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志群先生 首都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硕士生导师。多年从事北京史的教学和研究工作。主编有:《北京历史文化》、《北京史百年论著资料索引》等书。 李 辉:郗老师,您好!您是专门研究北京史的,今后有关北京历史方面的知识,我们要向您请教了。 郗志群:不用客气,我们一起探讨。 李 辉:北京的一些地名很有意思,比如镶红旗、正黄旗、篮旗营等等,说明这些地方可能是八旗兵的驻地,或者叫做布防的地方。我们很想知道,当年骁勇善战的八旗军队进入北京后是怎样的,管理军队的是什么部门,现在还有什么遗迹可循吗? 郗志群:这个,我们要先从八旗制度说起。 八旗制度,是清太祖努尔哈赤于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正式创立的。初建时,仅有四旗:黄旗、白旗、红旗、蓝旗。后来增设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四旗,并合称八旗。努尔哈赤创立的是满洲八旗,到皇太极时又创立了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其编制与满八旗相同。满、蒙、汉八旗一共就有二十四旗,构成了清代八旗制度的整体。每一旗的首领初称“固山额真”,后改称“固山章京”,顺治十七年(1660)改称“都统”,每个旗都设正都统一人,副都统二人。 八旗都统都是一、二品的大员,位高权重。每一个旗的都统是该旗的总负责人,不仅管辖北京的旗兵,也管辖在各地驻防的本旗的旗兵。清军进入北京以后,北京立即成为八旗的大兵营,奇怪的是一直没有设立办公衙门,都统们都在家里办公。这似乎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满族的八旗制度还沿袭着“家族”式的旧制。直至雍正元年(1723)的九月十五日,为了适应统一王朝的统治需要,才正式在京师设立八旗都统公所衙门。设立衙门的起因,是雍正帝收到正白旗汉军副都统哈达的一份奏折。哈达在奏折上写到: 臣有一见,目下所有臣员,皆有办公之所,唯八旗之臣,在府办事。臣愚以为,居府办公,不惟事不速结,日久天长,致滋私弊,亦未可料。伏乞准将左右两侧闲置公房,赐八爿与八旗,作为办公之所。于此,满、蒙、汉三旗,合分一处,分旗理事,所有档册亦恭存公所。如此可绝传递错误之弊。 第二天,雍正就给和硕庄亲王允禄等大臣下达谕旨: 和硕庄亲王、内务府大人来宝,现今八旗并无公所衙门,尔等将官房内,拣皇城附近选择八处,立为管旗大人公所,房舍亦不用甚宽大。 八旗都统自此始设正式固定的公所衙门。 李 辉:噢,这些衙门都在北京城里吗 郗志群:是的,都在现在的老城区里。 李 辉:是吗,具体的位置是哪儿呢? 郗志群:具体的位置是分布在老北京城的内城里。开始建立这些都统衙门的时候,是满、蒙、汉三旗一起办公的,后来又有多次的分合迁移。这些都统衙门经清代、民国到今天,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大致说,八旗都统衙门的建置、变迁经历了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初建及确立阶段,即雍正元年——七年。八旗都统衙门初设时,除正红旗汉军都统衙门单设于鹫峰寺街外,其他各旗满、蒙、汉三旗都统衙门都是同址办公,都统衙门地点只有九处。雍正四年(1726),以正白旗满洲迁出另设新的都统衙门办公地点开始,各旗满、蒙、汉军纷纷效仿,或各自设立单独的办公地点,或三旗同迁新址,至雍正七年(1729)始略定。统计显示,第一阶段京师内城作过八旗都统衙门的地点共有21处。 第二个阶段是调整及扩建阶段,即乾隆元年——五十八年。这一阶段,八旗都统衙门的变迁几乎经历了乾隆一朝,其主要的变化,集中在对原有衙门房屋的维修与拓展上,真正迁出另设新址的只有镶黄旗满洲、蒙古;正黄旗满洲、蒙古;正白旗满洲;正红旗蒙古;镶白旗蒙古和镶蓝旗满洲8处。 第三阶段是最终确定阶段,即光绪中期至宣统年间。随着最终确定,京师内城在不同时期作过都统衙门地点的共有34处,若再加上“值年旗衙门”,则总数达到35处之多,远远超出其他军政衙门所设公所的数量。由此更加显现出京师内城为“八旗兵营”的特点。 李 辉:对不起,我打断一下,什么叫值年旗? 郗志群:值年旗衙门是乾隆年间设立的,主要是为了协调八旗各衙门之间的事务纠纷,或统一办理八旗共同事务的一个机构。衙门是设于地安门外雨儿胡同内。 到了民国以后,八旗都统衙门的功能和作用随着清朝统治的结束而丧失。20世纪20年代时,开始清理八旗旗产,不知道是北洋政府的那个部门,曾经派人调查过八旗都统衙门旧址,并留下一份《秘密调查八旗都统衙门二十四处大略情形》的档案,这份档案我是在第一历史档案馆找到的。档案馆的王光越先生给了我很大帮助,这里我还要再次谢谢他。这份档案按镶黄、正白、正蓝、镶白、正黄、镶蓝、正红、镶红八旗顺序,分别记载了24处都统衙门的地点及当时的情况。档案中最重要的是,标出了24处都统衙门所在的街道胡同及门牌号码,这就为寻找现存八旗都统衙门旧址提供了重要的依据。 李 辉:是吗,您现在给我们说说吧 郗志群:说说可以,但恐怕会让人很失望。因为,解放以后特别是近年来大规模的旧城改造,大部分遗址已经荡然无存了。下面,我举几个例子。 镶黄旗满军都统衙门在东城交道口东39号,那里现在是东城区文化馆,完全现代化的建筑。 镶白旗满军都统衙门在东城王府大街67号,在屡次改造的王府井大街上,已经没有任何遗迹了。 正红旗汉军都统衙门在西城卧佛寺街6号。《乾隆京城全图》、《(宣统)详细帝京舆图》上表明卧佛寺街在城隍庙街(今成方街)南,1956~1957年间,该街与相临的报子胡同、旧刑部街、邱祖胡同一起被拆除,辟为复兴门内大街。 李 辉:我真的不知说什么好。 郗志群:但是,根据我的踏查、走访,尚有留存的应该还有三处。 李 辉:那您快讲讲。 郗志群:第一,德胜门内大街大石虎胡同甲1号,雍正元年至六年,为正黄旗满、蒙、汉军都统衙门;乾隆至清末,为正黄旗蒙古都统衙门。据《日下旧闻考》、《宸垣识略》、《嘉庆一统志》、《畿辅通志》、《光绪顺天府志》等书的记载:正黄旗“蒙古都统署在德胜门大街石虎胡同”。民国档案记载在“西城石虎胡同2号”。 “德胜门大街石虎胡同”,就是现在西城区德胜门内大街的大石虎胡同。东西走向,现门牌单号为1至11号,双号为2至28号,街道虽基本上还保持原貌,但是,两侧房屋已经有很多改建。我采访中,当地居民没有人能确指老门牌“2号”的具体位置,但根据民国时期门牌编号的规则,东西走向的胡同应是自东至西、由北及南顺序编号,因此老门牌“2号”应该在胡同东口的北侧一带。经过寻找,在今大石虎胡同东口路北确有一处比较典型的清代官式建筑。现在的门牌为“大石虎胡同甲1号”,为北京市公安局所属,大部分辟为“北京市公安局幼儿园”,小部分为市公安局房修队所用。因长期为机关占用,大部分房屋虽已经过翻建,但院落格局、房屋结构尚基本保留,十分难得。我踏查结果是,该院是一个带有后花园的四进四合院,其原有形制及现状保存情况是这样的: 大门位于四合院东南角,原先三间五架硬山式大门,现在被改建为三间临街铺面房,房屋结构没变,但门窗都改装了,目前被出租为“低价商店”。原大门两侧的护墙各开了一个窗户,变成两间临街房,形制面貌还能依稀分辨出来。 进大门,影壁被拆除。倒座房已经改建,面貌尽失。一进院与二进院之间原有垂花门保存基本完好,为典型的一殿一卷式样。门廊已经被封隔成一间小房,并由此将该院分成南北两部分,南部为“房修队”,北部为“幼儿园”。 二进院厅房三间,有檐廊,两侧耳房各一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屋顶均为鞍子脊阴阳瓦屋面,院落格局基本保持原貌。 三进院院落宽敞,现有正房十五间,西耳房三间,为院内最高一组建筑,另有西厢房三间。正房和厢房原有的檐廊,现在已扩建为房间,屋顶也是为鞍子脊阴阳瓦屋面。与西耳房、西厢房相对应的东耳房三间、东厢房三间,已经拆除。另外,院子南部以中央甬道为界,东西两侧还各建有五间北房,与四合院建筑的形制不合。这十间房既无前檐廊,屋顶的瓦也是1949年后常见的灰渣板瓦,显然是后建的。 四进院有后罩房十五间,有檐廊,也扩建为房间;后罩房东侧有过厅一间,应当是通向后花园的通道,现在封隔为耳房,屋顶也是鞍子脊阴阳瓦屋面。院子西部有厢房一间,无檐廊,好像是后建的。院落格局基本保持原貌。 另外,从四进院东侧有过厅的情况分析,应当有后花园。不过现在后罩房以北建有两排居民房,居民房以北是北京雕塑厂的厂区,花园形制已无遗迹可寻了。 如此,大致可以得出这样一个基本结论:该院中屋顶为鞍子脊阴阳瓦屋面的房间是旧有房屋,目前尚存四十八间,而以四合院对称布局计算,加上现已不存的东耳房、东厢房及倒座房等,总数应在七十间以上。尽管相关文献中没有记载“石虎胡同2号”院的官房间数,但文献中记载的其他都统衙门所占官房多在数十间,与这里的七十多间还是吻合的。而且,正房和后罩房均分为十五间的情形也与私家四合院的格局差异较大,这样的布局显然不适于家族式的居住,而更适合衙署式办公的官房。 所以说,今天德胜门内大街大石虎胡同甲1号,可能就是雍正元年至六年正黄旗满、蒙、汉军都统衙门和乾隆至清末正黄旗蒙古都统衙门旧址之所在。从现状来看,这组建筑是目前保存最为完好的一处八旗都统衙门遗址。 第二,西单北大街太仆寺街5号,光绪至宣统年间,为镶蓝旗汉军都统衙门。 据《嘉庆一统志》、《畿辅通志》、《光绪顺天府志》记载:镶蓝旗“汉军都统署在堂子胡同宽街。”而民国档案则记载在“西城太仆寺街2号”。应当是光绪至宣统年间移迁过来的。 “西城太仆寺街”就是现在西城区西单北大街太仆寺街。东西走向,原有门牌单号为1至81号,双号为2至58号。目前西段已被改建为“府右街宾馆”和居民楼,遗迹全无。东段路北仅存1、3、5、7号院,依据民国年间门牌编号的规则,老门牌“2号”应该在胡同东口的北侧一带。经过寻找,其中5号院应该就是老门牌2号。采访中,住在这里的刘女士说:听老人讲,此院在日伪、民国时期曾作为“侦缉大队队部”,“文革”期间在院子里挖“防空洞”时还挖出过“人骨头”。刘女士的话至少与两条史料基本吻合,一是上述情形在民国档案中有“现住军警侦缉处第四分队”的记载;另外,《北京市志稿•官署》里也记载:“警察局侦缉四小队在太仆寺街路北2号,院4座,房28间。”基本可以证明,今天的5号院就是老门牌2号院的判断。 这个院子现在是北京市供电局宿舍,大门已经过改造,但依然能辨认出为硬山式三间五架结构,只是大门已从中间改到西侧。进院门内有一棵杨树,树龄当在百年以上。院落可分为二进,东侧有一过厅相通。院内建筑只有二进院的北房三间基本保持硬山式仰瓦灰梗原结构,旧损严重。其它遗迹已荡然无存。 第三,西城区新文化街137号,雍正六年(1728)后,为镶红旗满、蒙、汉军都统衙门;光绪至宣统年间,为镶红旗满洲都统衙门。 根据《八旗通志初集》记载:“镶红旗满洲、蒙古、汉军都统衙门,初设于石驸马街南。雍正六年准奏,将石驸马街北官房一所,共一百零四间,作为三旗都统衙门。”《钦定八旗通志》又记载:“乾隆元年,增房二间。”但民国档案则记载镶红旗满洲都统衙门在“石驸马大街48号”,而蒙古、汉军都统衙门分别在“西城回回营4号”和“西城授水河8号”。鉴于《畿辅通志》、《光绪顺天府志》均主要编纂于光绪初年,仍记载三旗同址,蒙古、汉军都统衙门的迁出,应是光绪初年以后发生的事情。 “石驸马大街”就是现在的西城区新文化街,东西走向,原有门牌单号为1至213号,双号为2至142号,现在街道的两侧多处都拆建为楼房,但道路未向两侧扩展,故街道原貌大致尚存。我依据《八旗王公世爵清理京兆旗产代办处章程》中有关“本处设在石驸马大街西口路北镶红旗满洲都统署内”的记载,踏查主要集中在新文化街西口路北一带。采访中,新文化街西口路北135号老住户王女士确认:“今新文化街137号的老门牌就是石驸马大街48号。解放前做过粮库,解放后改为‘新文化街一小’。”踏查结果,该院大门虽有所改建,但硬山式三间五架结构之旧貌尚基本保持,屋面为仰瓦灰梗过陇脊,与院内正房、厢房的屋顶结构有所不同,或为后来进行过改建。另外,大门的相关附属设施如抱鼓石、拴马桩等也已不存。现在已经是大杂院了,住着有20多家人,院内空地差不多都让自建房占据,但由于北、东、西三面房屋还基本保持旧貌,院落的形制没有大的变化。北房五间(另带耳房二间)、东西厢房各五间,有檐廊,已扩建为房间。北房和东厢房屋面均为仰瓦灰梗清水脊,西厢房屋面已经过翻修,失去原貌。 另外,有必要一提的是和137号相临的135号院。这是个三进四合院,并附带花园。大门为广亮式,屋面为阴阳瓦鞍子脊,门楼彩绘依稀可见,门簪上写有“厚德载福”四字,大门两侧各有一个抱鼓石。院内虽有一些自建房屋,但原有建筑基本保存完好,屋面多为阴阳瓦鞍子脊,与137号院房子屋面有所不同,大约是民国时期后建,总体状况好于137号院。据老住户王女士介绍:此院1949年前为“山西省驻京办事处”。如果参照《八旗通志初集》及《钦定八旗通志》的记载,关于镶红旗三军都统衙门有“官房一百零四间”并“增房二间”今天新文化街135号和137号院,可能是当时都属于镶红旗满州、蒙古、汉军都统衙门范围。民国年间,东侧一部分院落经过改建,另开新门,成为“山西省驻京办事处”的所在地。 想当年,金戈铁马的八旗骁勇,在北京设有几十处都统衙门,管辖京师和全国各地的军队驻防。可是,随着时代的变迁,目前还能找到的、部分保留的八旗都统衙门遗址只有三处,其他八旗都统衙门多已遗迹无存了。 李 辉:我是第一次听到关于八旗都统衙门的建立沿革,谢谢郗老师。遗憾的是,几十处衙门现在仅存三处。这三处一定要保护好啊,文物一旦毁坏,是无法修补的。 郗志群:是啊。其实最可惜的是正白旗满洲都统衙门,位于朝阳门内北竹竿胡同101号。2002年7月22日,我去踏查时,这一地区正在进行危房改造,但101号院子尚存。可是到9月15日,我再次去时,北竹竿胡同已基本被拆毁,101号院大门及院内房屋也已拆掉大半,现在肯定已经灰飞烟灭了。只留下了几张照片,看着真让人心疼。所以,我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呼吁一下有关部门,能不能对尚存的三处遗址做进一步的考察和保护的规划,如果将来能建一处八旗文化博物馆就更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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