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胡同的保卫者”王斌的专访(见《中国青年报》2003-06-25,12版),不知怎么的心里也酸酸的。王斌是我在鲁讯文学院学习时的老师,是给我们讲《红楼梦叙事》的。但我们都知道,在北京疯了似地拆古城的时候,他在研究北京的胡同,用自己的研究,用自己对一砖一瓦、一个胡同一个门庭的研究琢磨,唤起人们对老北京的爱。他已有《胡同与门楼 》《北京的老宅门》《北京的胡同》出版。我也爱北京的胡同和四合院,当我们穿梭于钢筋水泥丛林的时候,觉得北京除故宫、颐和园,天安门、大会堂、人民英雄纪念碑等之外,胡同和四合院才是北京的况味。但我们也知道,梁思成、王斌等人的奔走呼号在拥有重金的开发商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我们又为王斌老师的不屈不挠而悲哀。 我爱北京的胡同和四合院与童年的一段经历有关。大约是1949年的夏天吧,5岁的我被父亲牵着走了很远的路,东拐西拐到了一个很敞亮的四合院,门口有穿军装的人站岗。主人是一位老者,胡子好长,特别面善,见我满头大汗,就吩咐阿姨带我到后院凉快凉快。后院好大呀,几棵垂柳和一棵大槐树把后院的阳光密密实实挡在了院外,一股股凉森森的地气一直追随着我。后院墙角有一口水井。只见她用辘轳绞上一桶凉水,用一个盆泡上几根黄瓜,用另一盆泡上一条毛巾,让我擦擦脸,啊,水真凉呀,我把手放在水里一直不肯出来。直到阿姨把方桌摆在了树荫下我才把手从水里拿了出来。 桌子上已摆好黄瓜丝,一碗拌好的芝麻酱,一碗花椒油,一碗芝麻盐,当然这都是阿姨告诉我的,她还告诉我爸爸有事,让我和她一起吃。只见她把面条用井水过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才问我调什么,我当时懵懵懂懂,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阿姨就给我什么都放了一点。我夹了一绺面条往嘴里一放,首先感到的是凉,接着就是麻酱香、花椒香、芝麻香味一齐向我袭来,几口面条下肚喉咙爽爽的,肚子里舒舒服服的,我一连吃了三小碗,不是阿姨哄我说晚上再吃,我还不想停筷呢。后来我还在树下的躺椅上睡了一觉,直到爸爸到后院叫醒说我们要回去了,我和爸爸才离开了那四合院。又回到营房的家,清一色的砖瓦房,整齐划一的格局,没有花没有树更没有井,于是就感到了枯燥单调,我就老缠着爸爸再到那四合院里去,其实我更向往那碗凉面,可爸爸说,那是你老去的地方吗?于是那个四合院里的树那口井以及那碗凉面就永远封存在我的记忆中了。 大了才知道,那是一个民主人士家,爸爸当时是为了落实一个问题才去的,因为当时局势还不十分安定,所以爸爸脱了军衣着便装,还带个孩子做掩护,终于完成了任务。后来我又一次回到北京,见到双井胡同、见到垂杨柳甚至见到辘轳把胡同,我都有一种冲动,似乎当年的四合院就隐在胡同的某个角落里,在大槐树下的小四方桌上摆满了佐料,黄瓜还泡在刚绞上来的井水里,树荫下股股凉气升腾,一下子就赶走了我身上的暑热,我整个人都沐浴在清凉的世界中。那个阿姨正忙着一遍一遍地用井水冲面条,不时用眼角扫着前门,那是她正眼巴巴地等我去吃凉面呢。我曾问过王斌老师,这些胡同的名字与饮食文化有无关系,他很肯定地说:绝对没有!这让我失落了很多天。 好在自己现在已是自家的大厨了,我会很麻利地把炸了花椒的热油泼在盐水里,随着刺刺啦啦的响声,一股花椒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清凉而浓郁,一碗花椒油就搞定了。麻酱更好办了,把买回的麻酱放上盐,用凉开水调开就是了。芝麻盐费点事,芝麻一般较脏,要事先放在水里,上面飘的不是瘪的就是草棍之类,篦掉,沉下去的是沙子,舍弃,只留中间的粒粒饱满的一群,放在热锅上慢火炒,待劈里啪啦的响声过后出锅,用擀面杖擀或是用蒜臼子捣,之后放盐,芝麻的香气立马被盐兄弟给带出来了,喷喷香的芝麻盐也就OK了。这时在我的眼里吃碗凉面早已是小菜一碟,而且现在吃凉面不仅有花椒油、麻酱、芝麻盐,还有辣椒油、韭菜花之类,焯绿豆芽、黄瓜丝都事先在冰箱里冰着。但吃来吃去总找不到当年的感觉。看了王斌老师的专访,我终于明白了,那碗凉面是在四合院的氛围中吃的,没了四合院,也就没有了我心中的凉面,等哪一天北京的胡同和四合院都拆光了,我心中的凉面就永远地消失了。 呜呼!我心中的凉面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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