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郑魔王逞凶杀名角 上回说到戏台上正乱得不可开交时,从角门进来两个人,大家都愣了。来人是谁?前头的是个军人,一脸凶象;后边的是杨神手。 “哈哈!你小子在北平站不住脚了,又■到这儿来了!老子饶不了你!”那个军人冲到张一鸣面前,咬牙切齿地说:“你要是不把筱桃红给老子找回来,老子就要你的命!” “你……你……身为国军,抢……抢有夫之妇……还有没有王法!”张一鸣横眉立目,指着军人怒斥道:“你就是把刀搁在我脖子上,也休想找到筱桃红!” “把刀搁在你脖子上,那太便宜你了!我要活埋了你!让你一点一点地死!”军人一挥手说:“来人呀!把这个共产党给我抓起来!” “愣着干嘛呀!快给我抓人!”杨神手接着喊了一声,朝身后的联防队员摆摆手。 杨神手的话一落音,立刻冲上来四个联防队员,将张一鸣五花大绑地要往台下拉。原来那个军人没带士兵来,他刚才下的命令没人执行。所以联防队长杨神手忙命令联防队员把张一鸣抓住。 “郑旅长,我求求您了,您就饶了他吧!”刘世昌突然跪行到军人跟前央求说:“筱桃红是跟她养母走的。她家在宣化府,是哪个村我们也不知道……” “不知道?好呀。”军人冷笑道:“我把这个共产党带走,让他招出筱桃红的下落来!我就不信我堂堂的国军旅长,想玩儿个戏子都玩不上。老东西!明儿个早晨,你就等着收尸吧!” “慢!这位老总,你凭啥抓人?”马老珍过去把刘世昌拽起来,瞪着军人问道。 “就凭这个!”军人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冲人们晃晃说:“县公安局的通缉令!上头有相片儿!” “请老总让我看看!”马老珍说。 “你是谁?口气还不小!” “我是本镇镇长马老珍!” “你是镇长?” “三哥,这位是马镇长。”杨神手向军人递个眼色说:“连我也得听他的。” “那好,马镇长,请您看看束鹿县公安局的通缉令吧!” “这张通缉令我早看过。”马老珍接过通缉令看了看,笑道:“老总,这是通缉白文举的。此人已经抓起来了。关在镇公所的小号里。” “可是,这个天桥谭富英,模样儿也和通缉令上的相片一样!就得抓!”军人说着看看众人,振振有辞地说:“委员长早有训示,对付共产党,宁肯错杀一千,决不放过一个。我照通缉令上的相片抓人,谁敢阻拦!” “我敢阻拦!天桥谭富英是我从北平请来的角儿,怎么成了共产党?”从台口突然跳上一个人来,厉声喝道。 “少东家,您怎么来了?这儿没您什么事。”杨神手一看章克俭突然出现,满脸怒气,慌了神儿。忙跑到克俭身边,低声耳语说:“这个人是国军旅长。当年和我一起在张大帅麾下吃粮。后来在喜峰口山里当山大王。被国军收编没几天,就撤到北平……” “你认识他?那你就给说说吧。要是敲竹杠,我就赏给他三千、两千块钱也行,就当遇见绑票的了。要是随便抓人,那不行!甭管是北平的衙门还是南京的衙门(左‘足’右‘尚’),我都平■!” “您听我说呀!”杨神手的话音更低了:“我这位三哥,也是个讲义气的主儿。可就有一宗,一沾女人的事,他就六亲不认了。他在北平看上个女戏子叫筱桃红,让天桥谭富英给拐跑了。就为这,他才追到这儿来。他带的人马少说也有一个连,驻在南门外柳林村。我看呀,您还是跟天桥谭富英说说吧,胳膊拧不过大腿去,好汉不吃眼前亏!您说是不是呀?” “你先让他把人放了再说!没有这么欺负人的!哪朝哪代,也没有敢到我矜恕堂里抓人的!”克俭语气很硬,瞪了杨神手一眼说:“你告诉他,谁敢在我矜恕堂胡来,我决不轻饶!” 杨神手在克俭面前不敢耍横,他知道矜恕堂世世代代虽然不出高官也不出将军,但其势力是远远超过大官和带兵的将军的。甭管曹大总统还是张大帅,甭管是委员长的夫人还是国民政府的大员们,与万麟祥打交道都是礼尚往来,没有胡来的。杨神手在徐州是没人敢惹的主儿,到了辛集镇也收敛了许多。他此时见克俭动了气,忙跑到军人面前,小声说了半天,将矜怒堂的根底介绍了一番。可是,没等他说完,那军人哈哈大笑起来,踱到克俭面前,阴阳怪气地说: “没想到老弟小小年纪就成了矜恕堂的主事人。可老弟做生意是行家,对政局呀,你是个糊涂蛋!眼下连北平的市党部也是有今天没明天了。本人原驻守喜峰口。可人家日军就在喜峰口外修了个大飞机场,一百多架飞机随时都能起飞上天。人家飞机场修好后,本人奉命南撤到北平。不瞒老弟说,本人还和日本人有一点交情!明白了吧?哈哈哈……” “你跟甚么人有交情,我管不着。可谁也得讲王法!”克俭气得脸色发白。他从报上早看到日军在喜峰口修机场的报道,还看到了所谓伪满政权在古北口设立“外交部办事处”的报道。但因为他对政局并不关心,所以过后也就忘记了。可是,面前这个在日军尚未入关就仗着日军势力欺负人的国军军官的无耻之谈,他实在无法忍受。他厉声喝道:“就是日本人到我们矜恕堂抓人,也不行!请吧!” “哈哈哈!老弟想赶我走?没那么容易!我郑某人还没怕过人呐!告诉你,我这次是专程到贵府抓共产党的。带着一个连的弟兄,驻在南门外柳林村。明儿个你给我送五千块军饷去!你要是不送,我就派弟兄们到府上来取!来人呀,带上这个共产党,回去升堂审讯!”从台角冲进来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大兵,架起张一鸣就走。 “不行!你们凭甚么抓人!把人留下!”克俭一下蹿到台口,挡住大兵。 “就凭这个!”自称军官的郑奇把一张通缉令塞到克俭手中,带领士兵,强行抓走张一鸣。 “兵匪一家!简直是兵匪一家!”克俭指着离去的国军军官和士兵,声嘶力竭地骂着。 ”你算骂对了!老子就是山大王出身!你敢把老子怎么样?哈哈哈……”姓郑的军官象狼嚎似的声音渐渐远去。 “少东家,”从帷幔缝隙钻过来的司徒觐侯跳上台,跑到克俭身边说:“刚才就听这边有人和您说话,是谁让您生气呀?” “怎么回事?”阮秀石也过来了,一脸惊讶的样子。他身后是一大群万麟祥各分号的经理们。 “土匪!简直是土匪!他们把张老板抓走了,硬说张老板是共产党……”克俭激动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边说边晃着手中的通缉令。 司徒觐侯接过克俭手中的通缉令一看,不由得惊道:“少东家,这通缉令上的相片,是天桥谭富英呀!” “那是豆腐脑白!他和张老板是孪生兄弟。”克俭大声说。 “甚么?孪生兄弟?”司徒觐侯愣了,刚从寿堂跳到台上的人们都惊讶地看着克俭。 “少东家说的千真万确呀!这俩孩子是我的亲骨肉啊!”刘世昌痛哭起来,向人们哭诉着。 辛集镇有砖砌成的围子,东、西、南、北有四个门。南门外五里处有个柳林村,村南柳树林中的一块坑洼地露出两根一尺多长的橛子。是谁刚砍树留下的?不,那是两条赤裸的人腿! 在月光下,在秋风中,那白皙的脚掌和十个脚趾头全冲着天,看那肤色,比庄稼人婆娘的皮肤还细腻,但这是一双男人的腿。看那肤色,比翼稼人婆娘的皮肤还细腻,但这是一双男人的腿,风吹起的沙土粘在几处伤口上,伤口是被刀割的,流出的血浆凝固了。 这两条人腿,就是昨晚上被那个国军旅长郑奇处决了的共产党嫌疑分子张一鸣。为什么叫嫌疑分子呢?因为辛集镇联防团还抓住了一个共产党嫌疑分子,两个人都象束鹿县警察局通缉令上的那个人。而郑旅长以军人特有的速度草草审问了这个后抓的嫌疑犯,便残忍地将人头朝下活埋了。还特意将死者的两条腿留在外头一大截,说要示众,并派二人来站岗。 “我说二哥,谁跟咱换岗呀?”一个二十多岁的十兵擤了一把鼻涕,在枪托上抹抹说:“您瞧这天,夜里头还有点凉呢。节气不饶人呀,” “数你■(外‘尸’内‘从’)!”被唤作二哥的国军士兵瞪了同伴一眼说:“白天埋这个死鬼,你干嘛拽我袖子呀?” “我看这人埋到脖梗子,两条腿朝天直抽筋儿,心里头发麻,受不了!” “是呀,你这一心软,吃不住劲,拽我一下,我就得陪你站岗。真是冤到家了!” “您说甚么?派您站岗是我闹的?” “告诉你,咱旅长最恨心软胆小的人。每次活埋人,他不看坑下头,专盯着坑边上的人。谁要是往坑里填土有点犹豫,他准让你给死鬼站岗。” “是呀?” “没错!往后你多留神就知道了。” “二哥,是我的不是了!让您跟我吃挂络儿,受这份洋罪!” “这会儿说甚么也晚了。傻兄弟,咱哥俩回去睡一觉,天亮再回来站会儿就交差了。” “啊!行吗?” “听我的没错。死尸跑不了。” 俩人朝那两条人腿又看了一眼,一前一后地朝村里走去。 几乎是脚跟脚,有四个人出了柳树林子,朝两条人腿这边来了。他们每人手里拿着一把铁锹,后面的两个人还抬着一块门板。当他们到了埋人腿的地方时,走在最前边的一个人扔下铁锹,突然跪在地上,抱住两条人腿失声痛哭:“好兄弟,你死得好惨呀!” “快住声!你想把姓郑的引来,把咱几个都埋在这儿呀?”一个上岁数的人厉声喝道,并顺手把痛哭的人拽起来。 “师傅呀!我有罪呀!让他们把我也埋在这儿吧,我不能救我兄弟,我有罪!让我和我兄弟作伴儿 吧!”痛哭的人说。 “孩子,听我的!这会儿不是哭天抹泪的时候。咱先把你兄弟刨出来抬回去才是正理,听见没有?” “我听师傅的,还不行吗?”痛哭的人强止住哭声,从地上捡起铁锹,一双泪眼看着师傅。 “快下手!都麻利着点儿!”别看当师傅的岁数大,可动作快,劲头大,几锹就把最上面的土刨开,拨拉到一边去,冲身旁的三个人说:“你们别犯愣呀!快往下刨呀!下头的土松,别刨着你们的大师兄!” “咱们下手吧!甭使铁锹了!“刚才痛哭的人又扑到两条脚掌朝天的人腿旁,拼命地用手指刨起土来。 几个人一阵刨,死者的腿肚子出来了。接着又露出下身。最后,整个尸体全出来了。当尸体平躺在坑边的地上时,几个人惊呆了。 死老是个体格魁梧的汉子,二目圆睁,眼珠突出在眼眶外;鼻孔张得特别大,堵满了土,再加上血,成了两个又圆又鼓的土坷垃;嘴唇被牙齿咬烂了,而嘴张得特别大;一双手可怕地抠在胸脯上,每个手指都是弯的,手指甲刺破衣襟,刺进肉里,胸部和腹部涨得很大,象个葫芦似的……这吓人的样子,清楚地展现出死者被“倒栽葱”扔下坑后,渐渐填土后窒息挣扎,最后活活憋死的惨状。当他重见天日时,全身最干净的是脚腕和脚掌,其余部分沾满了泥土和血块,连牙齿上也是污泥。 “别……别犯愣了,把你们的师兄抬……抬回去吧!”师傅泣不成声。 死者正是张一鸣,当他被父亲刘世昌和师弟梁菊鸣、李广田李菊田把他放到门板上,抬着往村里走时,他的两眼瞪着昏沉沉的天空。刘世昌几次要为他合上眼,但说什么也合不上。他的嘴张着,象是质问苍天,又象是呼唤亲人。 快到村口时,刘世昌吩咐几个徒弟说:“你们脚底下利落点,穿过村就没事了。少东家派人套车在村北口等着咱呢。” “您就放心吧,我们哥儿仨准跟着您脚后跟走。”梁菊鸣说。他和李广田、李菊田都是刘世昌的徒弟。他们是后来随北平的梨园同行来的。刘世昌见各地许多名角儿聚集辛集镇,让他们来学点本事。他们与张一鸣同师学艺,感情很深。 刘世昌这几年虽然不怎么登台了,可腿上的功夫不减当年。他五十开外,不胖不瘦,中等个,头戴四块瓦的恭喜帽,身穿一件八成新的青布夹袍,脚上是礼服呢面的双脸布底洒鞋,这是当时戏班教习的标准打扮,可在外行人看上去又象个买卖人。当进了村口土道时,他听到脚下发出刺耳的响声,忙暗暗提气,两脚暗使轻功,脚步声立刻消失。他又回头看了三个徒弟一眼,低声喝道:“脚下留神!别给人家报信呀!”三个徒弟也忙改变走路姿式,立马,脚下无声无息了。 在微微的秋风声中,传来几声狗叫。当刘世昌一行人象影子似地飘到村中的一个大宅门口时,突听到开门声,他们忙闪身躲在一堵墙下,蹲下身来。借着月光,看到从大宅门出来两个人,是国军士兵,一前一后地抬着块门板。 突然,一阵旋风刮起的沙土遮住人们的目光。旋风刮过,师徒们才看清,士兵抬的门板上是一具女尸,看上去真可怕。她嘴巴张得很大,好象到咽气时还在呐喊。浓密的黑发下,微弯的柳叶眉紧蹙着,高高的鼻子尖和眼睫毛上沾了薄薄的一层露珠,眼角和嘴角下的泪痕和唾液痕迹十分清晰。她的上身几乎全裸着,两只赤裸裸的乳房上布满横七竖八的抓痕,每道抓痕都流出血来,右边乳房的乳头已经没有了,周围是污血。她的下身,只盖了一块破衣襟。她的腹部和大腿到处是一块块焦黑的痕迹,显然是被烧烫后留下的。但是,她的脸庞还是白里透红,十分俊俏,抬着她的两名士兵来到刘世昌师徒隐藏的院墙边时,刘世昌一眼就看出,她是张一鸣的媳妇筱桃红。他真想扑过去,喊一声那苦命的孩子。但此时他看到梁菊鸣和李广田、李菊田三个人正在运用轻功,要扑过去和国军士兵拼命,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三个徒弟全摔倒在地上,用两手捂住梁菊鸣和李广田的嘴,并怒视着李菊田说:“别胡来!你们还想死人呀?” “我……我师姐……”梁菊鸣气火攻心,脸憋得痛红,用力想挣脱师傅。 “你们都给我老实点!这会儿不是叫真儿的时候!”刘世昌知道三个徒弟的心思,低声说:“我当师傅的心里不难受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朝村南的大道上,传来那两个国军士兵的说话声: “我说梁二,咱这个班真倒霉!昨儿个刚派咱给旅长当警卫,就赶上旅长处决共党,埋完人还留下两个弟兄站岗看守死人腿。这三更半夜的,又派咱俩抬这女死鬼去跟那男死鬼合葬。你说多背时呀!”“你胡说八道甚么呀!孙百旺!”年纪大的说话拍老腔:“昨儿个旅长活埋的那人根本不是甚么共党,那是咱旅长的情敌。你想知道这里头的故事吗?呆会儿咱干完这件差事,你把你那瓶老窖拿出来,我给你说说,怎么样?”拿出来,我和你说说,怎么样?” “我只要一打酒,你就惦记上了……” 当抬女尸的两个国军士兵走远后,刘世昌忙起身吩咐三个徒弟说:“你们哥儿仨回大庙就套车,拉着你们的师兄到村南头树林子外头找我去!听见没有?” “师傅,您这是……”梁菊鸣猜出师傅的心思,忙拽住师傅说:“您可惹不起他们呀!他们身上带着家伙呐!” “我又不是去跟他们打擂,我琢磨着,他们也是中国人。人心都是肉长的不是?”刘世昌回头看了大宅门一眼,心血直往上撞,眼象要冒出火来:“象郑奇这种畜牲,要是不遭天打五雷轰,那才叫怪呐!” “师傅,我去吧。前头那个年轻的大兵是我远房本家,我求求他,留下大师姐的尸首。”梁菊鸣恳求师傅。 “也好,咱爷儿俩去试试。甭管那两个国军大兵答应不答应,把你师姐的尸首交给咱,起码咱不能让你师姐这样赤身露体地走呀!”刘世昌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对广田和菊田吩咐道:“你们哥俩回去吧。快走!别二虎!听见没有?” 柳林村是辛集镇的大村落。在村中十字路口的西北角,有个大宅院,主人正是郑奇。他家在前清就有过功名。民国年间,虽然改朝换代了,他家势力仍然很大。不光房子多,土地多,骡马成群,肥猪满圈,还在束鹿县开了几个买卖。在张勋复辟以后,他失去靠山,带着残兵败将钻进山里当土匪去了。日本帝国主义把溥仪扶上傀儡皇帝“宝座”,喜峰口一带成了伪满和民国的“分界线”。日军和国军都想拉拢多年在这里当山大王的郑奇。郑奇怕过早地戴上汉奸帽子划不来,这才接受国军改编,混了个旅长当当,还到了北平。多年的山大王生活把他憋闷坏了,一到北平便一头扎进八大胡同,整天左拥右抱,好不快活。有人给他出主!意:“逛窑子不是长事,应该纳妾成个家才是正理。”他觉得有理,便开始物色对象。一次到天桥葵花舞台看戏,一眼看中了筱桃红。人家看不上他,连筱桃红的养母神二姑也看不上他。筱桃红和张一鸣成亲后,随养母走人了。这一下,把堂堂的国军旅长给耍了。郑奇一气之下,先砸张一鸣的饭碗,接着便要除掉这个眼中钉。他的算盘是:你筱桃红不跟我,也甭想跟张一鸣白头到老!你张一鸣不让我称心如意,我也不能让你痛快了!你夺我所爱,我要你小命!为此,当他听说阮秀山要去辛集捉拿共产党交通员时,便委托阮秀山惩治随章克俭去辛集的张一鸣和刘世昌。一连过了数日,他等得不耐烦了,干脆带上一个连大兵,挤上一节车厢,追下来了。一到辛集,他把一连大兵带到柳林村老宅安排好后,便赶到辛集镇联防队部找阮秀山,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磕头弟兄杨神手。当年张勋威镇徐州时,他是大帅府警卫营长,杨神手是大帅的贴身保镖,都是红人。在磕头弟兄当中,一个是三哥,一个是六弟。阮秀山拿出一张束鹿县警察局的通缉令给他看,他惊道:“这不是张一鸣吗?怎么回事?他是共产党?”阮秀山笑道:“这是白凤举,他和张一鸣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哥俩的亲爹是刘世昌。”“甚么?有这种巧事?”“这不是巧事,是真事。”阮秀山将刘世昌、白凤举和张一鸣爷儿仨的身世简单说了一遍后,盯着郑奇说:“旅座,您手里有一张通缉令,就能除了眼中钉。”郑奇惊问:“怎么个除法?”阮秀山低声说:“旅座怎么忘了,委员长不是说,对共党分子‘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嘛,就凭张一鸣和通缉令上的这个人长得这么象,您还……”“我明白了!好,好!我到哪儿去抓这个共党嫌疑犯呢?”阮秀山低声说:“让杨队长领您到矜恕堂去,准是裤兜子掏那玩艺儿——一手拿把掐!”“好!说去就去!”“别忙,赶明儿再去也不晚。我还有话说呢。”阮秀山淫笑着说:“旅座,您这趟可真没白来呀!您猜怎么着?筱桃红也来了。”郑奇惊道:“甚么?她找张一鸣来啦?”“兴许是吧。”阮秀山不紧不慢地说:“我琢磨着,也许是专门看戏来啦。筱桃红的那个养母是个戏迷。她们娘儿俩作梦也想不到您上这儿来不是?老的过戏瘾,闺女会女婿,正好!”“这一老一小见着张一鸣啦?”“没有。兴许她们母女不敢闯矜恕堂的大门儿,也许还不知道张一鸣在这儿。甭管怎么着,旅座,您先来个金屋藏娇,再来个抓共党嫌疑,怎么样?”“好!事成后我保准好好谢谢你这个智多星!”“不必客气。您在北平坐镇一方。往后多关照关照小弟就行了。”“一定!保准忘不了老弟!” 阮秀山看准了郑奇这个靠山了,简直是竭尽全力为这位旅长效劳。昨天晚上,他带郑奇及其手下一连人包围了辛集镇南门外的一家小客店,把住在那里的筱桃红抓走,关在郑奇的老宅里。今天他又暗陪郑奇和杨神手进矜恕堂抓张一鸣。临进矜恕堂时,他突然劝郑奇说:“这个院不能带大队人马乱闯,还是旅座和杨队长带几位联防队的弟兄先进去。过一会,旅座不出来,再进去几位国军弟兄。”郑奇笑道:“一切依你。我的弟兄在外头等,由你指挥!” 活阎王郑奇亲自指挥活埋了张一鸣后,迫不及待地来到他家第三层院子大戏台东屋,向被捆在大铜床上的筱桃红扑去。她虽被捆住手脚,但她毕竟是有一身功夫的艺人,她闪展腾挪,尽力挣扎,并高声喊人。郑奇大怒,挥拳猛击她的后脑,将她打昏过去,便开始发泄兽欲。这郑奇,原来不但白天打人害人,晚上他还是个色中恶鬼,他每次蹂躏女性时,都要尽力折磨对方,对方越痛苦,他越满足。这次他蹂躏筱桃红,更是加倍的疯狂,用烟头烫,用牙咬,用手抓,将筱桃红抓得鲜血淋淋。在他最疯狂时,把枕头砸在筱桃红脸上,捂得严严的,不让筱桃红喊出声音来,然后狠狠咬去。当他折腾够了,从她身上爬起来时,向痰孟吐出一大口血水和一个乳头。他倒在床上睡到半夜,醒来一看,赤身裸体的筱桃红早已气绝身亡。他喊来卫兵,指着筱桃红的尸体说:“把她弄走!抬到柳树林去,和那个活埋的一块儿合葬了吧!” “旅座,您是说昨儿个晚上活埋的那个戏子?”国军士兵孙百旺看着惨不忍睹的尸体,恨不得扑过去把郑奇活活掐死。他早就听说过郑奇玩弄女人简直象野兽,但他想象不出这个阎王残忍到这种地步。为了掩饰自己的心里活动,孙百旺这才明知故问。 “废话!不是那个戏子,是你呀!找骂!”郑奇看出孙百旺瞪了他两眼,立刻噌地从床上蹿到地下,喝道:“怎么着?心痛这小婊子啦?少给我来这一套!快执行命令!” “旅座,您不是说还留着那个活埋的戏子示众吗?”孙百旺暗暗吃惊,忙掩饰道:“瞧您说的!我心痛她干嘛呀?她又不是我姑妈。” “是你姑妈怎么着?”郑奇忍不住笑了,说:“甭管是谁,只要老子看中了,就得让我玩,就得让我掐!让我咬!老子愿意!” “活埋的那个戏子,不留着示众了?”孙百旺又问了一句。 “示你妈的众!赶紧把这个婊子抬走。坑挖深着点儿,把他们两口子摞在一块儿埋!听见没有?”郑奇厌恶地挥挥手。 当孙百旺和梁二抬着女尸来到柳树林时,发现露出地面的人腿不见了,在坑边上坐着两个大活人,以为是那两个站岗的国军士兵,孙百旺说:“你们两个活的,还看不住一个死的呀?” “这二位兄弟,行行好吧!”刘世昌突然从坑边站起来,给两个士兵作了个揖。 梁菊鸣也站起身来,对年轻的士兵说:“你们抬来的尸首,是我师姐。活埋的那是我师兄呀!你们高高手,把这一对冤死的苦人儿交给我们吧!” “敢情是你们呀?吓了我一跳!”一个士兵冷冷地说:“我是没说的,就看咱孙百旺老兄答应不答应了。” “今儿个这是怎么啦?一惊一乍的!我还当是我们班的两个弟兄呢!是你们爷儿俩呀!”孙百旺示意同伴将门板放到地上,借着月光看看刘世昌说:“你们是北平天桥葵花舞台桥霞戏班的吧?千不该万不该跑到这儿来呀!我们旅长的老宅在这儿,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呀!活蹦乱跳的俩大活人,完了!” “唉!二位老总可怜可怜我们吧!行个方便吧!”刘世昌边哀求边将一个小纸包塞进年长的士兵衣袋里。“你们可得麻利着点,别给我们找麻烦。”年长的士兵摸摸衣袋,点点头。 郑奇这时躺在他家第三层院子大戏台东屋的大铜床上,望着顶棚,想着明天矜恕堂的章克俭知道张一鸣夫妇死在他手里后会怎么样。对矜恕堂的势力,他当然清楚。可是,他如今身为旅长,也不怎么在乎矜恕堂了。他多年没在这个屋里住了,没想到这两夜能在这儿糟蹋筱桃红。这里并不是他的卧室,而是他当年糟蹋女人的地方,更确切地说,这里是他专门糟蹋女戏子的地方。他家世世代代钱多得没处花,便花钱养戏班,买戏子。他爷爷养的戏班叫“安庆班”,是以唱昆腔弋腔为主;他父亲养的戏班名“三庆班”,是以唱梆子为主;传到他手里,戏班又改名“元庆班”,仍是名角荟萃,箱包齐全,是京南各县有名的“财主班”。郑奇脾性暴躁,为人处事非常跋扈,乡亲们说他是“站在老宅一跺脚,周围几里都打颤”的人物,给他起个外号叫“郑阎王”。自他从他老子手中接过“三庆班”戏班并改名“元庆班”后,他下本钱培养坤伶,不但唱青衣、花旦、老旦的都是坤伶,连唱老生和铜锤花脸的,也尽量用坤伶,就是文武场面,也多由女人担任。他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是他认为坤伶更招人,有时白天让坤伶们唱戏,晚上还让她们接客卖身;二是为了满足他的兽欲。如今,他当上旅长,“衣锦还乡”,他多想重整家业,再组个戏班呀。正在他想入非非时,门口有人喊: “报告旅座,有客人求见。” “谁”? “是镇上联防队的。姓阮。” “请!到客厅稍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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