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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街叫卖的小贩

2002-12-1 11:00| 发布者: 翟鸿起

    这里所记叙的小贩,是指三四十年代,大街小巷中流动的小商贩,他们所销售的商品,是一般住户的生活用品和部分食品,另外一部分则属于收购旧物以及以旧换新的回收小贩,有些特殊的行业,在街巷中也时有所见。
    我幼时生活年代的北京城中,一般的平民户日常所需的用物,很少到商店去买。一来家庭主妇被生活琐事缠身,无暇逛商店,除过年期间能消闲几天外,终日忙家务。男主人得出去奔一家的生活。二来商店的东西较街巷小贩所售用物价格略高。要过紧日子,又省时间,就只好从街巷小贩手中购买自己所需的用品。除非有应酬,须随份子,那是要去商店买,因为商店有包装,从面子出发,那张包装纸是很重要的。另外还有一层,就是居家过日子用的东西,旧了可在街巷小贩那里贴些钱,换回新的。用不着的东西,在街巷中就可卖掉。所有这些,在当时北京的任何商店是无法解决的。因此,成年累月走街串巷的小贩是一支推销日用品的小分队,又是回收废旧用物的别动队。在这支队伍中,很有一些会做生意的小贩,他们凭借信誉,与住户建立了友好的联系,相处融洽和谐,住户中精明的主妇,也能分辨得出哪个小贩诚实些,哪个小贩没实话。而有一条准则是所有小贩坚定不移所恪守的,就是赚钱养家。为了生计,他们也想尽办法,把主顾拉到自己这一边来。这就叫竞争吧!但并不是不择手段,更不是坑人,靠的是货真价实,和气生财。他们遵循“人叫人千声不语,货叫人点首自来”这条中国式的商业古训,个别的小贩还为住户办预订商品手续,也可以说就是当今某些商号设立断档商品登记的形式。
    这些小贩或推车,或挑担,或肩背,或臂挎,不管刮风下雨,也不论冰雪漫天,在谋生的路上奔波,终日走街串巷,将平民人家所需的生活用品送到各家门口。他们这种灵活的经营方式,方便了住户,这一卖一买,也为他们提供了生活来源。这种互补的经济关系构成了老北京的街巷风貌,给人们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尤其是他们的吆喝声,南腔北调相映,高音低声交织,男女声搭配,强弱音和弦,渲染了老北京的大街小巷,给人们枯乏单调的生活增添了些许情趣。那声调催人们快起床,即早为家人的生计而出走;那声调如催眠的歌声,让幼儿、老人静静地睡去;那声调伴着夏日的蝉鸣,使人滋生烦燥不安;那声调随着寒冬的狂风,使人忧心多虑,但它却谱写了具有都城特殊风味的一支支京韵小令。
换茶壶、茶碗


    这个行当兼售货、收购旧物两项生意,而且以交换为主。吆喝:“换茶壶茶碗!”小贩一副担子很有份量,前后各一个二尺高的柳条筐,前筐上捆绑着粗细瓷器:大小茶壶、饭碗菜盘,尺寸齐全,以及30年代末新添的钢精(铝)制品。后筐装着回收的旧衣物。住户家中有旧衣裤,陈年的毛织品,放在家里也用不着了,又不忍心扔掉,所以拿出去换来生活所需的餐具。这些小贩很会做生意,进货价加利润,回收旧衣物又尽量压“价”,这叫作“两头赚”。
    记得我读小学三年级那年春季,家里找出一件奶奶穿过的旧毛衣,断线成洞,再也穿不得了,妈妈叫二姐拿出去看看能换什么用的东西。小贩将毛衣拿在手里,左手提领,右手提袖,左右一摆,说:“拿一个中号茶壶吧!”二姐坚持让他再添两个茶碗。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小贩又将毛衣看了一遍,终于让步成交,他还对我说:“回家看看,还有什么旧衣服没有?”有的住户用现钱买瓷盘,小贩说:“您回家找点旧衣旧鞋来换,多好啊?哪怕是换大件东西再添钱哪,这叫‘货换货两头乐’!”他收到旧衣物,经过加工,到农村去卖,或到旧货市摆摊。我看着那钢精锅,真眼馋,又轻便,又省火,可家里再也拿不出什么旧衣物了。照妈妈说,哪件都有用。花钱买,实在买不起。西院里的住户用一件旧短呢大衣换了一个中号钢精锅,我看着真羡慕。
“换洋取灯儿!”


    “取灯”是北京老辈子人对火柴的别称,因为北京的第一家火柴厂是外国人开的,所以又加上一个“洋”字,索性叫“洋火”。细琢磨,这个词一点道理都没有,如果不知道它是火柴的别称,真以为是洋人发火啦!再翻回来说“取灯”,还真有它的道理,过去点小油灯,或煤油灯,划火柴后,便招呼一声“取灯来”,就这么叫起来的。火柴既然是洋人造的,故而把火柴叫成“洋取灯”,还得走“儿”化音,否则就没京味啦!前两年有的老人到副食店对售货员说:“来包洋火!”足见那洋东西在过去对中国的影响有多深了。说者并不自觉,就是中国人自己造的,还叫“洋火”您说怪不怪?
    幼时听父亲讲,在南苑,英国人办了一家丹凤火柴厂,那商标是一只飞着的凤凰。洋人开厂,生产出的产品,自然是洋货,您可听明白喽,中国的地盘,中国工人,中国原料,卖给中国人,可叫“洋货”,那么什么是“中”货呢?那就是火镰、火石、火绒。您还别嫌它落后,这种火源在全国大城市绝迹也就是五十多年,我上小学一年级,读私塾,老夫子还用火镰打火吸旱烟哪。这才多少年?可眼下有些情形我又糊涂了。明明是中国的厂子,中国人经营,纯中国货,可在电视广告画面上,弄那么几个洋人在那扭啊摆的,是赶时髦,还是讨洋人的喜欢?干嘛非得让洋人认可了才行得通?中国生产的东西非得洋人说好,才是好的?
    换“洋取灯儿”这项小本经营,多是中年以上的妇女来干,成本低,又不用什么体力。幼时我住的六部口、前红井一带,经常看到一位中年妇女,双肩背一个口略小、底儿较大的荆条筐,筐内放着成包的火柴。这火柴也不是卖的,而是住户用破烂衣服、铺陈、布条等来换。居家过日子,孩子们穿的衣服、鞋、都是家庭主妇亲自裁做。剩下的布条、布边,攒到一起,用来换火柴,家用火柴从来没有花钱买过。小贩吆喝“换洋取灯儿!”这位中年妇女天足,扎腿带,穿一件将没膝的大袄,头顶上盘着一个扁纂,插一支簪子,还吆喝“破烂儿我买!”其实她并不买,而是拿火柴换。据人说这位妇人是在旗的,家道中落,生活无着,只能依靠小本经营谋生。她把回收来的布条布边卖给打袼褙的作坊,再趸回火柴,从中获得微薄的利润,赖以糊口。
    在这类小贩中,还有失目人,以卖“豆儿纸”谋生的。“豆纸”就是当时的手纸,现在叫卫生纸。在一般家庭中,还是叫手纸较习惯。这些纸是从刷豆纸的作坊趸来的,论叠出售。生产豆纸的作坊,大部分在广内白纸坊。经营者将收购来的烂纸打成纸浆,刷墙上,干燥后揭下来出售。那时候有谁那么讲卫生啊!您想,从那生产过程来看,根本谈不上卫生。当时叫它“豆纸”,从不曾理解这个名称是怎么来的,那个“豆”字也不知对不对,只有以同音字代替。
“卖黄土噢!”


    这个吆喝声,年轻人很可能认为是瞎编的。不,确实是真的。“卖黄土的”对生活在三四十年代的北京人来说是不会忘记的。当时各家都烧煤球炉子,煤球堆在一起,隔一两个月就扫出不少煤末子,把煤末集成堆,得找来摇煤球的工人加工,黄土就是摇煤球的粘合剂。小贩拉一个双轮小车,装五六十斤黄土,在车上培成一个长圆形的小包包,卖时以一车论价。小贩还将讲好价的黄土,用筐装好,给卸到院内指定的地点。这黄土是农民农闲季节,在窑坑里挖出来的,装车拉到城区街巷出售,挣几个力气钱儿。
木炭


    咚!咚咚!听到这个鼓声,就知道是卖炭的过来了。小贩手推双轮车,车上装扁筐,筐内盛满大小块木炭。这些乌黑的木炭卖给谁呢?早年间有钱的人家,冬季取暖用炭盆烧木炭,人家讲究干净,外出有手炉。后来便专供吃涮羊肉烧锅子用的。也有的小贩专给饭馆送炭,另外一部分卖熟食的小贩,在砂锅下放个炭盆,以保持食品的温度,经常要用木炭。小贩手拿一个大拨浪鼓,但不是举起来摇,那个鼓较大,直径约有一尺,厚约三寸许,很象唱大鼓书用的鼓。在鼓帮安一个短把,边帮上缀个皮条疙瘩,作为打锤,用手提着鼓把,左右一摇,便发出闷声的嘣噔嘣噔的响声。小贩对殷实人家有所了解,在秋冬季需用炭涮羊肉,所以走在这些人家门口总要多敲几下。
    著名相声演员侯宝林说的“三棒鼓”中曾提到卖炭的敲鼓,把老太太吓了一跳:“哟!追到家门口要(钱)来啦!”那鼓声就是上边说的鼓声。但有些青年人根本不知道卖炭的不吆喝,而靠打鼓替代吆喝,因此听到这段相声中说的鼓声,他们并不发笑,而且还说,这有什么可笑的?岂不知相声“三棒鼓”将这两种毫不相干的鼓声,强拉在一起,构成“包袱”,真正发笑的人是知其然者,而且是会心的笑。
    近日看到中央电视台“曲苑杂谈”中,将相声原音寓于故事情节的画面,谓之“电视相声”。立意很好,但对相声中的细节很欠斟酌,或者说根本无知,设计者便妄自为之。“三棒鼓”最后的画面出现卖炭的小贩,有三处错误:一是鼓的尺寸不对,画面中拿的鼓是卖布小贩用的;二是拿鼓的姿势不对;三是卖炭的根本没有背着的,他能背多少炭?相声中说的是特定的历史环境,故不能臆造,不能用想当然代替事实。知道些情况的人,还没死绝哪!多问问就明白了。当今有一种倾向,就是某项活动请了“名人”,这很不够,还要请“明人”。这两者往往不是一回事。“名人”只是知名度高,但对某些专业不见得明白,而“明人”对某项专业,是内行,将这两者统一,自然更好。可有些情况不是这样,只管请“名人”壮门面,可就忘了,“名人”往往说外行话。您说是这个理儿吧?
鸡毛掸子


    家里搞环境卫生,离不开鸡毛掸子,尤其是腊月扫房子,得用长杆的硬毛掸子。这里写的是街市流动出售鸡毛掸子的小贩。他手抱一丛各式鸡毛掸,规格不同,用处也不一样,价格有异。这类小贩专门到商店兜揽生意。每到一家商店门口,便问一声:“用掸子不用?”这个行当不能吆喝的。否则如同相声中说的那样,在大街上吆喝一声“好大掸(胆)子!”吓行人一跳,非闹出笑话来不可。
    说到鸡毛掸子,在这个行业中,南城一带有一家久负盛名的掸子铺,这就是座落在前外大街廊房二条东口迤北路西的“公顺兴”。这是一家一间门脸、四层小楼的产销一体的店堂。二楼是手工作坊,一楼是门市。可别小瞧这个不起眼的掸子铺,您听说过吗?他家的鸡毛掸子用脱了毛,拿到店里,保换新的。可听清楚喽,是在使用过程中,鸡毛从根部脱掉下来,才算数,不是折毛。这家店做掸子选料精、做工细,真材实料、名不虚传。
    硬毛甩头:选雄鸡尾羽做成,形状很像铁树叶柄那样,向四外张开。长长的羽毛,闪着暗绿光。这种掸子专门用来掸那犄角旯旮的尘土,兔爷摊子、瓷器店、百货店等用来掸货,用时,手把藤杆,一抖一抖,羽毛到处,尘土即扬。
    软毛甩头:选雄鸡接近尾部的长软羽毛做成,形状像个大菠萝。一般家用这种掸子搞卫生,满可以了,价格较硬毛甩头略便宜些。
    脖鬃横掸子:这是所有鸡毛掸子里最讲究、价格也最昂贵的。选雄鸡脖子外细长软羽做成,因而得名“脖鬃”。颜色有黑、黄、杂色三种,前两种价格高于后一种。这样一把掸子所用的脖鬃,恐怕十只鸡也摘不出来,而且颜色要求一致。贵就贵在选料难、用料细、做工精。光那羽毛在掸子杆上有二尺多长,算上把手就将近一米了。那藤杆在当时是从南边进的货,细的也得食指粗的。再讲究点在横掸子把上,用黑白二色的棕绳缠成各种图案,更为精致。那图案有“万字不到头”、“福寿绵长”等等。小卧车的司机,就得用这种掸子,横着一扫,车身自然光洁,这种掸子横着一胡噜,就齐活啦。
    公顺兴掸子铺制作的鸡毛掸子,工艺考究,确有独到之处。将选好不同规格的羽毛,洗净、晾干、压平。缠羽毛用上好的线麻绳、高猪皮膘、纯丝的寸条带。先用小刀在藤杆刻上不规则的小沟沟,从藤杆的顶端缠起,线麻绳蘸猪皮膘将羽毛顺好,根部贴杆,用丝条带蘸膘,随缠随续羽毛,随手转藤杆,缠到规定的尺寸,用丝条蘸膘封住,讲究羽毛同色,长短一致,外观整齐。
    公顺兴掸子铺的经营者对顾客有许诺:凡在本柜买去的各类掸子,用到什么时候也不开胶,不掉毛,就是把羽毛磨秃了也不会连根脱落。有掉毛、开胶的拿回换新的。这话一点也不夸张,我在作练习生的六年里,商号所用的软、硬毛甩头掸子,只在公顺兴买,别处的不用。我曾经亲手拔过掸子毛,那羽毛揪断了,可就是看不见羽根。其可谓“一毛不拔”,不过这家的掸子价格,较其它店的掸子贵约三分之一,可是您别忘喽,贵的不贵,贱的不贱,便宜可没好货!
    一个小小的手工作坊带门市,做出的鸡毛掸如此精益求精。多年来,精工细料不变样,不掉价儿,得到顾客的信任。当时还没有“上帝”之说,只是说照顾主是“财神爷”,这是中国人的习惯,不管怎么说,你怎么供奉“上帝”,还不如供“财神爷”哪!
    顾客的信任是生产厂家的生命,说句老北京的话,叫老字号,字号创出去了,钱也赚了,任何一个经营者及工人都应该记住这永恒的真理。经营者所雇佣的工人,与经营者一样,都是为了生存,不过分配不同罢了。说句老话,“肉肥汤也肥”有人吃肉,有人喝汤。如果那肉、汤与经营者及工人没有任何关系,谁也不管他肥不肥,肉肥吃不到口里,汤肥喝不到嘴里,试想那产品、顾客,谁也不往脑子里装,到头来只能是干不干二斤半,或者是砂锅砸蒜——一锤子买卖。
支炉、支瓦儿


    什么叫支瓦儿,绝大多数青年人听起来莫名其妙。其实就是当时煤球炉子上边用的东西。现在得五十开外的老北京人才有可能知道。要说那煤球炉子,眼下也难找了。圆肚四条腿,上面是方盘圆炉口。在炉盘上有三块好砖磨成的垫锅用的,目的是将锅底与炉口之间隔开一定距离,否则锅就把炉口压住了。支瓦儿高约一寸五,长约三寸多,宽约二寸,是砖磨成的长条,在一边再磨个斜坡,与锅底结合附着严密,坐大锅,把支瓦儿往外摆,锅才能稳当。干这行多是瓦匠的“第二”职业。
    “支炉”是砂质的饼铛,用细砂浆制成坯,像一个反扣着的圆顶帽子,在上面戳一些小孔,又像是圆眼的漏勺那样,过火烧成,便可扣在炉火上烙饼了。当时北京的平民户大多用支炉烙饼,既省时间又节煤,还可不刷油,只在饼剂儿里面刷油,上铛烙时就是干烤。您想啊,那铁铛坐在炉子上得烧多大功夫才热呀!居家过日子,人口多收入少,就得过紧日子。不是有那么一句老话么: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那时的家庭主妇,我看都称得起是经济核算师的水平了。
    现在可好了,饼铛是铸铁的不说,还有特殊钢材制成的,烙锅贴、摊鸡蛋,甚至炒菜都行,那砂制的支炉,在生活博物馆里也难找到了,谁说没变化?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说得一清二楚,留在记忆中的往日生活,很难忘掉。
    卖支炉、支瓦的小贩,多是老人,一副扁担,两个扁筛或小筐,吆喝:“支炉噢,支瓦儿哎!”当时我想拢共算到一块儿,才值多少钱?可还能赚钱吃饭。这就应了前文所说的那句话:呆着不也得吃饭吗?干点营生,日子就能将就过。那时候冬天在马路上有冻死的,那是些什么人?面客、赌徒、烟鬼,肚里无食,天寒衣单,连冻带饿,没个不死。
卖花儿


    卖鲜花的,在那时北京街巷中有三种。
    鲜花。春末夏初之际,小贩推车或挑担,在街上叫卖:“花儿里买花儿!”,所售花卉的品种有绣球、西蕃莲(大丽)、玉簪子(玉春棒儿)、夹竹桃、茉莉、含羞草、晚香玉,秋季有菊花,小贩们叫“九花”,这很合我国的民族习俗,有“八月桂,九月菊”之说。档次再低的有鸡冠花、指甲草(凤仙花)、“死不了”和草荣莉等。有的小贩专卖插花。是供瓶插的花束,有牡丹、什样锦、芍药、晚香玉等,那些花束用马莲捆绑,沿街叫卖。
    胸花。这是当时较高档次的鲜花。春末夏初,小贩挎一个竹篮,篮内有一块冰,冰上放着几个饭盒大小的铁匣子,匣内分别装有玉兰花苞,乳白色,有奇香。茉莉花,就是薰茶叶的白茉莉花,香味也很浓郁。再有就是像樱桃大小的玫瑰色小绒花球,至今也没有弄清它的名称。在铁匣上蒙一层湿布,以防止匣内鲜花锈黄。小贩的吆喝声响亮打远儿:“玉兰花儿哎——茉莉花!”小贩有一手穿花的技巧。串配的胸花精巧别致。
    胸花的骨架是用极细的红铜丝编成的,有两头、三头、五头等规格。那五个签头的骨架,就像一只手,腕部是拧成的小环,可根据用户的不同要求,签不同的花朵,按花朵的数量计价。每个签头先插上一小朵玫瑰色小绒球,再逐个插上荣莉花,最后逐个插上一朵修长、乳白色的玉兰花,雅致清香。这在当时已是较高档次的装饰用品了。妇女穿旗袍,将这个胸花佩在领口或左胸前的袢上,一来起到装饰作用,二来可抵销汗味。如有应酬外出,便叫来小贩,现插一支极为方便。但这对一般人家来说,是不敢问津的,一买不起,二也没有那种场合戴呀?那么一支胸花少说也得十来斤杂合面钱,够一家人吃三天的,谁饿着肚子戴那么一支花,真的神经病,也犯不到那种地步。虽说当时是讲究外观衣履,穿体面点让人家瞧得起。还是那句老话,得先奔日子,填饱肚子,再说别的,这个问题不解决,说什么也瞎掰。
    绢花。这种假花只有到腊月才上市。平时的庙会上有卖,而街巷里叫卖“石榴花儿哎——供花儿!”、“供花儿哎——捡样儿挑!”听到这个声音,可就快过年啦!
    农历十五刚过,胡同里有的小贩背着四开纸那么大一个上开门的纸盒子,盒子内插有供花——八仙人、福、禄、寿三星等等。这是专供除夕夜请神时,插在果供上的吉祥物。另外就是福寿字的绒花,大红颜色,花中间贴一小块金纸,这是供老年妇女佩在纂后的装饰物。并不是为了美,就是在一年开头,图个吉利喜兴。另外就是绢做的石榴花,那一支花中一朵花盛开,一朵含苞待放,在花茎底部,还有一个花骨朵。老年妇女戴在纂后,图个日子红火,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为苦日子操劳,春节这十来天,也得轻松轻松,串亲戚,逛厂甸和白云观,总得跟平常日子有点区别吧!
大、小金鱼儿


    在街巷中出售观赏物的小贩中,有一种卖活物的,就是金鱼。小贩肩挑一付担子,一端是个单梁的较大的浅沿木盆,另一端是荆条筐,吆喝:“买大小——哎小金鱼咧!”木盆中放水,放鱼。下街的金鱼,没有什么好鱼,一般是养殖金鱼中剔出的次品,还有小红鲤鱼。装鱼的缸子除圆形外,还有一种像过去的醋嘟噜,嘴小肚子大,玻璃吹成的,瓶内还有染色的小珊瑚样式的花,用红线绳将瓶口拴住,可以提起来。春节期间在厂甸和其他庙会上,都有小贩出售。人们买金鱼不是为观赏,紧紧巴巴过日子,谁有那个雅兴,给孩子玩,还图个吉利,余——鱼,富余,一年买一次,表示年年有余(鱼),把鱼买到家里,成了孩子们的玩物,过个十天半个月,鱼就漂到水面上来了,日子还是紧紧巴巴的。
蛤蟆骨朵、大田螺蛳


    每逢开春儿,街巷里就有小贩挑担子,出售田螺,吆喝“蛤蟆骨朵,大田螺蛳咧!”蛤蟆骨朵就是“蝌蚪”。一般人家孩子实在没的玩了,便花上一、二分钱,买一小碗蝌蚪养着,也算是活物,可是养不了几天,那蝌蚪就死了。怎么回事?上学忘了加水,再说玩几天也腻了,那蝌蚪死得好惨,贴在碗边上,纯粹是干死的。
    田螺是供清贫人家孩子们解馋的,另外是出卖劳力人的下酒菜。花一、两毛钱,买回一大碗,洗净浮泥,锅内放五香料和盐,稍煮即可,待五香味渗入螺内,即可食用。吃法也不一般,用一根短的一头尖的竹签,从田螺的口扎进去一转,螺肉便顺之带出,入口别有风味,还可用清水煮熟,备酱油、醋、姜末,配成汁,勾出螺肉蘸调料吃,别有一番味道。这是当时最便宜的水产食品。春季过后,田螺就不受吃了,为什么呢?壳内有小田螺的雌螺,入口一嚼,咯吱咯吱,象嚼砂子真牙碜。再说也不鲜了。大田螺也不好吃,老了口感不好。您别瞧穷,还有个穷讲究,不是原味的食品,多便宜也不吃。哪像今天,不少小饭馆戳出菜牌子“新添炒田螺”,这不是瞎掰吗!田螺如何炒得进味去?还有的饭馆放辣椒炒,吃田螺的人也说好吃,不就是用嘴嘬嘬那外壳的辣味吗?似乎显得高贵,其实那才是过去的穷讲究哪!那时有钱人家的孩子,别说吃田螺,就是在胡同里看卖田螺的,叫他家的大人看见,都得狠狠呲哒几句:“看那干嘛!那是你吃的吗?”有钱人家的孩子要是吃田螺,让别人笑掉大牙。现在吃一盘炒田螺好几块钱,挣谁的钱哪!有两种人是不吃那炒田螺的。一是知道田螺的真正吃法,你说的炒田螺再好,他也不吃;二是知道过去田螺是穷苦人,平时没有条件吃大鱼大肉,用来给孩子们解馋的。您别看过去的一般人家,没什么家底,可对平时的饮食,也是有条条有道道的。就拿吃黄花鱼来说,街上有卖黄花鱼的,三四两一条正合适,那鱼肚子闪金光。买回来炖着吃,别的佐料甭说,采摘那刚刚出芽的花椒树叶作调料,那时的味素一般人家买不起。炖一小锅黄花鱼,大杂院十几户人家,前后院子人都能闻得到那股鲜味。春末天上一打雷,那黄花鱼就不好吃了,为什么?甩过籽的鱼,肉发松,不是原味了。再说居家过日子的饮食物品,什么东西怎么做,大多有一定之规。买羊肉,哪怕是两毛钱的,也得说一句:氽着吃。多年来形成了京味家庭特色,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一套吃法。说现在的话,叫烹饪学,这里所说的绝不是有钱人家的摆谱儿。就是蹬三轮的,到摊上吃爆肚,也得找补一句:多来点香菜和辣的。现在可好,吃爆肚不要香菜,要是在那时候,还不够寒碜的哪!吃老豆腐要蒜,吃卤煮火烧要香菜,那是大笑话。这些话,就是说饮食之“道”,也叫“宗”,离了“道”和“宗”,还叫什么北京风味啊?有句老话:“万变不离其宗”,也叫做“各行其道”,否则中国的川、鲁、粤、淮等几大菜系,就全成一个味了,更谈不上饮食文化啦!
鲜货挑儿


    所谓鲜货,就是过去对水果类食品的统称。当时人们把水果店叫做“鲜货铺子”。鲜货挑儿是下街的小贩,一不吆喝,二没幌子,三没响器。他们专门走家串户,采取极为特殊而少见的手段,推销自己的鲜货。
    秋天水果上市的旺季,小贩挑一副担子,两个长梁大篮子,内装苹果、鸭梨、香蕉等,那果子每个都用绵纸包好,整整齐齐码放在篮内,篮子里周围一层厚厚的草纸,像是给鲜货铺送货的。这些小贩对他走过的几条街巷胡同中的殷实人家,有个大概了解,他的观察能力极其惊人,他从人们的穿着打扮、行动言谈,便可断个八九不离十。一般平民没那份钱吃鲜货。这些小贩还真有点心理学的常识。对殷实人家的男女主人的心态,琢磨得可以说入木三分。
    小贩挑担走进院子,像是走亲戚:“先生,给您送鲜货来啦!鸭梨香脆酥甜。香蕉,从广东来的,刚下车,留点吧!太太!”院内过紧日子的人家,是绝对不闻不问。而经济状况稍好的人家,便推门看看,是给哪家送的。只要您一开门,这号买卖就算做成啦!“哟!先生,您在这屋住啊!要是知道您在家,就给您送屋里去啦,那天在北口您说要点好香蕉,这不,我给送来啦!”说着便打开草纸,拿出一把:“您瞧,个儿大味正。”那些殷实人家怕丢面子,更怕同院的说闲话:“您看,把人家做小买卖叫到院里来,人家送来了,他不要了,真是……”为了顾全脸面,多少买点吧!那香蕉一本少说有三四斤,又不能掰。这种强卖的做法,闹得人急不得恼不得,明明是给你戴高帽,面子撅到这儿了,买吧!其实小贩进院那套话,根本没那么回事。
    小贩走在胡同里,迎面走来一位先生,穿着不错,那副担子往你面前一撂:“先生,上次您嫌那苹果个儿小,这回我给您带来啦,您瞧瞧。这可是上好的,没黵儿。”边说边打开纸包:“给太太约点吧!”不等你答话,拿秤就约。讲究个“四平八稳”,给你约八个,也得三斤。闹得那位啼笑皆非,这是哪跟哪儿啊!
    小贩们经营有“道”。不蒙人不缺斤短两,就是变着法把货卖出去,还得让您高兴,这才是真本事。要是坑老的蒙小的,给小份量,掺假的,不干!那叫缺德,那叫良心坏啦!多叫两声大爷、大妈、先生、太太,没亏吃。赚钱养家糊口,吃窝头咸菜心里是踏实的,给亏心秤赚灭心钱,晚上睡得着吗?
大白菜


    我幼时居住的街巷中,除去夏秋两季的青菜车子外,每到入冬,便有专卖大白菜的小贩下街了。“霜降不砍菜,必定要受害”。郊区农民有自己的几分园子,伏天种菜籽,辛苦三四个月,快过年了,也要进点现钱准备过年,将白菜拾掇干净、漂亮,怎么还说得上漂亮呢?那是,“抱头白”的大棵菜,外边的老帮留两层,根子镟得整齐,装筐之前,在筐里围一层小薄被,一辆两轮车上装上四五筐菜,小绊一拉,进城了。
    京城居民,条件好的过春节买点细菜。一般人家,就是大白菜、萝卜,腌上一小缸芥菜、雪里蕻,到了春节包饺子,买一绺韭黄,为的是提味。小贩所售的大白菜,是按筐论份量,照例是要谎还价。明明说是筐头筐底一样,多少也得差点,这叫“货卖一张皮”,说得好听,把筐给您抬到屋里,那好意思再让人家抬出去?都是这么卖的。
青菜车子


    夏、秋季节,街巷中的青菜车子都是赶早儿出不来,一进胡同就吆喝起来,响、亮、脆,好听。侯宝林的相声学的吆喝声,那叫绝啦!手推车,把上挂一个小铁桶,多半桶水,随时往青菜上掸水,有道是“鲜鱼水菜”,这是应当应份的,即便给你约秤时高高的,但那菜的水照样压秤,这也不叫骗人,这是这行当的必要工序,要是那菜又蔫又乱,不说买主,连问价儿的都少,谁不拣那好的买呀?
    青菜有很强的季节性,过季就断档。一般菜园,尤其是北京的菜园子,安排茬口全受季节限制。至于暖洞子的菜,那时很少,菜农投资大,销路也就是给有钱人预备的,一般人家是不敢问津的,只能是不管什么季节,只要便宜就行。
    春菠菜,每年三月底上市,能持续一个多月,一直吃到菠菜开花为止,这是春季主要的青菜,冬季的萝卜、白菜已断档了,萝卜糠了,白菜也长芽子了。另一种是越冬储存的菠菜。这是秋菠菜收成后,打捆,在菜畦原地稍深挖,下铺一层干沙土,将菠菜按捆码齐,蒙一层干沙土,再盖上草帘子,用土埋实。开春起出,赶上青黄不接,能卖个好价钱。另一种是洞子货,鲜嫩翠绿棵小,价格要比前种高一、两倍,不能当主菜吃,也就是供汤菜用,或是荤菜的俏头。
    菠菜季进入尾声时,小水萝卜、小白菜陆续上市,此时的韭菜也很受欢迎。韭菜按生长季节及品种,在市场上各有其名,其中“野鸡脖”是最富有京味的一种。它是老北京人对初春嫩韭菜的一种别称。“野鸡脖”长不过三四寸,白根、绿身、紫黄梢。每小捆有蛋圆那么粗,成捆的“野鸡脖”与那雄雉鸡脖子的羽毛和颜色实在是别无二致,不过这时的价格比其它韭菜要高二分之一,好在是用来配菜,吃不了许多。
    韭菜有白根、青根、紫根之分,以青根为上品,白根易烂,紫根显老。3-5月是韭菜最好吃的季节,俗话说“韭菜吃两头”,即一春一秋,这时的韭菜由于鲜嫩,拌馅清香扑鼻。夏季韭菜老了,人们叫它“臭韭菜”,蝇子追逐,不卫生,不宜食用,稍不注意吃后极容易泻肚。就是菜园子韭菜畦,有时也得割一茬扔掉,施肥等下茬,秋季可找回来。
    大海茄,就是“门茄”。夏季茄秧结实,在分杈处必开一朵花,结一个大茄子,故谓之“门茄”,即把门的茄子。
    沟葱,是种葱的术语。在园子里的闲地,东西向开半尺深斜坡式的沟,将小葱并排码齐,随长随培土,秋季刨出,即成大葱。大葱经冬不怕冻,开春时老葱根旁复小芽,稍长即黄芽葱。北京人在春季吃春饼时用黄芽葱蘸甜面酱卷饼吃,味道最佳。大葱在春季头顶一个小包那是结籽的花苞。春季用籽种出小葱,在青黄不接时,拌小葱或小葱拌豆腐,便是很可口的菜肴了。
    春季菜车子上还有香椿芽,讲究的是“灯笼芽”,也就是发紫色的嫩丛芽,开水烫过,便可任意食用,不过炸香椿鱼和炒香椿木犀则不用开水烫。
    其它一般蔬菜则按时令而上市。
大对虾、黄花鱼


    每逢春季四月份以前,街巷里便有卖对虾、黄花鱼的小贩,沿街叫卖,吆喝“大对虾米来!”“约黄花鱼哎!”叫“对虾”真是名符其实,小贩以成对论价。浅豆青色的虾,头尾颠倒一对对码放齐齐整整,长长的虾须,亮晶晶的外皮。米粒大的黑珠眼睛。讲究的是“买虾看色(shǎi)儿,买鱼看眼儿”在虾的四周用冰块镇着,下铺蒲席。虾的价格尽管不太贵,但平民人家也只能买那大小不均或掉头的虾,小贩将这些虾撮在一起,论堆出售。
    吃对虾当时虽不是什么特讲究的吃儿,但一年里仅春季吃到一次,过了季儿,街市就没卖的了。平常人家吃东西也有个讲究,先将虾洗净,在虾的脊背处,顺虾身开道小口,将虾脊背中淡黑色细线(消化道)取出,然后剪掉长须及虾枪的尖,一刀切成两段,故又叫“烹虾段儿”。调料要新上市的青蒜、黄芽葱、鲜姜,通切段、片,酱油、白糖、盐适量,同放入一个容器中,备用。锅内放油烧热,将虾放入锅内,大火烧成桔红色,出锅控油。另起锅,将虾倒入,佐料一齐入锅翻炒即可。红而油亮的虾段、湛青的青蒜段,黄芽葱、鲜姜片,瞧色、闻味儿,都可称得起是那时平常人家的珍馐美味了。
    黄花鱼是论斤出售的,春三月的中小条,最为鲜嫩,那鱼肚子边上闪闪的金黄色,炖熟了也依稀可见。我母亲每次做鱼,不用油炸煎,同样好吃,鱼是新鲜的,那一块块似玉的鱼肉,看着流口水,老北京管种吃法,叫“侉炖”。
打瓢的


    一辆双轮手推车,装满了一般家庭所需的炊具、卫生用具。铁锅、铁铛、铁铲、瓷铁盆、瓷铁盘子碗、笊篱、礤床、面杖、笼屉、成套的瓦盆、炊帚、条帚、鸡毛掸、布甩子、支炉、锅圈、火钳等等,应有尽有,手推车上用竹竿扎成一个井字架,所有这些用具挂得顺溜、摆得整齐,活象一个日用杂品小店下街。当时的住户买日常用物方便之极。小贩做买卖与其他小贩没两样,卖的要谎,买的还价,但不管怎样,买的不如卖的精,少赚点可以,薄利多销,不赚钱不干。这类小贩不吆喝,而是在车把旁挂半个葫芦瓢,用一根六道木棍,有节奏地不停敲打。住户的人们一听到这个声音,便纷纷走出家门,将车子一围,各自选择所需的用物,街巷里也热闹起来,孩子们也绕着货车转来转去,大人买好的东西,孩子们高兴地拿家去,可至今不解的是,小贩用木杆打瓢,代替吆喝是谁留下的呢?
大、小绿瓷盆


    吆喝瓷盆,实际卖的是瓦盆,有灰黄两色,用泥作坯烧制而成,小贩一副担子两个扁筐,筐内装大小成套的盆,有一种外黄内挂绿色亮釉的大瓦盆,可供洗衣服用。小的可供洗菜、刷碗、和面,还有小一点的,供夜间小解用。这一副担子足有六七十斤重,吆喝时,左手捂耳朵“买大小——哎,绿瓷盆哎!”有的小贩还在筐内放有小砂锅、药吊子,都是用灰色粗砂制成,还有一种较厚的平底细砂锅,叫砂鼓子,是炖肉、做酥鱼的好器皿。
    瓦盆价格较低,是日用品中极易损耗的东西,经不住磕碰,碎了再买新的,裂了纹可花钱锔好。现在可好啦,家用的盆有铝的、塑料的,高级的有不锈钢的,用上它,十年八年也没个坏,老太太管这叫“万年牢”。
干劈柴


    小贩推一辆双轮小车,车上码放一个个长方形的小筐,内装劈柴。即那时拢火用的引柴。在街巷里叫卖“约(yāo)干劈柴!”那时一般住户家劈柴的需要量很大,一年四季用煤球炉子做饭、烧水,冬季取暖,而且要天天晚间熄灭,第二早晨重新拢着。这种煤球炉子是铁皮制成桶式的,炉盘是一块正方型的厚铁皮,中间挖一个圆孔,炉盘四角向下与炉腿相连的是四根铁棍用来支撑炉盘,炉膛内底部按铁篦子,炉膛内用缸砂青灰泥搪好,便可使用了。一般人家为了省煤,冬天更怕煤气熏着,每天晚间灌好了暖壶,孩子们洗过脸和脚,便把炉子搬出屋清膛。第二天早起捡出煤核,用乏煤垫底儿,用纸点着劈柴,柴旺加煤球,用一个带把的底粗头细的“拔火缸儿”坐在炉口上,起到抽风作用,就这样每天需要一定数量的劈柴。
    人们常以“炊烟”描写农村的晚景,而真正早晨冒烟最多的是北京的大小胡同各家各户拢火炉子冒出的浓烟,应该叫它“晨烟”。有的住家的院子窄小,索性就把炉子搬到大门口,各家各户早晨的第一项家务就是拢火,拢火而不叫“点火”,那多不顺耳啊!说句实话,拢火实际是拢炉子。
    提起拢火来,使我记起住在哈德门外东茶食胡同高营的大妈家。那时全家老少十二口,住南、北房各两间和一间小西屋。大哥、二哥经营纸烟,三哥与我一班读初中。春夏秋季只拢一个火炉,做饭、烧水。冬季要拢三个火炉子,可是下午才能拢那两个,把炉火分放在三处,将各屋烘暖,也就是一炉火,然后便将炉子搬出,防止中煤气,第二天早晨又是周而复始先拢一个,用它做一家人的饭。试想这一家每月得烧多少劈柴呀?
    那时已有铸铁的炉子,带烟筒,人们管它叫“洋”炉子。40年代末改了样子,都叫它“花盆炉”。当时有几家买得起呀?再说,那炉火整宿地着,得费多少煤呀?近些年来,铸铁炉子先是烧煤球,后来又改成蜂窝煤,点这类炉子用一块炭煤,下边还得先点柴。家里有液化气灶的,就更方便了,把炭往灶头一放,咔的一下,就可把炭点着。这几年又兴起了土暖气,名词叫“采暖炉”,在另外一屋烧蜂窝煤,可供居室采暖,最大的特点是安全,绝对中不了煤气,室内还特别干净。唯一的缺点就是显得干燥,有时室内温度稍高,鼻口发干,怎么解决呢?真有高人,兴起了加湿器;这不就是原来在炉子上坐一把壶,水开了冒出的热气,以调节室内的湿度吗?不过把它美化了,科学化了。
    小贩卖劈柴吆喝“干劈柴”,实际筐上边的是干柴,下边的柴就有点潮乎乎的,就是为了压秤,多卖个毛分八七的,这可就算上弄虚作假了,其实这些小商小贩,就是这么点本事,小嘀咕,能赚得了大钱吗?满打满算那一车劈柴能值多少钱?要不怎么叫小贩呢?
“卖布头儿咧!”


    听这吆喝声,带着浓厚的天津味儿,小贩身背一个大布包袱,衣领插一把带红布条的竹尺。身后的包袱里装得鼓鼓囊囊,满是各色零布头,名符其实,没有一块可做一件大人穿的衣服料。这些布头都是整匹布的机头,或是制衣的下脚料,大块的四五尺,小块的一二尺不等,给孩子们做条小短裤,小汗褟儿,是满够用的。比商店的布便宜不少。一位老太太说:“给孩子们做衣裳,有什么讲究的?到布铺去,不也得扯回零头儿来吗?买这布头儿,先省俩钱儿是真的。”街巷里顿时热闹起来,小贩将包袱摊在一块整洁的地面,就算是开张了。主妇们纷纷选择自己所需的布料。小贩操一口天津话,一口一个“大娘”,一口一个“嫂子”,和气、热情、亲切。小贩对孩子们做衣服的尺寸了如指掌,主妇们选好后,小贩过尺,论价钱,买主免不掉说句:“少算点吧?”“我给您老多让两寸,都有啦!”卖主十分识相。那边几位主妇相互商量斟酌请教。女孩非缠着妈妈,要那块花布,母亲心里想的是,给老大买了,二丫头也得要。一时间胡同里成了闹市。小贩看见那个小女孩,便顺手拿过一块花布:“来,做件小褂儿,太美啦!找妈妈要钱去……”
    相声演员侯宝林,每说《卖布头》那段,便立即勾起我儿时记忆,侯先生学得惟肖惟妙,一点不差,绝啦!
毡面儿、鞋垫儿


    每到晚秋季节,街巷便出现了卖毡面、鞋垫儿的小贩。一般平民人家,过冬要做棉鞋,或换新鞋垫儿。那时一般人家少说也得有四五个孩子,他们的鞋及春冬衣服都由主妇一人,一针一线缝制。头生若是女孩,十岁出头,便能帮妈妈料理家里的活计了。在讲究点的人家,做棉鞋要用毡里儿,这种毡子较粗糙,是用羊毛擀压而成的。卖毡面、鞋垫的小贩扛着一块块毡子,可根据主顾的需要尺寸,当时量好,用剪子从整张的毡子上绞下一块,主妇买回家去再加工。家做的鞋由于是给自家人穿,暖和是首要标准,尺码合适,穿在脚上非常舒适,又很经济。中国有句老话,不知现在还是否适用:“要饱家常饭,要暖粗布衣”,当前虽然与过去相比差异很大,但家庭生活根据自家的收入,还是应该勤俭为本才好,我看是这么个理儿。
草帘子、狗窝


    这两个词放在一起,觉得有些离奇、不伦不类。也许有人会问,怎么,还有卖狗窝的?确实有。
    先说草帘子。
    秋后小贩将稻草打成一定尺寸的帘子,用途很多,厚些的铺在床上,防潮取暖,薄些的可在冬季挂在窗上防寒气袭入。住北房有后窗的,冬季将窗封好,外挂草帘抵御西北寒风。冬季储存白菜,外罩草帘防冻。
    当时有的人家住独门独院,为了防盗,养有家犬报警,入冬便给家犬买一狗窝,狗窝的形状很奇特。圆形,直径有二尺多,顶是拱形的,一面留有口,顶端编个提手,能容得下一只半大狗进出。您瞧,小贩想得多周到,人畜过冬都想到了,吆喝声是“买一铺帘子咧!”“狗窝哎,狗窝!”小贩肩挑两个扁筐,筐中竖一根竹棍,那草帘子卷起立在竹棍四周,外用绳拴好。一个小贩也就带上一两个狗窝,主要是销售草帘子。一般情况下不会脱销,万一都买光了,还有人要的话,小贩与主顾定好尺寸,按时送来,贷到收钱,这买卖真的做到家啦!
“梳头油,买网子!”


    30年代末,在西单、六部口一带,有一位年近五十、体格健壮的妇女,满头花发,身背一个木箱,走街串户,吆喝“梳头油哎,——买网子!”“买刨花一头网子!”这位老人的箱里大多是妇女做活计和装饰用品。针线、顶针、钮扣、鞋口、松紧带、子母扣、裤扣、锥铤子、锥把、头绳、木梳、篦子、发卡、叉子针、扑粉、胭脂片、梳头油、头网子、蛤蜊油、猪胰子、刨花、桃碱等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简直是一个小型流动百贷店。
    头网子。这是中年以上妇女绾纂儿用的。一般是将纂盘好,再用纯丝线织的黑网子,将纂罩住,像打鱼拉网一样,将纲一拽,缠在发根,再用叉子针将纂固定。这种头网子以山东黄县生产的质量最好。
    猪胰子:是一种圆球形的洗涤用品,原材料无非是油、碱一类的东西。当时香皂、肥皂价格比较贵,一般人家难以承受。洗衣服用的是价格低廉的长条兰花皂,洗脸就用这种球,略有香味,没有泡沫,但去污力很强。
    蛤蜊油:蛤蚌的外壳,装入凡士林一类的油脂,用来润肤,尤以冬季实用。孩子们洗完脸,涂在手和面上,防止皱裂、冻伤。其实于蛤蜊毫无关系,那蚌壳只是包装而已。
    刨花:就是榆木的刨花。每条一寸多宽,一尺来长,折成四层,按条论价。这刨花与妇女有什么关系?将刨花放在一个瓷缸内,用少量开水浸泡,榆木内含一种胶质,开水一烫,浸出一种透明的粘液,在绾纂时,用来梳发,显得光滑滋润,平时都用刨花,要是出门应酬,才舍得用头油。这榆树刨花大概就是最早的发胶、摩丝吧!
    这位妇女小贩说话和气,会做买卖,与不少家庭主妇混得很熟。遇到刮风下雨,她便将货箱背到热心肠主妇家里,同院及附近的主妇闻讯赶来,还有人专门挨门去送信,像是什么聚会。一个个主妇接踵而来,选自己需要的商品。老人抽旱烟,手拿小烟袋,不像是卖货人,她在与主妇们聊那些家长里短中,把买卖就作了。主顾有需要的东西短缺,她便订好日期,按时送来,走的时候与主妇们打招呼:“下趟见!”一般情况,每隔四五天准来一次;遇有特殊情况,没按时来,人们还会互相询问,一个小贩竟将生意做得如此之活,与主顾的关系如此融洽,视顾客为知己,交了朋友,又赚了钱,何乐而不为之?
头篦子


    当今的青年人只知梳子,俗名叫拢子,可知道头篦子的人就不多了。篦子在过去的年代里,是中年妇女净发刮头的一种工具。那时家庭妇女多是长发,平时忙于家务,无暇经常清洗,就用篦子刮,清泥垢,去头屑,而且止痒。那篦子是竹制品,细薄的蔑片密密地排一起,中间一根横竹,两边的齿均可使用。目前京都市场极为少见,而天津的工艺品店都有出售,但制作比较粗糙。
    卖篦子的小贩,身背一个四五寸方形的长包袱,足有三四尺高,包里面都是包好的头篦子,有疏密之分,各有用处。小贩吆喝的词句一连串,便是现在也没弄懂,反正一听就知道卖篦子的来啦。干这个行当的都是江浙一带人,操一口浙江口音,说的话大部听不懂。他们的货,是从杭州进的,北方没人做篦子,至于货的档次如何,就两说着啦!那篦子做工很细。竹蔑密而不涩,中间的大股涂漆,还画个草虫什么的,小贩们有时学说北京话,逗得大人小孩都笑起,讲价钱时还得用手比划着,我们管他们叫“南蛮子”。
芝麻秸、松树枝儿


    这是一年一回的小买卖。春节临近,郊区农民为了适应城里人的习俗需要,将脱粒后的芝麻秸杆和松树枝(实际多则是侧柏枝),分装在两个筐里,挑入城中,沿街叫卖。吆喝:“芝麻秸——松枝儿哎!”人们纷纷争购。这是春节前必须置办的东西,各家各户都怕晚了购买不到,那是不顺序的事。所以在腊月廿五六日就备齐了。腊月三十晚开始将芝麻秸铺在屋里地面上及屋外的人行处,叫做“踩碎”。取“碎”与“祟”同音,象征将一切邪魔妖祟踩在脚下,预示来年日益兴旺,大吉大利。这些芝麻秸要踩到正月初五,第二天“破五”便清扫了。
    松树枝是用来做“摇钱树”用的。将松枝整理成一棵小树模样,在树枝上粘上用金纸剪成的方孔钱形,金光耀眼,郁郁葱葱,把树枝往瓷瓶内一插,摆在佛像两边,象征金银满枝头,财源滚滚来,也就是图个吉利。
“送财神爷来了!”


    听见这个吆喝声,打心眼里高兴,痛快,谁不愿发财呀?有人把神财爷给你送到家门口来了还不高兴?自我记事起,听这样的吉祥话儿,有十五六次,结果怎么喳?发财的不还是那有数的几个?就现在讲,真正发财的,还是少数。这话又说回来了,人们还是愿意听财神爷来了,无论如何也比报丧强得多了。
    每逢农历腊月二十四五以后,便有不少十二三岁的孩子,胳肢窝夹着一卷子从手工作坊趸来的木板刷的财神像。传说中的财神是殷纣王的宰相比干,被妲己所害,将他的心挖掉了,姜太公封神时,封他为财神。有钱人家给他上供,他就保佑有钱的还发财;没钱的上不起供,就总发不了财,真是没了心肝!还有一说,财神爷姓赵,天下百姓他打头,曾经当过一任元帅,都管他叫赵公元帅。说这都是自欺欺人的瞎编,有些严重,其实是自我安慰图吉利,寻求心理平衡。
    这些孩子每到一家门口,便高声喊叫:“送财神爷来了!”门里要是有人出来接财神,就给点钱。给多少呢?一般要比在南纸店买略多一点。孩子接过钱,也顺便祝福一句:“财运亨通!”图的就是这句吉利话。这叫花钱买痛快,一年不就这么一回吗?要是家里已经有了财神爷,也不能说“不要”,那多不吉利,哪有把财神往外推的!可是不能不理人家,便在门内答应一句:“请啦!”意思是说我们已经把财神爷请到家里来啦!若是孩子们还不走,给几个零钱也就打发了,孩子们又往下一家跑去。这些孩子孤苦伶仃的,平时沿街乞讨,或捡破烂,就是当时人们说的小叫花子,快过年了,就只好借财神爷这股仙气,多挣几个钱,也得过个穷年哪?
    这财神像有用好毛边纸或宣纸木版刷的。关于神像的颜色还有个说词,叫做“红官绿娘娘”就是说财神爷必须穿红袍,财神奶奶穿绿袍,要是印错了色儿,也就没人请了。至于这里边有什么道理,谁也说不清,要不怎么叫迷信呢?迷迷糊糊就信了。也有人说灶王爷像才是“红官绿娘”呢!
耍货车


    “耍货车”是干什么的?就是卖儿童玩具的流动车。“耍货”是这个行业的术语。那时的儿童玩具完全是地道的中国货,没有一点洋气儿:木陀螺、小鸡啄米、鸡毛毽、地耗子、烧泥模具,《封神》、《水浒》、《西游》人物画片,琉璃球、五色抓棍、竹哨、泥人等等,稍高级一点的是空竹、风筝。其实要说真正的“耍货”应该是木制的刀枪把子、脸谱面具、弓箭、锤等。
    小贩推一辆双轮车,车上用竹竿扎成井字架,架上挂满了各色各样的玩具,五光十色,琳琅满目。小贩出售玩具,除收现钱外,还可以用铜丝、铝片或小件的旧金属器具换玩具。这些小贩除沿街叫卖外,重点生意还是在庙会上摆摊,尤以春节期间的厂甸、鼓楼、白云观等处都有固定的摊位,搭耍货棚,出售自制的耍货。在北京有几家出名的,他们都各有自己的特色,显示出工匠兼经营者的一技之长和商业经验。德胜门“耍货李”,在这个行业中是颇为有名的。
    李家做耍货,传至40年代,已是第四代了。他家的耍货用料精,工艺细致考究,品种齐全,可以说件件是精品,其中刀枪把子中的八角亮银锤,美观坚固,几乎可以称作是工艺品。40年代初,京剧武生名宿尚和玉先生在厂甸看到李记耍货棚的八角亮银锤,拿在手里,掂了掂,手捻着看了又看,赞叹说:“好!这才是真正的手艺哪!好活儿!和我在台上用的样子差不多。”
    耍货李第三代有一手绝活,就是用猪尿泡做的一把漏浆壶,在大刀刃头的两面上各画一条龙,自龙头至龙尾止,不停浆,人们都把这手绝活叫“一笔龙”。一把青龙刀的刀头两面各飞卧着一条青龙,不偏不倚,彩绘精细,栩栩如生,呼之欲腾。厂甸所有耍货棚的经营者,都不得不侧目而视。当时比较宽裕家庭的子弟,逛厂甸若不到耍货李的棚子里买几件得手的玩具,总觉着厂甸算是白逛了一趟。
前门外“两大怪”


    40年代中,在前门外一带的商界都知道,有两个小贩被人们称作两怪,我亲眼得见,也确实特殊:
卖耗子药


    在前门大街东西的街巷以及前门内东西顺城街一带经常看到一位身量较矮的老人,身穿长袍,腰系褡包,足穿一双半高腰一道脸的皮靴,戴一副圆光直腿眼镜,嘴上两撇小胡子,手提一个郎中用的小皮箱。吆喝“卖耗子——药!”声音高亢宏亮。他卖的耗子药究竟灵不灵,我不得而知,因为从来没买过。可是六七年中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卖耗子药老人的吆喝声,如果他的耗子药不灵,混不上饭吃,恐怕早就改行了吧!
“爱喝不喝!”


    这位卖酒的怪人,五十多岁,高高的个头儿,身穿灰布长袍,腰系褡包,肩挎两个酒蹩子,是牛皮制的容器,像长方形圆而扁的旅行水壶,高声吆喝:“爱喝不喝!就是凉水多!”他卖的酒味道如何?可惜那时还不曾会喝酒,店规也禁止饮酒,更没有交酒友,无法回答。这位卖酒的怪人每天的行动,就已说明问题了,那酒卖不出去,他吃什么?这就是很好的回答。看来也不怪。
    这两位怪人,从我记事起到十七八岁中,印象是很深的。那卖酒人的相貌及走路的姿势、神态,至今还在头脑中,呼之即出,清晰可见。
卖胡琴


    您听说过下街卖胡琴的吗?三四十年代,在大街上常看见小贩身背“梢码子”,内装十几把胡琴、二胡。小贩手拿一把胡琴,把琴胆往腹部一贴,定好弦,也能拉上几个音符,反正老是一个调,是京剧二簧中的原板的曲调,循环往复,走一趟街也不变调,可就是听着不是味儿。遇有问价的,便漫天要价,只要稍微还价,他便卖。小贩的胡琴竹质较次,音色也欠佳。哪些人买他的胡琴呢?那刚学会拉个小过门,就是我们说的“二把刀”,花个块八毛的买一把过过瘾,图便宜,您想,这样的拉出音来就像锔碗似的,没事瞎滋鼓呗!
    据说在40年代初,前门大街一个卖胡琴的小贩,正在西边往南走,拉着他那“永不变调”,迎面来了一位修长身材,长方脸,身穿长袍的中年人,站在小贩面前,笑着说:“拿一把试试。”他接过胡琴定了定弦,先拉了个“行弦”,又定了定弦,讪然一笑,然后把胡琴一撅,还给小贩,又拿出一张纸币给了小贩,走过马路往东,径直走进鲜鱼口。这时从公兴南纸店走出一个人来,冲卖胡琴的小贩喊了一声:“嗨!卖胡琴的!你知道那是谁呀?”那小贩看看那张纸币,这张钱能买两把胡琴。听那人一喊,就是一愣,“那是杨宝忠!”
卖画儿


    “画来,买画儿!”听到这个吆喝声,就自然知道年关到了。一进腊月小贩们身背一个长方的苇帘包的包袱,用一根棍挑着系包袱的绳子,“窝”在肩头。小贩所买的画,大都是应时当令的春节期间贴的年画。人们在这一年一度的欢庆日子里,都愿意过得欢欢乐乐,所以用年画来点缀居室,更衬托出吉祥的气氛,纷纷来挑选喜爱的年画。小贩打开包袱是一个个卷着的小竹帘,每卷里一种图案。有麻姑献寿、福禄寿三星、财喜双神、门神对儿等喜庆吉祥的。传统戏曲的有《断桥》、《打金枝》、《奇双会》、《天女散花》等,这类画是按当时演员的剧照画的,形象逼真,杨小楼扮演的黄天霸,高高的个头,长脸宽额,两眉入鬓,一双凤眼,传神精细;民俗方面的题材有肥猪拱门、鲤鱼跳龙门、年年有余等等;现实生活题材有阖家欢乐,一家老少三辈,人物形象端庄、凝重、祥和,色彩清雅新鲜,此画的作者是李慕白,上海印的。最可乐的是画面上一个小男娃,光身,胸系线兜肚,坐在河滩上,裆里的小鸡儿被一只螃蟹的鳌紧紧地夹住了,那男娃大哭,传神有趣,看画的人每看到这张画,都忍不住笑起来。
    卖画的小贩照例要谎,主妇和孩子们照例还价。一时小巷里热闹起来。尤其是腊月廿四日前后,小贩的生意更为火爆。到了扫房子日期,一年一度去旧图新,人心所向,买几张画,大人小孩都高兴。贴到刚扫过的墙壁上,怎么着也得显着比平时更精神利落才好。
低头斋、过街烂


    听这两个词,很多人不知道这是做什么买卖的,这得从老北京的夜市说起。
    抗日战争胜利后的第二年春天,前门大街东便道上出现了夜市。说来也怪,从五牌楼到珠市口,这趟街的街西便道上一个摊也没有,而街东便道上各类生活用品的小摊却挤得满满的,真不知是什么原因。
    摊贩中有卖鞋的,地面铺一块深色粗布,那皮鞋、便鞋一双双码放得整整齐齐,摊位的两边各有一个电石灯,细细的喷头,发出兰色的光亮,小贩在马扎上一坐,一不吆喝二不张罗,手拿一把布甩子,不时地掸掸鞋,用那布甩子头把皮鞋擦得锃光瓦亮。有问价的,小贩便拿起那皮鞋,用布甩子把敲打皮鞋底,当当作响:“真正汉口牛皮底,地道货!”顾客只要一犹豫,这双鞋就算卖给你了。您不信?您只要三分意思要卖,这笔买卖就算是做成了。经过要谎、打价之后,以相当鞋店价格的二分之一成交。临走时,还嘱咐您一句“您穿去吧!”其实都是废话,买鞋不穿干嘛呀!这样的鞋,您一上脚,就什么都明白啦!
    有人会问,小贩的鞋为什么这么便宜呢?便宜?再便宜他也卖给你。知道底细或上过当的人比谁都明白。原来那皮鞋的面,是一般的羊皮,除此而外,没有一个地方是皮子。那鞋底被敲得当当响,那是草板纸做的,您想穿上这样的鞋会怎样呢?说玄喽,走过马路,鞋底就掉了,就是不掉也开绽了,要是遇上一场雨,你从雨地里走过,用不了半小时,那鞋就成一滩泥啦!
    老北京人给这种鞋摊起了很有趣的字号,那正经鞋号不是都叫××斋吗?得,就管这鞋摊叫“低头斋”吧!您到了这“低头斋”,不管买不买,只要一问价,就得先给他鞠个躬,要不怎么叫“低头斋”呢?给这种鞋也起了个绰号,叫“过街烂”。
“买两块,卖两块!”


    抗日战争胜利后的第二年,京都市场不景气,物价如鸡毛飞上天,风愈大刮得愈高,人们争相储存实物。大宗的生意也以黄金、白面、煤的价格折合。比如有房子出售,即以几条金子计价,租房也是以面粉计价。因此在这时期,黄金、银元、面粉、五福布、煤炭,都可以用来代替纸钞,在市场上公开流通。
    前门大街自五牌楼起,南至珠市口,在东边的便道上,自然形成了一个“大头”(银元,上铸袁世凯头像)的流动市场。早10时至下午4时,人来人往,如蚁迁徙,时聚时散,招来了不少想发小财的人。这些人算不得商贩,成分很复杂,一个个手里掂动着银元,不停地吆喝着:“买两块,卖两块!”那银元不时发出哗哗清脆的响声。他们往来于人流中,非常活跃,有问价的,便熟练地回答什么价出,什么价收。小贩从中赚取差价,那时计价是按法币。
    他们当中有“鱼”,也有“虾”,他们惯于火中取栗,稍有风吹草动,他们便哄抬银元的价格,有时也莫明其妙地杀价。他要杀价,便结伙自五牌楼起,以稍低于当时的价格,大量地往外抛,有时珠市口一带的小贩还不知行情,就有吃亏的了。同时另一部分人则占了便宜。往往用不了一小时,银元价格或跌下或上升,某些想发一笔财的倒把商,也混在小贩中,乘机捞一把。
    在三四十年代街巷中,尚有专门收购废旧物品文玩字画的行当,前一种称之为“打鼓儿的”,后一种称之为收“细货”的。
打鼓(儿)的


    这种营生给人们的印象不很好,专门在穷人身上抠钱。小贩肩挑两个竹筐,各用四根绳拴在扁担上,行话叫作吃“八根绳”的。左手拿一个蒙着猪皮、直径一寸多的小鼓,右手执一根六七寸长的藤条,头上缠一个小锤头,敲打着小鼓沿街收购旧物。从不吆喝,人们听见小鼓的声音,便知道“打鼓的”来了。他们收买的旧物,给价特别低。有的住户家境困难,入不抵出,不得不把家里的用物卖掉,遇到狠心的打鼓的,他知道你等钱用,便借机捞一把,给的价没法再低了。
    据知情人说,这个行当的多数人结成团伙,在茶馆酒肆里聚合,互通情况。哪条胡同哪个门有什么东西,给过多少钱,几方情况沟通了,差不多的人都知道了,对付穷苦人的办法可损了。如一户要卖旧大衣,打鼓的某甲给10元,物主嫌低,舍不得出手,总想再见几个买主,好多卖几个钱。而打鼓的一伙聚会以后,某乙又到卖衣那家门口,卖主拿出大衣,某乙只给8元,而且再见的价还会比这个数低。再过一两天,某甲又来了,而这次只给9元,卖主只好忍痛卖掉。那个打鼓的还幸灾乐祸:“谁让你那天10块钱不卖给我?”
    由于这种有些与垄断霸道近似的手段,打鼓的给城市平民家户留下的印象很不好。
    50年代初,打鼓的一部分人,入了国营信托商店,他们的眼力实在令人吃惊。在前门外珠市口一家信托商店,我曾见到一位收购员收用物,此人四十余岁,看着面相好眼熟。当时亲眼看他收了几件东西,其眼力实在厉害。
    一件是鱼网。他拿在手中掂了掂,握住纲绳,用右手一捋,说:“这个网没有血过吧?”事后经人告诉,我才明白,鱼网织成后,须用血料浸泡,那网撒到水面,会很快下沉,否则下沉的速度要慢得多,那鱼就惊吓而逃了。
    另一件是绣花软缎被面。他双手抖开后,冲灯光照了照,说;“您这被面是用过的。”卖主说:“这被面是新的,没用过。”“不对吧?您看这边上还留着针眼哪!”卖主说:“这是人家送给我们的,哪能用过?”
    第三件是一辆旧自行车。他右手握住车把,用力一晃,前后看了看,当时给了价钱。
    最使人惊讶的是收一顶水獭土耳其式帽子。他托在手中,前后一看,用手顺毛捋了捋,突然在帽子的侧面猛地吹了两口气,将帽子放在桌上,对卖主说:“您这顶帽子是领子改的。”
    这几样东西根本不是一类,而那个收购员对业务是那么在行,足见其经验丰富之极。我又看了看那位收购员,啊!想起来了,他原来就是在我幼时居住在西单时,街巷中常见的打鼓的小伙子。
收购文玩字画


    在街巷所有收购、出售物品的行当中,这行是最文明的。收购人有相当的专业经验,他们接触的多是府第、宅院,文人、墨客、画家和家道中落的住户。收购方式是在卖主家中。像是谈判一样,有时一笔交易需要进行几次方能成交。他们经常是夹着个蓝布小包,身穿长袍,像是走亲访友,主人把他让进屋里,先道寒暄,然后再谈生意。他们对街巷中的“重点户”十分了解,哪家是官宦后人、巨商子嗣或贵胄后裔,心中有数。有时得到确实消息,外省某家有真品,他们能够联合数人,集资共同赴外地去收购,他们个个学得一套高超的鉴赏本领,个别的还课徒传业。
    50年代初,一位收购员在一位老妇人家中收到一小块蓝石头,当时收购员吃不准是什么石头,只听说这是老妇人娘家陪嫁的一顶帽子上镶的饰物,如今帽子已烂没了,留下这么一块石头,蓝汪汪的挺好看,可就是没什么用处,卖几个钱得啦!收购员给了老太太5000元(旧人民币)老妇人很高兴,没想到这么一小块石头还值5000元。谁料第三天那位收购员又来了,并带来了95000元,他说那块石头是蓝宝石,值10万元。那位老妇人乍一听,还不敢信。收购员又说了一遍,老妇人失声哭了。街坊们说:“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要是过去,不就吹啦!谁还给补钱来呀!”收购员说:“我们国家文物收购部门的干部,不能骗人。”那位老妇人长叹一声:“唉,我那下世的妈呀!您给闺女留下这笔钱,要是早告诉我是块宝石,早就保存不到现在了呀!” 

沿街叫卖的小贩 


路过

雷人

握手

鲜花

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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