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章亿蚨群娇招主顾 上回说到张润成正要迈步出鑫美院的大门,又回头提醒马凤莲一件事,他说:“凤莲,这条胡同的姐儿你都可以请,就是别请双凤楼的姐儿。双凤楼的彩云和秀云,可跟他们万麟祥一个心眼儿。听见没有?” “还有这么一说呐?”马凤莲眨眨大眼睛说:“你就放心吧!别忘了今儿个晚上给翠红买金镏子……” 马凤莲见张润成早已出了大门,这才止住话头,对小翠红说:“乖孩子呀,快跟妈请姐儿们去!麻利着点儿。” 马凤莲领着小翠红,先来到了姐儿最多的“新生楼”,进门便喊:“玉莲姐,玉莲姐!怎么不接接财神爷呀?” “是凤莲妹子呀?谁是财神爷呀?”新生楼的老板赵玉莲迎出来问道。她和马凤莲年轻时都在韩家潭的满春院当头等妓女,二人的花名都带“莲”字,这是老鸨给起的。如今二人都成了老鸨,但还都接客。按她们姐妹俩的话说:“接客接惯了,不接客还直受不了,接客少了都受不了。”她迎到前院,拉过马凤莲的手,瞟了小翠红一眼说:“凤莲妹子呀,你可真有造化呀!啧啧!你这翠红丫头出息得太漂亮了!我要是男的呀,也得搂着她亲几口!刚才你说财神爷来了,是谁呀?” “我呀!”马凤莲一把搂过赵玉莲,脸贴脸地说:“我们翠红把章亿蚨茶庄的东家张润成缠得滴溜转!老东西让我给他多拉上几个姐儿,上他店里当女招待去。亏不了你!一个姐儿一天给你挣二十块大洋,你干不干?” “干,干,干!有这美差事还不干?”赵玉莲的脸上没用脂粉,但因没皱纹,又白净,还是很有魅力。这会儿一听说有大钱可赚,笑得眉眼象一朵花。 “姐呀,那就让姑娘们快点儿打扮打扮!打扮得越漂亮越好!呆会儿我领她们去。”马凤莲又拉小翠红向大门口走去,回头嘱咐说:“姐姐,让姑娘们嘴甜着点儿!青倌也行!” 当马凤莲带着小翠红来到胡同时,还听到赵玉莲在她院里的喊声:“姑娘们,快梳洗打扮呀!呆会儿,你们的凤莲二姨带你们逛大栅栏去……” 不到一个钟头,马凤莲和小翠红跑了整条胡同的七家妓院,就是双凤楼没去。十点钟刚过,马凤莲和小翠红领着三十二位花枝招展的姑娘,浩浩荡荡向大栅栏走去。这些妓女,几乎没有超过二十岁的,全是一等或二等妓女,一个赛着一个的漂亮。她们走到街上,根本看不出是从妓院出来的。领头的当然是马凤莲,走在最后的是赵玉莲,她不来不放心,因为今天从她的新生楼请的姐儿最多。她对妓女很少打骂,而且她院中的姑娘都能穿好的吃好的,按说是不会逃跑的。可是她明白,对姑娘们再好,也难收住姑娘们的心,因为她让姑娘们干的营生是接客,哪个女孩儿家心甘情愿让嫖客们蹂躏呢? 章亿蚨茶庄突然热闹起来。三十多位姐儿一进店门,就象飞进来三十多只彩色缤纷的花蝴蝶,使店堂内大生光彩。张润成早有准备,在柜台外边,临时摆了四张茶桌,二十多个大漆凳子。每张桌上都是江西瓷茶具,壶内沏好了九角六分钱一斤的毛峰茶和九角五分钱一斤的大方茶。那些买茶叶的人一进门,立刻被妓女们连拉带拽地按在凳子上,端茶敬烟,娇声浪语: “这位哥,您的眼睛象两汪水潭,透着城府深,有学问,准是喝好茶滋润的!哥呀!您品品这毛峰茶有多香呀……” “这位爷,您坐呀,坐呀!我敬您一杯茶,您老放心,这茶里可没掺迷魂药……” “哟!您走呀?拿好茶叶,明儿再来,妹子还伺候您……” 好家伙,没一刻工夫,章亿蚨茶庄就挤破了门。隔着大玻璃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扭动细腰,飞动媚眼,把那些在街上拥挤的男人们一下子就吸引进去了。几个男人围着一个妓女,这个摸妓女的脸蛋,那个仰脸让妓女给点一支烟。可是你光讨便宜不行,必须按妓女的“吩咐”买上一斤或二斤茶叶才能出门。真比鬼使神差还灵,只要妓女一开口,柜台内的伙计就包包儿,客人就掏钱。那茶叶象流水一般到了客人手中。 街上的形势迅速地发生了变化:从大栅栏东口进来的游客,不再拼命往西挤了。这股人流分出一条巨大的支流,流进了章亿蚨茶庄。张润成和雷鸣兰带着伙计在门口亲自迎接客人,为他们敬烟、敬茶。只是客人们对他俩的热情接待并不领情,他们更愿意和妓女们逗笑调情,他俩后来便知趣地到店门外边,专门送那些买了大包小包茶叶的客人: “您走好!回头见!” “哟!您买这么多呀!让伙计送送您吧……” 大批物美价廉的茶叶,很快流遍大栅栏一条街,流遍煤市街、鲜鱼口、珠市口、粮食店、珠宝市等附近的街道,更多的客人又向章亿蚨茶庄拥来。 形势的急剧变化,使万麟祥茶店的伙计们暗暗发急。坐在帐桌旁大椅子上的程媛媛对街上人们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注意。她很快发现,由东边过来的人流突然中断,而进西口的游客也不全停 在万麟祥茶店的门口,而有相当一部分向东跑去。她忙对身边的章宪墩说:“快去请郑经理,咱得合计合计!” “少东家!您猜怎么着?”刚从外边跑进来的郑兴泉顾不得擦头上的汗水,慌里慌张地来到女少东跟前说:“章亿蚨的东家张润成把小李纱帽胡同的窑姐儿都弄到他的店里,围着栏柜跟客人们打开茶围了!是猫都吃腥儿,客人成帮成伙地往章亿蚨挤……” “章亿蚨雇妓女招徕客人?这……”程媛媛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郑兴泉:“他们往外抛的是甚么货?” “我买回来两包,您瞅瞅。”郑兴泉忙将两包各是一斤重的茶叶递过去说:“他们抛出的是毛峰和大方茶。他们卖一斤毛峰赔四角四分钱,卖一斤大方也得赔三角钱。张润成可真敢干呀!” “甚么?他们做亏本的买卖?”程媛媛眼睛一亮,微笑着问郑兴泉:“咱们卖一加一,亏多少钱?” “咱那货是从天津批发来的,进价低。要是卖一加一,还赔不了,可也没赚头儿了。”郑兴泉说。 “好!既然人家做赔本买卖,咱也干脆赔点儿吧!传我的话,买一斤加四两(当时是十六两一斤)买二斤加半斤!” “啊!那可卖得越多赔得越多呀!”郑兴泉惊道:“咱也干赔本买卖呀?” “只要‘京城第一香’能站住脚跟,能闯出牌子,我就不怕赔钱!”程媛媛两眼射出坚定的光来。 “我看行!”章宪墩若有所思地说:“郑经理,章亿蚨抛出来的这毛峰和大方茶,我认识,就是上半月天津源丰和货栈跑合的张子舟抛出的那一批,归里包堆也就是六万多斤,张润成……” “啊……”郑兴泉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对,对!刚才我是急糊涂了。张子舟抛出的毛峰是一块四一斤,有三万多斤;连那批大方也不够七万斤,他能折腾几天呀?这批茶货色好,可惜让快腿雷鸣兰抢到手,咱们漏了个空子!” “咱们别的不降价,就往‘京城第一香’上头使劲儿吧!这会儿可不能犯小嘀咕!”程媛媛口气十分坚定。她满意地看了章宪墩一眼,显然对章宪墩刚才的分析很欣赏。 程媛媛亲自到栏柜内,告诉每一位本屋徒和外伙计:“凡来买‘京城第一香’的,买一斤加四两,买二斤加半斤。不能含糊呀!”柜台内立刻引起一阵骚动;而这阵骚动立刻在柜台外引起更大的骚动…… 清静。出奇的清静。东鸿祥茶庄的帐房内,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可是屋里的几个人心里却不清静。 “他妈的!岂有此理!”司徒觐侯首先打破寂静:“雇窑姐儿拉主顾,买卖人的脸面都让他们丢尽了……” “老兄,您别忘了。”阮秀石笑道:“大栅栏的买卖家,哪个离得开八大胡同呀?大小李纱、朱茅燕家、王皮蔡留、石头韩家,哪条胡同没有大栅栏买卖人的脚印呀?哈哈哈。” “这我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司徒觐侯没好气地瞪了阮秀石一眼,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我是说,章亿蚨的张润成有点儿离谱儿了!” “二位的话题远了!”东鸿祥茶庄经理杨耀庭对司徒觐侯和阮秀石的话都不以为然。此时他最心焦的问题是:万麟祥茶店用“京城第一香”为武器,突然挑起了茶叶大战;而章亿蚨茶庄的张润成竟然想出请妓女当女招待,贱价抛出毛峰、大方茶的对策,也身手不凡。而东鸿祥茶庄的店堂几乎没有顾客,甚至有开不了张的危险。怎么办?是参战还是不参战?如果参战,抛出什么货色?这些都是杨耀庭反复思索的问题。他看看一直沉默不语的少东家章克俭说:“叫我说,咱不能光看着他们两家折腾,咱们的库底子也不薄,也能拼配出叫得响的货色。咱得跟他们干!” “不!”章克俭站起身来,在屋内踱了一圈,看看司徒觐侯、阮秀石和杨耀庭,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司徒觐侯的脸上说:“咱不能动!让我这个当小叔子的,跟自个儿的亲嫂子打茶叶大战,那成何体统?让我爷爷知道了,也说不过去呀……” “少东家,万麟祥茶店在西口,可章亿蚨茶庄就在咱对门儿呀!”杨耀庭此时最关心的是东鸿祥茶庄开不了张的问题。他提高嗓门儿说:“少东家,张润成跟咱唱对台戏,让我光听不唱,我可受不了!” “您干嘛不唱呀?您不是雅风社的名票吗?乘这几天闲在,正好玩儿几天。您要是有雅兴,愿意登台献艺,我可以出一切费用。”章克俭笑道。 “少东家,这会儿您拿我开心,还不如宰了我呐!”杨耀庭大动肝火,脸变成铁青色,嘴唇直哆嗦。他与司徒觐侯和阮秀石不同,他不好色,从不进妓院,但他酷爱京剧,是北平南城商界“雅风社”票房的台柱子,宗马派。马连良的戏,他是场场不落。演出时态度认真。人们送他外号“雅风馆主”。但他从不因为自己的业余嗜好而影响生意上的事情。相反,在“玩儿票”时,他还借机兜售柜上的茶叶。因此,从老东家到司徒觐侯,谁也不反对他的这一嗜好。今天,章克俭在这种场合,在这个时刻提起他的这一嗜好,他怎么受得了?他瞪了司徒觐侯和阮秀石一眼,气得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 “杨世伯,小侄怎敢拿您开心呢?”克俭知道杨耀庭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亲切地叫了一声,并踱到杨耀庭身边说:“杨世伯,您听我把话说完了,您再生气也不迟。” “你是说我玩儿票,触犯了铺规……”杨耀庭见克俭以晚辈对长辈的态度对待他,气消了一大半。 “哪里,哪里!”克俭忙说:“此时此刻,杨世伯您作为东鸿祥的经理。如此焦心,伤透脑筋,实在令小侄感动。可您大可不必如此焦心。我已猜出司徒世伯的意思,我估计,不出十天,张润成便会败下阵来!” “甚么?你是说张润成干不过万麟祥茶店?会输?”杨耀庭吃惊地看着章克俭和司徒觐侯,声音里充满疑惑。 “对!章亿蚨会输掉。”章克俭微笑道:“不过,章亿蚨不是输给我嫂子,而是输给南城茶叶公会。” “啊……”杨耀庭盯着章克俭,头脑中急剧地思索着。 大栅栏这一带地面很有特点。而在老年头,其特点更为突出。在民国二十三年前后,这里有“四多”:一是令人生畏的机关衙门多。象煤市街一百四十六号的中统局外二分区工作站;西柳树井二十八号的北平警察局南城稽查处;樱桃斜街二十八号的宪兵十九团团部。人们经过这些地方时,都心惊肉跳,小跑而过。第二多是玩儿的地方多,什么开明戏院、华北戏院、中和戏院,三庆戏院、庆安戏院、广德楼戏院、第一舞台、实业商场楼上的新罗天等等;还有同乐影院、大观楼影院、大陆影院等。第三多是妓院多。第四多则是大饭馆多。象华北楼、致美楼、丰泽园、同聚楼、同义轩……数也数不清。馆子多,而且家家生意兴隆。每逢华灯初上,这些馆子便宾客盈门,用不了多大工夫,便座无虚席。今儿个晚上,同聚楼的三楼让章亿蚨茶庄给包了;二楼被万麟祥的司徒觐侯包下。 同聚楼三楼的雅座单间中有一间面积最大,现在已经摆上了三张台面。掌柜的周小亭正亲自指挥伙计,按最高规格,布置三桌燕窝席。刚刚布置就绪,张润成和雷鸣兰便带着他们的客人来了。伙计们忙躬身迎客: “哟!张老板驾到!您快请!”同聚楼柜头崔登东半搀半扶地将张润成迎上楼梯,送进雅座中间圆桌上首,用抹布擦擦硬木大漆凳子,伺候张润成坐下,又说:“我可不会奉承人,这么说吧,今儿个全北平四九城的茶叶铺,数您柜上的生意红火!这话不是奉承吧?” “敢情!我们章亿蚨的门差点儿让主顾给挤破了!”小翠红一屁股坐在张润成腿上,一手搂着张润成的脖子,竟然以老板娘的口吻说起话来,好象她已经从良嫁给张润成似的。 “是啊,是啊!今儿个托众位的福,买卖还可以,可以!”张润成洋洋得意地向崔登东点点头,又看看身边的雷鸣兰说:“雷经理,柜上拢帐了吗?我估摸着,到这会儿,卖了两千挂零了吧?” “不止,不止!”雷鸣兰故意大声喊道:“刚才帐房拢帐,您猜怎么着,今儿个光毛峰、大方两样,就卖出去三千多斤!这会儿,主顾还往咱店里挤呐!今儿个咱干脆卖到戏园子散场,准能超过这个数儿!” 张润成看着雷鸣兰伸出来的五个指头,惊问道:“能卖五千斤?五千斤?” “我要是说错了,我就改行不卖茶叶,不当章亿蚨的经理了!”雷鸣兰边说边哈哈大笑起来。 “哟!得给您道喜!”崔登东忙给雷鸣兰作了个揖说:“敢情雷兄高升经理啦?得给您敬酒!给您道喜!哈哈哈!” “没错!没错!您这个醒儿提得太是时候了!”鑫美院的老鸨马凤莲忙接过崔登东的话茬,甜甜地给了雷鸣兰一个媚眼,浪声浪气地举起一杯白兰地向众人喊道:“姑娘们,咱们得敬雷经理一杯酒。我说句话,姑娘们准爱听,咱这些姐妹都爱有本事的人,对不对?” “没错!妈说出了女儿心里头的话!”鑫美院的一位青倌喊道。 “凤莲二姨,您给我介绍介绍雷经理,我敢说,他准喜欢我,我准爱他!”新生楼的一位红妓女也举杯附和。 众妓女你一言我一语吵着要给雷鸣兰敬酒。把个“快腿雷鸣兰”美得鼻子眼睛全动了起来。他高举一杯白干,走到众妓女中间说:“我快腿雷鸣兰谢谢大家啦!谢谢大家啦!干!干!干!” 顿时,雅座内喊声连天,热闹起来。随着伙计们连连上菜,人们三三两两地划起拳来。什么“哥俩好”呀,“六六六”呀,“五魁首”呀,……人们划呀,喝呀。但是只一刻工夫,便又静下来。原来,新生楼妓院的姐儿们,让赵玉莲领走了;元宝茶室、青松阁和永泉院等几家妓院的姐儿们也被各自的老鸨领走了。她们回到接客的房内,要忙着梳洗打扮起来。她们的职业是白天卖笑,晚上卖身。此时,同聚楼三楼大间雅座内,只留下鑫美院的马凤莲、小翠红。马凤莲是个精细的鸨娘,她还特意留下一位漂亮的青倌。 小兰草,她柳眉大眼,鹅蛋脸,高鼻子,小嘴带着淘气的样儿。马凤莲见张润成搂着小翠红,又亲嘴又动手动脚,旁若无人,便叫了一声雷鸣兰,亲切地说:“雷经理呀!快过来,我把我的小心肝介绍给您。您倒是过来呀!” 雷鸣兰早已注意到马凤莲将一个美丽的青倌留下来是为了他,一听叫他,忙满脸笑容地凑过去说:“凤莲呀!我三句话不离本行。咱做买卖的主儿,心眼越好生意越好!你心眼好,生意能不好吗?” “雷经理呀,凭您这张嘴,要是不把死人说活了,我是孙子!”马凤莲一拉小兰草的手说:“儿呀!这位就是北平四九城做茶叶生意的头把手!你要是把他伺候好了,准能穿金戴银……” “雷经理,我给您个见面礼,唱段新曲儿!我的雷经理呀!”只见小兰草打断马凤莲的话头,象个小燕子似地飞到雷鸣兰身边,往那儿一站,伸出舌头舔舔嘴唇,便唱了起来:“八大胡同美女多,老爷少爷是常客。真龙天子同治爷,亲临胡同来寻乐。改朝换代乾坤转,胡同贵客逐日多。自古英雄爱美人,行乐光阴不虚过。奴为老爷唱小曲,老爷为奴……” 这时,张润成也正与小翠红调情。 “唱得好!唱得真好!英雄……爱美人儿……”张润成被小翠红迷得连话也说不利落了。 “你怎么爱我呀?你不是要套……套住我吗?”小翠红装作象喝醉了似地,滚到张润成怀里,撒起娇来:“你快套呀,快套呀!” “小心肝,我真给你带来了,你看这是甚么?”张润成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精致的小绒盒子,塞到小翠红手里,贴着她的耳朵说:“小心肝,我给你买了个镶钻石的,你猜多少钱?” “我不听,我不听!”小翠红抢过小绒盒,同时将张润成的大手捂在自己耳朵上说:“我同你的情意比海深,万两黄金难买来!两口子还论钱呀?我整个人都给你啦!你要不要……” “我要,要!”张润成搂住小翠红说:“哪能不要呢?小心肝,我给你我给你戴上,让我把你套上……” “乖孩子呀,咱们该回去啦啦”马凤莲见张润成被小翠红缠得象雪狮子见火,都快化了;而雷鸣兰瞪着小兰草,满脸淫笑,让人看着实在恶心。心中不由得起急,因为小兰草才十三岁,还不到破身的年龄。她怕发生意外,这才喊道:“乖孩子,翠红,兰草,咱们该回家啦!” “不嘛,不嘛!妈呀,您看我的心上人给我买了这个,好看吗?”小翠红撒娇地使劲往张润成怀里钻,同时将胳膊伸过来,将那个盛钻石戒指的小绒盒递给马凤莲说:“妈,妈呀!您瞅瞅这钻戒多好看呀!” “好,好!让妈瞧瞧!”马凤莲接过小绒盒,打开一看,心头一动,暗想:“这个张老板手头真够可以的呀!地地道道的好东西!”可她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将小绒盒又递给小翠红说:“乖孩子,东西不错!可这对妈来说呀,不算甚么!妈的那些戒指要是串在一块儿呀,能在腰上转两圈儿!当裤腰带系!” “妈呀!看您说的,跟我们晚辈摆甚么阔呀!”小翠红坐在张润成腿上,伸出白白的玉手,对张润成说:“快给我戴上,甭听我妈瞎白话!咱该回去钻被窝啦!” “好,好!小心肝,咱快戴上,回去钻被窝睡大觉去!”张润成对刚才马凤莲的两句话说得稍有不快之意,但一听说要跟小翠红回鑫美院睡觉去,不快之意又烟消云散了。 “张老板,您瞅,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呀?”马凤莲已经觉察到张润成的不快之意,这正是她要达到的目的。因为她意识到,张润成和雷鸣兰有点儿忘乎所以了,而这毕竟不是在鑫美院,而是在同聚楼,闹得太不象话是不行的。她见目的已达到,忙又转话头说:“我这个人一高兴,说话就着三不着两的。张老板,您大人不见小人怪!……” “你呀,甚么都好,就是这张破嘴讨人嫌!”张润成已经把戒指给小翠红戴上了,一拽小翠红的手说:“咱们走吧!” “张爷,您放心送翠红姑娘去吧,我回柜上看看,您放心!”雷鸣兰忙献殷勤。 “雷经理,我先把她送回去,就回柜上去!咱回头见!”张润成领着小翠红向楼梯走去。 同聚楼的三层楼都是木结构,老式楼房,人一踏上楼梯,便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就象敲鼓一样。而从三楼下来的小翠红又很不老实,勾着张润成的脖子,又亲嘴又撒娇。她得到一个镶着钻石的金戒指,打心眼里感激张润成,不知道怎么与张润成亲热好啦。当她搂着张润成踏上二楼的楼梯口时,从二楼餐厅内射过一束灯光来。她忙借着灯光,与张润成接吻,并嗲声嗲气地说笑着。突然,二楼餐厅传过来一片大笑声,把她吓了一跳。她不好意思地向二楼餐厅内扫视一眼,拉着张润成向楼下跑去。在他们身后,传来十分难听的议论。 在二梯餐厅举办宴会的东道主是司徒觐侯,他正指着向楼下跑去的张润成和小翠红的背影,对身边的一位绅士说:“邹会长,您瞅见没有?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呀?本该在被窝儿里干的事情,愣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干!” 北平市商会会长邹全荪是标准的绅士派头,他是由司徒觐侯举荐出任商会会长的,当然事事倾向司徒觐侯。但此时他只是向司徒觐侯微微点了点头,并没说话。 “按说嘛,花钱嫖妓,也无可非议,不必大惊小怪。”一位西服革履系大红领带的壮汉大声说:“可嫖妓是花钱买乐子,图痛快。哪有让一大群窑姐儿在栏柜前头卖弄色相,招徕主顾的道理?此乃有伤风化!商会理应加以干涉!如对此置之不理,小号也要妨效,鄙人敢雇窑姐儿光着屁股在栏柜前头作广告!” “哈哈哈!”餐厅内一片大笑声。有人还吹起口哨来,乱乱哄哄,闹成一片。 系大红领带的壮汉是珠市口永兴茶庄的经理,他的店因为万麟祥茶店和章亿蚨茶庄打茶叶大战,今天一天没做几笔生意。晚上接到司徒觐侯的请帖后,本不想来赴宴,后司徒觐侯让杨耀庭上门找他游说,请他在宴会上帮忙拆章亿蚨张润成的台,这正中下怀,才早早来赴宴,并领头向张润成发难。而跟着他一道起哄的有前门大街森泰茶庄和南城各个茶店的人;吹口哨的是廊房头条实业商场经理李士清,这个矮胖子是随程即霞从海参崴回来的“洋派”实业家,连起哄也是“洋”式的。他的实业商场三楼有个茶叶专柜,今儿个也没几个人光顾。 “是呀!本人专门采访桃色新闻,也没听说过此等奇事!真乃天下奇闻也!”一个胸前挂着照相匣子的人立起身来说道。他原是一家黄色小报记者。当年义和祥老东家丘敬胡的独苗苗花毛太岁逛窑子死在天桥的一家小下处时,老鸨怕吃官司,请他写了一篇“先生何许人也,伴花一夜不留名”的奇文登在小报上,丘敬胡才知道不争气的儿子的下落,前去收尸。后来这位记者写桃色新闻出了名,《北平商报》为招徕订户,特高薪聘请他当副刊记者,专门采访商界桃色新闻。此公姓姚名泽,是司徒觐侯特意请来采访今晚这场北平商界巨头聚会的唯一记者。他当然清楚司徒觐侯在北平商会内的势力大于会长邹全荪。而《北平商报》是由商会出资办的报纸,所以姚泽先生要拍司徒觐侯的马屁,顺着司徒觐侯的杆儿爬。他慷慨陈词:“北平乃文明古都,大栅栏乃商家巨贾荟萃之地,大家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当然可以,可哪有让成群妓女卖弄色相于店堂之理?鄙人不才,也决不姑息如此下流之行为!鄙人当连夜赶写檄文,声讨张润成雷鸣兰之流!” “兄弟虽早已离开商界,但对经商之道,仍略知一二。”阮秀山也起身替司徒觐侯助威,他站得笔直,环视一下众人说:“兄弟接到下属报告,说大栅栏出现成群妓女集体拉客之奇事,实感气愤之极。无奈兄弟无权过问此事。兄弟一定向政府呈报此事,请上峰查处!” 今天来赴宴的还有同聚元帽店、亨达利钟表行、连升斋鞋店、同达堂药店等几十家大买卖字号的经理、掌柜,经司徒觐侯、姚泽和阮秀山等人一挑动,也都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比着赛着骂张润成不是东西,不该让妓女们在店堂内淫声浪语地拉客。当然,也有一言不发的,象代表义和祥老东家丘敬胡来的丘子成就只顾喝酒吃菜,不发议论,因为他只是丘敬胡的一名傍客,在商界没有一点势力,干脆一言不发。郑兴泉的口才本来是很出名的,但他漏柜偷茶叶的丑闻在商界已不是什么秘密了,今天他一到场,就有人交头接耳地指着他议论,他一下子矮了半截,哪还好意思说话呢?而章宪墩以协理身份参加这种商界巨头大聚会,还是第一次,心里有些紧张,也没勇气发议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司徒觐侯见火候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向众人一抱拳说:“兄弟与章亿蚨的张公本来交往甚厚。但今日对张公做出如此有伤风化之事也不能容忍!故兄弟提议,请邹会长代表市商会起草公文告诫张润成兄。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人们立刻拍手赞同,几十双眼睛全盯着邹全荪,意思是请这位会长发言表态。 邹全荪看看司徒觐侯,又看看众人,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说出一番话,众人一听不由全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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