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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小记

2002-12-1 11:00| 发布者: 张锲

北京究竟有多少条胡同?老北京们说不清,我这个新北京,当然更是说不清了

据有关资料记载:胡同的名字起自元代,亦称衡通,是蒙古语水井的音译。明朝嘉靖年间出版的《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里举其要者,即有一干二百多条。到了清代,有名有姓的较为重要的胡同已发展到一千八百多条。现在的一个说法,则是共有三干多条。经过历史的沧桑,这些胡同的名称屡有变化,同一条胡同在文字记载里常有好儿个名字,具体数目便越发难以计算了

这么多的胡同, 谁也无法全都走过。 我在北京断断续续地已经住了将近二十年,比起一般人来说,所走过的胡同算是够多的了。其中记忆最为深刻的,则是小羊宜宾胡同、黄土岗胡同、北芦草园胡同、史家胡同、净土胡同和琉璃寺胡同等。在这些胡同里,或则住着我的挚友,或则住着我的老师,或则住着后来成为了我生活伴侣的人。我在这些地方,留下过频繁的足迹,留下过在我的生命史上特别重要的一段岁月,留下过许多难以尽说的烦恼和欢乐,也留下过值得终生回味的真诚友谊和爱情

我是因七十年代初期参加一个"集体创作"的电影剧本写作组而从安徽来到北京的。这是一个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马拉松式的创作过程,政治上的压抑加上创作上的无所适从,使我的心情非常郁闷,每有空闲,就到一些师友家里去串门儿。大家在一起发发牢骚、骂骂娘,有时也谈谈文学,谈谈人生,说些漫无边际、海阔天空的话儿,或者打听一点关于"四人帮"的小道消息,心里就不由得轻松了许多。小羊宜宾胡同里住着北影厂的一位老编辑申述,他的家是我经常借宿的地方。黄土岗胡同里住着文学前辈冯牧,他的家是文学界聚会的一个重要场所,那里总有一批批来自全国各地的文学青年或者文学壮年,我在那里结识了不少后来逐渐成为文学界知名人士的朋友。净土胡同里则住着又一位文学前辈袁鹰,他总是非常耐心地听我讲述一个又一个还没有成熟的创作构想,并且不时给我一些指点和鼓励,让我在不断的失败申重新鼓起信心。如今回想起来,我便不禁产生感叹:假若当初没有他们的支持,真不知道将如何度过那些难熬的日子门

在净土胡同旁边,有二条琉璃寺胡同,那里住着现在已经成了我的妻子的景超一家人。我每次去袁鹰同志家串门儿的时候,总要顺便到她家里坐上一会儿。起初,谁也没有想到会在我们两人之间产生什么爱情。她只是我的又一个忠实的听众。如果说在冯牧和衰鹰同志家里,我大多是以一个来自外地的学生身份出现的,在景超的家里我则更多地恢复了本来的我。不管我谈些什么,景超总是一言不发安静地听着。 因此,我的感觉也更为放松, 更为无拘无束。渐渐地,我们俩便谁也不满足只守在她的父母身边聊天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终于走到了胡同里,并且从一条胡同走进另一条胡同,再拐进又一条胡同。而这时,也只有在这时,我才了解到:北京的胡同,是那样的众多,那样的悠长,那样的深遂,那样的丰富

我喜欢北京的胡同。它的春夏秋冬,各有不同的让人欢喜的地方

春天,北京是多风的季节。往昔,每到春天,北京的每一条胡同里都灌满了黄沙和灰尘。到了七十年代后期,北京的风沙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威力了。但,风沙起时,仍然很少行人。偶尔有人从胡同里迎面过来或从身后赶来,也总是低头侧身急匆匆来去,极少打量别人。这时候,整个胡同里似乎只剩下我和景超两人,迎着扑面的沙尘,我们的脚步也变得匆忙起来,说话的声音很大,不像是信步闲聊,倒像是赶去参加一场辩论会。但,我们的心情却都是愉悦的、振奋的,彼此的关系就那么不知不觉地起了质的变化

夏天,北京是多雨的季节。我已经习惯了南方的绵绵细雨,习惯了戴望舒所写的《雨巷》里的那种“ 撑着油纸伞/……/默默坪于着/冷漠,凄清,又恫怅”的情景。而北京,即使是连绵的雨季,也是欢快的、热烈的。有时你在胡同里走着、走着,突然间便来了场骤雨,直打得树叶哗哗响,屋瓦啪啪响,满胡同里跑起了行人,我们俩也迅速躲迸屋搪下,一边互相拍打着身上的雨珠,一边开心地哈哈大笑

秋天,只有到了秋天,北京才完全展示出她的美丽多姿。这时候,你走过一条条胡同,从每一家敞开的门洞里,伸出的阳台上,甚至就在临街的大门两旁,都摆出一盆盆鲜花,金黄、鲜红、纯白……争奇斗艳,各呈异彩。爱美,是北京人的天性。而秋天,则是北京最美的季节。如果你没有在秋天来过北京,来了,又没有在胡同里尽情地漫游过,那么,你就不能说是已经来过北京

冬天,北京自然又是一番风光。在大雪纷飞的时候,它几乎整个儿被裹在银白色的世界里。胡同两边本来就不算高的房屋,似乎也被冻结在雪地上,成为一道道起伏的雪丘。这时候,走在冰冻雪封的胡同里,周围一片洁白,连嘴里呵出的热气也是白的,人世间一切污秽连同你所有的烦恼和忧愁,都被这寒冷的白雪隔绝了开来。你只想沿着前面的人们已经踏出的脚印,一直走下去,走下去……

哦,北京的胡同,是那样让我爱恋。如今,我这个异乡人,虽然已经定居在北京,却再也没有那样的悠闲去满胡同游荡了。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要逐个儿旧地重游,去追寻往日的情怀,往日的意趣。却又觉得,逝去了的一切,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重复了。这些年,北京发展得很快,我不知道那些熟悉的胡同,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我希望它们变化得快些再快些,又希望它们变化得慢些再慢些。我就这样一直在矛盾着、矛盾着……

也许,还是应该把那些往事封存在记忆里为好。这样,它们将永远是新鲜的、温薯的,并且永远不会有新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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