,他谁也不怕。

  程即霞说得头头是道,不但程媛媛听得有兴趣,连司机也听得走了神。突然,前面出现一大群人,汽车的速度虽慢,也眼看就要撞上了,程即霞大喊一声:“快踩闸!”

  “吱——”的一声,汽车停下来。司机怕汽车滑行时撞进人群,又一拧方向盘,汽车向左边拐了个弯,停在一个大四合院门口,只听车前左侧“哗啦啦”一片响,一个人站在那里,肩上担着一根空扁担,而在他脚下,是一个倒了的小木柜、小板凳、小铜锣和许多杂物。那担扁担的人瞪着眼,张着嘴,呆在那里,显然为自己险些死于汽车轮下而惊呆了。

  “这位师傅,实在对不住!”司机忙开车门,跳下来向那人道歉。

  “摔坏了什么东西,再添新的吧!”程即霞也下了车,冲那人点点头,并将几张钞票塞到那人手里。 :   
  “没啥,没啥!”那人看看钞票,露出笑容,连说:“又没撞着俺。没啥,没啥!”

  “我说这是怎么啦?”一个老太太从四合院大门出来,站在台阶上说:“今儿个是甚么日子呀?门口都吵成蛤蟆坑了!咳!锔盆锔碗呔,你犯甚么愣呀?撂挑子不干啦?”

  “俺……”锔盆锔碗的看看程即霞,又看看司机和黑色小汽车,低头瞅瞅地上的小锣、木柜和满地的锔子,憨笑着扭头招呼老太太说:“大娘,您要锔么呀?俺这挑子撒了,不碍事。”

  老年头,北平的胡同里,常有锔盆锔碗的,一根长扁担,挑的担子一头是带小抽屉的小木柜,小柜上放着锔碗用的竹弓子,柜上还有个小支架,上挂小圆铜锣,用铁链子悬挂着。铜锣两边各拴一个小铜锤,担子一上肩,一步一晃,铜锣碰铜锤,“丁当丁当”,不用吆喝了。北平四九城,全是四合院,大院占地数亩,小院不过几丈;有的是独门独户,有的几家十几家。甭管几进院子,门口有锔盆锔碗的经过时,住户们准能听见小锣响,“咳!锔碗的,帮我把这个大海碗锔上!”“说话就给您锔好!”锔碗的摞下担子,坐在一个中间低两头高的小板凳上,双膝蒙块白布,戴上花镜,将主顾的坏碗放在膝头,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个小铁碗,碗下扣着带金刚石尖儿的小钻子,右手执弓子,“噌噌噌”儿下,便钻出许多小眼,然后再上锔子,用小铁把儿的小锤儿敲打一番,再抹上灰腻子,“齐活!您使去吧!”一个主顾等着,几个街坊瞧着,这个碗刚锔好,不一定从哪个院子里又出来个主顾。干这一行的老年人居多,干活细,十有八九戴老花镜。所以北平有句谚语:“锔碗儿的戴眼镜,没碴找碴”。可是,老头能锔盆儿锔碗,却锔不了大缸,因为气力不行了。程即霞的小汽车险些撞倒的这位匠人,却是个四十左右岁的壮汉。本来,他边喊着“锔盆锔碗锔大缸啊!”边挨门挨户地走着,冷不防一辆小汽车“吱——”地开到他眼前,还撞上了他的担子,他一慌神,“稀里“哗啦”,乱了套。可是,钱能通神,程即霞的几张钞票往他手里 一塞,他大喜过望,脸上的皱纹全舒展开了。,他打发走老太太回家拿活儿,又回头对程即霞和司机笑道:“二位先生,没事,不碍事!您要有事儿,就请便……”

  这一切都是在一刹那间发生的,车内的程媛媛先是一惊,后来又笑出声来。当程即霞和司机上了车,程媛媛用小手绢儿捂着嘴说:“爸爸,真有意思!”

  “唉,他们也不容易呀!今儿个没出事,真是万幸呀!”他看见那匠人,又想起自己当年穿着开花棉袄开口棉鞋去闯关东的情

  “总经理,都是我不好!”司机二十多岁,脸上还带着稚气。他十分惭愧。见总经理不高兴,更害怕了。

  “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咱又没撞人,你不必放在心上。前边人多,留点儿神就是了!”程即霞对部下从不轻易责备,可他越这样,部下越尊重他。

  司机刚要踩油门,突然那群人里传出吹洋号的声音。程媛媛直盯着人群,心里一动,不由得低下头来。原来,她误以为这是结婚办喜事的,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婚姻,喜事没办成,却办起丧事;到今儿个还是个黄花闺女,可在人们的眼中,却成了寡妇。天啊!熬到哪一天是个头啊!知子莫若父。程媛媛感情上突然的变化,被她爹看得一清二楚。

  “媛媛,你猜错了,那不是结婚的。爹带你下去看看,你就知道了。”他强作笑颜,拉着女儿的手下了车,回头对司机说;“你把车开到大李纱帽胡同北口等我们吧,我们爷儿俩■(左‘足’右‘留’)■(左‘足’右‘达’)过去。”

  好家伙,程媛媛一下车,她就象吸铁石一样,立刻引来好几十双目光,有贪婪的目光,有惊讶的目光,有好奇的目光,这么说吧,一大群好几十口子人,全盯上她了。这并不奇怪,因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媛媛今天是白衫黑裙,衫子和裙子相接之处,是少女的细软腰肢。裙子恰好盖住膝盖骨,柔若无骨的小腿却毫无保留地露在外边,在没施脂粉的脸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她象与爹爹逛天津劝业场附近的商业中心——绿牌电车道时一样,挽着爹爹的胳膊,迎着几十双目光,向人群走去,人们立刻为他俩闪出一条道来。他们紧走几步,又看到人群中的一组令人发笑的群象

  一辆九成新的洋车,上装几个箱子,纸箱上印着“京城第二堂喜佛堂名药大力丸”。拉车的穿白褂青裤,光头,五官端正,招人喜欢。洋车前面是个号手,这位号手身穿大礼服,上衣有金线,帽子上插有犀牛尾缨络,衣料是纯毛的,高高扬起直冲蓝天的铜号镏光锃亮,号手身材很高,二十岁出头,吹奏得也不错,只是他光吹洋曲子,听众听不明白,人们议论说今天的号手是新来的生手儿,不认识。号手后头,是一个穿长衫戴礼帽的男人,手中拿着一大沓子传单,一边往人们手中递,一边高声喊道:“各位客官,人都有七情六欲,您老逛八大胡同,是要享受‘一双玉臂千人枕,与君同消万古愁”的乐趣,本人是喜佛堂东家的亲戚,也是妓馆的常客。本人常用喜佛堂的大力丸,确能壮阳补肾,其乐无穷,此乃逛妓馆之灵丹妙药。本人今带货不多,不图赚钱,交个朋友,买一送一,为君助兴,快来买呀……”他边说边撒传单。这时见人群突然闪出一条道儿,又见程即霞和程媛媛父女俩进了人圈,他见程媛媛美若天仙,心中不由一动,又见程即霞一派绅士风度,以为这是一位有地位的嫖客带着窑姐儿逛街,忙拿起一盒大力丸和一张传单递到程即霞面前说:“先生眼力不错,英雄配美人儿,二位是天生一对,先生可千万别忘了服本堂特制的大力丸,其乐无穷啊!哈哈哈!”

  “混蛋!岂有此理!”程即霞大怒,挥手将传单和药盒打落在地上,脸上的青筋都暴露出来。但是,他却说不出更能出气的话来,只是拉着女儿往人群外走去。

  “爸爸,疯子上街,警察怎么不管呀?”媛媛好奇地问。

  “媛媛,他们不是疯子,是创牌子的。”程即霞加快脚步,往北走去。在他们父女身后响起一片笑骂声。

  “咳!撒传单的伙计,你卖玩娘们儿的壮阳药,也不看看是谁呀?人家是父女,你也敢胡吣呀?”

  “别大惊小怪的!你不知道呀?喜佛堂是欢喜佛开的。这位伙计是欢喜佛的重孙子,他吃了大力丸,那玩意儿一痒痒就找他妈去……” “哈哈哈哈”……

  那位吹号的小伙子知道伙伴看错了宣传对象,不顾人们的笑骂,忙去追程即霞和程媛媛。因为,他凭眼力就知道,这位绅士和小姐不是花花世界的人物。当他追到程即霞和程媛媛面前时,忙又点头又鞠躬说:“我们那个伙计看错人了!请老爷小姐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小伙子,我喜欢你们这股劲头。我刚才骂你们,是我的不对。”程即霞最喜欢办事认真不偷懒的人。刚才他看到这组撒传单的人们是那样认真地宣传兜售“喜佛堂”的春药,很喜欢他们。可是撒传单的伙计误把他的女儿看成是他的情人,他火冒三丈。可仔细一想,在这八大胡同带着年轻女子■■(左‘足’右‘留’)逛逛的,不全是嫖妓的嫖客吗?那个伙计虽是信口开河,但不是故意的,这么一想,他的火气消了大半,对年轻号手说:“我是实业商场的东家程即霞,这次来北平住个三、五天,你要有事就到实业商场找我去。”

  “啊!”年轻号手愣了,他一听说这位大个子、长方脸、浓眉大眼的绅士是廊房头条实业商场的东家程即霞时,脑袋上的头发全炸了!谁不知道实业商场是天津卫数一数二的大财主程即霞的产业?谁不知道程即霞在北平商界也是个巨头?年轻号手名叫孙成兰,本是个乡下人,自幼好学,后考人北平灯市口大街的育英学校。这座学校是北平最早的洋学堂之一,在老辈子称为“灯市口男蒙馆”。后来逐步扩充,又改名为“育英学校”。今年上半年北平市头一回举办全市中学会考,结果初中和高中的“状元”都是育英学校的学生。北平的社会名流见育英学校治学有方,特赠“双元”匾额一块。而这次会考高中的状元,便是孙成兰。小伙子才华横溢,富有民族气节,十分痛恨日本小鬼子。去年五月二十号,有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小伙子叫赵敬,痛恨日本鬼子侵略我国,为了表现华夏子孙的气节,他怀里藏着匕首来到日本驻北平大使馆,凑到日军守门卫兵面前,假装有事来访,面带微笑,突然猛刺一刀,日军卫兵瞪着死鱼眼倒在血泊中。可是,赵敬也当场被捕,他面对魔鬼哈哈大笑,骂日本鬼子是野兽,是不属于人类的动物。后来,日本鬼子又侵占我河北省的香河县和平谷县,并派兵涌入北平,强占民房。日本鬼子的飞机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前后十一次在北平上空飞行,显示威风。孙成兰虽是个北平的才子,但他更愿作华夏有骨气的后人,他面对日本鬼子的暴行,在报上发表了一篇洋洋数千言的题为《赵敬刺杀日军,为我华夏出气》的文章,痛骂日本鬼子……这篇文章一发表,奴颜婢膝的国民党北平市当局便派特务暗暗跟踪孙成兰,当弄清他是专门揭发日本鬼子罪行的高中学生后,便明令育英学校校长,必须开除孙成兰。本来,孙成兰是北平高中学生的状元,育英学校的骄傲,哪肯轻易开除?无奈北平市当局屈服于日本鬼子,决不收回成命。育英学校只好开除孙成兰。小伙子知道当局不会放过他。可他没有家,又不敢投奔同学家,便想起在喜佛堂药店有个远房叔叔,便去投奔。他叔叔对掌柜说侄儿会吹洋号,掌柜大喜,留孙成兰暂住。这个“喜佛堂”根本没有铺面房,只是个在八大胡同众多妓院中的一个专门制作春药的作坊。那年头,一些有钱有势的嫖客,虽然年迈,却不服老,嫖妓时便靠服用春药助兴,摧残妓女。“喜佛堂”的老板还算知趣,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家不如大栅栏同达堂,故在产品包装箱上即有“京城第二堂喜佛堂”,不敢称“京城第一堂”。当孙成兰知道自己进了专卖春药的作坊时,大吃一惊,抬腿要走。可是,在北平除了这个作坊,他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为了生存,只好暂住。他暗暗安慰自己:“就是我不在此暂住,这里的春药照样生产,照样往外卖。”喜佛堂的老板是阮秀山,他有钱有势,开办这个一本万利的春药作坊,大发其财。他知道孙成兰是北平有名的才子,又相貌堂堂,便对孙成兰说:“你别吃闲饭,上街吹号卖药去吧!”那年头,北平这种“创牌子”推销队不少,一般都是四、五个人,领头的手拿传单走在前头,逢人便给一张;其后是雇来的号手,边走边吹奏乐曲;再后是洋车拉货,一边一个伙计,专管卖货收钱。不过,这些“创牌子”推销队大部分是卖香粉、雪花膏、中成丸药的。吹吹打打卖春药的还真少见。孙成兰干这种没出息的事,也是暂时生活没辙才干的。没想到他今天碰见了平津著名商家程即霞。他见程即霞不但没怪罪他,反而十分器重他,让他去实业商场会面,他当然十分感激。一抬头,他又与貌似天仙的程媛媛的目光相遇,忙给程媛媛深鞠一躬说:

  “程小姐,我们太失礼,罪该万死!请小姐海涵!”

  “请你不要这样,不知者不怪。”程媛媛笑着搭话。又轻轻地说:“只是你年纪轻轻,卖这种东西,不大好吧……”

  “不瞒小姐,我这是不得已,一言难尽呀!容我到府上拜见令尊时再细说吧! 就此告辞!”

  程即霞带着女儿往北走,转了几个弯,全是四合院。这里几乎全是妓院,偶尔有一两户住家,也不敢开院门,怕嫖客闯进去。当父女俩进了小李纱帽胡同南口时,看到前头有三座雕梁画栋的小楼,虽然只有两层,但是在周围一片四合院中也十分突出。程即霞指着那小楼对女儿说:

  “这八大胡同,不止八条胡同,足有十几条,全北平的妓院有一多半在这儿。你看,那是双凤楼,里头的摆设阔得很 ,是专门为买卖人开的妓院。听说,你们章家在北京各号的总经理司徒觐侯就是双凤楼的常客。”

  “爹,不许您这样说!”程媛媛噘着小嘴说:“不是我们章家,是他们章家!”

  “好,爹说错了。”程即霞十分体谅女儿的心境,忙打岔说:“他们章家做生意还是老八板儿,很少作广告。其实,广告是商业的有用之物,花几个钱,会招徕主顾,引来生意。象刚才那个小伙子吧,搞这个创牌子车,雇洋车、号手是花钱,但这样做既能多做生意又能创牌子,还是合算的。”

  父女俩说着话儿,来到双凤楼门前,见在双凤楼对面有个卖水果茶叶的摊子,还挂着“郑家茶铺”,掌柜的是个女人,程媛媛一细看,原来是郑兴泉的情妇,以前在大栅栏大观楼电影院门口摆摊的那个女人。在小茶桌前,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正在喝茶。他端着大花碗,从大茶壶里倒了第三碗茶,边喝边对女掌柜说:

  “我说内掌柜的,你那个当家的真不愧是万麟祥茶店的经理,您瞅人家拼配出来的大叶花茶,真叫地道!续三回水,还是这么香,还是这么酽,都绝了!”

  “我说张老纤儿,你这是怎么说话呢?”女掌柜谢袁氏瞪了那老头子一眼,说:“谁是万麟祥茶店经理的内掌柜呀?您不拉您的房纤去,跑到我这儿逗甚么咳嗽呀?您没听说呀?头一碗叫品茶,第二碗叫解渴,第三碗叫饮驴,您这是第三碗了吧?该挪挪窝儿啦!”

  “嘿!你甭指鼻子剜眼的骂我!要讲骂大街呀,我让你仨!好你个没良心的小娘们儿!”张老纤儿急了眼,端着大花碗站起来了:“我哪句话说错了?你身后头的这间铺面房不是我给你跑来的呀?那八百五十块■■(左‘口’右‘当’)响的大洋钱不是人家郑兴泉掏的呀?这刚几天的事情呀?你想过河拆桥怎么着?”

  “我说张老纤儿!房子是你给跑的纤儿,这不假!可该给你的,一个子儿也没少给你!房价八百五十块,你从我们这儿拿走二十块钱,这不错吧?人家卖房的主儿还让你抽了三厘,这不假吧?你天天跑我这儿抱着茶壶灌了一碗又一碗,连个茶叶碴子你也没买过,这象话吗?不理你就算了,你倒蹬着鼻子上脸,喝我的茶润了嗓子骂开我了!你也配!想骑我脖子拉屎?姥姥!你给我鸡子儿下山——滚蛋!”

  “好男不跟女斗!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呀?”张老纤儿放下大花碗,冷笑道:“还告诉你,大爷就是爱喝蹭儿茶!为这我搬到澡塘子对门儿住去!渴了上澡塘子端一壶涮卤喝,开水有的是!你不是横吗?你敢进男澡塘子吗?可开眼了!”

  “我×你亲娘祖奶奶!让你妈带着你闺女进男澡塘瞪大眼睛好好开眼去吧!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张老纤!你个挨千刀的!”谢袁氏这回真急了,两手插腰,跳着脚儿骂。

  “回头见!回头见!”张老纤淫象毕露地气谢袁氏:“等着郑经理回来跟你讲理吧!他要是讲不过你,我来!我帮忙!哈哈!”

  “你……”谢袁氏虽说泼辣,但毕竟不是张老纤的对手,气得说不出话来,连眼泪都下来了。

  望着流里流气的张老纤的背影,程即霞和程媛媛真想上前打抱不平。可程即霞知道,跟张老纤这种人是说不清道理的。他是那种靠耍嘴皮子吃饭的主儿。

  老北平四九城有不少象张老纤这种“拉房纤的”,又叫“纤手”,也叫“跑纤的”,他们每天专跑茶馆酒楼,到处打听、窥测,把贴在广告牌或电线杆子上买卖或租赁房屋的“招贴”儿记下来;再打听哪家店铺掌柜、股东要买房子宅院,打听哪些有钱的官员要讨小老婆立私宅急需租房,“跑纤儿”的便找上门去,凭三寸不烂之舌,不择手段地诱骗等着急用钱的房产主,让他们将房子出租或变卖给急着用房的人。事成后,“跑纤儿”的向买房子的要房价的二厘好处费,就是百分之二,向卖房的要三厘好处费。干这一行的多是无业游民、破落子弟,还有与官府勾结的地痞流氓。象张老纤就是属于后者。因为程媛媛言而有信,果然提前按去年股金给了郑兴泉二厘股份的红利钱,折合大洋九百元,让他去帮助谢袁氏。而郑兴泉也大发善心,为谢袁氏买了这间铺面房及后面的另一间房,帮谢袁氏从大观楼电影院门口搬到这儿来开茶铺。而买这两间房子的纤手就是张老纤。这小子本是个无赖,后来随着阮秀山的发迹,他也抖了起来。

  原来,阮秀山前些日子破获中共地下党组织,立下大功,正是这个张老纤发现的线索。张老纤给阮秀山当腿子,已经好几年了,但因为没大作为,阮秀山老是看不上他。也是活该他走运,今年三伏天,他热得半夜睡不着,起来拿个小板凳到院里凉快凉快。他刚来到一处通风的过道坐下,就听见后院“呼”的一声巨响,把他吓了一跳。他跑到后院,见西屋赵三两口子抱孩子跑出屋门,嚷嚷说过年买的麻雷子没放完,扔在抽屉里。孩子不懂事,拿出来一个玩儿,半夜赵三点火抽烟,把这个麻雷子捻儿点着了,闹了一场虚惊。前后院的十几家街坊都吓了一跳,听赵三两口子说明白了,也没人在意,各自还回屋,接着睡。可是张老纤却不信赵三的话,他听得出来,那声巨响,根本不是麻雷子响,而是枪响。

  张老纤儿没猜错。赵三屋里的响声,是插在炕洞内的一只橹子走了火。赵三是中共地下党南城支部的负责人之一,表面上他是中统局外二区工作站的特务。这只枪是地下党藏在他家的,忘了退子弹。中统局工作站的衙门在煤市街一百四十六号,在这个门口出入的都有特务证,没人敢惹。但张老纤却早就注意上赵三了,因为他发现这个赵三,从不拿特务证去戏园子、妓院找便宜,象这么好心眼的特务,在那种年头几乎是见不着的。张老纤拉赵三上三等窑子打了两回茶围,每回都是妓女一扑到赵三身上赵三便惊慌失措地躲开,而按正常情况,这时候嫖客是应该同妓女拉铺睡觉的。张老纤把自己的疑心告诉阮秀山,并没引起阮秀山重视,直到这回发生半夜枪响,张老纤又找阮秀山叨叨,阮秀山才吃了一惊,命张老纤盯住了赵三。

  也是事有凑巧,半夜枪响的事件发生后不久,河北易县根据地派人来北平给地下党组织送经费,跟赵三接头时,来人传达根据地领导的指示,让赵三拿到经费后通过关系买一批西药、白报纸,转到城外,再运到解放区去。赵三将这批西药和白报纸搞到手后,分别装在两口棺材内。他从伪警备队和中统局南城工作站分别找了两个自己人,准备押车出城。可当天晚上,将这些人集中到“华北”戏院包厢,以“看戏”为名,布置任务时,却出了事:一群日本浪人和朝鲜浪人打起群架,赵三掏出特务证想吓唬吓唬这些浪人,却也被抓进了外二区警察局。被抓的还有赵三找来的四个人。阮秀山对几个人严刑拷打,有一个人挺不住,招认为解放区买西药和白报纸的事,他顺藤摸瓜,来了个大搜捕,一夜之间将南城的中共地下组织成员抓了一大半,又严刑拷打,从叛徒口中问出北城地下党的名单和活动地点,连日搜捕。这次搜捕,使中共北平市委遭到严重破坏,市委领导成员被捕,保存下来的少数人也一时不敢活动了。为此,阮秀山不忘张老纤长期对赵三盯梢的功劳,不但把他拉进稽查处,还把八大胡同拉房纤的权利给了他,算是奖赏。张老纤十分得意。

  程即霞看着被张老纤欺辱的谢袁氏,感到十分同情。也特别欣赏谢袁氏做生意的广告宣传方式。他刚想回头对女儿说说,却没找到女儿的身影,抬头一看,女儿正在不远处买纸“戏出儿”玩儿,便也默默地走过去,站在女儿身后。

  程媛媛这时正手托一套“凤仪亭”纸戏出儿。那小亭子是立体的,几个“柱子”贴在一张厚纸板上。但亭内的貂婵和亭外边的吕布却是单片儿小纸人儿,也贴在厚纸板上。吕布身体前倾,正在向貂蝉倾诉爱慕之情,他的方天画戟靠在一边。虽然构图简单,却也活灵活现。程媛媛看得入神,若有所思。

  “媛媛,你在想什么?”程即霞的声音不高,但有点儿发颤,说道:“你喜欢这些小玩艺儿?爸爸给你买点儿,留着你闲时贴贴剪剪解闷儿。”

  “不!爸爸,我只是看着好玩。”程媛媛回头看了爸爸一眼,说:“我不该有这种闲心,我要自立,要干出个样儿来,对吗?”

  “你还是个孩子呀!唉——”程即霞长叹一声,掏出一张钞票,交给卖“纸戏出”的老头儿说:“一样给拿一张,快点儿!”

  “好咧!我给您拿!”卖“纸戏出”的老头子鼻子眼睛全乐得挪了地方,他边拿边念叨着:“‘空城计’一张、‘坝陵桥’一张、‘三英战吕布’一张……”

  老北平有些小康之家的孩子爱搞些小玩艺儿,为的是解闷儿。有的专门收集香烟包装盒内的画片。开始只有洋商烟草公司生产的各种香烟包装盒内的画片;后来,我国的南洋兄弟烟草公司等十几家与洋商烟草公司竞争,在香烟包装内放上以《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等历史古典小说为内容的画片儿。正面是图,背面有文字说明。还有一种玩物,便是这“纸戏出”,是将人物、布景、道具全印在一张厚纸板上。底托有条虚线,一半是布景,一半是“舞台”。“舞台”上标好布景和人物位置。每一套必有一件立体道具,如《凤仪亭》的亭子、《空城计》的城,是剪下又折叠再贴上去的。做一件这样的小玩艺儿需要不少工夫。一些不出门的女孩儿在学针线之余,就以此消闲。卖“纸戏出”的也常到八大胡同来做生意,妓女们花钱不多,将“纸戏出”制好了摆在梳妆台或窗台上,作为与嫖客谈笑的话题。

  当老头子拿了十几张“纸戏出”交给程即霞后,惋惜地说:“先生,就这十二种,我找给您钱。”

  “不用找钱了!”程即霞拉着女儿的手,又回到谢袁氏的摊子前说:“媛媛,你看这个小摊儿,广告做得多妙!客人先品茶后买茶叶,自然而然地成了活广告!太妙了!”

  程即霞看看女儿没什么反应,又开导说:“咱们刚才进石头胡同南口,跟那个卖‘水印”的杂货铺正对门的那家中药店叫德寿堂,那是一家前店后厂的买卖。后厂不但制丸散药酒,还办了个小印刷厂,专门印广告,听说他们这样做是很见效的。”

  “爸爸,您怎么对这里杂七杂八的事儿全知道呀?”程媛媛已经从爹的神情和言语中悟出一些道理,她这样问,是想让爹爹多说一点,她很想多听听。

  “咱们刚到天津时,那时你还小。你贺升堂大爷和我一块儿到天津。你贺大爷很快开了个茶叶店,而我整天进茶楼酒肆,也听戏逛妓院,把你贺大爷急坏了。其实我那是找门路,探路子。后来我发现年轻妇女的缠足鞋无人经营,便开了‘驼铃鞋店’,专制售小脚鞋,一下子打响了。而你贺大爷的茶叶店却让人家挤垮了。”程即霞见女儿听得十分认真,又说:“我决定在廊房头条办实业商场之前,也在北平四九城玩了一阵子,道理和用意是一样的;这就是说,你要赚这一方的钱,你就得知道这一方的人都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知道得越细,买卖越顺手。这家‘郑记茶铺’卖大叶花茶,是很有意思的!你说呢?”

  “嗯……”程媛媛点点头,到摊前,买了两包大叶花茶,拽了爸爸一把,扭头就走。

  她没有陪爸爸去廊房头条的实业商场,而是直接来到万麟祥茶店,她看见先一步坐火车来的刘妈、李妈和翠玉正在店门口等她。

  进店头件事,便是请两位拼配茶叶的师傅看从谢袁氏的茶摊上买来的两包大叶花茶。两位师傅很快发现大叶花茶是用安徽六安春大茶、浙江分水毛峰茶和安徽烘青茶拼配的。她便让两位师傅照方拼了四十包。当她得知郑兴泉和章宪墩去双凤楼办堂会拉主顾时,便命两名本屋徒拿着刚包好的大叶花茶,亲自到了双凤楼。象她这样有身份的女人,居然亲临妓馆,这实在是奇事!当她从双凤楼回到店里后,一个大胆的主张已经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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