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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书与戏曲

2002-12-1 11:00| 发布者: 翁偶虹

    最近,北京电台播送的长篇故事《武松》,是根据扬州评话“武十回”改编的。原书是扬州评话名艺人王少堂的代表作。他生平擅讲《水浒传》里的四个“十回”——“武十回”、“宋十回”、“石十回”、“卢十回”。我于一九四二年在上海东方饭店的游艺厅里,听到他讲的“宋十回”,确是细腻明透,圆化温和。同时还在评弹书场上,听到苏州评话名艺人张鸿声讲的《英烈》,却又酣畅淋漓,别具一格。回忆起幼年在北京听到北方的评书,也是流派纷呈,各具特色。
    评书是我国民间口头文学之一。从南宋时“说话人”(即说书人)的“四家”——“银字儿”、“讲史”、“说经”、“说浑话”,“八类”——“烟粉”、“灵怪”、“公案”、“传奇”、“朴刀”、“杆棒”、“神仙”、“妖术”,发展到明末清初,形成了评书的洋洋大观,分布于全国各地。从流传到现在的《全相平话》、《三国志平话》、《五代史平话》的内容,想象当年的实际演讲,似乎还要丰富得多。影响于后来发展的评书,似乎还有一股口传心授的动力,年经月纬,脉脉相传,完成了今天听到的南北两大支派。
    北派形成于北京,盛行于京、津两市及河北、辽宁、吉林、黑龙江各省。南派形成于扬州,盛行于扬州、苏州、上海、南京、无锡、杭州各地。评书的主要听众,是广大劳动群众,间有知识分子和幕僚小吏。一般的封疆显宦、豪门贵族,兴之所至,召而聆之。一可矜持所谓的“身份”,二可兼饫禁听的“闺阃”(当年书场,不卖女座),名曰“家档子”,酬金则倍蓰于书场所得。在这些对象里面,最忠实的听众,当属戏曲演员。他们对于听书的爱好,不仅是娱乐消遣,而是汲取营养、解疑求知。
    戏曲演员之所以喜欢评书,就是因为它是书面曰“评”。所谓“有话有评”,“话”是描述故事人物,“评”是发表说书人自己对于事物的意见,或褒或贬,具幽默隽永之致。所以,从前书馆门口的楹柱上,有的标示两块木牌,一书“谈今论古”,一书“醒世良言”。从论古而谈今,收醒世之效果,“书”而称“评”,谁曰不宜?
    基于评书的这个特点,历代的评书艺人,从个人的艺术素养、艺术见解出发,把自己所说的书,发展、扩充、增润、变化,穿插着有分寸的描写,有卓识的评议,自然就形成了各各不同的流派。
    北京的评书,概括地可分三派。一派以“贯口”争取听众,表现了酣畅淋漓、气势磅礴的风格。“贯口”是说书艺术的术语之一。艺人以充沛的气力,旺盛的精神,快速度而有节奏地说讲出铁马金戈、九战十决的气氛。象潘诚立说的《精忠说岳》,群福庆说的《五女七贞》,春福堂、春厚明说的《隋唐》,张诚斌说的《明英烈》,张虚白说的“西汉”,文福先说的《三侠剑》,以及连阔如说的“东汉”、“三国”、“水浒”等,都属于这一派。他们善于“使挂子”(即交战工架的表演),采取“大开门”(即模拟人物武打的动作幅度较大),突出“火功”(即神完气饱、火爆有力)。当然,他们在表现这种酣畅淋漓、磅礴澎湃的风格之中,也有很巧妙的评议。一派以“方口”取悦听众,表现为整齐干净、朗朗清澈的风格。“方口”也是说书艺术的术语之一。艺人以清楚的口齿,准确的神态,铺排情节,刻划人物,如秋水莹明、春江流畅般地评讲出来。象海文泉说的《永庆升平》,文岚吉说的《济公传》,田岚云说的《五女七贞》、《明英烈》,品正三说的《盗马金枪》、《隋唐》、《龙潭鲍骆》,蒋坪芳说的《水浒》,张青山说的《后水浒》,阎伯涛说的《清烈传》,以及王杰魁说的《七侠五义》、《小五义》等,都属于这一派。他们既善于塑造人物,刻划性格,也善于“使挂子”,而是以“小开门”(小幅度的动作)为主,“大开门”为辅,突出“静功”(即说表细腻、含蓄洗练)。当然,他们也有许多回肠荡气的“刀马架”和渊博丰富的“书外书”,达到了“书”而有“评”的饱满境界。再有一派是以“活口”吸引听众,表现为冷隽幽默,亦凉亦热的风格。“活口”也是说书艺术的术语之一。艺人以渊博丰富的知识,洞察世态的经验,明快敏捷的机智,剖情绎理,即兴发挥,针砭时弊,讽刺丑恶,幽默含蓄,庄谐得体。象双厚坪和杨云清说的《水浒》,张智兰、陈士和说的《聊斋》,袁杰英说的《五女七贞》等,都属于这一派。他们以深入化境的艺术造诣,在“方口”、“平口”的基本风格上,适当地运用“贯口”。而“贯口”不火,“方口”不整,“平口”不平,形成“活口”的特色。他们也“使挂子”,偏重于“小开门”,突出“静功”。而又在说表细腻、交代洗练的主干上,更多地发挥“书外书”、“意外意”、“情外情”、“事外事”,跳脱灵活,幽默冷隽,如食橄榄,回味无穷。当然,在他们的表演艺术中,也贯穿着酣畅淋漓的气氛,朗朗响彻的节奏。但是,吸引听众的魅力,仍以幽默冷隽的“活口”为主。“口”而曰“活”,机锋见矣。
    这三派评书,既标志出各自独有的风格,听众自然因趣而异,见仁见智。戏曲演员根据自己的兴趣,虽各有所趋,而吸取营养则一。百余年前,著名武戏演员沈小庆,曾从双厚坪说的《五女七贞》中,撷取施公在漕运路上的八段拿“强”捕“盗”的故事,编成传世的八出短打武戏《八大拿》。《八大拿》的时、空,都是有联系的。时间就在施公这一次的漕运里。空间则沿着运河的路线,从北京通州出发,经过河北、山东、安徽,直到江苏扬州。只要听过《五女七贞》的听众,就能清楚地辨别出真正“八大拿”的原型八出——《蜡庙》拿费德功,《郑州庙》拿谢虎,《薛家窝》拿薛金龙,《殷家堡》拿殷洪,《河间府》拿一撮毛侯七,《东昌府》拿郝文僧,《霸王庄》拿黄隆基,《落马湖》拿猴儿李佩——术语简称为“双庙单窝堡,两府一庄湖”。真正的“八大拿”内,并不包括《连环套》、《恶虎村》、《里海坞》、《淮安府》、《独虎营》、《五里碑》。《恶虎村》是沈小庆的师弟杨振纲听了双厚坪的《五女七贞》而触机编写。后由沈小庆加工、丰富,得俞菊笙、杨月楼屡演而名。传至杨小楼,成为杨派武戏文唱的代表作之一。
    四十年代,叶盛章以武丑挑班,组织金升社,排演了《诈君山》、《藏珍楼》、《红翠园》、《徐良出世》、《智化盗冠》,塑造了翻江鼠蒋平、白眉毛老西儿徐良、黑妖狐智化等艺术形象,也是从“净街王”说的《七侠五义》、《小五义》里,吸取了丰富营养,创造出舞台上新的人物。“净街王”就是王杰魁。他连续地说了《七侠五义》、《小五义》、《续小五义》,每逢广播他的评书,街上行人纷纷伫足静听,东单、西四、鼓楼、前门的通衢闹市,无不如此,所以博得“净街王”的称号。与王杰魁媲美而受到听众欢迎的评书艺人,还有袁杰英说《五女七贞》,连阔如说《东汉》、《明英烈》,段兴云说《济公传》,赵英颇说《聊斋》。
    金少山最喜欢听品正三说的《隋唐》。一九三八年后,少山卜居琉璃厂,时常到石头胡同“三和成”书馆听品正三的“灯晚”(晚场说书叫做“灯晚”)。有时少山演出,预先与品正三约定,等他演罢归来再开书,习以为常。他演的《锁五龙》,表现单雄信对待误认为敌的李世民,和化友为敌的徐勣、罗成、程咬金的态度、情绪、各不相同,分寸适度,鞭辟入里,就是从品正三说的《隋唐》里得到启发。我给金少山编写《钟馗传》剧本之后,他正听品正三说到“敬德出世”,很感兴趣,屡次和我商议,请我给他编写《敬德》剧本,时以文债丛错,未能与他同去听书。他却久久不忘怀于敬德。在他到上海皇后戏院演出的前夕,还诚恳地说:“等我回来,约品先生到家里说两晚上,请您听听。他说的敬德,活灵活现,立眉瞪眼,就是脸谱;发脱卖像,就是身段。您听了一高兴,就会动笔了”。
    著名杨派武生教师丁永利,也是品正三的忠实听众。我在前中华戏曲专科职业学校为王金璐、宋德珠、傅德威、肖德寅等编排《宏碧缘》,即与丁永利合作。有一天,王金璐问我:“骆宏勋的父亲叫什么名字?”我曾听过品正三说的《龙潭鲍骆》,知道是“姓骆名龙,字腾云”,便率意地告诉了他。却又暗暗奇怪:戏里并没有提到骆宏勋的父亲,金璐何以自动来问?可见他求知欲强,将来定是个有前途的好演员。过了些时,我和永利结为口盟兄弟,金璐有意无意地告诉了我:“丁先生非常佩服您,说您肚子里真宽绰,连骆宏勋的父亲叫什么都知道!甭看这个小小的‘过节儿’,没听过品正三说的《龙潭鲍骆》,就会哑口无言!”至此,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永利兄对我实行了一次间接的“考试”,忍俊不置之余,便与永利兄畅谈品正三的说书艺术。他介绍了品正三说《盗马金枪》里“杨七郎打擂”,那一段,和舞台上演出的不同,人物增加了郑子明。郑子明偏袒杨七郎,有许多痛快淋漓而又幽默成趣的穿插。他建议我重新编写这个剧本。一九四八年冬,品正三在西安市场德记书馆又说《盗马金枪》,我曾请他说这一段。他告诉我:“这段书很早就有人编过戏了,曾演于大栅栏三庆园,戏名叫《闹金殿》。两个花脸,演得火炽。”品正三的说书艺术,不但干净洗练,朗朗明澈;评议古人,颇有卓见,讽刺时弊,每涉奇趣。就在这次说《盗马金枪》的时候,他讲赵匡胤的性格是“红脸曹操”,多么鲜明概括的刻划啊!他还讽刺过当时昏暗的官场,说:“现在当官儿的就得倒过来,良心朝下。您不信,我要是把名字倒过来,我就是‘正三品’了(逊清官阶分为正一品、从一品,正二品、从二品,正三品、从三品……,正三品是个不算小的官阶,都察院都御史、顺天府府尹、通政使、按察使均属此级)!”
    名丑马富禄,不但他自己视“听书”如痂嗜,还时常宣传听评书的收获。他曾多次陪着他的老师肖长华和他的师弟叶盛兰到天桥王记书馆听书。有一次,旧历除夕,封箱得暇,他在菜市口“大吉兆”书馆听田岚云说的《明英烈》正说到“常州府双侠盗葫芦”的热闹“柁子”(“柁子”是评书术语,即紧张精彩的段落)。这个故事中的主人公,是老侠汤云和他的徒弟徐芳,他们帮助朱元璋的义军,盗取张士诚的军师张合燮用镪水制成的毒药葫芦。汤云是个矮老人,徐芳是个矮瘦子。故事内容,颇多悬念,曲折动人。马富禄一边听书,一边琢磨着汤云、徐芳这两个人物可以用双走矮子的文武丑角,在戏里表现绝技。同场还有武小生扮演张合燮,武老生扮演王霭云,花脸扮演胡大海、胡强、张九六,真是一出别开生面的好戏。他准备自己演老侠汤云,大可一试自己的矮子功夫。听来听去,不觉身入书中,想来想去,又不觉身入戏中。恰巧这天,擅说:《聊斋》的评书名艺人陈士和,也来串门,癖陈书者,环请士和登台表演。书馆主人,难拂众意,商于田、陈二公;每人轮流着说三回书,间隔进行。于是陈士和开讲了他最拿手的段子《田七郎》,上台说了三回,留下“扣子”;继由田岚云接说三回《盗葫芦》,也留下“扣子”。如此往复,听众听得入港,书座越上越多,不只座无虚席,伫听也难立锥。及至黄昏已近,晚餐及时,听众都就近买些点心充饥,不肯离去。马富禄当然也不例外,愈听愈觉兴奋。直到午夜已过,吃年夜饭的时候,听众宁舍一年一度的团圆家宴,非要把《盗葫芦》、《田七郎》的故事结局听个水落石出不可。如此热情,感动了田、陈二公,就在东方即白,爆竹一声除旧岁的辰光,各自结束了评讲的两段故事。在心满意足的听众行列中,马富禄迎着新春的晨风,怀着编写这出《双侠盗葫芦》的豪兴,忘了不眠之夜,也忘了未果之腹,兴致勃勃地带福回家。在旧社会的戏班里,以马富禄的地位,想排一出以他为主的新剧,正如缘木求鱼,终难实现。直到解放以后,他还津津乐道地谈起这次听书的收获,鼓励我为叶盛章编排这个节目。实则我于一九三二年,已在西安市场常锡五的书馆里听到张诚斌说的这一段书,当时我也是如醉如痴地每天必听,编剧之想,油然而生,与富禄不谋而合。但也由于人事沧桑,与富禄同样地为未编而憾。
    说也奇怪,一个故事出于评书艺人之口,就有一股艺术魅力,引人入胜。在他们经常说的长篇评书以外,还时常单讲一段短篇故事,两三天就能全龙毕现。擅说《永庆升平》的海文泉,每逢旧历端阳节,必说两天《五毒传》。《五毒传》就是京剧《八本混元盒》的蓝本。情节复杂,时、空易混。只有听过海文泉说的《五毒传》,才能了若指掌地知道《混元盒》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海文泉有时还说一段《奇巧新婚案》,一天说完。擅说《聊斋》的陈士和,有一次在天津讲了北京陶然亭“鹦鹉冢”的古迹始末,是一段婉约多姿、动人心弦的悲剧故事,吸引着大量听众丢不下,连听三天。
    评书与戏曲,可以说是血缘相依的姊妹艺术。戏曲演员能于评书中吸取营养,而评书艺人也能于戏曲中吸取营养。从前张智兰说《精忠传》里的“牛头山”一段,讲到高宠挑滑车的时候,即以书坛当做舞台,把京剧《挑滑车》里的曲牌、身段,如实地唱出来、做出来。袁杰英说《五女七贞》,善于借题发挥,幽默隽永,他从书中人物的“开相”上(“开相”也是评书术语,即表明人物的形象、打扮),解释戏曲里的脸谱,虽非确论,亦能成一家之言。他说武丑中朱光祖等勾画的“白枣核”是这些人的脸上生有“钱癣”,痒而搔之,积久泛白,完全是从生活而来。他说《百鸟山》金头凤的三只眼,并不是在两眉之间真的长出一只竖着的眼睛,而是一个梭形的伤疤,凹了进去,从远处看,就仿佛一只竖着的眼睛。从而他解释戏曲里花脸脸谱的各式图案,都是从面部上的生理变化而来。袁杰英知识丰富,谈必有据;灵机敏捷,语而多讽。一般戏曲演员,虽因其“活口“而能谈笑解颐,也因其丰富多彩的“活佐料”中藏蕴着许多掌故和常识。他讲古代县宫公案上的签筒子,照例是有尺寸的,签长一尺,简容一升,一尺可以量布,一升可以量米。布帛菽粟,百姓日常所需,偶有争端,可以当堂量度。他说到“蜡庙拿费德恭”,费德恭不使大刀而使“镏金衡”。“衡”的形式,是长柄的一端铸出一个攥着笔的拳头,拳在正中,左右相称,故而曰“衡”,取平衡之意。戏曲舞台上的这种把子,通常叫“笔砚挝”,有笔无砚,其误可知。他从“镏金衡”,又讲到“衡”是古代手握大权的官员的仪仗之一。仪仗有四,均用手形:一个是屈四指而伸一指,名之曰“指”;一个是五指尽舒,露出手掌,名之曰“掌”;一个是五指尽握,名之曰“拳”;一个是拳握一笔,左右相称,名之曰“衡”。合而为“指、掌、拳、衡”,谐音就是“执掌权衡”。听到他的解释,不由不钦佩他的腹笥渊博,听必有得。更何况他说的这部《五女七贞》里,什么“五女擒兰”、“七贞群莲”、“三打陆家堡”、“二鸟闹苏州”、“霸王庄闹猫”、“桃州庙拿桃”、“凤凰山百鸟朝凤”、“麒麟峪百兽朝麟”,最后直到黄天霸在天津总兵衙门被刺而亡,几十个热闹曲折的“大柁子”,连续不断,真是波澜壮阔,奇峰叠涌。无怪戏曲演员,趋之若鹜,演必满堂。
    解放后,戏曲演员喜听评书者,仍大有人在。我曾于天桥的书馆里,遇到中国戏校花脸教师梁连柱,时常去听马阔山说的《明英烈》。他不只一次地对我说:“咱们干戏行的,听评书真有用啊!”而在电台广播里,袁阔成的现代评书《林海雪原》、《烈火金刚》、《暴风骤雨》、《红岩》,陈荫荣的评书《吕梁英雄传》,李鑫荃的评书《野火春风斗古城》、《平原枪声》、《保卫延安》,对于戏曲演员排演现代戏,更能起到参考、借鉴、吸收、启发的作用,无疑是戏曲的营养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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