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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街串户的工匠

2002-12-1 11:00| 发布者: 翟鸿起

    这里所记叙的“工匠”,是指三四十年代在街巷中为住户修理、加工生活用具的各种行当,如今叫服务业。这些行当都是一般平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过去有句生活谚语,叫作“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家里不能修补的,就要花点手工费,找工匠们修理。这些工匠多少有点技术,过去叫作“耍手艺”的。那时在民间流传着“什么年头也饿不死手艺人”的话。家境不好的孩子,在家长的怂恿下,去学手艺,凭手艺吃饭,到死也安然。三年零一节出师,在师期间什么活都得做,铺床叠被看孩子,满师后就是“耍手艺的”,这个名称的内含就是说,能应付比较复杂的手工活了。这个称呼包括面很广,有木匠、理发、裁缝、缝鞋、打铁等等。这些工匠之所以能凭一技之长谋到生路,这和当时平民生活水准有密切关系。一般人家少说也得有三四个孩子,一人在外混事由,奔生活,日子紧紧绷绷的,花销要精打细算自不必说,一件衣服老大穿着小了,给老二,直到不能再穿为止,实在烂得不行了,还可以用来打袼褙。那是做鞋帮、鞋底不可少的材料。一件用物只要能凑合用,就将就用,该修的修,能补的补。一个饭碗摔成了两半儿,就等着锔碗的过来,锔好接着用,花几个锔子钱就得,怎么也比买一个新碗便宜得多吧!前面说的生活谚语,就是那时生活状况的形象写照,恰如其分地反映了当时平民生活水准。一个小铁铲,炒菜用了几十年,那铲头磨得只有一指多了,还得用,而且还能从这件炊具上演出一个个吸引人的故事来,那故事虽然简短,年代不久,但都是身边人经历过的,所以孩子们很爱听。
    “别看这个小炒菜铲,那还是和你大爷他们分家的时候带过来的……”
    “这个被面是妈的陪嫁,那是三十多年前了,那天……”
    “那副包金的耳钳子,还是你奶奶给我的见面礼哪……”
    说到底一个字——穷。生活中的某些用具不断磨损,要修要补,因而某些工匠便成了人们离不开的、借以减轻生活开支的帮手;而工匠们也自然靠手艺得到一些收入,用来养家糊口。平民与工匠相依相存,形成了社会的“生活链”,自然构成了老北京平民大众生活的“风情图”。任何一个国家,只要看看这个阶层人的生活状况,也就自然认识了这个国家的基本民情。
    50年代中,人们给这些工匠干的行当,起了个“服务性行业”这个总称。后来组织起来成了合作社,下街下乡。“服务”,您听这个词多好啊!
    锔盆、锔碗、补漏锅
    工匠挑一副担子,担子后面是一个小风箱,上面放着烘炉、工具等;担子前面是个木制的屉柜,柜上是一个单杠式的小架子,横梁中间吊一个小铜锣,竖的方向有两个固定的小铁疙瘩锤。走在路上,那担子一晃动,铜锣自然摆动,被两边的小铁锤一敲,发出清脆的响声,代替吆喝。有了活儿,便将担子、工具等摆在地面,工匠坐在马扎上,腿上铺一块厚布,先用一把禽翎绑的小硬刷子,将碗茬口的污迹刷掉,再按原形将茬口对好,用一根小线绳,绳一头有一个小铜片钩,挂在碗边,顺着与茬口交叉的方向缠绕,固定好,然后拿出一个像胡琴弓子似的工具和一根钻杆。弓弦是一条很结实的小绳,钻杆是一根半截毛笔管,头上镶一个小钻头,都说这个钻头是金钢钻的,把钻头放在碗边茬口合适的位置上,用弓弦绕两圈,钻头上用一个小磁碗罩住,便于手扶,这样像拉胡琴一样,钻头便在碗茬边钻出对外小槽,然后用铜丝做的锔子,将两个相对的小槽锔固定了,在碗外锔子处涂一层油灰,就算完活了。锔好的碗照样使用,就是外观不整齐,刷碗不顺手。工价是以锔子数论价。
    补漏锅。那时听吆喝声像是“箍漏锅”。家用的铁锅使用不小心,磕出裂纹,需要锔,与锔碗工序相同,只是锔子大而且是铁的,如磕了洞,就是补一块。工艺过程有化铁水、贴补等。工匠接过活儿之后,立即用块煤将炉火点着,用一根铁管,将炉火与风箱连在一起,拉起风箱,红红的火苗忽闪忽闪,工匠根据锅洞的大小,砸几块生铁片,放入坩锅内,坐在炉火上,将漏锅正放在倒置的板凳上,待铁片化成铁水,左手用一块三四寸见方的厚粗布,在上面洒一层厚厚的细炉灰末,并用手挖一个小窝窝,再把化成的铁水倒在小窝内,成了一个红红的圆珠,将这红红的铁水球,对准锅外的漏洞处,再从锅内用一个核桃大小的布卷,蘸少许油,从锅内对准漏洞处,两手同时用力一挤,那漏洞处被凝固的铁水补上了,锅内的补丁,由于用布卷捺平,所以没有什么突出的疤痕,而锅外则是一个鼓包。冷却后,经过试验,不漏水,就算是合格交活了。上述的几道工序,自铁水出炉到补好漏洞,顶多十几秒钟,迟了铁水降温就补不成了。
    磨剪子、戗菜刀
    这种工匠,现在由于饭馆增多,街巷中时有所见,但住户磨剪子、戗刀的实在太少了。谁还在家里做活呀?剪子用于剪裁的年代已过去三四十年了。别说剪子,就是针线在一般家庭里都少见了。那时磨刀的工匠,扛板凳或推独轮车。骑车的工匠出现,是近些年来才有的。他的吆喝声有三种:吹铜号、手打串铁片,吆喝“磨剪子来——戗菜刀!”
    磨剪子要比磨刀难度大。剪刀是两片,磨时剪刀刃与磨石的角度准确与否、中轴的松紧,都有相当的关系。剪刃两片合在一起后,松紧适度,紧而不涩,松而不旷。用破布条试验刃口,腕子不叫劲,轻轻一剪,布条迎刃而断,方合规格。一般人自己磨菜刀,都能磨快喽,可剪刀磨起来,多少要点技术,虽然用不着什么力学、数学,可您磨出剪刀,绞东西肯定打滑,不信您也试试?
    工匠除在街巷中流动揽活外,大都各自有自己的定点活计,裁缝铺、羊肉床子、猪肉杠、饭庄子和大的商号。工匠们凭手艺精细和定期不误的信誉,到各家磨刀,按月结帐,工匠手里有一个折子,每次做完活,拿着活计到帐房写折子,月底一齐取钱。
    戗菜刀。家用菜刀时间长了刃部即钝,就需要戗薄,说句文话叫锋利,俗话叫“快了”。戗刀的工具是一根尺把长的铁杆,两头有横扶手,铁杆中间镶一把优质钢的戗刀,用它将刀的两刃刮薄,再磨锋利。说得通俗些,这把戗刀,就是个铁刨子。也有的工匠用手摇砂轮代替戗刀,省力、薄厚均匀,据内行人讲,用砂轮磨刀刃,刀身遇热退火,钢性减退。
    工匠肩扛的板凳,在儿童谜语中,比喻得非常形象:“骑着它不走,走着不能骑”,谜底就是磨刀工匠扛的条凳。“骑着”是指工匠做活时骑在凳上,那自然是不走的了;干完活工匠扛起条凳走路,是人走,还怎么能骑呢?那时在工匠的板凳腿上挂着一个小铁桶,是用来装水,磨石上用的。冬天还需在水中加点盐,防止结冰,您想那时的冬季该有多冷啊!在板凳的一边挂一嘟噜旧布条,是用来试剪刀刃用的。
    修理桌椅板凳
    这行工匠,就是我们平常说的木匠,现在叫木工,下街的木匠手艺极为一般。据内行人讲,木匠的手艺一下街,就不值钱了。过去的木匠一行里,也专业分工,工匠们长于一门或两门,如果都能干得出色,那就叫“全材”,毕竟是太少了。按活计类别分为以下几种:
    盖房时的木匠活,如做柁、檩、梁以及上梁等活,有的工匠专做这行。
    家用木匠活,如做桌椅、门窗、木箱等,又另是一门活计。
    小器作,属于工艺行的工匠,雕刻镂空,做神器匣、工艺品底托,这行和工艺美工师沾边了。这是专门一工。
    做大件的工匠,要属做寿材,这是专门的另一工,一般木匠做不了。曾经见过四位工匠,一宿的功夫,打一个寿材。传说做这种活计不能见阳光。
    下街的木匠,就是能修修补补,钉个楔子就行,您想啊,手艺要是高超,自然有专门作坊给请走了,就不用每天走街串巷了,还得吆喝“修理桌椅板凳!”实际是靠打零工谋生,没有固定的收入。住户若有大件的东西要修理,一天做不完,工匠便把工具放在户里,第二天再接着干。一般的是按工论价,小件的东西则以件论价。
    另外,在春季街巷中有吆喝“修理藤床藤椅!”的,这是一行专门手艺,与木匠是两功。工匠手艺颇精。藤椅有漏洞,经他用藤条重新编织,整旧如新,那六角的小孔,一个个排列整齐匀称平展。因为北方多干燥,用藤椅易干裂,每年都要修补一点。
    修理搓板
    当今搓板与绝大数家庭告别了,这是近十多年的事情。而过去家庭主妇洗衣服靠的是肥皂、大盆、搓板。成年累月地搓,那槽磨平了,就起不到作用了,这就需要把槽往深里挖,修理搓板的工匠,就是专干这个营生的。
    修搓板的工具很奇特,一根约一尺长的半圆薄钢管,一头磨得非常锋利,另一头安在一个“乙”字形的木把底端。干活时靠墙边立起一个大马扎,将搓板顺槽平放,用那奇特的工具按槽往前推进深挖,收一些手工费。如果搓板这一面不能再挖了。工匠很巧妙地在搓板另一面上开新槽。人们可真会想办法,不就是为了省下块儿八毛的吗?
    当今洗衣机走进千家万户,尽管那硬塑料制的搓板在部分地区还有市场,但再也不必担心那搓板磨平了。在城市,搓板的销路已接近末路。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搓板走进博物馆的日子,为期不远了。
    “焊洋铁壶噢!”
    在幼时的记忆里,生活用物中带“洋”字的东西太多了:洋火、洋炉子、洋车、洋烟儿、洋蜡、洋服、洋药儿、洋灰、洋油、洋胰子……,就连楼房也叫洋楼,孩子们玩的画片也叫洋画儿,便是现在还有人把水泥叫洋灰的。当时真正中国的东西还有多少啊?下街的工匠也顺乎潮流,吆喝出来“焊洋铁壶噢!”。无非是那么一把坐开水的铁壶,也得加上个“洋”字。说实话,那铁皮真没准儿是从外国进来的,那时把洋贷叫“舶来品”,老百姓管它叫“洋”的,便是从日本运来的东西,还得叫它“东洋货”哪!
    工匠除了焊漏壶外,还会配壶底、锅底。铝材出现后,工匠就吆喝“修理钢精锅,换钢精底!”不过把那个“精”字却吆喝成zhǒng的音。不知您注意听了没有?今天偶尔听到街巷里,换铝锅底的工匠,还是这么吆喝,足有六十年了没变音儿。搪瓷盆底漏得不能再焊了,叫来工匠,将盆底剪去,在盆上开一个小方孔,反过来扣在炉子上当锅圈用,真正做到物尽其用了。不知内情的人会说:“这家可会过日子。”不省着点行吗?每月就是那有数的进项,哪一样算计不到也不行。说到这里,记起幼时的一件往事,现在听来觉得可笑:
    我家同住一院的小西屋,有一位独身女人,不知是干什么营生的,每日早出晚归。有一天那位女人回来时,手提着一斤切面。第二天西屋的大妈和南屋的奶奶便唠叨那女人不会过日子。可不是吗!当时吃面条都是主妇自己擀面切条,遇到红白事或来客人,忙不过来,在切面铺买二斤切面,碰见熟人准说一句:“家里来人啦!”细一想,能省几分钱哪!
    “修理旱伞、雨伞!”
    小时候我见到的雨伞有两种,一种是藤杆铁架、油布面。一种是竹杆、竹篾架,竹纸贴的面刷桐油。旱伞是铁骨架,布面或丝绸面。纸制的雨伞极易损坏,工匠每到初春,便下街揽活。纸伞面有破洞,便用毛边纸刷油补上。那竹篾骨架用线拴得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像个大网子,那线头要是一断,伞就张不开了,工匠小心翼翼地换线、添篾,如同新的一般。还是那句老话:“物尽其用”,我琢磨这个“尽”字还有到顶的一层意思。用物稍有损坏便扔掉,实在可惜,无形中增加开支。家家都舍不得糟践东西,这是中国人的一项美德。钱挣得多了也应该手紧一点,千万别胡花乱扔。别忘了那句老话:“常将有日思无日,莫等无时想有时。”这句格言在当前还适用吗?让当代青年人来判断最好不过了。
    拴笼屉
    那时家用的笼屉,都是柳木圈、席片,用藤条拴做而成,故叫拴笼屉。将柳木镟成薄板,烘烤成桶状的圈,以作屉帮,屉盖是用木圈与一定规格的芦席片拴成的拱形的盖。各层的小屉也是木圈拴成的,篦子是用竹篾片插成。屉子的尺寸,依铁锅大小而定。
    木制的笼屉,几乎每天用来蒸主食,使用率极高,自然损坏的机会也多。工匠来到,拿出坏屉,或加工配料,换内圈,换盖席等均商量着办,看如何省钱,使用户满意。经过修修补补,花少量的钱,笼屉照常使用。若实在不能用了,工匠能按原尺寸重新拴一个屉,价格要比店里出售的价格便宜一些。
    笼屉的原料就是木、竹、席箔,用藤条拴扎而成,没有一点金属,连铆钉也是竹签,不怕水,不怕热气。听老人讲,用这种竹木制的笼屉,配上铁锅,蒸吃食没有邪味,而且屉内不窝气,不知道这个说法是否有科学根据。
    箍桶
    箍桶这个行当,现在人们听起来,相当生疏了。那时在京居住的江南人和天津人,有用木桶的习俗。用具有水桶、洗衣盆、恭桶、便盆等。这些木制用具,是用几块或十几块木板紧紧拼在一起,外面有两道竹篾编制的箍,没有金属件,木料上好,工艺精,是不会漏的。讲究外涂大漆,描金边或黑漆边。那时春、秋、冬季多风沙,气候干燥,因而木制器具使用不当,极易散架,修理木桶的工匠自然应运而生,工匠挑一副担子,工具齐全,换箍的活较多,故吆喝“箍桶噢!”
    近四五十年以来,竹木用器多被铁、铝制品所代替;塑料制品大批出现,则是近三十年的事。人们根据自己的情况选择生活用具,当适者生,不宜者弃。由于北方气候干燥多风竹木器具容易干裂变形等原因,人们逐渐放弃了使用竹木制器具。而川、湘、桂等地区盛产毛竹,又因该地区气候多雨潮湿,多年来喜用竹木制的器具,沿袭至今。由此可见客观事物存在着因地制宜的法则,但有些人却不懂得这个道理,却偏要办那违反规律、违反自然的事,而且强迫人们实行,终究是要吃亏的。
    修理皮鞋
    我幼时修鞋工匠有的在固定的摊位,有的下街。下街的又有挑担、背箱两种形式。挑担的为老北京独有,那扁担两头向上翘的弧度,可谓北京一绝。据工匠们讲,这是祖师爷留下来的,听着可笑,古代还有修鞋工匠?人所尽知鲁班是木匠的祖师爷,可还听说修鞋匠的祖师爷是战国时期的军事家孙膑。看来这个传说还是有一定依据的,孙膑被刖去双足,他希望每个人双足健全,而且还要穿上漂亮的鞋子。还有更可乐的,说剃头匠的祖师爷是神话中的太乙真人。
    修鞋工匠要会钉、补、缝、粘、染等多种手艺才能在这行中吃得开。染鞋的技术包括本色和改色,都能整旧如新。下街吆喝“修理皮鞋”的工匠,还有背小木箱的。工匠肩挎工具,住户不出胡同便可把坏鞋修好了,确实方便。可是有一件事,在我的记忆里,感觉很别扭。日本军国主义侵华时,有的修鞋匠下街揽活,走过日人居住的门前,用日语喊一声“库兹那奥西!”这个吆喝给我的印象极深,五十余年,至今记忆犹新。
    抗日战争胜利后,北平来了不少美国人,有的人力车夫也学会几句硌了硌生的半语子英语,以便拉“大老美”,也好多挣几个钱,有时还能挣美金。历史何其相似。1985年去西安,在秦皇陵下,有不少工艺的摊贩,他们拿着仿制的兵马俑小泥人用小棍敲打着,冲外国人高喊着“uān dālēr!”
    看着,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中国人这是怎么啦!是仅仅缺钱花吗?不完全是,那么究竟缺少点什么呢?
    粘扇面儿
    在所有街巷的工匠中,只有粘扇面的活,和文化沾点边儿。当时一般人家夏季捕凉,用芭蕉叶,又叫蒲扇,是南方一种植物的叶子,经加工而成。具有一定文化档次的男人们,在公众场合,用折扇是很平常的,一半为了捕凉,一半又是装饰物。它与衣着配套,要身穿长袍,下着西裤,足下三接头皮鞋,手拿一把折扇,别有一番风度。那扇面上若有名人字画,更显得文雅而潇洒。女士则以檀香折扇为装饰物。
    折扇的质地相差很悬殊,且不说扇面,仅扇骨就有几种,以竹质为正品,又以湘妃竹为上品,此外还有紫竹、凤眼竹等。竹骨折扇的两片门骨可刻字、诗句和花卉、虫鸟。配上名人字画,则成为高雅的艺术品。竹制扇骨少则十一股,多则十五、六股(门骨不计在内)。除此而外,还有普通的折扇,有竹骨、棕骨等。讲究一些的有用檀香木和象牙做骨,那就纯是装饰物了。一般的是十六股,有“十六根材”之说。这类扇子不能换扇面,属于“一遭烂”,只有九——十五股的竹质的可更换扇面。
    春夏之交,街巷中便有换扇面的工匠出现。他们挎一个木制的小柜,柜上正中有一根立柱,由立柱的的顶斜向两边拴一排排风薄铜铃,像当今的瀑布灯似的。工匠挎箱走在街市,那铜铃发出哗哗的响声,其声如暴雨打树叶,以此代替吆喝。这些工匠所备的扇面都是大路货。
    扇面以苏、杭州所制为名牌货,有素面、发丝、洒金、垂金等多种,在书画店出售,过去书画店代换扇面,一般不收加工费,只限换在该店所卖的扇面。
    装扇面并不是什么难的技术活,只是熟练手工,要心细手巧,心灵的人一看便会。先用一根细扁竹篾将扇面每折中穿扇骨的通道,逐道通成小方形的口,然后打开扇骨,将门骨甩下,小骨散开,均匀地与扇面每折的小通道对准,同时插入。小骨竹篾薄而易折,纸扇面更易被竹篾扎破,需格外小心。然后合起,将两支门骨与扇面用胶水粘合,上下宽窄必须整齐,最后用一根纸腰子在扇腰缠紧,待胶水干后,便可打开使用。
    扇轴磨损亦可换新的。扇轴系牛角裁成的条,然后打磨成似细毛衣针的圆棍。换轴时将牛角棍插入扇骨下端的小孔中,轴的两端须稍露出头,再用特制的钳子烧到一定温度,把扇骨下端露出的牛角头,用钳子一卡,牛角轴头就如同铁器的铆钉那样,把扇骨铆住了。轴的松紧要适度。那特制的钳子两头尖处是一个小槽,槽内有太极图,福寿字等图案,烫在轴头表面,清楚可见,这是换扇面的传统工艺。
    当前家用电器日益发展,空调逐渐进入百姓之家,折扇已成为工艺品,陈列于橱中供人欣赏,或作为一种收藏品,并无实用意义了。说到扇子,我想到1946年夏,前门外廊房二条西口尽头路南,有一家小理发店的风扇是人工的,而不是电力的。用约一米长、一尺半宽的两片厚布,分别横缀在两根竹杆上,每根竹杆的两边装两个小铁环,并拴两根长绳,长绳从房顶处,有一定距离的两个铁环穿过,四根绳并拢,将布片拽起,由一个小伙计将绳子一拉一松,两片厚布来回摆动,从而生风降温,这就是人工风扇,原名叫做“吊帘”。年前看电视剧《唐明皇》,后宫中有立着的四片硬纸,镶在立棍上,由宫娥摇动生风,这种降温的工具竟保留了近千年。40年代已有了电扇,我所在的商号也只有一台毕生牌座扇,试想一个小小的理发店,能买得起电扇吗?居家过日子更不用说了,那电钱就付不起。
    说来也怪,那时的夏季并没感觉多么热。如今全球气温较五十年前变化很大。而今家家户户有电扇,前几年兴起落地式的电扇近年接近淘汰,而自然风、台式等等都兴起来了。这不仅仅是消费结构的变化,也是科技发展的结果。近年兴起的空调热,更能说明这个问题。
    剃头挑子
    那时平民理发叫剃头,那是因为人们多习惯于留平头或光头,尤其是平常人家,没闲功夫侍候脑袋,同时剃头省钱省时,刀子一过就算完了,连边也不用刮。
    街市上剃头行当有两种:一种是在闹市集会上,搭一个布棚,叫剃头棚;另一种是肩挑担子,沿街打着像大镊子似的,叫“唤头”,又叫“报君知”。工匠右手拿一个铁钉子,从那“唤头”中间,往上猛冲,发出“嗡!嗡!”的金属响声。人们听到这个声音,便知道剃头的过来了。工匠的担子还真有说词呢!
    担子一头是一个小柜式的小坐凳,两侧有小抽屉,内装用具。另一头是个木桶式的脸盆架,盆架侧竖一根小木杆,很像小旗杆,杆上挂鐾刀布。那根扁担挑铜盆一端的绳子很奇怪,不仅比另一头长,而且将绳子盘绕成花纹,约有三寸长核桃般粗细,有人说那是把宝剑的柄。
    为什么要有旗杆、宝剑呢?这当中的说法,很接近历史了。
    这得从顺治进关说起。女真族的后裔,在东北建后金,是游牧民族定居松辽。其发式奇特,男人梳辫,但前额留“月亮门”,女人绾高纂,梳“两把头”,后有“燕尾儿”。清王朝进兵中原,强令汉人剃去前额之长发,后脑打辫子。在民间推行这种习俗,就将剃头的工匠召在一起颁一道圣旨,赐尚方宝剑一口,代行御旨,凡未剃前额、留辫之人,剃头匠可劝其遵旨,抗旨不遵者杀。那旗杆是挂圣旨的,那鐾刀布是圣旨演变而来,那盘绕的绳子是代表宝剑。
    您听,多少有那么点道理,这样看来,当时剃头匠的权力还很大哪!
    挑担剃头如有主顾,工匠便撤掉扁担,主顾坐在柜上,将热水倒在形似铜盔的脸盆里,先洗头,清洗后头发疏软,剃时轻松,那时人们称之为“去火”。老北京有句俏皮话,说“剃头挑子——一头热”,比喻双方从事某项活动,仅一方有积极性。如今剃头挑子已多年不见了,而这句歇后语却依然有人应用。有的人恐怕说不出“一头热”的原由来吧!
    剃头棚虽是临时搭的,却设有桌椅镜子。工匠除剃头外,还略通按摩,不过那时按摩用的捶打,称之为“花锤”、“放睡”,只是解除疲劳而已。将顾客的坐椅放平,工匠用拳虚扣,扣打两肩,那“花锤”的点子和谐悦耳,顾客便在这扣打声中轻松入睡。工匠还给顾客掏耳朵,剃、剪、洗、掏、打,那才叫全活哪!这个行当的人讲义气、交情,要面子。较老的工匠还会捏骨,遇有崴脚、落枕、脱臼的,便托人找来工匠上门捏治,一般不收钱,也就是喝杯水、点颗烟就得。
    打竹帘子
    春末时候,打竹帘子的工匠便下街揽活了,这个活是忙一季。住户中夏季用的竹帘子有残破者,工匠给修补后,如新的一样。换线、添篾、包边,按篾数和活计算价。甚至可将住户一捆竹篾,按所需长短,打成完整的竹帘。
    工匠用一只约一米长的高脚木凳,上面平放一块等长的木板,木板上刻有尺度槽,打线时,可据顾客的要求,定线的行距,那线绳两头是两个绕线坠,续一根竹篾,将线坠逐个对调一次,那线便把竹篾逐条勒紧,间隔便是绳在竹篾间打的结。长度合适后,将绳拴死扣。有上中下三块夹板,使帘子有支撑力,包上粗布边。就算是完工了。这样活费工,但论价也比买新的便宜不少。手艺高的工匠,还在线绳的打调中,在竹篾之间,编成各式图案或是几何图形,当然手工费要贵些。竹篾的质量,分竹皮竹瓤两种,后者略便宜。
    代写书信
    代没有文化的人写平安家信,也算是服务性行业。生活落魄的文化人,别无所长,只好以笔为生。在闹市区或邮局附近,设一个小桌,若讲究一些的还可搭一个小布棚。长条凳放在桌前。桌上摆放着纸笔墨砚、信封邮票。旁边立一个纸牌,其形如一个大信封,红格内有“代写书信”四个字。另外一个纸牌,上写“代写呈文、履历”。这就明确地告诉人们,专门为不识字或不会写信的人读信、写回信,为打官司的人写状纸,为找事由的人写本人简历,但经常的业务还是代写书信。除没有文化的人外,多是孤寡老人来找“先生”写信。他们拿着外地的来信,让先生过目,然后口述回信主旨。先生听罢,胸有成竹,提笔行文,写罢落款,写清年月日,然后连读代讲,将信文念一遍给发信人听,写好信封后收费,称之为“润笔费”。
    干这个行当的人,肚子里有两本书:一本是《尺牍大全》,内容是各类书信格式、亲友之间的称谓,都了如指掌;另一本是公文大全,各种类型应用文的格式,各有各的用处,不容混淆。除此而外,还应具备应变的行文能力。不管来人说得多么头绪纷繁,笔下不能照实口录,要抓住主旨,概括行文,词意通畅,使听的人满意。这个行当在农村是教书先生的天职,而在城市则是有偿服务了。
    广大民众的文化水平普遍提高,代写书信这个行当应该绝迹了吧!可是写信和录音毕竟不完全是一回事。把口头语言转化成书面语言,还得有一定的格式。称呼、正文、落款等,与那种只知读书本的大学生的文化水平,在某种情况下不是成正比的。这是千真万确的。
    有一位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参加工作已有两年,奉父命给一位远房的亲戚写信打听多少年前的旧事,结果这位大生不知怎样写抬头,不知怎样称呼这位远房的亲戚。下笔三次,废纸十来张,结果所叙的事情杂乱无章。后来还是请同学的爷爷代笔,两张信纸解决问题。如此看来“代写书信”这个行当在某些人中,还有市场。话又说回来了。面对当今纷纭复杂的现实,谁能干得了这份事由呢?
    窝脖儿
    “扛窝脖儿”这个行当,已绝迹近五十年了。五十岁往里的老北京,根本不知道“窝”是怎么个行当。远在七八十年前,外国人称赞中国手工业的三绝之一就有“窝脖”,另外有“抬杠”和“搭交手架”。“窝脖”这个词是谁叫起来的,没法考证,这两个字实在太形象了,说白了就是窝着脖子扛东西,属于特殊的搬运工种,也是老北京街巷风情最大特色之一。《北京明清风物百图》中,就画有窝脖图。
    过去殷实人家的闺女要出阁,娘家都要陪嫁一些服装和装饰物,家境再好些还要陪嫁簪环首饰,古时统称“妆奁”。一般人家也要陪送两只木箱,为装四季衣服,也不过是两单、两夹、两棉而已。另外还有两个玻璃罩子,装有料器盆景、一个帽镜、两只帽筒、掸瓶。这几件陪嫁品都整齐对称地码到箱子上,用红绒绳捆扎得结实有序、美观,算在一起少说也得六七十斤。当时的运输工具中只有排子车可以运这些东西,可又怕嗑碰,大喜的日子,就忌讳这个“破”字,那可是太不吉利啦!沾上“破”字对婚姻大事来说,还了得?就是摔个酒盅,也得找补一句“岁(碎)岁平安”。所以要平平安安不出一丁点错,就得人背或扛,最稳当不过了。“窝脖儿”这个行当便应运而生了。
    一般的是在婚礼的前一天,就得把陪嫁送往婆家,叫作“过礼”。窝脖儿接活时,看明物品,问清地址、姓名,讲好价钱,就是一口价。大喜的日子,花钱图个痛快,当然窝脖儿也不是漫天要价。陪嫁送到后,对方怎么也得赏俩喜钱或酒钱,相当于今天的小费。
    是日,窝脖儿用一根约二尺长、一寸多厚的木方子作工具,在木方中间固定着一个长长的软的布包,这是垫脖子用的。两人将这一份妆奁往窝脖儿的后脖颈子的木方上放稳,扛活的人找好平衡重心,招呼一声“齐了!”手拿一根拐杖便起程了。这一路不管多么远,也不能撂肩。那么要打歇怎么办?他自有妙着。扛活的人找一片平净的墙,将妆奁往墙面轻轻一靠,手拄着拐杖,稍事休息后,便继续赶路,那时在街巷中窝脖儿的行踪,司空见惯,骑车的、开汽车的,都主动给他让路。
    这种近乎残酷的劳力,一个壮劳力干不了多少年,背后就隆起了不太明显的鼓鼓的一片,年岁稍大,则成了水蛇腰的毛病,就是为了能比别人多挣几个钱,让孩子们生活得好些。事隔多年,今天想来仍然感慨,那脖子上能经得住多大份量,而扛窝脖儿的在老北京人的心目中,信誉是十分高的。因为,扛窝脖儿的都有以下特点:
    稳。所扛的物品,一上脖子,至交活儿地点之前,磕碰完全负责,而且光赔钱还不行,还得赔不是,你把人家办喜事的东西损坏了,等于给人家的喜事添了恶心。因此窝脖儿扛东西是万无一失的活儿。
    准。窝脖交活准确无误。地点、时间都交给他,甚至几时几分,准是提前不落后,吉日良辰是本家先选好的,错过吉时,人家不依。当时送嫁妆,都是早晨动身,在城内交活儿,绝不许太阳落山送到,特别忌讳太阳落山。因此,窝脖儿交活儿准时、准点。
    信。把东西交给扛活儿的,人们信得过,只要讲好价钱,送到付钱,从来没听说过窝脖儿把东西扛丢了。这对某些骗子和贪小便宜的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窝脖儿这行有行会,会有会规。扛活儿的本人很讲信义。“这行里只要有一个人靠不住,把全行人的饭碗给砸了,那种缺德的事谁干哪!”您听,多讲义气呀!
    我幼时所见的几个窝脖儿,太约四十岁左右,几乎都是水蛇腰。由于这种活儿比干其它活儿能多挣几个,为了养家糊口,身子受点屈,可日子松快点就得,哪顾得了那么许多!
    近日电视节目中,演出了窝脖儿的镜头,很难得,让青年人开开眼界,主意很不错,但是那导演和演员没弄明白窝脖儿扛活的时候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结果用想当然代替了事实,闹出了我们这辈人认为的大笑话。那扛窝脖儿的,只要物品一上脖子,两只手就不能再扶着东西了。您想啊,脖子窝着,两手举着,那人受得了吗?再说,要是那样走起路来有多别扭啊!真正的窝脖儿,东西一上脖颈子,找好平衡,两手和行人一样,手拿一根棍,那是为打歇用的,走起路来速度并不是很慢。那时候大街的车辆没现在那么多,胡同里的人也没那么多。
    由此我想到描写有关民俗方面的影视、小说,千万要谨慎、严肃、认真,一定要有根有据,可不要想当然,这样的例子太多啦!自以为是,比无知更愚蠢,自己要是不知道,要找“明”人,可别光找“名”人!要吃一堑长一智,千万别总抖机灵。
    缝穷
    懂得“缝穷”这个词的意思的,论年岁少说也得六十开外,而且还得是老买卖人。“缝穷”这个行当,是那时商店门前的特殊服务行业。过去商店的职工大多是来自外省市,形成了一种以同乡共营同行的“××帮”,但并不是什么帮会道门。如当时的颜料店、海味店、染坊、烟袋店等,多系山西人经营;绸缎庄、布店、猪肉铺等多系山东人经营;古旧书业多是河北省中部深、冀、枣、衡县等地人经营;煤铺、澡堂子等行业,多系河北定兴、涞水县等地人经营。这些行业用人也都用当地人,同乡中旧交、亲属等,他们只身一人在京,缝补拆洗等活计,对勤快人来说,并不算什么,但人和人不一样,有的人宁可花钱找人干,自己也不动手。说句真格的,自己是省了事,掌握一种能力的机会却也白白丢去了。
    当时在商店集聚的地方,就有了“缝穷”的。这个称谓是谁叫起来的,不得而知。但实际是家境穷,才走向街头给人家缝缝补补,叫“穷缝”才恰当。干这个行当多是中年妇女,她们在商店门前,准备个针线筐箩、板凳,各色布头等,终日坐在商店门前,揽些活计,缝啊,补啊。补袜子、衣服,折洗棉衣、被子等都可交给她,她们靠手工维持日子。当时人们背地里称他们是“缝穷”的,但从来没有人公开叫过“缝穷”的。
    1946年夏,我所在的商店门前,就有这么一位靠缝补为生的中年妇女,不知其姓名,听口音像是东北地区人。那条街上的油盐店、布店、理发馆、百货店、银号、肉铺、食品店等十多家商号的伙计中,有不少人让她做活。只见她每天早九时左右准到她固定的地点,从容地拿出针线,开始了她一天的操作。午饭有两个小孩给她送来。吃完饭仍是缝啊,补啊。要是有一天在门外没看见她,人们还相互问一声“哎?今儿缝穷的没来呀!”
    三十五年后的一天下午,在前门大街,迎面走过一位老妇人,和我走了个碰头。我认出了她,但不知怎么称呼她:“您,不是……?”她端详了一会儿:“嗅!你是那家百货店的小伙儿吧!”我们随即攀谈起来,像是旧友重逢。那时我只有十五岁,如今已近花甲,她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不过精神还很健旺。她深情地对我说:“那时候咱们都是为了找碗饭吃,不过你们的生活比我强多了,也有保障,当时我就靠那点手工活的收入,拉扯两个孩子,难熬啊!眼下好多了,大闺女在科研部门,小子大学毕业,在外贸部门,在国外学习哪!他们都挺孝顺。嗨!从苦日子熬过来的孩子,懂事儿……”
    告别后,我感慨万端,中国妇女传统道德的典范,如斯也!
    摇煤球
    摇煤球算是一门简单技术活计。工匠们都是壮汉,绝大多数是来自河北省涞水县一带的农民。他们寄居在同乡、亲友开的煤铺里,有人来找加工煤球的,他们便先去住户看煤末的数量,按煤堆大小估计,讲个价钱,约定日子。若是原煤末,还得嘱咐住户准备黄土。是日工匠来了后,先将煤末与黄土按比例掺兑好,加水和成稠泥,然后用干煤末在地面上洒一层垫底,再将和好的煤泥摊在地面。摊平后,上面再洒一层干煤末,可根据住户的需要,将煤饼切成小方块。摇煤球时,用一个荆条编的大眼筛子,筛下垫一个花盆,把切好的小煤块铲到筛内,工匠蹲下身,两手握紧扁筛的边,用力高低旋转地摇起来,筛内的方煤块自然滚动而成了煤球,最后把煤球摊晾在地面,干燥后便可使用。
    要说摇煤球是一项专门的手工,也不为过,首先要求煤与土的比例要适度,土少了煤球易散,干燥后最容易出煤末;土多了煤球在炉内燃烧后炼焦子。尤其是摇煤球的过程,还确实有点力学方面的知识。摇动时关键是连摇带颠,使筛内的煤泥块,全部滚动起来,才能成煤球,没经过练习的人,费劲不小,筛内的煤就是不动,即便动起来,筛边的煤饼少数成球,筛中间的煤饼一动也不动,照样是煤饼。真是那句谚语说的对——“事非经过不知难”。
    记得上小学五年级时,在家的姐弟五人,家务劳动各有分工,但有一样活儿,则是包干制,这就是——攥煤球。每当家里煤球堆边的煤末子多起来,便在星期天,把煤和成泥,堆在那里,由二姐把煤泥分成几份,我们便开始攥起煤球。完工后,妈妈便每人给五分钱。拿着这五分钱,高兴极了,只盼着冰盏车,快把这五分钱打发了。
    擦皮鞋
    过去干擦皮鞋这行的,多是十四、五岁的孩子。他们家境困难,无力读书,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便干了这个没什么技术性的活计,比要小钱强多啦!多少还付出点劳力和成本。一把椅子,一个小木箱,箱上钉一个斜坡的踏板,在闹市街口,设个小摊。干这个营生是“低头”的买卖,两眼无须看人,只要盯准了脚下的一双鞋就可以了,只要是穿皮鞋的,就得张罗一声“擦鞋吧!”在大饭店、旅馆门口擦皮鞋,生意略好些,不过得买通那片的巡警和饭店的门卫,嘴甜点,递包烟抽就行了。
    抗日战争胜利后,北平来了不少美国兵,他们出入大饭店,舍得花钱,王府井东单一带,美国兵更多。那时在大饭店门口擦皮鞋,有时还能挣到美金,于是穷孩子们看见美国兵要擦鞋,一下子围拢过去。那美国兵神气得很,给钱的时候,用食、中二指夹着一张票,高高一扬,朝孩子们扔去。每看到这种情景,心里总有一种无名的痛楚。穷孩子们每天挣不了多少钱,除了交地皮钱外,能混饱肚子就算不错了。.我所在的商店曾经发生过一件与擦皮鞋有关的、轰动北平商界的趣闻,其中也蕴含着甚为深奥的经济学的道理,显示了经营者的竞争意识,确实超人一等。
    事情发生在30年代,上海有一位研究日用化工的学者,预见到皮鞋油前景可观,他研制了一种皮鞋油,光泽和护革功能超过一般鞋油,在产品说明书中有这样句话是很有诱惑力的:“用华东皮鞋油擦过的皮鞋,落上尘土,只要轻轻一吹,光泽如初。”上海某厂小批量生产后,在上海打开了局面。厂方拟在北京找一家有声望的批发商合作,使华东皮鞋油打入北京市场。华东牌皮鞋油在北京创牌子,引起了一场耐人寻味的商战。老北京人有一个生活习惯,也是其保守的一面,就是相信老字号,相信名牌,对新产品不轻易相信。
    如何打开这个局面呢?
    我所在的国货售品所经营者接受了厂方的邀请。他之所以敢于接受其他商店所不敢接受的冒险行动,确实可以看出这位经营者是一位有远见卓识的买卖人。其实担心是多余的,赔不了钱是最终的结果,但就是怕丢面子。
    经过与厂方协商,先发来一定数量的“广告货”,这是无偿的。另外还要厂方付出一定的活动费。采取什么手段宣传呢?
    报纸刊登巨幅广告?
    电台包节目做广告?
    雇流动车吹吹打打宣传?
    ……
    经营者将这些手段全部否定了,采取的是先让顾客得到实惠的出奇制胜的方法。
    先在同仁的亲友中招了十多名临时工,最大不过二十岁、最小十五岁的男孩。每人除发一份擦鞋必备的工具外,另附一个号坎,穿在身上,上印“华东皮鞋油”,一块广告牌,也只印这五个字,分配好地点,在闹市区、十字路口,设摊擦皮鞋,一律白擦不收钱。这一招确实轰动了北京城,开始人们还以为是骗人的把戏:“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可当人们亲眼看到、而且亲身得到实惠以后,便信以为真了。一分钱不花把皮鞋擦得锃光瓦亮的,而且很方便。东单西单,东四西四、前门鼓楼……都有摊,坐下您就让他擦,擦完了站起就走,嘿!真是便宜事,擦皮鞋的孩子们早九点到下午四点,算一天的工钱,比干其他活多挣一半。这些孩子也干得好,宣传得好,加之顾客的宣传,一时人们争着去擦皮鞋,平时不怎么穿皮鞋的,见到这种情况,也穿上多日不穿的皮鞋,到摊上一擦,果然像人们宣传的那样。
    三个月过去了,国货售品所的经营者宣布将所有的擦鞋摊全部撤掉,一个也不留,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华东皮鞋油从此在市场上消声匿迹了,结果会怎么样?就在人们还没有醒过闷儿的当儿,消费市场出现了人们预想不到的奇迹。用过华东皮鞋油的人们纷纷到百货店购买,可是零售部门那里哪有什么华东皮鞋油?各百货门市部的信息迅速传到了当时北平唯一的百货批发市场——东晓市药王庙(今十一中学)早市。“跑合”的消息灵通,得知国货售品所有货。于是各百货门市部又争着到国货售品所进货。
    国货售品所的经营者又是怎么做的呢?平时往门市部送货,过三、四天或一周,去取货款。可是今天凡是来批发部取华东皮鞋油的,一律凭现款取货。同时往上海厂方发电,急速大批发货。厂方发来的广告货,除消耗部分,完全换回来现金。这笔款可以说是纯利润,近似“空手套白狼”的买卖。不错,没有投入一分钱,但经营者的头脑不但不是空的,而且有着极其深厚的洞察市场的功底。如果把新产品比做“狼”的话,那么经营者必须具备擒虎能力,方显得绰绰有余。华东皮鞋油创牌乃至畅销,厂主实实折服于国货售品所的经营者,并将华北、东北、西北地区的包销权拱手让给了创牌的经营者。
    这件事告诉人们,商品的质量在消费者心目中扎了根,并保持它,企业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六十多年前华东皮鞋油的创牌开拓市场的经验,给我们的启示是很值得深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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