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作为中华第一街,其街道两侧的建筑在国内建筑领域的影响,可以说是举足轻重的。而对长安街沿街建筑做一些剖析,也颇可发现一些十分有趣的建筑文化现象。 时代符码映射 老北京饭店及相邻法式建筑 20世纪初的王府井大街南口,与东郊民巷相呼应,先后建造了两座西洋式建筑,一座是三层法国式建筑,高度尚较低,在造型上,却是一副法19世纪折衷主义建筑的样子,用了几个并联的三角山墙的造型,加上一些西洋装饰,犹如一位着西洋礼服的洋绅士,气宇骄矜地站在一群穿长袍马褂或旗人装束的中国人中间。 在这座三层洋楼的西侧建造了七层高的法式老北京饭店建筑。其高度完全不理睬皇城及周围建筑的约束,在皇城根一群低矮的中国建筑中间,赫然独立,一副“洋大人”的模样。这或许是因为欧风劲吹,洋火、洋布、洋钉充斥商贾之市,作为“东亚病夫”的中国人自己的建筑,不仅在洋人眼中,而且在一般国人眼中,也几乎乏善可陈,在长安街上矗立一座高大的“洋楼”,或能为北京添点“摩登气息”。这或许正是那个特殊的时代之使然。 北京饭店扩建工程 50年代,站起来的中国人,已经能够比较理性地对待世界,对待自己。在建筑设计中,对与新建筑所在的位置周围原有建筑物的关系做充分的考虑,即是当时前辈建筑师们学识、涵养与建筑功力的体现,也是建国初文化开放、思想宽松、对知识与知识劳动比较尊重、建筑创作比较自由的时代体现。在当时的北京饭店扩建工程中,就比较注意了与已存的老北京饭店,在造型与高度上的协调与呼应,成功地处理了建造于不同时期的两座建筑之间的共存关系。这也恰恰反映了那一时代建筑创作的实际。 新北京饭店大楼 70年代建造新北京饭店,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新北京饭店,既无视其西侧两座已有建筑的存在,也不顾北京城楼百年形成的尚存风貌,成为北京旧城内一座异峰突起的高层建筑物。当时是一个人们说着一样话语、穿着一样服装的时代,建筑的创作,自然不会有太多的“新意”。因此,这座建筑物成为一个既不像现代宾馆,也不具任何传统风韵,是一座几乎没有什么性格可言的“新”建筑。这其中的时代烙痕是不言而喻的。 贵宾楼饭店建筑 80年代在北京饭店组群西侧建造的贵宾楼饭店,又比较注意了与两座老饭店的关系,及北京城市的传统风格,所以在高度上,与建国初的北京饭店扩建部分相一致;在色调及细部处理上,大略接近传统中国建筑的特征,为了强调这一点,还加设了一座中国传统式牌楼,作为建筑入口处的标志物。 在这一整组建筑群中,如果说早期的西洋式建筑,以一种不屑于理睬周围环境的传统西洋式建筑风格,以表征出殖民地、半殖民地时期,殖民者的专横与中国人的麻木和懦弱;建国后的北京饭店扩建部分,则反映了新中国建筑师的修养与人民政府在文化上的宽容。70年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这一时期建造的新北京饭店大楼,既蔑视城市历史也无视周边建筑,其特殊话语符码的产生,是不令人奇怪的。而80年代建造的贵宾楼,恰恰表现了人们既要回顾传统又要屈服现实这样一种两难的境遇。 文化符码映射 民族文化宫———民族文化 这是一座在50年代末,即国庆十周年前夕建成的建筑。这座建筑的主旨,由建筑物的名称———“民族文化宫”一词,已经充分地表述了其能指与所指特征。建筑象征着站立起来的中国各民族大家庭的团结与向上。建筑的造型是用低平对称的构图,衬托出一个高耸的中部体量。上面用一个传统的中国式重檐攒尖大屋顶;两侧及连接体等低层体量部分用连廊、披檐、檐口、栏板等传统中国建筑语汇,表述其传统中国建筑的语言倾向;屋身以白色为主,既统一严谨,又雅淡高洁,有一种脱颖而出的庄重与崇高。因为这座民族文化宫建筑的存在,其西侧的民族饭店,以其名称与功能上的呼应而具有了同样的表征民族团结,及为少数民族服务的意素倾向。而其东侧的办公大楼,尽管没有与“民族”相关联的功能,但因为与民族饭店对称,左右拱卫着位于中心的民族文化宫,也使其裹入了这一文化符码表征组群中,构成一个烘托居中的民族文化宫的完整组群,这从客观上也加强了民族团结的所指符码意素倾向。 国际饭店———现代国际式建筑文化 20世纪70年代末与80年代初,在中华大地飘荡着一句主流“话语”:“现代化”。刚刚从十年“文革”的阴影中走出来的中国人民,在拨乱反正、百废待兴的时刻,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一个思想情结就是实现“四个现代化”。正是在这样一个时代话语背景下,应时而建的北京国际饭店,充分地用了十分“字正腔圆”的现代建筑风格。国际饭店无论从造型上、空间上、装饰特征上,都具有典型的“现代国际式”建筑的特征。其风格、装饰及形体语言是当时北京城内的新建筑中与50~70年代国际流行的现代建筑风格最为接近的一座建筑:简洁、朴素、落落大方,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与标签。而这也明白地向人们述说了一个意素倾向:这是一座现代国际式建筑。遗憾的是,这座建筑也是改革开放以来,不顾北京古都城市轮廓线特征,在长安街上建造高层建筑的始作俑者。这也正表达了刚刚从停滞与动乱中走出来的中国人民急于现代化的迫切心情。 恒基大厦———洋泾浜文化 这座建于90年代的建筑,不仅在高度上更加肆无忌惮,而且,极力想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十足摩登又十足西化的形象。高耸的屋顶,拱形的装饰,柱、窗的装饰细部,都表现出一种既富于商业化的时髦感又附庸欧陆风雅的文化味的娇姿媚态。这一时期正是在中国房地产市场上“欧陆风”劲吹的时候。其既表征外来的现代商家身份,又表现传统西方文化标签的“洋泾浜”式的话语意素倾向,与这一时期一些从事地产投资的商人们,希望把自己打扮成既是时髦的又是外资的复杂心态也不谋而合。他们的这种心态,通过建筑话语及其符码意素得到了恰当的体现。 工商银行大厦———当代文化 这座建筑并没有用多少附加的装饰语言来强调其作为银行的身份,也没有着意强调诸如“中国传统”、“欧陆风格”,以及或耸立当空惹人注目的屋顶,或凹凸曲折的强烈形体语言,或直如白话的功能象征等手法。但其造型与结构都是典型的当代建筑,明快、简率、精致,颇似西方文化中体现“第二次机器文明时代审美趣味”的当代建筑风格,因而更为典型地表征了当代建筑文化所应具有的话语特征。 中国银行大厦———名人文化 位于西单路口西北侧的中国银行大厦,出自国际建筑大师的事务所,自然应当让人们翘首以盼。然而,这座建筑却没有充分展露出大师作品的原创性品格,建筑的色彩与立面基本构图,似有作者创作的某美术馆的痕迹,而转角部位所有的“X”形装饰,又像是借自作者创作的某银行大厦。当然,这本身就是一种文化符码表述形式———“这是某某大师的作品”———这座建筑物如是说。当然,这仍然是一座设计精良、比例适当、尺度谐和、造型优雅的建筑,因为毕竟出自大师的手笔。 西单文化广场———当代西方文化 古都北京,原本有自己独特的空间肌理与街道形态,且已延续了700余年之久。东、西单路口,是北京城最具传统意味的街道空间。尽管牌楼已经不存,但如果基本的空间肌理仍然保存着,则仍不失为古都传统街道空间的一种传承,并永远留在城市的记忆之中。然而,在一片狭促、古旧的中国城市空间中,突然挤入了一个开敞空阔的西方式现代化园林式广场,使人们久已习惯的传统街道空间忽然不见了踪影,无论是久居北京者,还是离京日久的游子,乍一来到这一空间,有如被抛到了爪洼国中,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全国妇联大厦与妇女儿童活动中心 东长安街北侧的全国妇联大厦及相邻的妇女儿童活动中心大楼,用了圆润、柔和的曲线,尤其是将小尺度的传统中国小式硬山屋顶山面造型,用在妇联大厦高层建筑主体部位,使整座建筑显得小巧、细腻、圆润、柔和,再以其名称点题,使这座建筑具有明显的女性性格意素倾向,而相邻的妇女儿童活动中心,也因其圆柔的造型与名称上的关联,而具有了女性符码特征,因而使整组建筑物显得如弱女子一般娇小、羸弱而苍白。 交通部大楼 位于全国妇联大厦东侧的交通部大楼,原本是要表现出传统中国建筑的意素倾向,因而用了一些传统中国建筑的造型局部及粗大的立面柱。十分巧合的是,与这座建筑紧相毗邻的正是颇具女性性别符码特征的全国妇联大厦与妇女儿童活动中心,与这样两座建筑比肩而立,使交通部大楼也在不期然中具有了恰相对比的男性性别符码特征。其屋顶犹如男士的冠戴,其粗大的立柱表达出了男性的孔武有力,而其暗红的色调,则更增加了具男性化特征的黝黑感。 表意象征符码 中国海关大楼 位于东长安街南侧的中国海关大楼,具有明显的表意象征符码特征。其基本的意素倾向是一座雄伟的门,而在其上冠之以传统中国式屋顶,则是为了表达这是“中国之门”的意素倾向。建筑中,门的符码意素是通过十分简洁的现代建筑造型与装饰实现的,人们首先想到这是一座精致、典雅的现代建筑,然后才与“门”这一意素倾向发生联系。而中国海关大楼,由于更着意于“中国之门”的符码表述,反而更像两个冠以中国屋顶的厚实的墩柱,中间做了一些连接,既不是现代的,也不是传统的,而其原创性的“门”的意素倾向也削弱了。 中国人民银行大楼 相反,同样具有表意象征符码特征的中国人民银行大楼却取得了相当的成功。这座位于西长安街北侧的建筑物,以其低平、厚实的造型,冷灰色的墙面,简洁光滑的饰面处理,本已给人以严谨、朴实、安全与可信赖的感觉。在这样一个与常见的现代建筑无异的形体简单、墙面光洁的外观下,建筑师巧妙地用了一个凹凸结合的处理,使人略有古代中国“元宝”的造型联想,使银行这一金融机构的象征符码意素倾向得到了恰当的体现。 财富炫耀符码 东方广场 20世纪90年代长安街建筑中引起最大争论的就是东方广场大厦。这是一座超大体量的建筑,建筑用地占满了两条重要街区(东单大街与王府井大街)之间的地块,建筑形体宏大、密集,犹如一艘航空母舰驶进了一个古老幽静的港湾。 尽管这座建筑表现了现代与明快的装饰风格,但建筑物所负载的话语意素符码却是“财富”,是财富的炫耀。整座建筑物以拥塞感、密集感与豪奢感,使在老北京住久了的普通市民,从中感受到的是压抑、拒斥与自身的微不足道。使原本宽阔、通畅、修长的长安街,也感受到无奈的挤压与收束。 失语症 社科院大楼 长安街上有个别建筑,从建造完成的那一天起,就不为人们所瞩目,造型呆板、平淡,色调灰暗、乌涂,犹如一堵墙,灰蒙蒙地壁立在那里,像是一座70年代简易板式楼的放大,没有性格、没有色彩、没有比例的权衡与尺度的推敲,只用一些直撅撅的细长的壁柱与窗子的简单分划,像是在告诉人们:这是一座曾经经过设计的建筑物。位于东长安街北侧的社科院大楼,就是这样一座建筑物。 这种没有风格,没有性格,没有造型特征的简单板式办公建筑,似乎不表述任何建筑话语,不负载任何符码意素,也不引起人们的任何注意。犹如一位患失语症的人,虽伫立路旁,却静默无语,任凭人们侧目而过。 长话大楼 位于西长安街北侧的长话大楼,也有类似失语病症的发生。建筑用了通讯建筑所特有的中央高塔,却在简单的方柱体上贴了一层又一层薄薄的平檐,像是戴了一顶怪异而过时的草帽,或是将一个简易塔楼临时搬上了屋顶,整座建筑既不表达现代特征,又不表现传统意向,也没有通讯建筑的性格表征,更没有任何文化的与时代的符码意素倾向,仅将用于小体量建筑物上的薄檐、壁柱、线脚等,点缀在一座高大、隆耸的重要建筑物之上,使人感觉其符号意素似已丢失,建筑面对变化的都市,显得茫然不知所措。当然,这是一座建造于特殊年代的建筑,那时人们日常的话语意素都已不很清晰,建筑的失语也就是难免的了。 符号的迷乱 时代广场 与失语症的情况相反,一些建筑则表现为符号的迷乱。位于西单文化广场对面的时代广场大厦,用了丛丛落落的一堆传统中国式屋顶,明显是要表述与北京古都风貌相合的传统文化意素倾向,却用高大、光亮的墙身,高档的外墙饰面,现代、隆耸的入口,又像是要表现时髦的当代建筑风格,而“时代广场”这一名称,也进一步强化了这后一种意素倾向。既是“时代”的,就应该突出当代建筑之精致、光洁、高科技的效果,以突出“时代”话语特征。而建筑物上并未经过仔细推敲的屋顶形式,却使整座建筑显得凌乱无序与矫揉造作,这恰恰是建筑话语符码意素的迷乱所致。 工艺美术馆 与时代广场有些类似的情况,发生在位于西长安街北侧的工艺美术馆与百盛商场大楼。这是一座主题话语含混不清的建筑,过度强烈的体量凹凸,错落繁复的檐部处理,饰面材料在色彩、材质使用上的杂乱多样,立面及形体造型处理的琐碎,这些都构成了这座建筑在建筑表征符码上的迷乱。人们似乎感觉到建筑师是想要说些什么,但人们听到的则是一些细碎繁琐的杂音,结果,人们感到的是不知所云。 概而言之,作为首都北京的主要街道,长安街的建筑具有特殊重要的意义。长安街建筑,应有严格而统一的规划,有严格的高度控制与临街面长度控制,不应出现过高、过长或过狭的建筑体量;适当的路段,相邻的建筑,彼此之间应该有相互协调的造型风格,以形成较为完整的组群与较为动人的城市片断效果。从局部看,像是一部协奏曲;而从整条街道来看,却应该表现出建造时代的差异,建筑性格的区别,与建筑风格的变化,使街道景观在变化中有统一的因素;在大略相关的高度、体量、色彩、饰面控制上,有建筑语汇与符码意素的变异。如果能够将这些对街道空间带有根本影响的诸方面因素,以立法的形式确定下来,并加以严格而坚持不懈的实施,才能使这一历史长街的建筑,真正表现为一部波澜壮阔的交响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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