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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栅栏演义第十五回 女少东卖一饶八两

2002-12-1 11:00| 发布者: 蒋寒中

第十五回 女少东卖一饶八两

  上回说到北平商会会长邹全荪站起身来讲话,把人们都说愣了。他说:“诸位仁兄,鄙人不是驳大家的面子,只是想说几句大家不甚了解的事。鄙人多次接待八大胡同妓院老板告状,告的是本会内一些同仁财大气粗,变着法儿摆弄妓女。姐儿们不堪忍受,寻死觅活。这些俗不可耐之事,都被鄙人压了下去。在此,兄弟奉劝诸君,往后嫖妓取乐,也要切记自尊自重才是。至于张润成兄今日之所为,虽属越轨,却是初犯。本会长以为,先不必大肆张扬,明日由兄弟率茶叶公会同仁去见张公,转达诸位意思,请他辞退妓女,大家以为如何?”

  邹全荪的一番话,说到在场的许多人之痛处。永兴茶庄的那位壮汉经理,此时低下头不再言语。他由于贪色,嫖妓过多,得了梅毒。得了此病尿道堵塞,但有一疗法,需有人牺牲自己,将毒菌引到自己身上。可是患者好了,而为其治病的妓女却被传染。永兴茶庄经理以金钱为诱饵,甚至设下替妓女赎身与妓女结为夫妇的骗局,瞒着老鸨,让妓女为其治病。他病好了,而妓女不但受其骗,还要受其害——被传染上梅毒。后来妓女见了他如见恶鬼,为其取外号“红脖妖”,妓院都将他拒之门外。他今天最为活跃,一是因为他痛恨章亿蚨的张润成坏了他的生意,二是他恨那些妓院的老鸨和姐儿对他不友好,故此他想来个“一箭双雕”。此时一听邹全荪的话,他心里打起鼓来,怕有人揭他的秃疮戛巴儿。可是他怕甚么偏偏有甚么。只见那位商报记者姚泽先生又激情大发,起立发言:

  “我说句不亏心的话,邹会长真是菩萨心肠,点到而已,嘴下留情呀!据兄弟所知,在座诸公的风流韵事要是都写成书呀,大栅栏还得开一家大门脸的桃色书店!生意准错不了!兄弟愿当此书店经理。哈哈哈!红脖兄的艳事便可写成一本大书呀!”

  “哈哈哈”,人们大笑起来。

  那位“红脖妖”虽被姚泽尊称为“红脖兄”,他仍感到无地自容,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狠狠地瞪了姚泽一眼,怒气冲冲地向楼梯口走去。

  为什么邹全荪在众商家巨富面前,拂众意而替张润成说话呢?邹全荪觉得,张润成虽从嫖妓发展到引一群妓女到店堂卖弄色相,有伤风化,但他并非是那种吃喝嫖赌的浪荡公子,而是生意场上的一把好手,其先人张隆胜创办的茶庄,到他这一代又得到很大发展。而且张润成重视培养人才,象杨耀庭、郑兴泉等茶行高手,都是他从众多的学徒中间提拔后又精心栽培的。张润成的心胸很宽,当郑兴泉和杨耀庭被司徒觐侯从章亿蚨挖走后,他说:“人各有志,不必强留。”平日见了郑兴泉和杨耀庭,仍以老友相称。如今司徒觐侯抓住张润成的把柄,便要大动干戈,想通过众人之口,整倒张润成,这太过份了。邹全荪当然不以为然。在关键时刻,他宁愿冒得罪司徒觐侯的风险,挺身而出,讲出这一番话来,从而使众人痛恨张润成的火气降了下来,这是十分难得的。

  次日晨,章亿蚨茶庄提前一个钟头就开了门。门板一下,张润成和雷鸣兰就在店门口迎接顾客。

  “哟!这不是金老板吗?宝号买卖兴隆,财源茂盛呀!”张润成昨儿个晚上被小翠红缠了多半夜;今儿个一早,又让伙计请到店内,迎接邹全荪和茶叶公会的两位理事,当邹全荪拐弯抹角地提出商会对章亿蚨茶庄请小李纱帽胡同几家妓院的姑娘进店招徕主顾有伤风化时,张润成冷笑一声说:“会长不必多虑!小号请几个姑娘帮忙做生意,这是我的主意。这么说吧,姑娘我是请定了!谁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他赌着气,今儿个与雷鸣兰一合计,命令两个伙计说:“去,给我上小李纱帽胡同鑫 美院跑一趟,把昨儿个请来的姑娘还都给我请来。别忘了,少一位也不行!”打发走两个伙计,他又与雷鸣兰合计一番,决定二人在门口拉老客。老年头北平做茶叶生意的除了有名的大茶庄和批发商外,还有在四九城开小茶铺的,三、五人一伙,又是东家又是伙计,一间小门脸,一批熟主顾,得利不多,但也有不少做出声誉的。这些小铺子的经营方式灵活,有好货敢花大价钱赊购,也有现款趸货的。还有一批茶叶贩子,用现钱到大买卖字号买原包茶或散装茶,到京东八县或京北山里头做贩卖生意,这便是“老客”了。张润成一开门就迎进来金老板,他是京北密云县石匣镇“永春德”茶铺老板,他既开店又当茶贩子——掌柜兼“老客”。张润成一见他,忙笑着说:“当着真人不说假话,小号为保住声誉,赔本抛出毛峰茶和大方茶。金老板在京北各县,叫得响吃得开,还求金老板给小号传个名儿……”

  “好说,好说!我是听人们嚷嚷,说大栅栏几家茶叶铺兵对兵将对将地干上了。这又是何苦啊!”

  “您快后头请!小号备有粗茶淡饭,您后头请!”雷鸣兰更殷勤,他让客的方式是连拉带拽,只见他一搀金老板的胳膊肘,一拍金老板的肩膀,把个大活人“让进”店内。没等金老板反应过来,店门内的一个伙计又拉住金老板的胳膊往里头让。

  章亿蚨茶店后头是一个大四合院,东西厢房都打扫干净,一张张八仙桌上,摆满了稻香村的细点心和刚从门框胡同端来的热芝麻烧饼夹酱肉。老客们一进屋,便有伙计让坐、点烟、倒茶、递吃的,让你比进自己家门还舒坦。当东西厢房快坐满时,一位伙计在院中高喊一声:

  “姑娘们到!里头伺候着!”

  以马凤莲、小翠红为首,一个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儿象从天而降的仙女一般,有的飘向东厢房,有的飘进西厢房,把那些“老客”们眼睛都看直了。这些“老客”,几乎个个是八大胡同的常客。

  在姑娘们的娇声笑语中,雷鸣兰进了西厢房,向众人一抱拳说:“各位仁兄,小弟奉东家之命敬告大家,中秋节就要到了,为了让大家过好这个团圆节,小号愿为各位代垫货款,不论各位进货多少,都不必付现钞,小号还代各位包装送货,一切费用由小号负责……”

  “嘿!不赖!”金老板带头拍起巴掌来。东、西厢房都热闹起来。与此同时,章亿蚨前面店堂内,也热闹起来。

  大栅栏街上更热闹,几个报童尖声尖气地高叫:“看报,看报,商报全是大栅栏的新闻!章亿蚨伙计卖茶,窖姐儿卖笑。看报■(左‘口’右‘罗’)!”

  “章亿蚨请窑姐儿勾引主顾,有伤风化!”

  有个报童故意找事儿,在章亿蚨门口喊开了:“商界知名人士一致声讨章亿蚨!窑姐儿倚栏柜卖淫,天下奇闻!,买报了!买报了!”

  “卖报的!我买报!”张润成火冒三丈,象炸雷似地吼了一声,并向那个报童冲去。 “哎哟!你要吃人呀?”小报童吓了一跳,要跑又来不及了,张润成冲到他面前,从他怀中夺过一卷子报纸。他见过路人的目光都是同情他的,便壮着胆子说:“我卖报招谁惹谁啦?欺负人呀?”

  “谁欺负你啦?”张润成已发现街上的人都在瞪他,怕惹起众怒,忙压低嗓门说:“你不是卖报吗?我买报,全买了!有多少我买多少!”

  “是呀?你真买呀?”小报童高兴了,说:“先生,看得出来,您是有身份的人!可别拉出屎来又坐回去!”“小伙子!去,去把这条街上卖报的都给我叫来!我专门买今天的《北平商报》,听见没有?”张润成将几张钞票塞给小报童说:“我就是章亿蚨的东家,你小子堵门骂我,真够可以的!快去吧!帮我把那些骂我的报纸买回来,我亏不了你!”

  “哎!您先生也够新鲜的!花钱买骂呀?”小报童的话引起行人的一片笑声。

  在万麟祥茶店门口,人山人海。有十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挤在人群中,象穿梭似地从柜台上买来大包小包的“京城第一香”。买好茶叶便将大包小包交给大栅栏西口洋灰电线杆子旁边的一个半大老头子——双凤楼清吟戏班班主郝麻子。他满脸堆笑地从姑娘们手中接过茶叶包说:“嘿!嘿!地道!买一斤茶叶白送半斤,东西好,还便宜!快去再买一趟吧!丫头!有便宜不沾是傻子!再挤过去买!多买二斤!”

  原来郝麻子带着他清吟小班的十几名姑娘,买便宜货来啦!今儿个一早,郝麻子刚起,伺候李二娘洗脸漱口后,忽听有人敲大门。李二娘满脸不高兴,冲大门喊道:

  “谁呀?大早晨的就挠门!姑娘们还没起呐!不接客!”

  “我说内当家的呀,咱是做买卖的,讲究和气生财呀!你说话留点儿神……”郝麻子名义上是李二娘的丈夫,可李二娘有时自己也接客,又条理姑娘挣钱,等于功上加功,所以郝麻子很怕她,在她面前总是服服贴贴的。

  “放你妈的狗臭屁!”李二娘冲郝麻子啐了一口说:“老娘昨儿个留了个客,那个姓金的茶叶老客,简直象个打铁的!折腾老娘多半宿!老东西刚走,你又……”,

  “得,得,得!就算我红口白牙放狗屁还不行吗?”郝麻子见她动了气,忙打圆场,指指大门说:“内当家的,您辛苦,我能不知道吗?可我琢磨着外头敲门的不是嫖客,兴许有甚么事情,要不我瞅瞅去?”

  “嗯……”李二娘听听外边的敲门声,向郝麻子点点头。

  郝麻子奔到门口,边拉门闩边问:“这是谁呀?光砸门不说话,有劲儿没地方使去啦?”

  “给你送银子来了,还不下跪磕头!”原来是“郑记茶铺”的谢袁氏。这个敢做敢为的女人,怀里抱着她的小闺女,大嗓门一亮,把郝麻子吓了一跳。

  “哟!敢情是你呀?我没说错吧,早晚你得找我来,怎么样?”郝麻子淫笑着要拉谢袁氏的手说:“本来嘛,反正是靠人养汉,光便宜郑兴泉一个人算怎么回事呀?这么着,你在我这儿当自混……”

  “你要是敢再胡吣,我就一头撞死在你这儿!让你打人命官司去!”谢袁氏气极了,指着郝麻子怒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整个儿一个活忘八!”

  “你这是怎么说话呐?我又没把你那姓郑的汉子扔到井里去,你干嘛冲我来呀?”郝麻子让谢袁氏噎得直翻白眼。要说今儿个这个碴儿,不能怪谢袁氏。就是她给郝麻子俩嘴巴,也不过份。因为郝麻子心里惦记着谢袁氏不是一天两天了,按他的逻辑,象谢袁氏这样在澡塘当服务生出身的女人,能有不野的吗?如今自己的爷们又呆又傻,弄着个小孩子,吃谁喝谁去呀?再加上谢袁氏又有几分姿色,抛头露面地做小买卖,在那年月,她就好象是苍蝇堆里头的一块肉,能有安生日子过吗?再说,人都有七情六欲,谢袁氏守着一个呆傻男人,受得了吗?这倒好,在大观楼电影院门口摆了些日子零食摊儿,跟万麟祥茶店的郑兴泉靠上了,可光便宜一个姓郑的,多吃亏呀!这些全是郝麻子在心里头几次三番地为谢袁氏合计过的。他是开窑子养姐儿的,能这样为谢袁氏走心思,就算不错了。所以,他琢磨来琢磨去,总是觉得谢袁氏上他的双凤楼当自混妓女合适。他在胡同里碰见谢袁氏,也多次跟她透露过这个意思,总是招来谢袁氏一顿臭骂。今儿个见谢袁氏一大早就来敲门,以为谢袁氏“开窍”了,所以一见面就热情搭腔。没想到又弄了个大窝脖儿。他心里很不痛快,瞪了谢袁氏一眼说:“你大早晨起来挠甚么门呀?还说给我送银子来了;哪儿呐?”

  “你呀!真是狗眼看人低!叫我说你甚么好呢?”谢袁氏已经发现自己误解了郝麻子的一片“好心”,有些过意不去,这才举起一个茶叶包说:“你是花姐儿卖身的钱花惯了,嫌别的钱扎手呀?睁开你的眼瞅瞅,这是多好的茶叶呀?京城第一香,听说过吗?一块二毛钱一斤,喝得过儿吧?还告诉你,买一斤白饶半斤,你买不买?”

  “甚么?你是让郑大鼻子给弄糊涂了吧?”郝麻子十分惊讶地盯着谢袁氏说:“买一斤饶半斤,有这么做买卖的吗?”

  “有!就是有!”谢袁氏提高嗓门儿说:“万麟祥跟章亿蚨不是打起来了吗?都想把主顾拉到自己这儿,比着赛着给主顾让利呐!”

  “是啊?那是得买点儿去!”郝麻子一个劲儿点头。

  “买点儿干嘛呀?你不会带几个丫头去,多买点!”谢袁氏凑近郝麻子,几乎耳语似地说:“不是买一斤饶半斤吗?一块二一斤吗?你买去吧,买多少我收多少,还算你一块二一斤,你掰着手指头算算,有赚头没有?”“此话当真?”郝麻子来了精神。 “我要是说瞎话,要是不收你买来的京城第一香,让我闺女长大了当……”谢袁氏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并深情地看看怀里的女儿说:“我闺女招谁惹谁啦?都是妈这张破嘴!”

  由谢袁氏出面,找妓院的闲人买京城第一香,再原价收回来,这是郑兴泉的主意。昨天,章亿蚨茶庄把小李纱帽胡同的姐儿都招到栏柜前头拉主顾,对万麟祥茶店威协太大了。他要是劝程媛媛也照方抓药,一是少东家不一定答应;二是显得他太没本 事,只会跟在人家屁股后头跑。后来司徒觐侯出面在同聚楼大宴宾客,对张润成、雷鸣兰大兴问罪之师,他更不敢提请妓女招徕顾客的事了。也是急中生智,他让妓女在人堆里头当买主,来回来去地买茶叶,再把这些茶叶收回来,给妓女一点好处,这么着,既能利用妓女的姿色招引那些男人,又不沾“有伤风化”的嫌疑。反正卖一斤饶半斤,这份便宜给谁也是一样。他把这个办法端出来后,程媛媛惊奇地问:

  “郑经理,让那些年纪轻轻的女人在人堆里头搅,她们干吗?” “甚么?您说甚么?哈哈哈”郑兴泉忍不住大笑起来说:“我的少东家呀,您怎么忘啦?她们虽说年轻,可她们是一群妓女呀!”

  “行了,行了!”程媛媛见郑兴泉只要一谈女人就来精神的那副模样,觉得有点恶心,但内心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忙制止郑兴泉说下去:“该怎么办您就办去吧。可有一宗,往回收茶叶,咱不能直接出头,还不能让外人知道了!这要是传出去,咱自个儿买自个儿的茶叶,那可太寒碜了!”“您放心!”郑兴泉说:“我有本事让这件事情风雨不透!”

  郑兴泉这一手果然灵。他让谢袁氏出面,找来一大群不怎么红的妓女。万麟祥茶店前,一下子热闹了许多。在挤着买茶叶的顾客中,有一半儿是穿红挂绿的小娘儿们。街上的游人、拉洋车的、蹬三轮的、提笼架鸟■(左‘足’右‘留’)早儿的,都被招来了。这一切都被柜台内帐桌旁的程媛媛看在眼里。忽然,她发现人群中那些剃光脑袋,摇着破草帽的汉子一个挨一个地往外挤,向东下去了。她感到奇怪,忙轻声喊了一声:“章协理,你看,外头是怎么回事儿?”

  “姐姐,您是说那些短打扮的主儿吧?”章宪墩这会儿已经习惯称程媛媛姐姐了。他虽说成了这位女少东的亲信,但他还象过去那样待人诚恳,对内伙计还是以“师兄”、“师弟”相称,伙计们见他得势后不欺人,也愿意和他接近。而这正是程媛媛越来越赏识他的原因。他在暗下里使劲儿,对柜上的事情越来越走心思,对生意上的观察分析,也比过去大有长进。他指着那些往人群外挤的光头汉子说:“姐姐,您甭嘀咕,那些穿对襟褂子双脸儿洒鞋的人十有八九是拉洋车蹬三轮的,他们是给茶叶老客拉脚去。”

  “给茶叶老客拉脚?”程媛媛吃了一惊。

  “没错。”章宪墩轻声说:“姐姐,您猜怎么着?章亿蚨的张润成、快腿雷鸣兰把趸茶叶的老客都招去了,赊销大方和毛峰,还代管包装送货。这不是,拉洋车的蹬三轮的买卖来了,全让他们雇了去给老客拉货,我打听了,他们还上城门脸儿雇大车去,京东八县京北山里头得使大车运,道儿太远……”

  “你打听得这么细呀!”程媛媛十分满意地看着章宪墩说:“你不是说他们抛出的这批货,归里包堆才六万多斤吗?这么折腾,能折腾几天呀?”

  “不瞒姐姐说,这批大方、毛峰,最多够他们再折腾三天,的。”章宪墩显得老练多了,微笑道:“咱们是一斤二斤地往外卖,他们是一车两车地往外赊。快腿雷鸣兰是个急性子,这回他太猛了点儿……”

  “章协理言之有理!”不知什么时候,郑兴泉也站在了程媛媛的身后,他听到刚才章宪墩的分析,心里暗暗思忖:“这个小子长进不小呀!不留神还真看不出来,他平日不说不道的,心里头可打着谱儿呐!往后得小心点儿。”想到这里,郑兴泉心里虽然很不是滋味儿,嘴上却不得不奉承几句:“他们卖的这批货,一斤赔好几毛钱,货源有限,现趸怕来不及。我看不出三天,他们就得傻眼……”

  “郑经理,听说有个南路跑合的替辛集镇兴德成茶庄揽买卖,要往外抛一大批大方、毛峰,咱……”章宪墩的声音极低,而且说到关键时又止住话头,看着郑兴泉,意思是向郑兴泉请教。“你说的一点儿也不错。”郑兴泉的目光在章宪墩脸上一闪,又看着程媛媛说:“少东家,您的那位小叔子,不是说要带着天桥谭富英张一鸣回辛集给二婶子办六十大寿吗?我估模着跟这批货有关系……”

  “你是说……”程媛媛目不转睛地盯着郑兴泉。

  “少东家,令尊大人不也是辛集人吗,我记得令尊还回家重修过隆恕堂呢。”郑兴泉神秘地说:“少东家不是也回过老家吗?没听说那鼎鼎有名的兴德成茶庄是谁开的?”

  “啊……”程媛媛惊讶地说:“那辛集街上的兴德成茶庄,是义仁堂的买卖呀!我那位二弟回辛集给我们二婶子办六十大寿,是想……”

  “少东家,您心里头有数就行了。”郑兴泉低声嘱咐程媛媛:“您可千万别把我刚才那几句话捅出去。叫我说呀,您也该回去尽份孝心才是正理!”

  程媛媛细细地琢磨着郑兴泉的话。半晌,她那漂亮的大眼睛放射出兴奋的光来,说:“郑经理的话太有道理了!咱的对手不光是章亿蚨呀,还有东鸿记茶庄!”

  “对!对!对!”郑兴泉拍着巴掌笑道:“那个杨耀庭是我的师兄,只要是他在东鸿祥茶庄主事儿,就没咱们的安生日子过……”

  程媛媛突然从大椅子上站起身来,一边看着店门外,一边迅速地转出栏柜。

  郑兴泉瞥了程媛媛一眼,发现这位女少东盯着店外,脸色全变了。

  程媛媛此时根本没考虑郑兴泉提出的生意上的问题,她是在盯着店门外的一堆人,确切地说,她是在盯着那堆人中间的一个小伙子。谁?是她时常思念的孙成兰。

  孙成兰这时的处境十分危险,他被外二区警察局稽查处长阮秀山和张老纤儿盯梢半天了,怎么也甩不掉。

  由于孙成兰是在中共地下党遭破坏的前几天参加组织,在组织内部很少有人认识他,只能单线联系,这是他加入组织后首先被告诫的纪律。一个多月了,同他联系的那位同志一直没露面。是被逮去了?还是不敢出面了?孙成兰心里憋了个大疙瘩。今天,他实在忍不住了,赶早儿到接头的何家茶馆儿■(左‘足’右‘留’)了一趟,没想到当场被在何家茶馆蹲坑的张老纤儿看出破绽,立刻被盯上了。

  张老纤儿在何家茶馆蹲坑儿,这是阮秀山的命令。在大搜捕中,阮秀山便知道了何家茶馆是中共地下党的一个“窝子”。何家茶馆是专卖茶水的清茶馆,同那些书茶馆和棋茶馆不同,来何家茶馆的全是老主顾,既不是为听书,也不是为下棋。干嘛 ?谈茶经、叙家常、评时事,还有件比甚么都重要的事情,就是听鸟鸣。那些养着百灵、黄雀、画眉等名贵鸟儿的笼子或挂在棚竿上,或放在桌子上,布套一脱,鸟儿便开始鸣叫,嘿!别提多热闹了。在这些玩鸟者中,就有张老纤儿。他养的那蓝靛儿,不但会学喜鹊、布谷叫,甚至还会学猫叫。他是何家茶馆的“名人”。人们虽然不喜欢他的人品,却喜欢他的蓝靛。他一天到晚泡在何家茶馆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在此地要同其他纤手交换租房、赁房、买房、卖房、典押房屋的信儿。因此,才不被人注意。只是他天天蹲坑,却一直没逮住一个“撞网”的共产党。今儿个他同几个养蓝靛儿的老茶客发起“串套”,许多养鸟的老少爷们儿都慕“鸣”而来。在张老纤儿的蓝靛儿叫得正欢时,孙成兰进了何家茶馆。当张老纤儿和孙成兰的目光碰到一起时,张老纤儿心头一动,站起身来。

  张老纤儿紧紧盯住孙成兰,在煤市街又碰见了阮秀山。那阮秀山一眼便认出张老纤儿跟踪的小伙子是在报上写文章骂日寇,后到喜佛堂药店住闲帮忙吹号的学生。觉得其中必有文章,不能让他跑了!阮秀山当机立断。

  孙成兰深知自己的处境十分危险。他想到大栅栏街上人多拥挤,字号门脸儿多,小胡同也多,是甩掉跟踪者的好去处。于是,他向大栅栏走来了。

  孙成兰挤到万麟祥茶店门口儿。由于人密,他不得不放慢脚步。阮秀山和张老纤儿是干盯梢儿的老手儿,很快就凑到孙成兰身后。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阮秀山和张老纤儿互递眼神儿,下手要抓孙成兰时,从万麟祥茶店内突然蹿出一个人来,冲众人一扬手,顿时人群大乱。孙成兰一看逃生的机会来了,刚要迈步向东跑,忽听两声枪响,有两个人同时向他扑过来。

  


路过

雷人

握手

鲜花

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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