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姐弟俩夜逛大棚栏 上回说到程媛媛去双凤楼参加堂会,给那些妓院管事、管帐先生每人一包大叶儿花茶。当她从双凤楼回来后,一个大胆的计划已经在她的头脑中形成了。这个计划就是:要利用大叶儿茶为武器,击败大栅栏街上的对手。 本来,天气不太热,用不着扇扇子了,可是程媛媛却还是常出汗。翠玉见她额头上又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忙将一把精致的檀香扇递了过去。程媛媛打开扇子,轻轻地在胸前扇了几下,一股檀香味飘散出来,夹杂着浓烈的茶香味,使人感到十分惬意。然而,程媛媛心里却火烧火燎的,平静不下来,她在盘算着她的那个计划。刘妈见她额头上汗珠儿不断,忙将手中的大芭蕉叶子对准她,使劲地摇了几下子。刘妈身高体胖,爱说爱动,也爱出汗。她扇起扇子来,可不象小姐那样斯文,她是从头扇到肚子,从前胸扇到后背,坐的工夫大了屁股出汗,连裤裆也扇。 万麟祥茶店前面店堂内金碧辉煌,而后面帐房却朴素典雅,一拉溜三间北房,花砖地,硬木家具,墙上有几幅山水画。在黄昏时刻,屋内还没开电灯,使人感到有点凄凉。 “小姐,您还没吃晚饭,您干嘛老是糟踏自己的身子呀?”翠玉小小年纪,却很懂事。她总是为小姐的一日三餐操心,因为小姐从主持万麟祥茶店和天津的鸿祥绸布店后,越来越忙,越来越不顾自己的身子骨儿了。这不是,连女人每月都要来的那种东西,小姐这个月还没来。而这些事,连小姐的亲爹都不了解,当爹的也不好过问这些事呀!刘妈、李妈和翠玉再不关心小姐这些事,那还有谁关心呢?翠玉见屋里没有男人,便又提醒小姐说:“小姐,听说前门大街的通三益卖的‘秋梨膏’能治经血不调,我给小姐买点儿去……” “你个小馋老婆!耳朵还挺长!”刘妈摇着大芭蕉扇,冲翠玉笑骂道:“吃秋梨膏能治小姐的病?我看是你得了馋痨!告诉你,斜对门儿的同达堂有本事的大夫,才能治小姐的病呐!” 原来,前门外路东的高台阶上有一家二百多年的老字号叫“通三益”,卖的东西中最出名的是“秋梨膏”和“特制金丝蜜枣”。其实,别的铺子也卖秋梨膏,用的鲜秋梨全是卖鲜梨筛选剩下的。而通三益正相反,是从最上等的鲜秋梨中选出最好的秋梨,经手工去把儿、削皮、挖核儿,然后榨汁儿,再配入几味名贵的中药放入铜锅煎熬,到一定火候儿,便成黑红色的胶状的秋梨膏了。这种食品不但能大补,而且还能治病。翠玉要去给小姐买秋梨膏治经血不调,这本是好意。可刘妈为了在主人面前争宠,故意贬低翠玉的话。 “谁要吃秋梨膏呀?”不知什么时候,郑兴泉已从双凤楼回来了。那些妓院的管事和管帐的先生们,图的是吃点香的,喝点辣的,沾点便宜,而不图在女人身上讨便宜,因为他们全是妓院里的霸王,平日有的是机会糟蹋妓女。今天到双凤楼,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将桌上的美味吞下肚中,瓶中的美酒喝得一滴不剩,然后抹抹嘴儿,相互抱抱拳,各回各的妓院。郑兴泉和章宪墩完成任务,也忙回到店中。郑兴泉刚才在双凤楼发现程媛媛给各位客人赠送大叶花茶,十分吃惊,因为这种由他拼配出来的茶叶,只有谢袁氏的“郑记茶铺”才有,而程媛媛怎么刚从天津回到北平,就拼制出这种茶叶呢?当时在双凤楼,他来不及问明白,心里又七上八下的,所以今天他也没在双凤楼住局,急着赶了回来。他先在店堂转了一圈,又到后边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个十几岁的小本屋徒。也许是生意人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刚才还没进帐房的门儿,他便听到屋内女人们叽叽喳喳地吵吵“通三益”的秋梨膏,这才闯进来接了个话茬:“通三益的秋梨膏可是好东西呀!少东家,我看您操心劳神的,该吃点这种东西呀!还能治经血不调呐,哈哈哈!” “郑经理,你……”程媛媛立刻感到脸上发烧,可又没法埋怨郑兴泉,便强装笑脸说:“你回来了?” “哟!是郑经理呀?堂堂的男子汉,干嘛偷偷摸摸听老娘们儿说话呀?”刘妈一见郑兴泉就别扭。郑兴泉为谢袁氏偷茶叶漏柜的事是最先被刘妈看见的。所以她一见郑兴泉心里就想起这位堂堂的经理为情妇丢脸的事。按她当老妈子的身份,是不能跟郑兴泉这么说话的。可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刘妈就是不怕郑兴泉:“我说郑经理呀!您该咳嗽一声再进来。老娘们儿说悄悄话,听多了没好处!我这是话糙理不糙,您说是不是呀?” “这……”郑兴泉强压住性子,他只有一个字——“忍”。他瞟了程媛媛一眼,见女少东没有对他不满的意思,这才说:“我不知道少东家在这儿,都怪我……我拿张锡纸就走……” 郑兴泉忙从他自己办事桌右手的抽屉中拿出一张闪闪发光的锡纸,交给他身后的本屋徒,想说什么,又止住话头,一拉本屋徒说:“走,到前边我再跟你说吧……” “郑经理,有什么事就说吧,我这儿没事儿。”程媛媛见郑兴泉那为难的样子,心里很不落忍,便不满地瞪了刘妈一眼,又笑吟吟地对郑兴泉说:“你是我的经理,这帐房是你办事的地方,你不能来谁能来呀?你别听刘妈的,她是有嘴无心。你知道,我年纪轻轻,身边不能没有她和李妈、翠玉。刚才刘妈说了你几句不入耳的话,我替她给你赔不是还不行吗?她哪儿懂得生意场上的事儿呀?你不用跟她一般见识……” “哪里,哪里!”郑兴泉一听程媛媛的话音,心里又有了主心骨儿。这才止住脚跟,对女老板说:“咱们前边的这些本屋徒做生意太糙!我嘴皮子磨破了也不行。您瞅呀,咱斜对门儿就是同达堂中药铺,出大栅栏往南一拐弯儿就是六必居。主顾从同达堂、六必居买完药或酱菜,再上咱这儿买茶叶,往一块儿一搁, 回到家再喝咱的茶叶,准得骂咱们十天半个月的。为什么呢?他把茶叶和中药、酱菜放在一堆拿回去,能不串味儿吗?再喝那茶叶,没法儿往下咽!我说多少次了,见了提大包小包的主顾,咱多搭两句话,问问主顾买中药买酱菜没有,要是买了千万别跟茶叶放在一块儿。咱再多费点事儿,用垫茶叶包装箱的废锡纸把远道主顾买好的茶叶多包一层,就不串味儿了。可这些小爷儿们不是记不住就是怕费事儿!这不是?这位小爷儿们刚才给延庆的一位老主顾包了一斤茶叶,要不是我赶巧了碰见,他敢让主顾把茶叶装在放中药的筐里拿走!您瞅,我这抽屉里总存着一沓子裁好的锡纸,就是为干这码事用的……” “噢,您这话在理!”程媛媛从心眼儿里佩服郑兴泉刚才念叨的那一大套生意经。郑兴泉讲的道理,并不是什么高深的经商秘诀,而是极普通极普通的道理,可是,人们却很少去注意它。程媛媛思忖着:一张小小的锡纸,而且是来货时垫茶箱的废物,谁去注意它呢?但这种锡纸的防潮隔味作用,并不因为没人注意它而消失。试问,要是一位外地主顾从万麟祥买回去带中药味或带酱菜味儿的茶叶,他会骂万麟祥多少天,只要茶叶没喝完,他就不会忘记这件事;要是在村子里和街坊们中间一传,那万麟祥的名声会更坏……想到这里,程媛媛兴奋地说:“郑经理,咱们应该在铺规里加上一条,你刚才说的有理,加到铺规里头去!” “这……”郑兴泉为难地看着程媛媛说:“谁敢动铺规呀?那是老东家亲手定的!” “我敢!你加吧!”程媛媛斩钉截铁地说:“郑经理,你怎么又忘啦?” “啊!对,对!”郑兴泉忙不好意思地说:“您看我这记性!真是的!现在是您说了算!” “郑经理,我记得咱们库里存的安徽六安春大茶,烘青茶和浙江分水毛峰茶不少吧?”程媛媛看着那位小学徒手里的锡纸,不由得转了话题:“我记得,咱库里的这三种茶叶,都不下十万斤吧?浙江分水毛峰茶更多……” “没错,没错!”郑兴泉已经隐隐约约明白这位女老板的意思了,她注意大叶花茶的事,是自己刚从双凤楼回来时就知道了。兴许是女老板从郑记茶铺买到了大叶花茶,看中了这种货,要做什么文章。他忙附和道:“听话听音儿,锣鼓听声儿。少东家,我琢磨您准是想大批拼配大叶花茶吧?那我就给您报报帐,咱库里头的安徽六安春大茶,存货是十三万六千七百二十五斤;安徽烘青茶存十四万八千斤整,全是整包的,零头全在头里柜上呐;浙江分水毛峰茶咱存的最多,有十八万多斤。这么说吧,要是配大叶花茶,少说也能配出四十万斤来。我这话您爱听吧?” “好!好!郑经理,咱想到一块儿去了!”程媛媛的脸上闪着兴奋的光,在这一刹那,那种女人的温柔变成了决策人的刚毅,她一字一顿地说:“咱要用这四十万斤大叶花茶,跟章亿蚨茶庄和东鸿祥茶庄比试比试!我要让那些来大栅栏买茶叶的主顾,成群结伙地往我的万麟祥茶店跑!” “好……”郑兴泉忍不住叫好。 “先听我说!”她面色严肃地说下去:“可大叶花茶这个名字不顺耳,咱们要起个好听的名字,还要单印一批包装纸,郑经理,办这种事你比我内行,你来!可是得快!明天我就要!” “啊!明天……”郑兴泉大吃一惊,瞪大眼睛看着女少东,心中暗暗叫苦。 “刘妈,您请章协理来见我。”她冲几个女人嫣然一笑说:“等章协理来了,咱们请他带咱们逛逛大街去,门框胡同有不少好吃的东西,咱们解解馋去……” “少东家,您是想逛茶馆吧?”正在为难的郑兴泉,一听程媛媛要逛大街,立刻心头一动,有了主意,抢过话茬说:“我看咱们先印一张说明书,叫《敬告茶馆同仁书》。大叶花茶的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京城第一香,黄山大叶毛峰’前五个字是虚名,后六个字是实名,虚实结合是全名。我写个说明书,咱印出来送到各个茶馆去,您看怎么样?” “行,就这么办!明天全要办妥!”程媛媛十分干脆地说,她脸上的笑意显得有点淘气。 “啊……”郑兴泉傻眼了。本来,明天连印包装纸都困难。虽说,他与宝文堂的掌柜有交情,但是要刻版印刷,也不是件容易事。这和印那些哄小孩的“洋画儿”不同,万麟祥茶店的包装纸,得象那么回事,得琢磨词儿、设计图案、刻版、印刷……全部工序没个十天八天的下不来。可是,这位女少东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明天要!”“这是变戏法呀?”这全是郑兴泉心里头的话,他不敢说出来。怎么办?他灵机一动,想出个替代办法——先印《敬告茶馆同仁书》,印好了往茶馆送。那年头北平的茶馆遍布于全市各个角落,前门到大栅栏,后门至鼓楼、四牌楼、东单牌楼、西单牌楼,还有多如牛毛的大、小胡同,茶馆如星罗棋布,什么清茶馆、书茶馆、棋茶馆、什刹海边的茶棚,五花八门。一家送一份,起码得送个十天半月,利用这段时间,那包四十万斤大叶花茶的包装纸也就印出来了。这是郑兴泉心里的盘算。为此,他还提前完成了给大叶花茶起名字的任务,憋出个“京城第一香,黄山大叶毛峰”的名字来。没想到和女老板一说,印包装纸的事不但没缓期,又外加印说明书的事,明天都得办完。这可真把郑兴泉难住了。他不由得皱着眉头,倒背双手,在帐房内转起磨来。 大栅栏的晚上十分热闹,特别是在这夏末初秋的日子,这里更是人们常来常往的地方。大栅栏东口正对着鲜鱼口西口,中间是前门大街,往南走一段是东、西珠市口大街,这些街道组成了北平全市最大的商业区。不说车水马龙、摩肩接踵;单看那牌匾、对联,就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六必居”是明朝权臣严嵩所书,“都一处”是清代皇帝乾隆所书,这些匾额几乎全是长方形,悬挂于店门之上,黑漆金字,醒目、端庄;而“亿佻百货商店”则是大书法家张伯英的手笔,将字镌刻在大理石上再贴金,灯光一照,闪闪发光。还有数不清的招牌,是用木牌书写或刻字,挂在店门两侧的门框或墙壁上。象药铺两边,挂的是“本堂自办川广云贵生熟地道药材”、“本堂遵古炮制饮片应症丸散膏丹”;而茶馆两边的招牌是“雨前”、“毛尖”;烟铺的招牌是“兰花烟”、“关东烟”。这一带的老字号也集中,什么“全聚德”、“一条龙”、“月盛斋”、“正明斋”、“同达堂”、“都一处”……数也数不清。这一带戏园子也多,大栅栏里头路北有“庆安戏院”和“广德楼”,路南有“三庆戏园”,东口有“中和戏院”;鲜鱼口内的“华乐戏院”;肉市的“广和楼”;西珠市口有“开明戏院”;东珠市口有“第一舞台”……卖小吃的小门脸,摆小摊的摊贩,更是数不清。当然,这一带最多的还是游人。前门东车站广场是人海,前门大街和大栅栏内则是人流。当你从前门大街的有轨电车上往大栅栏内一看,会感到人流没有缝隙,在黑压压的人头上面,还能走人似的。 章宪墩在前头开道,程媛媛在中间,翠玉在后,李妈和刘妈一左一右,他们在人群中挤着,不一会儿就全出汗了。来到章亿蚨茶庄门口时,只见这家茶庄门面十分讲究,一楼一底,均系木结构,就象彩楼花牌坊,赤金大罩,画栋雕梁,红蓝大漆,两边冲天招牌,楼上宫灯高悬,店堂的一溜玻璃门儿,几乎关不上,顾客如云,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好一家京帮茶庄呀!”程媛媛心里暗暗叹道:“我要在大栅栏立住脚跟儿,不拿出点颜色来,章亿蚨是不会容我的。” 章亿蚨茶庄创设于清朝雍正年间,距今已有二百多年历史,创办人张隆胜,原籍浙江人,他年轻时在茶店学徒,后在厂甸摆茶摊儿,由于厂甸离科举考场较近,各地考生来此应试,常来他摊儿上买花茶带回去赠送亲友。他薄利多销,货真价实,而考生们又可就近买货,渐渐他的茶摊儿便出了名。有人笑他的茶摊简陋寒碜,笑他那两条长凳和几块铺板只值一钱纹银,笑他是“章一纹”,他也不辩解,只顾经营好自己的摊子。后来买卖越做越大,他便在商业闹市区大栅栏开了间门脸儿,生意更加兴旺。他操劳一世,八十而终,子孙们也为他争气,到民国建立后,要注册商标,张隆胜的嫡孙张润成说:“我祖创业艰难,外人笑我家靠一钱纹银起家,想这一钱银子,也只能折一元钱。我们干脆就叫个‘章一蚨’吧,以纪念我祖。”他说办就办,请什刹海的大手笔张伯英给写匾额。那张伯英提起笔来,写下“章亿蚨”三个大字。张润成惊道:“张先生,是章一蚨,不是……”张伯英哈哈大笑道:“我常为名人巨贾题匾,哪有笔误之理?想你先祖,以勤俭为根,信誉为本,童叟无欺,美名远扬。人家说你先祖是靠一钱纹银起家,我且不去论其真假,可一纹钱也是钱,只要以诚待客,以信为先,一元钱可变亿元钱,故此我为你改一字,你看可否?”一席话说得在场的人眉开眼笑,张润成也十分感激,连连作揖。从此,“章亿蚨”便叫开了。那“章亿蚨”茶庄,在经营上十分认真,不惜血本。进货时选而复选,到各地进茶,只进头邦茶,立夏以后的二、三、四邦茶都不进。春茶的色、香、味比夏秋茶强多了。由于资金雄厚,发现好茶,便指山定货,一季收足,全年供应,所以它的独家名茶年年推出。再加上调剂拼配,巧夺天工,同行望尘莫及。前门外的“森泰茶庄”、“永安茶庄”,大栅栏的“万麟祥茶庄”、“东鸿祥茶庄”,要是一对一地与“章亿蚨”较量,均略差一筹。为此,万麟祥的老东家章柏川在大栅栏开了两处茶庄,以便与“章亿蚨”抗衡。而眼下,万麟祥茶店的新主人程媛媛,要靠大叶儿花茶与“章亿蚨”见个高低,这可是一出商界的“好戏”。程媛媛是这出戏的一位主角儿。她要发奇兵以战胜对方,但当她站在“章亿蚨”门前时,心里也不由得暗暗打鼓。她立定脚步,和章宪墩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又将一张小纸条塞到刘妈手中,吩咐道:“刘妈,你照单子上开的,进去一样买一斤。我们在东口儿等你。” 大栅栏东口儿往南是粮食店大街,往北是珠宝市。粮食店街有家“中和戏院”,在戏院北侧,是一家清茶馆,字号是“马思远茶馆”。这茶馆从大门扑出一股茶香,十分招人。在茶馆门前挂着“毛尖”、“雨前”、“雀舌”、“大方”的招牌,每个招牌下还系着红布条穗,迎风一吹,人们离老远就能看见。程媛媛带着章宪墩、李妈和翠玉,站在茶馆门口等刘妈。那章宪墩如今身为协理,也不象过去那样,只知卖货,生意上的事不闻不问。这些天,他见女少东十分器重他,便也主动替女少东操些心,劳些神。当然,他心中有数,论本事他比郑兴泉差远了,只有老老实实向郑兴泉学本事,将来才有出头之日。为此,他很注意与郑兴泉处好关系。而且还常在程媛媛面前替郑兴泉美言几句。今天,女少东辛辛苦苦,又是去双凤楼出席堂会,又是来逛大街,章宪墩已经猜到了女少东的想法,想主动帮女少东分点儿心思。他转身指着“马思远茶馆”的大门,轻声说: “少东家,北平的茶馆可是个好去处,干咱们这一行的,可得多跑跑茶馆呀。郑经理就常跑茶馆,四九城的各路茶馆他都去,路子熟得很……” “章协理,你这话在理,往后你也该多跑跑茶馆呀!听说北平四九城还有书茶馆,有不少色艺双绝的女艺人在那里卖唱,你去听过吗?”程媛媛的一双俊眼盯着长得十分英俊的章宪墩。 “少东家,您真会逗哏儿!”章宪墩岔开话题说:“不是少东家提携,我哪有今日。可铺规是不准本屋徒外出的……” “章协理,你又忘了吧?往后叫我大姐吧,‘少东家’三个字多咬嘴呀!你不愿意当我的弟弟?”程媛媛的语气十分诚恳。实际上,她一直是把章宪墩当成弟弟。她十分喜爱这个模样端正的小伙子,但这是姐弟之情。她常常深情地注视着章宪墩想:“我要是真有这么个弟弟多好呀!那就不孤独了!” “好姐姐,我能作您弟弟,是我的福份……”章宪墩用低得别人听不清的声音说道。他低下头去,不好意思再看程媛媛。他对于程媛媛当然不敢有非份的想法,但是他只要一见女少东那亭亭玉立的身段和美丽的面容,便觉得心跳加快。 “好弟弟,你去茶馆听书看戏,姐姐也不怪你,一切花费姐姐给你掏。只是要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你说是不是呀?”程媛媛真象哄小弟弟似地,轻声嘱咐着:“咱做生意,就要清楚市井人情。这是我爹的生意经。郑经理出了个主意:给北平四九城的大小茶馆送《敬告茶馆同仁书》,让各茶馆使咱们的大叶花茶沏茶,你说这个主意……” “好,好!这个主意好!”章宪墩高兴地说:“可有一样,北平人喝茶,喜欢喝小叶儿茶,听说天津人才喜欢喝大叶儿的茶叶。咱怎么让茶客们认咱们的大叶儿花茶呢?” “我是天津人,可天津人也不全爱喝大叶儿茶呀。”程媛媛耐心地解释说:“天津正兴德的大叶花茶,主顾中有八成是卖力气耍手艺的人,这些人喝茶,不讲外表,喝的是香味,越吃口,越耐泡越好。北平为嘛茶馆多?还不是闲人多!那些提笼架鸟的旗人,吃的是俸禄,铁杆庄稼,旱涝保收。他们如今虽说没俸禄可吃了,还是旧习不改,整天泡在茶馆里头,饿着肚子也得穷摆谱儿。我看这些人也是咱们大叶儿花茶的买主……” “二位里头请!管先生梁先生到,小叶香片一壶,外加茉莉花……”马思远茶馆的一个茶房从门里探出头来,迎接两位茶客,十分热情。 这二位茶客都是二十岁出头,一个长得十分健壮,另一个却象个书生。他们的出现,引起许多过路人的注意,等他俩一进茶馆,又是一片招呼声。程媛媛觉得十分奇怪。 “少东……”章宪墩没留神又叫走了嘴,不好意思地忙改口:“姐姐,这两个人我也认识,全是天桥的名人,前头的那个叫‘赛活驴’,后头那个是‘天桥谭富英’,是卖艺的,身上有绝活。” “你说嘛?叫‘赛活驴’?哪有叫这种名字的?”程媛媛不解地问。 “啊……”章宪墩笑笑说:“那是他的外号。他本姓管。叫什么我也不清楚。他穿上行头,跳毛驴舞,别提多象了。一个人扮一头小毛驴,他媳妇骑着他,能在三条腿的桌子上亮相,我看过。要不怎么叫‘赛活驴’呢……” “你也到天桥那种地方去?听说北平天桥象天津的‘三不管’,做嘛的都有。”程媛媛的口气充满关心和爱护,一副大姐姐的样子。其实,她比章宪墩才大几个月。 “天桥那地方茶馆特别多,大茶馆、书茶馆、坤书馆、棋茶馆、清茶馆什么都有。郑经理让我去收过帐,送过货。我贪热闹,顺路挤杂耍场子,看点玩艺儿。我最爱看‘赛活驴’的玩艺儿,他的玩艺儿是真功夫,不靠生意口吃饭……” “你倒是有福气!我们乡下人都爱逛天桥。我们老娘们儿就没这个福气。”李妈插嘴说。她平时不爱说话,一个月说的话也不如刘妈一天的话多。可一听章宪墩提天桥,也忍不住搭了腔。 “让您说对了,李妈。”章宪墩笑道:“那种地方是下九流的窝子、杂八地!见女人去了他们就撵。” “那个‘天桥谭富英’你也认识?他是唱戏的吧?”程媛媛很感兴趣地问。 “他叫张一鸣,是个苦人儿,为娶个媳妇,差点儿把命搭上!唉……”章宪墩叹口气,望着茶馆大门,摇摇头,声音越来越低:“到这会儿还没饭辙呐!搭不上班,只好在天桥撂地唱小戏。可在天桥拉个场子也不易。他交不起地皮租,常借‘赛活驴’的场子卖艺。‘赛活驴’对他不错,他待‘赛活驴’也不薄。这不是?‘赛活驴’到中和戏园子赶场,他情愿给‘赛活驴’当跟包的。这叫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呀!” “你准是个戏迷吧?”程媛媛笑吟吟地逗比她高半头的“弟弟”说:“看不出来,你对天桥唱小戏的这么清楚。你常听他的戏?” “您一提这个,我……”章宪墩羞得低下头说:“为这个,我挨了郑经理好几次数叨。说真格的,一听张一鸣的戏,虽说过了戏瘾,可心里真为他难受呀!”“说了半天,他到底怎么了?你这么难受?”程媛媛好奇地问。 “唉!我说出来,姐姐准得掉泪。唱戏这一行,真不是人干的!谁都瞧不起,谁都欺负,谁的气都得受……”章宪墩刚要跟姐姐念叨张一鸣的苦情,忽听身后有人喊他。他和程媛媛不由得都回过头去。 |
2000.11.1,老北京网自创办之日起,已经运行了 天 | 老北京网
GMT+8, 2024-11-23 12:29 , Processed in 1.145776 second(s), 8 queries , MemCache On.
道义 良知 责任 担当
CopyRight © 2000-2022 oldbeijing Inc.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