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金”和他的后人

北京的花市和“花儿金”

　　花市是老北京南城有名的商业街。这条东西走向的街很长，分为东花市和西花市。听这地名您一准知道过去这里是卖花的集市。没错。可花市卖的花不是咱们现在说的鲜花，而是绢花，老北京也叫簪花。这是老北京的一绝，所以也叫“京花”。当然后来花市也有卖鲜花摊儿。簪花是用绢、绸、缎、绒、绫、纸等不同质料手工做的假花。用北京话说必须儿化韵读花儿。《旧都文物略》中说：“彼时旗汉妇女戴花成为风习，其中尤以梳旗头之妇女最喜色彩鲜艳、花样新奇的人造花。”老北京的妇女甭管岁数大小都讲究头上或衣服上戴一朵两朵簪花，这种风俗一直延续到上个世纪50年代。当年花市做簪花的作坊一家挨一家，每逢花市开集，四九城的百姓买簪花都奔这儿。为什么京城的妇女戴簪花？传说很多，其中有名的传统是唐朝宫里有个妃子头上长了疮，怕寒碜，戴朵假花遮丑。以后这种头饰花传到民间，让老艺人们有了“饭碗”。在花市众多的“花作”中出现了几位做花儿的能工巧匠，“花儿刘”、“花儿金”、“花儿高”、“花儿龚”等。其中影响最大的是“花儿金”。

　　“花儿金”到现在已有第五代传人了。他们的老宅院在花市下二条，可以说是花市的根儿。“花儿金”在旗，有说金家是“皇带子”，但后人查族谱是正白旗。第一代“花儿金”叫金桂，他做的簪花在花儿市出了名，曾被皇宫选用。第二代金文广，第三代金保顺，也以“花儿金”名闻京城，值得一说的是第四代“花儿金”金玉林。

　　金玉林年轻时曾当过皇家禁卫军的骑兵，后来继承祖业，以做绢花为生。他从小聪明过人，对绢花工艺的悟性极高。跟父亲学艺，掌握基本功以后，便走自己的“独门”。几十年中，他突破传统推陈出新，用自己的灵性和一双巧手，不断创新绝活，把“京花”工艺推到了极致。以往的“京花”多以头饰花和服饰花取悦于人，金玉林的“独门”是盆花。凡是植物界有的花草，他都能用绢绸缎绒绫纸等材料，做成假花，而且栩栩如生，能以假乱真。难能可贵的是他把绢花推而广之，做成大花篮和各种装饰品，使“京花”这一古老的工艺成为大众化的美化环境的装饰物。这种与时俱进，不墨守成规，勇于创新的精神，在京城的老艺人中非常难得。“花儿金”在解放后之所以受到党和国家的尊重以及人民群众的喜爱，就在这儿呢。

“花儿金”的绝活儿

　　工匠和大师的区别是什么？一句话：工匠把活儿当饭碗，大师把活儿当艺术。金玉林没什么文化，但他是中国美术家协会最早的会员之一，也是北京市第一拨被命名为“老艺人”称号的工艺大师。一个民间老艺人能当上中国美协会员，说明他确实有绝活。老花市做绢花的人成百上千，为什么他能独领风骚？就因为他把绢花当成一种艺术来对待，他跳出了“匠”的思维定式。有道是梅花香自苦寒来。金玉林能成为大师，除了机遇以外，还因为他有一种为艺术献身的精神。一般人总也摆脱不了师傅传授的技艺，师傅怎么教，我就怎么做。反正有师傅的名气给罩着。他却不然，一心想走自己的路。上百年来，做绢花已形成固定的模式，照方拿药就有饭吃。金玉林却从大自然中找灵感。他有句名言：真花有的，假花就能做出来。他做绢花下样之前，奔各大公园，田间荒野，且观察鲜花的色泽和姿态呢。据他儿子讲，老爷子为做梅花，在雪花飘舞的露天地儿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做文竹盆景，他反复观察，用细纱剪成小片儿，再拿放大镜一点一点儿地劈开，琢磨了几个月，才找到灵感。人们惊叹他做的文竹盆景以假乱真，殊不知他为此所耗费的心血。有时构思图案，夜里从梦中醒来接着干。绢花文竹盆景现在已没人能做。老爷子还有几个绝活。一是俏色染活儿，绫罗绸缎染10次都是一个色儿，而且任凭日晒雨淋都不掉色。二是做出的花儿有露珠，据说是在花儿上撒水银一类的东西。这两个绝活儿现在已失传。

老艺人上了外文杂志封面

　　北京解放后，金玉林枯木逢春。1949年，解放大军举行入城仪式时，他用树枝蜡果和各样绢花，做成枝繁叶茂结硕果的大树，摆上街头，表现中国革命结胜果的意境。受到群众的赞叹。1954年，他做的绢花海棠和大型棉花盆景，受到朱德同志的好评。这一年，他带头加入了北京第一绒绢纸花生产合作社。到1958年，他打破以往绒绢纸花分行的界限，创作了前所未有的形象逼真的全株纸花产品，并且与老技师和青年艺徒研究出20多种绢花新品种，参加了法国工艺美术展，并在全国工艺美术展中获大奖。“花儿金”让“京花”名扬海内外。解放以后，每年十月一日国庆节游行，都有金玉林设计的大型花车。他的作品海棠、玫瑰、月季、水仙、棉花、菊花等刊登在十多种国内外杂志和画报的封面上。

前苏联画家为他画像

　　金玉林老爷子1974年去世。作为北京老艺人，他生前曾享有许多殊荣，他是北京市政协一至四届委员，崇文区一至五届人大代表。参加过1959年全国“群英会”，从1954年到“文革”前，每年都参加国庆游行观礼，从上世纪50年代初，他的工资与高级教授拿得一样多。可见当年党和政府对老艺人的敬重。1954年，前苏联著名画家克里玛申来华访问，拜会齐白石后，慕名来到花市金玉林家，为“花儿金”画了一张肖像。此事在花市居民中引起轰动，这张画像连同金玉林的绢花，后来刊登在前苏联的报纸上，使前苏联人民了解了北京的老艺人和特种工艺品绢花。1959年，《北京晚报》发表了这张画像和追述报道，现在“花儿金”的后人还保留着当天的晚报，说起这段往事，感慨颇多。花市以绢花闻名，但当年的花市又是京城民间艺人的荟萃之地。有名的“葡萄常”住在花市的下唐刀胡同。1956年邓拓采访“葡萄常”的同时，也采访了“花儿金”。后来，邓拓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介绍“花儿金”的文章。“花儿金”与“葡萄常”两家的关系非常好，金玉林的孩子们管常在女儿常桂禄叫姑姑。后来金玉林所在的合作社合并到北京绢花厂，“葡萄常”的孙子常秀厚当过绢花厂的负责人，金家与常家算是世交。

“花儿金”的好人缘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京城各照相馆的玻璃橱窗时兴摆放劳模的照片。当年王府井中国照相馆、花市的“容真”、“建华”等照相馆的橱窗，长年摆放着时传祥、金玉林、张殿洪（北京珐琅厂老艺人）的标准照。此事在花市的老街坊中成为美谈。“花儿金”因绢花成了名人，但他始终没忘自己是普通劳动者。不论在工厂还是在胡同里，老爷子的人缘极好。厂子里的工人管他叫二叔（他在家行二）。胡同里的孩子管他叫金爷爷。画家高北峰今年快60岁了，还记得金爷爷坐在胡同的槐树下给他讲老北京的传说。老爷子好交朋友，京剧名家侯喜瑞和关洪彬（广德森）当年住花市，跟“花儿金”常在小饭馆见面，谈天说地，一聊就是小半天。“花儿金”喜欢京剧，年轻时当过“票友”，上了岁数以后，在厂里的春节晚会上还演过姚期。他喜欢收藏古玩字画，与画家陈半丁、李竹泉等是好友。老爷子在行里名气大，但技术上不保守，全国各地都有他的学生，有的人跟他通信请教技艺，到死也没见过面，但他毫不保留地写信告诉人家。

金家后人有出息

　　金玉林结过两次婚，第一个妻子生前生了三女一男，续娶的夫人生三男两女，长子金启禄已故，长孙金大中，北京人民机械厂的退休干部，今年已70多岁。次孙金二中，陕西省尚小云京剧团唱裘派花脸的演员。长女次女已故。三女金佩荣，原北京绢花厂技术室的设计员，已退休。三女婿俞文浩，铁道部退休干部。四女金佩兰，北京无线电厂工程师，已退休。四女婿赵福顺，原外贸部运输局的干部，常驻香港，现已退休，他们的儿媳是冰心的孙女吴江，吴江的儿子是冰心老人生前起的名。冰心特喜欢孙女吴江，吴江怀孕时，请冰心起名，冰心说如生男孩叫虎?，生女孩叫虎妞。现在这孩子没姓，就叫虎?。这段佳话晚报曾作过报道。五女金佩芳，中国京剧院青衣演员，1963年考入中国戏曲学校，主演过《蝶恋花》、《四郎探母》、《杨门女将》等，现仍活跃在北京的京剧舞台。次子金铁华，中国石化集团的基层干部，现已退休。他从十几岁便开始收藏，涉猎较广，古玩书画邮票都玩，但以收藏“纸文化”知名，《北京晚报》曾对他的“红色收藏”作过报道。

　　金铁华的夫人李颖慧，中国印刷物资总公司退休干部。女儿金一囡在荷兰留学。三子金铁民，曾在1966年考入中国戏曲学校，因“文革”未入学。后到解放军6442工厂当工人，因酷爱文艺曾拜谢添为师，当过影视制片人。现在一家贸易公司当主管。四子金铁铃，今年已40多岁。在金玉林的子女中，真正继承“花儿金”绝活的当属他了。金铁铃算是“花儿金”的第五代传人。他自幼跟金玉林学做绢花，1978年进北京绢花厂，任设计组组长。他做的绢花在全国工艺美术百花奖同行业评比中获得过金奖、银奖。1984年随北京市青年代表团访问日本，1995年到美国进行艺术交流，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中国民间工艺美术家”称号。曾任北京市青联第五届委员、民族组组长、中国民间艺术家协会会员，北京民间艺术家协会理事，《北京日报》、《北京晚报》曾报道过他的事迹。遗憾的是金铁铃几年前离开了绢花行业，现在一家公司工作，业余时间协助北京民间艺术家协会，组织健在的老艺人从事一些表演交流活动。

　　近几年，北京的工美行业经营不太景气，曾名噪一时的绢花，作为京城工美的“独门”，也面临失传的境地。北京绢花厂已名存实亡。市工美行业协会秘书长朱洪去年见了我，谈到了北京绢花业一脸苦涩和无奈。据他说现在在北京搞一些大型活动需要绢花装饰，都到外地去选购。这应该说是“京花”的悲哀。金铁铃得知此事，心有不甘，技痒难耐。他对记者说，作为“花儿金”的第五代传人，他有责任重新归队，拯救这一民间工艺，让快要凋零的“京花”重新绽放出夺目的风采。据了解，跟金铁铃有同样想法的艺人还有几位，他们已经为扶植“京花”在默默地行动了。看来，“京花”在北京2008年奥运会前喜逢甘霖，重新怒放大有希望。（刘一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