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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栅栏演义第二十六回 仙灵芝怒怒斥色中狼

2002-12-1 11:00| 发布者: 蒋寒中

第二十六回 仙灵芝怒怒斥色中狼

  上回说到郑奇正躺在他家第三层院大戏台东屋的铜床上想美事,有人报告说有客求见。当他一听客人是辛集镇联防队姓阮的时,忙起身披衣来见。

  “旅座,我估摸着您这一夜够痛快的吧?”在客厅门口迎接的阮秀山笑模笑样地说。

  “嘿!我敢说,要是我早认识你这位智多星呀,我准不会让那个神二姑耍了。真他娘的窝心!这一夜才顺过气来!”

  “我估摸着,筱桃红不再是当初那个筱桃红了,凭旅座如今的身份……”阮秀山看着郑奇,把后半截话含在嘴里头。

  “这小娘儿们耍我一回,我也得治治她!不瞒老弟,她跟张一鸣这会儿在柳树林树底下听喇喇蛄叫去了!”

  “甚么?她……”阮秀山装作吃惊的样子。

  “让我半宿就给折腾死了!还有那个张一鸣,这回美到头了!” 

  “我琢磨着,旅座也不要这路剩货。今儿个,我给旅座又找了个鲜鲜灵灵的闺女,长得跟那个听喇喇蛄叫的一模一样……”

  “真的?有这好事儿?” 

  “这是您有艳福!才有人专门为您张罗!”

  “谁呀?” 

  “我有个表弟在束鹿县宪兵团当团长,叫黄人俊。名子俊,人可不俊,又矮又胖,可他就有艳福,一个老婆三房姨太太,都是百里挑一的人儿。他听说您衣锦还乡,身边缺个可心的人儿,就给您留上神了。嘿!立马找到一位!昨儿个晚上,我去看了一眼。我敢说,比筱桃红更鲜灵!叫小仙灵芝。才十七岁。”

  “又是个唱戏的?”

  “不是梨园行,能这么好找吗?您……” 

  “我捧捧她去!对眼的话,咱就……” 

  “旅座,我可把话说在头哩。您要是喜欢,咱也得等等,一步步地来。立马往回抢,可不行!省城的梨园公会来人听她谢师后的打炮戏。您一动武,事情就不好办了……”

  “哈哈哈哈!你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能不等揭锅就要吃。是哪个班子的呀?又是矜恕堂二少爷请来的?” “是镇上仙乐舞台戏班的妞儿。这个班的班主就是这妞儿的师傅仙灵芝。管事的叫张歧……”

  “你别说了!这个张歧我认识,是我的老对头!当年我组班那会儿,没少跟他唱对台戏!”  

  “张歧这小子混得不赖呀!有自个儿的园子了!”

  “那仙乐舞台不是张歧的,是矜恕堂的二奶奶出钱修起来的。紧挨着兴德成茶庄。这位二奶奶从年轻就守寡,最爱听戏。她跟仙灵芝是干姐妹,是小仙灵芝的干娘……”

  “说得这么热闹,又黄了不是?园子,戏班,班主,还有这个小仙灵芝,都跟矜恕堂择不清扯不断,咱虽说是耍枪杆子的,也惹不起人家呀!人家能通天!”

  “没事儿!您听我的没错!我是万麟祥学徒的出身。矜恕堂里头的陈谷子烂芝麻,我全知道。出了漏子我兜着!”

  “行!有你这句话,我就踏实了!”

  仙乐舞台的日场戏一开场,场内的气氛很火爆。戏码是刚刚谢师的小仙灵芝的《春闺梦》,虽说矜恕堂二奶奶出钱修起来的。恕堂内的义仁堂、花园和镇北门有三个戏台唱大戏,而且登台的大多是来自平、津等大地方的名角儿,但仙乐舞台还是挤得满满的。因为,仙灵芝和小仙灵芝是辛集镇的名角儿,全镇的男女老少,没有不爱听她们戏的。

  当戏中主角小仙灵芝扮演的张氏唱起“南梆子”:“原郎君不耐烦已经睡■(左‘目’右‘困’),待我来搀扶你重订鸳盟”时,而扮演男主角玉恢的演员还靠在椅子上打盹,突然台下乱了,只听有人打架,有人摔茶壶,茶房们跑东跑西,跑前跑后,给打架的人作揖,给闹事的人说好话,忙着将砸坏的瓷片片拣起来。这时几个穿军装的大兵怪声高喊道:

  “嘿!小姐儿长得真够俊的!王恢不跟你睡,老子跟你睡去!”

  “小美人几,王恢是个假大兵 我是吃粮当兵的真老总,你咋不跟我呀?”

 “今儿个真不错,碰见个美人儿,该开荤■(左‘口’右‘罗’)!” 

  台下乱成一片。

  “怎么回事儿?请压场人了吗?”正在给徒弟把场的仙灵芝大吃一惊,忙问管事的张歧。

  “头晌午,县城宪兵团来了几位副官,说宪兵团黄团长要陪一位姓郑的国军高级将领来听戏。我请他们坐在‘大令席’看戏,就没再另请压场的警官。”张歧面如土色,满脸冒汗珠子,慌忙跑到仙灵芝面前说:“唉——我想今天这日子口儿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主儿,又有宪兵团长和国军将领来看戏,还用得着压场的吗,谁敢惹宪兵团长呀……”

  仙灵芝不愧是久在江湖上混的人物,她指着“大令席”上的几位军人说:“张歧,你甭后悔了。我看这不能怪罪你,就算你请几个警官坐在大令席上,今儿个照样也得出事情!”

  那“大令席”设在正对台口、紧靠入场门的影壁墙前面,一拉溜四个座位,座前有一张细长条桌,桌上有一木牌写着“大令席”。这便是为专门请来的警官们设的专座,他们不但不用买票,还得盛情去请,因负有维持场内治安秩序之责。而此时此刻,“大令席”上坐着矮胖的宪兵黄团长和一位十分魁梧的国民党少将军官。那些起哄闹事的大兵象是他们带来的,因为宪兵团长和少将身边的几个副官看着大兵闹事,不但不阻止,还用手势和眼色鼓动。

  全场大哗,人们都为台上的小仙灵芝捏了一把汗。省梨园公会的几个同仁忙跑上后台,同张歧商议道:

  “张老板,要坏事吧?” 

  “这些老总有来头儿,哪有当着宪兵团长面儿砸戏园子的呀?”

  “都邪了!干脆求求黄团长,有他一句话,准管事儿。”

  “我看要躲过今天这一关,不大容易!”张歧挥手制止众人的话,又指指“大令席”对仙灵芝说:“我这眼有准儿,台上的那位国军将领,准是郑奇!是他,没错儿!”

  “你说甚么?”仙灵芝惊道:“你说他是十几年前的三庆戏班的班主‘活阎王’?是他吗?”

  “没错儿!要是错了,你们拿我的眼珠儿当泡儿踩!”张歧肯定地说:“老板,我看他八成儿是打小仙灵芝的主意来了!我看是不是让……”

  “芝儿,你赶紧出后场门儿,上佛堂楼上堆箱笼的屋子里躲躲去!”仙灵芝一拽徒弟的胳膊说:“机灵着点儿,干咱们这行的,这种事不是甚么新鲜事!要学会保护自己,能躲就躲,不能躲就跑!听见没有?快去吧!”

  “师傅,我害怕。”小仙灵芝腿都软了。

  “你要是不挺起来,。不赶紧跑,非吃亏不可!”仙灵芝一瞪徒弟说:“记住,不能躲就跑!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为师的也不怪你!快走!快呀!你给我快走呀!”

  小仙灵芝见师傅动了气,这才连忙脱下行头,壮着胆子,闪出后场门儿,见附近没人,忙一阵小碎步,无声无息地躲进佛堂内。

  坐在台口大椅子上的仙灵芝,此时却比任何人都镇静。她一挥手说:“张歧,你干脆上‘大令席’上见见黄团长,反正今儿个躲是躲不过去了。”

  “姑妈,我这就去。可有一宗,您得马上再找位二路旦角,扮出一个‘张氏’来。”张歧轻声说。

  “你去吧,我这就找人扮。”仙灵芝边说边扫了后台的角儿们一眼,忽然惊道:“嘿,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张氏’吗?扮象太俊了!”

  只见一位妆扮停当的“张氏”,迈着台步,身轻如燕地走到张歧面前,道白说:“师傅,小女扮这‘张氏’可象也不象?”

  “啊——”张歧吃惊地看着面前的这位“张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细看了半天,惊道:“是你呀?翠花,你行吗?你可没学过程派戏!”

  “师傅,”筱翠花不再用戏腔道白,而是紧张地说:“师傅,闲话少说,先说眼前这事吧。您没看错,‘大令席’上坐着的正是咱的仇人郑阎王。为救小仙灵芝妹子,我上场接着唱《春闺梦》,您看行不行?”

  “啊!太好了!今儿个这金蝉脱壳之计,是万无一失了!”张歧激动地说:“咱师徒二人,今儿个给这几个阎王来一手双簧的绝活!你把嗓子放开了唱吧!”

  后台的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感动了。

  台下,大令席上的郑奇和黄人俊正说得高兴。

  “听说老兄对你班子里的坤角儿是向来不放过的,哈哈哈!”黄人俊笑道:“老兄的艳福,谁也比不了。”

  “那有甚么呀?她们是我花钱买来的,是我一个个地挑选的,我教她们本事,给她们饭吃,她们当然得归我所有了……”郑奇得意地说着,好象他又回到了当年在三庆戏班中为所欲为的生活中去了。但是,当他的目光再次盯着台上的小仙灵芝时,突然拍了一下长条桌说:“嘿!这个小仙灵芝是个纯纯粹粹的仙桃儿!要多甜有多甜!” 

  “老兄且慢,她是化了妆的人。就是个丑八怪,穿上行头化上艳妆,也能迷住人呀。”黄人俊提醒说:“容小弟陪老兄上后台看看再说吧。”

  “黄贤弟,这你就外行了。”郑奇两眼盯着台上说:“我这眼晴,不敢说准能把白骨精的原形看出来,可是要让我看戏子,那是万无一失!只要她一扬脸,我便知道其丑俊;只要她一迈步,我便知道她破过身没破过身。”

  “小弟佩服!佩服!”黄人俊扭头看了郑奇一眼,低声说:“只要老兄看准了,只要老兄中意,小弟一定让你心满意足!明儿个我便派人去办理此事……”

  “贤弟,你我不是外人,愚兄可要直言了——”郑奇看看左右的副官,愣了一下,欲言又止;可当他再次看到台上的小仙灵芝时,终于下了决心,于是凑到黄人俊耳边说:“贤弟,你还得体谅愚兄呀,象你那么办,远水解不了近渴!愚兄想这会儿就……”

  黄人俊吃惊地望着郑奇,想了想说:“这么说,老兄这会儿就要把人弄走?”

  “请贤弟成全愚兄!”郑奇点头道。

  “这不大好吧?这里可不比那穷乡僻壤小野台子呀,闹出事来……”黄人俊劝道。

  “贤弟过虑了。”郑奇看了黄人俊一眼说:“我看这么办,我让我手下的弟兄出面,不劳贤弟费心。我给他来个先砸园子后抢人!等把人弄到手,你再抓走我几个人,这行了吧?”

  “这……”黄人俊暗暗后悔,觉得不该陪郑奇到这儿来。可是又无法阻止郑奇,因为他了解郑奇的为人。

  “就这么定了!”郑奇一挥手,命自己的副官过来。他俩耳语几句后,厉声说:“给我把人弄走!快去吧!”

  紧接着,便出现大兵起哄的事。戏暂时停演,台上台下的气氛都很紧张。黄人俊还想劝劝郑奇,说:“为了一个戏子,本来是件区区小事。可象这么个干法,要是把事态闹大,不好收场呀!今儿个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呀!请老兄三思。”

  “哈哈哈!”郑奇旁若无人地冷笑道:“贤弟此言差矣。今儿个来的都是些甚么人物呀?不都是梨园行的吗?甚么有头有脸呀?俗话说艺人出门三分小,鹌鹑戏子猴,戏子不过是你我之辈的玩物而已。打戏子、骂婊子,这是愚兄的拿手好戏,贤弟放心,放心!”

  “如老兄非要立马抢人,那小弟只好先行告退了!”黄人俊有些不满地站起来,盯着郑奇。

  “贤弟要走?那只好请便,请便!”郑奇愣了一下,但还是不肯让步,他此时只想立刻把台上的小仙灵芝抢到手,别的什么也不顾了。

 “二位贵客,请坐呀,今儿个客人太多,我没顾上伺候二位,请多包涵,多包涵!”张歧领着两个茶房来 到“大令席”前,满脸陪笑,小心翼翼地上前搭话。要不是事情逼到这一步,他说什么也不会主动到郑奇这儿来,因为他对这位“活阎王”太了解了。民国四年,为了争一个名角儿,这个“活阎王”伤了数条人命,为此,张歧与他打了半年多的官司。今儿个仇人相见,张歧十分紧张。但在江湖上闯荡了多半辈子的张歧,此时此地居然面对仇人,丝毫不显得异样,好象根本就没认出面前这位将军就是当年与他打官司的郑奇。同时,张歧在来到“大令席”前的片刻时间内,已从郑奇和黄人俊的表情上,看出二人意见不和,还看出黄人俊要提前退场,忙十分巧妙地搭上话茬说:“黄团长,您是宰相肚子能走船,哪能计较我们呢?就算是我求您了,您可千万不能走,不能走!说甚么,您也得捧这个场。”

  “张歧,你一辈子领班子唱戏,今儿个作戏作到我头上来了?”郑奇猛一拍张歧肩膀,一字一顿地说:“你早认出我是谁了!这真应了梨园行的那句话啦——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你张歧拿我当大傻子耍着玩呀!胆子不小呀!”

  “啊!”张歧忙作吃惊状,并顺势拉过郑奇的双手说:“这不是郑老板吗?没想到咱老哥俩还有见面的日子!难得呀!难得!郑老板可发福了,我都认不出来了!”

  “张歧,我算服了你了!”郑奇用力将自己的双手从张歧手中挣脱出来说:“张老板,我看咱也用不着再作戏了!咱是不打不成交,过去那一段儿,不提了。今儿个,咱还得打一场热闹的!”

  “啊……”张歧当然明白郑奇的意思,对这位“活阎王”如此露骨的威胁,张歧并不觉得奇怪。但他不愿马上与郑奇发生正面冲突,便扭头对黄人俊说:“黄团长,您看我这位郑老兄,说话还是爱逗乐子。我还没敢问……,郑老兄如今是……”

  “是北京城防司令部的少将旅长。”黄人俊话头一转,看了张歧一眼说:“你既然与旅座有旧,更应该多为旅座办几档子事了!”

  “那当然!那当然!只要旅座吩咐下来,我一定尽力,一定尽力!”张歧亲自为黄人俊和郑奇倒茶后 说:“能为旅座效力,那是我的造化!”

  “那我就不客气了!”郑奇用下命令的口气对张歧说:“我要娶你们台上的这位小仙灵芝!你听明白了,等散了戏,让她卸了妆跟我走!”

  “甚么?旅座说要娶谁?”张歧故作惊讶地又问了一句。

  “我要娶小仙灵芝!就是台上的这个闺门且。”郑奇斩钉截铁地说。

  “旅座,您看错了吧?您要娶台上的这位旦角儿?”张歧定了定神,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这不合适吧?再说了,旅座如娶夫人,总得找个……”

  没容张歧说完,台上又响起叫板的声音。随着胡琴的过门儿,“张氏”又上场唱那段《南梆子》: 

  “……被纠缠陡想起婚时情景,算当初曾经得几晌温存。我不免去安排罗衾绣枕,莫辜负好春宵一刻千金……”

  又是一个满堂彩。一度骚乱的场面,立刻在这四句动听的程派唱腔中安静下来。全场观众又全神贯注地盯着台上。连“大令席”上的郑旅长和黄团长,也不再理睬张歧,开始注意台上。

  奇迹发生了。几乎全场的人,都没觉察出台上的“张氏”已经换了个人。筱翠花扮的“张氏”,几乎同小仙灵芝扮的“张氏”毫无差别,那台步、眼神、身段、水袖的动作,都惟妙惟肖。而那程派唱腔,魔力更大,有些“戏虫子”干脆闭目静听,用手指在腿上击着板眼,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就连不错眼珠地瞪着台上的郑奇也没看出破绽。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根本没想到台上会换人。

  台上最紧张的是两个人。一是筱翠花,她十分清楚,自己要是不瞒住观众的眼睛,后果是可想而知的。为此,她拿出看家本事,把握住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好在刚才她在台下已经看了好一会儿小仙灵芝的演出,此时,她不但要演好《春闺梦》这出戏里“张氏”这个角色,更重要的是要演好小仙灵芝这个角色。另一个最紧张的人是仙灵芝。她把徒弟小仙灵芝打发走了后,忙把几招自己的“绝活”教给筱翠花。因为,这几招自己摸索多年的眼功、指功和身段,都是小仙灵芝已掌握并能熟练运用的,筱翠花替小仙灵芝扮“张氏”,必须掌握这些细小特点,才能瞒过众人。当筱翠花出场后唱完那四句《南梆子》,得了个满堂彩。仙灵芝这才放下心来,悄悄地出了后场门,向佛堂跑去。

  佛堂内的佛龛东侧有个楼梯,楼上放着切末和戏箱。那“切末”是梨园行话,就是演戏时用的道具,戏箱内则主要装行头。由于仙灵芝从艺多年,戏路子又宽,排的戏多,这切末自然就多,光扇子就有十几种。仙灵芝虽说年过六十,但因为她功底厚,腿脚十分麻利。她进佛堂后临关门时,又探头朝四下里瞅瞅,没发现有人跟着,才将门关紧,然后轻踏楼梯,只几步便到了楼上,轻声叫道:“芝儿,芝儿,芝儿!”

  “师傅……师傅……我在这儿呐!”小仙灵芝一听有人叫她,吓了一跳,当听出是师傅来了时,一时不知该称呼什么好了。她顶开一个大衣箱的盖儿,跳了出来,扑到师傅的怀中说:“您老人家留点神,别绊倒了。坏人走了吧?”

  “芝儿,甚么话也别说了,你给我赶紧跳后窗户,顺夹道墙跑吧!我估摸着有点儿悬!”仙灵芝拉着徒弟,来到北墙,推开一个大衣箱,又摘下几件挂在墙上的旧戏衣,便露出一个黑洞洞的窗户口来。这窗子没有玻璃,只有一扇又黑又旧的木板小门,还挂着一把小铜锁。仙灵芝从腰间取出把铜钥匙,开了锁后一推,小木板门儿便朝外开了,一道强烈的阳光立刻射了进来。仙灵芝再一拉徒弟的手说:“这窗下是个土坡,跳下去没事儿。你的几个师姐都从这儿逃过命。你也从这儿逃命吧!顺下头的墙根是一条夹道儿,往西通四面钟,往东通马路。你去吧!先躲过这一关,晚上回家进门时看看动静,别冒傻气!”

  “师傅,我走了。”小仙灵芝一咬牙一狠心,钻出窗洞,跳了出去。随着一阵脚步声,她向四面钟的方向跑去。

  仙灵芝望着窗洞,默默地自语道:“又送走了一个!”

  她在仙乐舞台卖艺这些年,这是第五次亲自把徒弟从这个窗洞送出虎口。而连她自己,则是第六次用这个窗户逃命了。当年她随师傅金达子学艺,出师后唱红才十七岁。那时还没有现在的仙乐舞台,只有个三间门面的茶馆,也就是现在楼下的佛堂。她随师傅在茶馆卖唱。被一个专门玩戏子的“老总”盯上了。“老总”连点她三段唱,在第三次给她赏钱时,突然将她搂在怀里,在大庭广众之下肆意污辱。她急了眼,在挣扎时咬了“老总”胳膊一口,“老总”疼得松了手,她乘机挣脱,“噔噔噔”上了楼,从这个窗口跳下去,顺着夹道逃跑。那个“老总”并没敢上楼胡闹,他狐假虎威地闹了一会儿走人了事。从那时起,仙灵芝便对这个窗洞产生了感情,后来矜恕堂二奶奶出资将茶馆扩建成仙乐舞台,她也舍不得拆掉茶馆,反而将茶馆改为佛堂。楼上的这个窗洞便成了一条暗道。遇上女角儿被人盯上,不能从大门走时,便从这条暗道走。为了不引人注意,又按上个木板小门儿,平时总上锁,而钥匙由仙灵芝带着。

  送走徒弟,仙灵芝又提心吊胆地赶回后台应付,她知道,麻烦事还在后头呢。

  筱翠花在台上也不知道要了多少个好。因为这出戏的剧情和一些戏词正是平民百姓憋在心里想说又不敢说的话。《春闺梦》是取唐朝诗人杜甫名诗《新婚别》编的,意思是为被战火拆散的有情人鸣冤,所以很能打动人心。

  场内热烈的气氛,使“大令席”上的郑阎王心中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直到这出戏演完,剧场内才渐渐平静下来。当筱翠花和扮演王恢的小生从上场门出来谢幕时,人们再次鼓掌。但这时”大令席”上却出现了一场风波。

  “不对!换人了!”郑奇一拍长条桌,惊道。

  “甚么?甚么换人了?”黄团长也站起不解地问道。

  “这个谢幕的‘张氏’不是那个小仙灵芝扮的,小仙灵芝兴许跑了!”郑奇回头看了看黄团长说:“贤弟,你有事先走吧,我带弟兄们上后台看看去。”

  “这不可能吧!老兄是不是被小仙灵芝迷住心窍,急火攻心呀?”黄团长有些不满地说:“我还得劝老兄一句,操之过急,恐生事端呀!”

  “贤弟不必多言,我不会看错的。”郑奇咬牙切齿地说:“我玩了十几年戏子,没想到反让戏子给耍了!他们这是金蝉脱壳之计!”

  在人们恋恋不舍地往场外走时,郑奇气势汹汹地带着两名副官和十几个大兵向后台蹿去。黄团长不放心,也只好相随。

  “旅座,让您见笑,让您见笑,戏唱得不好,您多多包涵!”张歧一挑上场门帘迎了出来,没容郑奇发作,便先发制人地说:“还有一事得禀明旅座,您方才提起,说要娶扮‘张氏’的这位角儿为妾,您准把她当成小仙灵芝了,是不是?其实小仙灵芝今儿个根本没上场,让省党部的一位爷接走唱堂会去啦。您闹误会了。”

  “胡说!今儿个你不交出小仙灵芝,我拿你是问!”郑奇盯着张歧那张笑脸,心中突然产生一种被比自己弱的对手击败的耻辱感,他仿佛感到张歧在耍弄他,讥笑他。他象被激怒的狮子一样,突然拔出手枪,描准张歧,怒吼道:“你敢拿老子当猴耍,老子要你的命!”

  “呼呼呼”三声枪响,整个后台突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但是张歧并没有倒下去,原来在郑奇扣动扳机时,随在他身后的黄团长抢上一步,将他的胳膊抬起,子弹打高了。

  “旅座,您今儿个就是打死我,也没用。小仙灵芝让省党部的一位爷接走了。信不信由您。”张歧还是冷静如常,转向黄人俊说:“黄团长,今儿个的事情,您全看明白了吧?您陪旅座听戏,我过去伺候。旅座指着台上扮‘张氏’的角儿,说要娶她为妾,我当时向旅座禀明,说怕不合适。其实扮‘张氏’的角儿是我徒弟筱翠花,旅座也认识我这个徒弟。可旅座非说她是小仙灵芝不可,还跟我不依不饶的要人。其实,就算她是小仙灵芝,旅座要纳她为妾,我也作不了这个主……”

  “甚么?扮‘张氏’的是筱翠花?”郑奇一愣,用枪挑开上场门的布帘子,冲进后台。

  “哟,是郑老板呀?”筱翠花还没卸妆,与郑伯奇一打照面。

  “刚才是你扮的‘张氏’?”郑奇用眼角看了看身旁的黄团长,有些不自然地盯着筱翠花问道:“是你半截儿替下小仙灵芝,把她放跑了吧?”

  “小仙灵芝是我师妹,她又没犯王法,跑甚么呀?”筱翠花回答。

  “你和你师傅串通一气,明知道我要娶小仙灵芝,你们师徒俩把人给放跑了!我找你们要人!”郑奇举着手枪喊。

  “我是小仙灵芝的师傅,她娘临咽气把她托付给我了。她的事儿我作主。”仙灵芝一挺胸脯,冷冷地说。

  “那好,你听着,我看上她了,我晚上派人给你送聘礼来,她得跟我走!”郑奇象给下级下命令似地大声说。

  “我们是卖艺不卖身!明媒正娶,我还得合计合计呢。象这样跟你走呀,不行!”仙灵芝的语气很硬,扭过头去,连看都不看郑奇一眼。

  “你说甚么?不行?哈哈哈!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郑奇高声命令道:“来人呀,给我搜人!把那个小仙灵芝给我搜出来!”

  “是!”郑奇带来的一群人齐声打了个立正,接着便开打开砸。

  “慢着!你们敢胡来,我就上省党部告你们去!”仙灵芝挺胸攥拳,怒视郑奇说:“我那芝儿正是让省党部接了去的,我找他们说理去!”

  “你找天王老子我也不怕!我娶小仙灵芝娶定了!”郑奇又要开了阎王脾气。

  “你这是娶吗?天下有你这种娶法吗?”仙灵芝指着郑奇厉声喝道:“你们这是抢人!”

  “哈哈哈,”郑奇狂笑起来:“娶也罢,抢也罢,我郑某今儿个就要人!给我搜!不搜出小仙灵芝,我就抓人!”

  “旅座,这儿有个小丫头。”一个大兵从两只大衣箱中间拽出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只见孩子面如土色,吓得连哭都忘了,一个劲地哆嗦。

  “凤鸣!孩子!”筱翠花见大兵把自己的女儿拽到郑奇跟前,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哟!这是你的闺女?都这么大了?”郑奇笑道:“哈哈哈!老子是带兵打仗的!干的就是杀人的买卖!你刚才不是唱甚么‘怨将军,全不顾涂炭生灵’吗?我就是你唱的那位将军!今儿个你们不交出小仙灵芝,我就让你们出点血!”

  “郑旅长,我看……”黄团长怕闹出人命来,拽了拽郑奇的衣袖,使了个眼色。

  “贤弟,你甭劝我。他们是给脸不兜着!”郑奇借题发挥:“对他们不能客气了!世上三件丑,忘八戏子吹鼓手。我玩戏子多少年,对他们就没客气过!”

  “旅座,这台上没有。”一个副官报告说。

  “台上没有,给我出后场门,往后头搜!”郑奇对梨园行十分熟悉,厉声说:“她就是藏在老郎神的屁股 底 下,也得给我搜出来!”

  老郎神就是梨园行的祖师爷,乡下戏班,都这么称呼。

  大兵们和两个副官出了后场门,没见到任何人。茶房们见大兵砸园子,都躲了。这些凶神踢开佛堂的门,闯了进去。

  “慢着!先给我出来!”紧紧相随的郑奇高喊道:“那是佛堂吧?我先进去瞅瞅。”

  “旅座,这儿没供菩萨,供了个顶着乌纱帽披着大袍子的戏子。”一个大兵忙报告。

  “混蛋!那是老郎神!是梨园行的佛爷!”郑奇把一直拽在手里的小女孩交给一个副官说:“你看住这个小丫头,别让她跑了。等搜出小仙灵芝再放她!”

  “妈——”八岁的女孩急得大哭起来,但是她怎么也挣不脱副官的手。

  “黄团长,您给说句话吧!”张歧见郑奇朝佛堂走去,忙乘机低声向黄人俊说:“您瞅,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何苦呢!您给求求情吧!”

  “郑旅长在火头上,呆会儿我给说说。”黄人俊低声问:“你们真把小仙灵芝给藏了?旅长说你们在场上换了人,有这回事儿吗?”

  “您是不知道。”张歧愣了一下说:“今儿个这出《春闺梦》是程派的看家戏,今儿个来的全是吃梨园行这碗饭的,有好几位学程派的角儿都争着要过过这出戏的瘾。这么着,我也不知道有几个角儿扮过‘张氏’……”

  “张爷,开场的‘张氏’是我扮的。”一个二路旦角对张歧说。她叫田益芳,十八岁,虽然技艺平常,但在戏班里是个胆子比较大的坤角儿。从郑奇带人开始砸台闹事,她就气得想跟这些大兵讲理,但被扮王恢的小生李广田拦住了。这位李广田是个“大梁”角儿,唱念做打样样精,他刚才在台上不论和小仙灵芝,还是和筱翠花配戏,都配得珠联璧合。当筱翠花替下小仙灵芝后,他尽力遮掩筱翠花的纰漏,使台下的人没发觉台上的“张氏”已经金蝉脱壳了。当然,他最清楚开场时扮“张氏”的是谁。但当田益芳挺身而出掩护小仙灵芝时,他也忍不住了,忙上前说:

  “这位长官,我是扮王恢的小生,开场的张氏是我弟妹田益芳扮的。这错不了。不信您问问大家伙儿。”

  黄人俊一抬头,见是个白面小生说话,又见刚才登台的老旦、小花脸、龙套等许多角色纷纷点头附合小生的话,最后又看看田益芳,说:“旅长是冲小仙灵芝来的。只要小仙灵芝答应跟他,这事情就好办了。”

  “黄团长,这可不行。”仙灵芝高声说:“小仙灵芝是我的徒弟,也是我的闺女,她亲娘把她给了我,我不能把她往火坑里推!”

  “甚么?不行?我要纳一个穷戏子作妾,谁敢说不行?”从佛堂出来的郑奇听见仙灵芝的话,又发作起来。他刚才进佛堂,是为了向老郎神行礼。他家世代组戏班,他也组班多年,对老郎神十分虔诚。在给老郎神作揖行礼时,他小声祷告:“弟子打扰祖师爷了。弟子纳小仙灵芝为妾,是为了给她碗饭吃。求祖师爷保佑!”这也是他的老规矩。当年,他在三庆班当班主,每次要霸占一个女戏子时,总要先拜老郎神,告诉老郎神说要“赏女戏子一碗饭吃。”他带戏班每到一处新台口,头一件事便是将老郎神的佛龛供奉好,他要求角儿们在上场前和下场后都要向老郎神打拱行礼。而他自己也是如此,连霸占女戏子也要得到老郎神的“恩准。”他的逻辑是:既然连老郎神都答应了,那就是天经地义的了。现在,他带来的副官和大兵要进佛堂搜小仙灵芝,他怕老郎神怪罪,所以自己先进佛堂行礼,顺便求老郎神“恩准”。既然老郎神都“恩准”了,谁还敢说个“不”字!他大声向部下命令道:“来人呀!给我进佛堂搜,楼上楼下都给我搜!”

  两个副官带人冲进佛堂,很快搜遍,又向楼上冲去。一个副官在楼上喊道:“旅座,楼上没人。”

  “甚么?没人?我就不信,小仙灵芝能飞出去!”郑奇一瞪眼,喝道:“都是饭桶!我要搜出人来,把你们都毙了!”

  郑奇要亲自二进佛堂搜人,黄人俊忙拉住他说:“旅座,我看先别搜了。容他们半天,让他们把人找着,旅座明媒正娶,吹吹打打把人抬到府上,不是比把人搜出来强拉走好呀?”

  “好!就依贤弟之言。”郑奇见场子里、后台和这后院都没搜到小仙灵芝,只好作罢。他一指小女孩:“来人呀,把这小丫头带走,让他们把小仙灵芝给我找来,拿人换人!”

  “妈——妈——”小女孩吓得哭喊起来,但几个大兵把她和亲人隔开。

  “你把孩子留下!我跟你走!”仙灵芝喝道。

  “好!就这么办!”郑奇冷笑道:“把这个老婆子也带走,她的戏路宽,会的玩艺儿多,给我好好唱几段。”

  “旅座,您把人留下吧,我跟我们老板好好合计合计,您不是说要明媒正娶吗?”张歧忙求道。

  “把人留下也行,你得把小仙灵芝找来跟我走!”郑奇指着张歧说:“这事情就交给你了,我等着你把事情办好了,我就放人!”

  “你不能带走我的孩子!我孩子没招你没惹你,你凭甚么带我孩子!”筱翠花急得边喊边向自己的女儿冲过去,但十几个大兵把孩子围住,她左冲右撞,无法接近孩子。

  “妈妈——”女孩哭喊着,十分可怜。

  “不交出小仙灵芝,就把老仙灵芝和管事的就地正法!”一个副官横着心,发出最后的命令。

  十几个大兵扑上去抓住仙灵芝和张歧,要往外走。但大门外围着几道人墙,大兵走不出去。副官急了眼,怒喝道:“一排在前边开道,二排在后边押人,给我往外冲!谁挡道就开枪打!”

  正在这危急时刻,忽听有人高喊:“不许开枪伤人!不许开枪伤人!” 

  喊声又尖又脆,是从里院佛堂方向传来的。人们全愣住了。

  只见佛堂二楼窗户已经打开,一个姑娘探出身来,她鹅蛋脸,齐眉流海下是一双大得出奇的杏眼,小嘴儿张着,又喊上了:“我就是小仙灵芝!你们放了我师傅,放了张管事,别跟大伙儿过不去,我这就跟你们走!”

  就在郑奇带着部下抢走小仙灵芝,路过矜恕堂回他的老宅时,他猛听到路边有个女人开心地笑着,还大声喊他。

  


路过

雷人

握手

鲜花

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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