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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栅栏演义第十八回 阮秀山化装潜辛集

2002-12-1 11:00| 发布者: 蒋寒中

第十八回 阮秀山化装潜辛集

  上回说到章克俭在二婶房里受了委屈后,一见到亲娘,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一下子,满院子的仆人、丫头都愣住了。而最紧张的是“矜恕堂”的总管家贞效。

  那贞效急得直转磨,看着妹妹搂着外甥尽情地在那里哭诉,他能不动感情吗?他是贞■(左‘羽’右‘页’)的胞兄呀!克俭虽是主子,可实际上是他的亲外甥呀!俗话说:“姑舅亲,辈辈亲,折了骨头连着筋。”外甥与亲舅舅,那可不是一般的感情呀!可是,身为总管家的贞效却不能流露出真实感情来,怕落个偏袒“学仁堂”之名。

  一阵秋风吹过,几进院子的树木发出“哗哗哗”的声音,象在为母子的哭声伴奏。这些大大小小的松、槐、柏树,在“矜恕堂”逐渐兴旺的漫长年代里,凡红白喜寿事,生日满月,新买卖开张,都要大肆铺张,搭台唱戏,或是一片笑声,或是一片哭嚎,或是车水马龙,或是张灯结彩,不管这座宅第的主人们怎么闹腾,这些大树总是照例“哗哗哗”地帮助凑热闹:办喜寿事时,“哗哗哗”是笑声;诵经出丧时,“哗哗哗”是哭声;达官贵人来往时,“哗哗哗”是迎声送声;少爷、小姐出世,洗三办满月时,“哗哗哗”又是吉利话儿祝福声。几百年了,“矜恕堂”的主人们听惯了这“哗哗哗”的声音,甭管遇到甚么事情,一听这“哗哗哗”的声音,心里就踏实,就舒坦,就有主心骨儿。可是,今天当克俭和亲生母亲在东跨院大门里头抱头痛哭时,当克俭裂人心肺地呼唤亲娘时,这“哗哗哗”的树叶声却好象在呻吟,在沉思,在预告着什么不吉祥的事情,以至满院子的仆人、丫头、老妈子听到这“哗哗哗”的声音后,都感到全身不舒服,直起鸡皮疙瘩,头皮子发炸。

  章克俭 这次回籍,要办的事情很多,而其中最要紧的事是给亲娘改变地位。这不但关系到母亲的名份,还关系到他的地位。因为姨太太所生子女为“庶出”,在族系中地位低下,各种场合不能同嫡系平起平坐,常常被族人卑视。当初如论克俭的学识和才华,并不比他哥哥克勤差,甚至头脑更为灵活。但一是克勤是老大;二来克勤又是“嫡出”,所以老东家指定他出国留洋。本来指望他学成回来,接下“矜恕堂”的大业。不料这位嫡出大少爷,殉情上吊死亡,族中又没有人可代替他,这才顺其自然,克俭顶替了他哥哥的位置。可因为自己是“遮出”,在他内心深处,一直有一道阴影。他十分清楚,在“矜恕堂”这种封建家族中,最很难改变他和亲娘地位的。为此,他多次在大夫人——章冯氏面前下功夫;特别是在他哥哥死后,他更是对大夫人一片孝心。终于感动了章冯氏,老太太亲笔给二兄弟媳妇写了封信。按理说,有大嫂子的亲笔信,以妯娌间的情份而论,二奶奶看了章冯氏的亲笔信后,应该点个头才是。可是这位老人家却来了个“坎肩改马褂”——小不能变大!迎头给章克俭泼了一盆冷水。这事搁在谁身上,也受不了,何况是如今在“矜恕堂”内论势力仅次于老东家的章克俭呢!隐隐约约,他心里产生了对刚才所受污辱进行报复的计划。这时,“矜恕堂”总管家贞效轻声报告:

  “二少爷,贵客到了,您别哭了。”

  “贵客,谁?”克俭在亲娘怀里正哭 得痛快,不高兴别人此时来访。

  “是打北平来的。说是稽查处的。俺没敢细问。”贞效的声音更轻了。

  “是他?”克俭忙抬起头来,果断地说:“快,请到我房里去!”

  “俭儿……”贞■(左‘羽’右‘页’)望着儿子那满是泪水的俊脸,生气地说:“谁呀?这么没眼里见儿!俺孩子刚到,就追来了!他们老章家的人都死绝……”

  “娘!”克俭忙叫了一声。他知道,娘这是被刚才的事情气急了,才破天荒地骂了这么一句。从他记事起,这还是头一回听到亲娘骂章家的人。亲娘的这种失态,使他心中那个隐隐约约的计划又清晰了一些。但出于一种本能,使他及时地提醒娘,不让亲娘继续骂下去。他的脸色此时显得十分幼稚,用一种对亲娘撒娇的口吻对娘说:“娘,您可千万别生真气呀!有孩儿在,您着哪门子急呀?您先歇着,孩儿只去一小会儿,说话就过来给您磕头。”

  “你呀,去吧!”当娘的心里涌出一股柔情蜜意,这其中既包含着对亲生骨肉的爱,又有对亡夫的爱。因为丈夫虽然年龄比她大三十多岁,地位也不相当,并有大夫人健在,但丈夫在大夫人的默许下,基本上不再与大夫人同房,几乎将全部感情都倾注到她身上。开头,她还以为丈夫这样做,大夫人也不争宠,是为了让她当一部生儿育女的机器,一旦达到目的,情况就会变化。可是当克俭出世后,她也再没生养,而情况并没有变化,丈夫和大夫人对她的态度显得更亲了。她这才感到丈夫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她,大夫人真是把她这个陪嫁丫头当成了亲姐妹。她出于一个女人的要求,总想与丈夫多亲近一些时候。从心理上到生理上,她都有这种要求,而且越来越强烈。可是,丈夫为了生意上的事情,却不得不经常离开她,到济南、青岛、石家庄、上海等地去巡视各个万麟祥的分号。后来,在她的多次暗示下,丈夫再到各地巡视时,便以“身体不适,得有贴身人伺候”为由,带着她去。老东家章柏川看不惯,可反过来一想连自己也时刻离不开女人;在几个儿子当中,除老大帮着操持这份家业外,那几个全是只知吃喝嫖赌的败家子儿!何况老大新收的房,干脆随他去吧!老东家不说话,别人当然谁也不敢管,于是贞■随丈夫到各地巡视便成了“合乎家法”的事了。可是,丈夫一到各地就忙于生意场上的事情,根本没时间陪她。他这个人,在生意方面,就是芝麻粒大的小事,也会当成西瓜那么大的事情去对待。丈夫的这种举动,在当时会引起她的不快,因为人的感情不象电灯开关,一开光就来,一关光就去。而人的感情这种“光”,是不容易消失的。特别是女人对男人的感情。但事后一想,丈夫是为了家业呀!她已是章家的媳妇,而且还为章家生了个“小少爷”,为了丈夫,为了儿子,也为了自己,她能不关心章家的家业吗?这么一想,她便原谅丈夫了。而章克俭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处理生意的事情上越来越象他爹了,不论事情大小,都会认真去办。就说这会儿吧,刚才还趴在娘的怀中,象个长久离娘的小娃娃似地哭着。可一听说北平来人了,便立即止住悲声,离开亲娘,去办他的事情。“这孩子多象他爹呀!孩子他爹,你就闭眼吧! 用不着不放心俺!咱孩子如今也象你,俺后半世有靠了……”贞■望着急急走进东厢房的儿子,嘴唇轻轻地动着,但她并没说出声来。

  当娘的猜错了,章克俭并不是为了生意上的事要见北平来的人。因为刚才贞效传话时,他已经知道来人是外二区稽查处处长阮秀山,这个专门替当局抓共产党的人,此时追到辛集来,准有大事情。当他刚进东厢房,在自己客厅的沙发上坐定时,房门一响,鬼鬼祟崇地闪进一个人影。此人戴个大墨镜,黑礼帽压得很低,连墨镜的上部也挡住了。一身满是灰尘的黑布便服显得又肥又大,由于裤腿太长,连脚也盖了,好象没长脚一样,他关门时产生的一股小风将他身上的衣服吹得直飘动,看上去,此人从上到下,活象个幽灵。

  “谁?”章克俭大吃一惊,不由得站起来。

  “二少爷,您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来人摘下礼帽和墨镜,回头看看屋门外,又看看屋内没别人,这才低声说:“您别嚷嚷呀!有档子事情得请您定夺,要不我不敢办……”

  “是你呀?阮处长……”克俭抹着额上的汗珠笑道:“我听说是你来了,在这里等你。可你这身打扮,吓了我一跳……”

  “我说二少爷,您先听我说……”阮秀山又回头看看屋门外,确实没人,他才趴在克俭耳边说:“您可千万别暴露了我的身份,我这会儿呀,公开身份是在辛集联防队当差,说白了吧,我如今是给‘矜恕堂’看家护院的保镖……”

  “你投到杨神手门下了?”克俭脱口而出。

  “没错!为了抓共党,我这会儿得听杨神手指挥!”

  “啊……”克俭看着面前的阮秀山,凭这身打扮,还真象辛集联防队那一伙子。原来,这几年辛集接连遭土匪洗劫,而“矜恕堂”却安然无恙,就是因为有这支联防队的保护。这支队伍有一百多人,每人一长一短两支枪,还有两挺机关枪,全是一水的日本造,是章克俭亲手从天津洋行买来的。可是,买这批武器的巨款,却是辛集镇十大堂号和所有商号出的,连普遍百姓,也得多少掏出几个来。因为,建立这支联防队的主意是克俭出的,但公开向全镇人提出来并大力鼓动的却是辛集商会会长、兴德成茶庄的经理马老珍。此人在辛集很有威望,他再三劝人们:“谁让土匪老盯上咱辛集这块肥肉呢?各位老少爷儿们,您老就算把浮财全鼓捣到天津、上海租界地去,可房子呢?谁能把铁桶似的深宅大院按上几个轱辘推走呀?谁也不能不是?土匪一来,您人走了,浮财也弄走了,可祖上留下的宅院,让土匪一把火给……辛集镇的人谁也不傻,知道马老珍说的话在理儿。因为,不光那些大宅院是拿银子堆起来的,就是普通百姓的住房,也不是那么容易盖起来的。再说,除了十大堂号外,镇里还有几家能往天津、上海的租界里跑呀?为了亲人不被土匪遭害,为了妻女不被土匪奸污,全镇的普通百姓首先赞成马老珍的倡议,愿意拿出应该摊派的钱买枪请人,成立联防队。这些普通百姓虽然无钱无势,可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嘴巴,一起哄,十大堂号也只好“出血”,拿出白花花的洋钱,交给马老珍。还别说,马老珍这个人真是个正派人,他没从中为自己捞一个子儿,将这笔款子带到天津,如数交给了章克俭,连凑这笔款子的帐单也让克俭过了目。克俭为了弄到这笔军火,在登赢楼饭庄请客,托人帮忙,很快办好,连夜将枪支和子弹运回辛集,秘密藏了起来。下一步是请联防队的正副队长了,因为没有这种人物,联防队就成立不起来。章克俭为此事专程赶到徐州,去找徐州万麟祥经理阮秀岩。

  这阮秀岩是北平大栅栏万麟祥东号经理阮秀石的胞弟。此人的三姨太太是个少有的美人儿。可因为人长得美,盯上的人就多,十三岁就被她表哥强奸了。嫁给阮秀岩后,因为是个“剩货”,阮秀岩既舍不得抛弃,又觉得自己不上算。平白无故地让人家占了自己爱妾“初夜”的便宜。他几次与这位爱妾同房,事毕便审问她把“贞操”给了谁?她被逼不过,只好从实招认。可当她说出当年强奸她的那位表哥时,阮秀岩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她的那位表哥是辫帅张勋的贴身保镖“杨神手”。此人不但武艺高强,而且枪法百发百中。虽说张勋早已倒台完蛋,可本事归本事,“杨神手”还是没人敢惹,谁也不想往枪口上撞。就这么着,阮秀岩只好认头,不再追究。可是他的那位爱妾因被丈夫看不起,便水性杨花,时常与柜上的外伙计们弄出一些风流韵事来。她不敢和本屋徒干那种事,因为她知道本屋徒为了自己的前程,是不会亲近她的。而外伙计全是临时雇的,让来就来,让走就走。几个外伙计得了她的“便宜”,被赶出柜去,也不后悔,觉得和“美人儿”睡一夜,就不白活一世了,何况个个都与“美人儿”混了一大阵子呢。事情到了这一步,按说阮秀岩该嫌弃她了,可他还是舍不得。章克俭十六岁那年,代表爷爷去徐州万麟祥巡视,阮秀岩请他到家中饮宴。席间,“美人儿”一眼就看中了这个“俊哥儿”。她不动声色,甚至连多一眼也不看克俭,而假意劝酒,想将丈夫和克俭同时灌醉,然后与“醉俊哥儿”成其好事,而醉丈夫也无可奈何。没想到她的心事被丈夫看破,阮秀岩使出手段,明喝暗倒,最后装醉,溜到桌下,打起呼噜。“美人儿”忙向克俭扑去,不容分说,将克俭拉进卧房,她曾用这一手儿征服过许多男人,没有一次失灵的。而今天在酒桌上,她分明看见克俭多次偷偷地看她,以为只要丈夫醉倒,她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这位章家“二少爷”的“童身”弄到手。她没看错,刚才在酒宴上,克俭确实被她的美丽惊呆了,不由得多看她几眼。他全身颤起来,伸开有力的双臂,将她揽在怀里……一阵无声的挣扎后,一对青年 男女同时倒在床上。“美人儿”猛地将克俭的头压在自己乳房下,一边用力,一边呻吟着。而这时克俭的瞳孔突然受到压迫,一阵忽而黑,忽而白的幻影出现在眼前。当那幻影又变成红色时,克俭突然心头一振,一个少女的面容出现眼前,是谁?是丘丽纹。他只觉得头脑里象有一颗炸弹一样,“轰”的一声,他被炸清醒了,感到自己是在另一个女人怀抱中。一着急,一用力,他从床上跳到地下,这突然的举动,将那位正在飘飘欲仙的“美人儿”也带到地下。只是满脸怒气的克俭光身站在卧房中间,而颤声惊叫着的“美人儿”却“扑通”一下落在床幔旁边。当她终于从“仙境”中回到现实,一双美目与克俭圆瞪的怒目相遇时,她这才弄清了是怎么一回事,美丽的脸立刻变成了狰狞的脸,她咬牙切齿地说:“小猴崽子!不乖乖地化在老娘怀里头的男人,你还是头一个。算老娘没把你个又想吃腥儿又怕烫嘴的馋猫儿看透!可有一宗,你要是敢把今儿的事情说出去,我让我表哥送了你!‘杨神手’这三个字,在徐州连吃奶的孩子都害怕……”“你……你为嘛这么不要脸……”克俭竭力克制着自己,使自己冷静下来,好去对付这个实在难对付的女人。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发笑,回头一看,是阮秀岩正站在卧房门口。而此时的阮秀岩,连一点点醉意也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哈哈哈哈,二少爷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呀!难得,难得呀!”阮秀岩一边欣赏着“美人儿”袒露出来的胸脯,一边对克俭说:“我这位姨太太神通广大,败在她脚下的男子汉太多了,我也是她手下败将呀!没想到二少爷居然能转败为胜。难得,太难得了!”“你都看见了?我……”克俭听出阮秀岩的话音,他还是个大孩子,虽说自幼与丘丽纹青梅竹马,心心相印,但两个人从没私下说过一句悄悄话,更没搂抱亲热过。被女人搂在怀中亲热,这是头一回。他不敢正视阮秀岩,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我的不是了……”“哈哈哈哈,二少爷,我可不是抓双儿来的呀!我早就料到,成百上千的男人也抗不过我这位姨太太,可二少爷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能抗得住!怎么着,我没说错吧?”阮秀岩的这几句话,是糊弄克俭这个大孩子的,纯粹是亏心话。因为,他刚才的打算,就是要捉克俭和他姨太太的“双儿”。他算计得很周密:这位二少爷,是老东家的几个孙子中的一个佼佼者。为此,才常让他去各地万麟祥分号巡视。他是代表老东家巡视的,身份是“少东家”。只是因为他小,又很守本份,很少发号施令,并对各地经理以“叔叔”、“大伯”相称。阮秀岩看得很远,知道这位二少爷以后一定会成气候。当时,章克勤也常到各地分号巡视,论资格,这位“大少爷”理所当然地会成为将来万麟祥的主人。而阮秀岩却认为,万麟祥这买卖做得太大了,就象章克勤那样的精明人,也得需要可靠的帮手为他分担肩上的重担,而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克俭肯定是最理想的帮手。这不是明摆着吗?为此,阮秀岩断定,章克俭将来一定是万麟祥家族的台柱子。常言道:背靠大树好乘凉。阮秀岩要是与这位“二少爷”成为知己朋友,那将来说不定会成为一个大地方万麟祥的总经理,象北平的司徒觐侯那样有地位。可是,怎么与这位二少爷变为“知己”呢?方法有二:一是取得他的信任;二是将他控制在自己的手中。后者难办,因为二少爷是“东家”,阮秀岩是“水牌经理”。东家一句话,水牌经理就兴许被辞掉。但阮秀岩一直在暗暗寻找机会。现在,这种机会终于被他等来了——刚才在酒席宴上,当章克俭连连偷看他的姨太太,姨太太又暗暗看上章克俭时,他暗自高兴,便连连接过姨太太递过来的酒,逛饮起来……当姨太太将章克俭拉进卧房,他见大功告成,忙从桌下爬起来,跟到卧房门边,将姨太太与章克俭的一举一动全看在眼里。,他见章克俭被他姨太太征服了,只要两个人一上床,就可以进去抓“双儿”了。可万万没想到,当两个人上床后,却来了个“闪电式”的交锋,双双下了床。这一手使阮秀岩大吃一惊。章克俭虽说很窘,很紧张,而阮秀岩更紧张,因为他有让自己的美妾勾引少东家,拉少东家下水之嫌。这些事如果让老东家知道了,那还了得?阮秀岩不愧是个精明的经理,事已至此,他想出的“善后”之策是:将自己亲眼看着爱妾勾引别的男人而不阻拦的缘故,推到“杨神手”身上去。主意打定,他不管赤身露体的姨太太,而将惊魂未定的章克俭拉回饭桌,哭诉起来:“杨神手给我姨太太破的身,如今二人情意不断。祖制虽严,我有口难言呀!我这姨太太跟多少男人勾搭过,连我也算不清,我只有吃哑巴亏的份儿,哪里敢管?谁不知道?忘八好当气难生,可那杨神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象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买卖人,哪敢惹他?逗起他的脾气,他带上徒弟给咱放把火,我对不起老东家呀!今儿个这档子事,我也是敢怒不敢言呀!只好装傻充愣,看着我那位姨太太胡来。只是委屈了二少爷……这都是我的罪过呀……”阮秀岩声泪俱下。章克俭好象从一场梦中醒过来似的,听着阮秀岩絮絮叨叨哭诉。当他神智情醒过来后,小声问:“秀岩叔,那您为嘛不去告官呢?咱万麟祥的人为嘛让人这么欺负?”“二少爷,您尽说傻话。告官?到哪儿去告?连警察局长都惹不起杨神手!一是他武艺高强;二是这徐州地面上,当官的主儿,十有八九是张勋的旧部。杨神手又是张勋的贴身保镖,他们全一个鼻子眼儿出气,告得下来吗?”接着,阮秀岩以为章克俭是个小孩子,故意将杨神手的本领说得神乎其神,以证明自己甘心当“忘八”吃哑巴亏是出于无奈。惊魂未定的章克俭开始同情阮秀岩了,因为他多次来徐州,对杨神手也略知一二。他诚心诚意地说:“秀岩叔,既然这个女人愿意跟杨神手,您为嘛不作个人情呢……”“二少爷,您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阮秀岩打断章克俭话茬说:“只是这种事情说不出口呀!又没个缘由。等机会吧……”

  没想到,三年后,这机会等来了。辛集镇成立联防队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章克俭将从天津租界洋行买来的枪支藏好,来到徐州万麟祥分号找阮秀岩。事情还算顺利,阮秀岩走徐州青帮头子的门路,大红帖子包着五根金条就递到了杨神手的手中。这位杨神手的脾气有点象当年的“张勋大帅”,贪得无厌,提了一大堆条件。章克俭的对策是:“不管嘛条件我全答应,可我也有个条件,就是请杨先生多带几个有本事的弟兄,我绝不慢怠。”克俭心里有数,你杨神手虽有武功,却还是个井底的蛤蟆,没见过多大世面。你提这提那,我用一个“钱”字对付你,就全齐了。当杨神手带着十三个拜把子兄弟到辛集镇走马上任时,辛集镇商会会长马老珍带人在几里外迎接,光鞭就放了两大胶轮车。当然,杨神手也把如花似玉的表妹带来了。从他在这位表妹十三岁时就干了那件事,以后虽说一直忘不了她,可总觉得对不起她,害怕见到她。这回如愿以偿,辛集联防队成立后,克俭立刻又大兴土木,办了两件事。头一件事是在“矜恕堂”大门前的大街中间修了一座“四面钟”。不过,他修的“四面钟”不是天津、上海租界内高层建筑顶上的那种四面种——有四个大钟表为千万行人报时间。他修的是一座只有一间门面、一间进身的四层青砖砌成的楼房,在第四层屋顶上,又修了个更小的阁楼,阁楼四面有窗,内挂一口铜钟。这小楼别看小得不起眼,又高又“瘦”,但十分坚固。砖是大城砖,磨砖对缝,墙厚得出奇,每一层“楼房”内,面积极小,空间很窄,四面有小窗。当“四面钟”修成后,镇商会在“四面钟”最底层的墙上贴出“布告”,向全镇“商农父老”宣布:“矜恕堂”出巨资修此四面钟,为的是让打更人日夜守其上张望土匪踪迹,如有不测,便敲钟为号……望众父老多加仔细云云。克俭办的第二件事情是在“矜恕堂”的花园内堆了一座巨大的假山,上有亭子,并栽了大量的树。从那以后,每当“四面钟”的钟声一响,各个大宅门便忙关上大门,人们也躲起来;小家小户忙带着妻女往“矜恕堂”的花园里跑。因为人们发现,每次土匪来,甭管糟害多少商号和宅院,而“矜恕堂”总是丝毫不受影响。杨神手只要一听钟响,便带着他的弟兄们登上“矜恕堂”花园的假山顶,这里是全镇的制高点,稍微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会理解打仗必须居高临下。人们虽然心中不快,可又无话可说。只是私下议论:“这是嘛联防队,简直是矜恕堂的护院队!”此言不假,克俭办的这些事归在一堆儿,就是要给矜恕堂成立一支护院队。为什么他比“矜恕堂”的任何人都关心这档子事?因为他的亲娘住在辛集“矜恕堂”的老宅。联防队成立了三年半,虽说一直没来过大股土匪,可小股匪徒却时常光顾。这些虾兵蟹将哪里是杨神手的对手,都被打得屁滚尿流,杨神手立下了汗马功劳。

  可是,令章克俭惊讶的是,堂堂的北平外二区稽查处处长阮秀山,怎么突然也变成了辛集联防队队员,投到杨神手门下了呢?而且阮秀山还说是为了抓共产党,难道这小小的辛集镇,也有共产党的地下组织?这不可能!章克俭拧着眉头问阮秀山:“你这是吓唬我吧?辛集也出共产党?笑话!干脆你把我也一勺儿烩了吧! 岂有此理!你大概是为别的事情追我来的吧?”

  “二少爷,我可给您提个醒儿!共产党可不那么守规矩,也象万麟祥的伙计那样听您的吩咐。共产党是有缝就钻,无孔不入的主儿!”阮秀石不紧不慢地说出一件事情来,章克俭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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