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在周恩来的记忆中,他是个精明强干的预审员。 那是一九五一年七月末,一个闷热的夜晚,日理万机的周总理连续接待了两拨外宾之后,马不停蹄驱车前往北京市公安局草岚子监狱,了解对三十余名帝国主义间谍分子的审讯情况。一年前,一九五○年六月二十五日朝鲜战争爆发,接着,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抗美援朝。五个月前,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第十一次会议批准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惩治反革命条例》;几天前,七月二十五日,北京市公安局召开分局长联席会议,部署打击外国间谍的工作,当天下午四时,全市统一行动,逮捕了帝国主义间谍分子三十余名,其中包括外国籍间谍二十余名。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务院总理兼外交部长,周恩来深知此举在内政外交上将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响,他在车中闭目小憩。几分钟后,轿车拐进西安门内大街的一个窄胡同,在一扇大红门前停下,肩挎美式冲锋枪的警卫战士拉开大门,轿车驶进门洞,停在大院内。陪同前来的北京市公安局副局长冯基平请总理到办公室稍候,他去安排一下。周总理说:“不必安排,也不要惊动同志们。今晚不是有审讯吗?我们就悄悄地看看,他们够辛苦的,不要再给他们添麻烦。”这样他们就乘着月色径直向里院审讯室走去。 这里是一群占地面积五万多平米的旧式建筑。在明清年间,这一带是御马监草料场,《顺天府志》称这里为“草拦子”。光绪三十四年(一九○八年)出版的《最新北京详细全图》称这里为“草篮子”。民国十九年(一九三○年)出版的《最新北京市详图》始称这里为“草岚子”。“草岚子”即由草料场演变而来。在这个草料场的附近,明代有个安乐堂,是用来拘禁犯罪宫女的所在,有病或年迈的宫女也被送到该处坐以待终。光绪二十九年(一九○三年)清政府设立巡警部京师警察厅,下设东、西、中三个分厅,草岚子即是京师警察厅中分厅,内设看守所,拘押对象是西什库天主堂所辖教区中的不法教民。光绪三十四(一九○八年)曾扩建看守所,从此初具规模。看守所后墙没有门,门外就是草岚子胡同。民国二年(一九一三年)六月,这里是京师地方审判监狱,因为收押犯人数百,监房狭窄,人满为患,从而再度扩建,并在监狱后墙上开了一个洞门,通向草岚子胡同,凡押送犯人,犯人病故,犯人亲属探监,都从草岚子胡同那个后门出入。久而久之草岚子监狱出了名。其实草岚子监狱只是社会俗称,它的正式名号先后是:京师地方审判厅第二监狱,宛平县分监狱、北平军人反省院、军监狱、北平高等特种刑事法庭第二看守所,主要用来囚禁中共党员和革命群众。日本投降后,曾用来关押日本战犯。解放以后,改为北京市公安局看守所。 这一年周恩来五十三岁,身体健康,精力充沛,走在鹅卵石铺成的甬道上,步履轻盈敏捷,就象二十几岁的青年人。他来到亮着灯的一间审讯室门前,挥手制止人们不要进屋干扰,他就站在敞开的窗前注目聆听。由于是深夜,用电户少,电力充足,把小灯泡憋得锃亮,这窗口就象电视屏幕一样把室内的一切尽收其内。 “这是美国海军情报署的间谍,叫李克,捕前是燕京大学的研究生,兼职英语教师。”冯基平介绍道,“是这批外国间谍中学历最高的一个,也是最难审的一个。” 周恩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从侧面看,受审者是个文质彬彬的成年人,学者风度,长鼻子翘下巴勾勒出他傲慢自负的性格。同美国人打过多年交道的周恩来深知这个类型的人有着一种天生的自负。——人种的自负,国度的自负,民族的自负。这种自负使他们无视现实,不尊重别人,不可一世,傲慢无礼,再加上军队间谍的特殊素质,让他心悦诚服地低头认罪开口吐实,难!难于上青天。然而几个回合过去,审讯局面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在审讯员巧妙而犀利的语言攻势和心理攻势面前,高傲的受审者象老人那样佝偻起身躯;象疟疾患者那样时而浑身瑟索,时而大汗淋漓;象斗败的公鸡那样气急败坏自暴自弃……他终于认输了。周恩来的视线久久停留在那个胜利者的身上:他是个才气横溢的预审员,看样子最多不过二十七八岁,魁梧的身躯,威武矫健的体魄,方额,宽脸,一双黑亮的眼睛透着东方人的机智,峭直的鼻子下,引人注目地留着一撮小黑胡,更有趣的是他嘴上还衔着一支福尔摩斯式的大烟斗。看到这些,周恩来不禁从心底漾出赞许的笑意,他侧过身低声问冯基平:“这个预审员很能干,有才气,有办法,他的名字叫什么?” “他的名字叫汲潮。” 在江青的眼里,他是个桀骜不驯、妄自尊大、不识时务的家伙。 草岚子看守所接到通知:江青要来看审讯,请作好充分准备。 那时的江青尚未大露峥嵘,只是挂了一个电影艺术指导委员会委员的头衔,韬光养晦,以待时机。 但是作为毛泽东主席的夫人,她的威势决不低于一名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人们以及她自己也决不把她看作一名普通的十三级干部。她顶着男式帽子,戴着黑框眼镜,这在坚持延安作风、抵制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五十年代就够扎眼的了,她还嫌不够,还要再披上一件黑色斗蓬,这叫什么打扮,象中世纪的西班牙骑士,男不男,女不女,简直叫人瞠目结舌。她乘兴而来,满以为可以看到一场引人入胜的唇斗舌战,她相信人们一定会遵旨给她安排这样一出好戏。然而她失望了。这是一个秋风飒飒的深夜,受审者被从梦中唤醒,迷迷瞪瞪来到审讯室。他是飞贼段云鹏反革命集团的一名要犯,参与了台湾国民党派遣特务段云鹏领导的旨在暗杀我中央领导人的反革命犯罪活动。江青点名要听这个集团的案犯受审。 “齐静云,这些天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 “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打算选择哪条道路?” “我当然是选择坦白从宽了!这在头多少天我就开始交代了。” “你认为你已经交代得彻底啦?” “我不敢说是彻底,可是当着您的面交代的呀!政府要是发现我有隐瞒没交代的,政府爱怎么判我就怎么判我,判多重我也没有怨言。” “好吧,你要继续认真考虑你的问题。” “是。” “警卫,押回去。” 案犯被押走了。 这也太简单了。这个反革命团伙非常猖狂,他们打入我内部绘制中南海方位图,采购药品试制炸药,选择长安大戏院作为暗杀我中央领导人的地点……多么惊心动魄!然而这个预审员三言五语就打发了,这象什么话,这不等于把江青白遛了一趟! “怎么,这就算完了?”江青极为不满。 “完了。”预审员小心翼翼地回答。 “这个案犯不是干了很多坏事吗?” “是的。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他的罪行已基本交代清。至今没有发现新的罪行。” “可以继续问嘛。” “如果继续问下去,有可能让他产生不必要的错觉,很可能导致他翻供,这种先例很多,如果这时候翻了供,就要打乱我们的全盘计划。目前首犯段云鹏尚未抓获,他还在境外。”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为了给第一夫人看看审讯,谨慎从事再审一次也未尝不可。但是这个预审员就是这样不识时务。江青狠狠瞪了这个年轻的预审员一眼:那撮恼人的小黑胡,那只装腔作势的大烟斗,那双狡黠的黑眼睛,那张能言善辩的嘴巴,那种表面谦恭实则固执己见的神秘微笑…… 江青恼怒了,她一撩斗蓬起身便走。出门后回头问道:“那个预审员,真够可以!他叫什么名字?” “他的名字叫汲潮。” 他的名字叫汲潮。在此后的几十年里,有一系列大案、要案、通天案的破获,同这个名字连结在一起,从而编织出一个个传奇般的故事,结构成一段段传奇般的经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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