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飘萍夫人汤修慧,生于1890年,原籍吴县,生于杭州,1906年与邵飘萍在金华结婚;她文化水平高,在京协助邵飘萍办理京报。邵飘萍被害,京报被迫停刊,两年以后,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革命军,分兵三路,提师北伐,蒋亲率大军,渡江从徐州北攻,当攻克兖州泰安而入济南时,为日寇侵略军所阻。日军在济南大肆屠杀中国人民,蔡公时等一组中国外交官惨被杀害。蒋不得已暂停前进,旋绕道越过济南,继续向北京挺进;同时沿陇海路作战的冯玉祥所部大军,和山西阎锡山从正太路出击的大军,也一齐向北京进发;我是随军记者,那时以军队前进速度慢,就立即返回上海,取海道经青岛赴塘沽,再经天津,于六月二日抵达北京。张作霖就在这时逃出北京,到沈阳皇姑屯车站时被炸死,北京就被北伐军所占改名北平,汤修慧就在这个大好时机,在北京恢复了京报的出版。京报昏睡了两年,又复活了。 但那时报业的竞争是相当剧烈,天津有张季鸾、胡政之办的大公报,还有天主教的益世报,都办得相当好。在北京则有成舍我、萨空了办的世界日报,和后来成为汉奸的管翼贤所办的报,京报在编辑工作方面是好的,而在发行与广告方面,效率不高,以此经济方面收支不能平衡,亏耗甚巨。虽然汤修慧时到南京,向有关方面呼吁,结果只有国民党革命进步的元老胡汉民支助她五百元,其 他方面都未予臂助,我那时尚未认识汤修慧,有一次我赴南京采访消息时,在新闻报驻南京办事处俞树立那里,邂逅她,因为报人自然气味相投,她到上海去时,时到新闻报来访我,不久便熟识了。 汤修慧一直把京报艰苦地维持到1937年的“七·七”抗战,那时日寇的部队大规模向中国发动侵略战争,在短短的时期内,不但攫取了天津、北京,还南北夹击,在“八·一三”上海抗战之后,还夺取了上海华界、昆山、苏州以迄南京各地。汤修慧只好只身南下逃难,初时到了上海,后来像我那样,从上海逃到香港,再从香港逃到重庆。她在重庆时的生活十分苦,甚至住在一家人家的搁楼,连每天的饮食也时成问题。等到抗战胜利,大家将离重庆时,胡厥文与施复亮两同志曾有一次遇到了她。胡、施与她协商,想要恢复办起京报,结果因不能接受汤所提的条件,而未成功。从1946年春,我又挈全家返上海,汤则返北京。 汤修慧返北京时,其在魏染胡同的房产,已全被托押给银行,几无家可归,但当局以邵氏夫妇对京报曾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必须照顾,就把京报房产,仍归汤所有。住到解放后,文化大革命来了,汤修慧被押解出京,押赴浙江金华批斗。大约在1967年春,又重还北京,当她在一个老年女戚陪同下,在我们所住的棉花下七条巷内徘徊时,我适出大门,遇见了她们,即邀入家内,住在我家。我当即报告给我家所属地区的椿树街道办事处,请予照顾。数天椿树街道办事处即派人到我家,把汤等二人,暂时安置在魏染胡同的一间朝东的小旧屋内。不数日,汤又到我家,在我家写信给毛主席,因毛主席当年在北京工作时,曾听过邵飘萍的课,有师生关系,请求援助。毛主席得讯,即由江青亲自派人联系,准将魏染胡同原京报房屋发还,同时又批准把邵飘萍的在福建的儿子邵贵生夫妇及子女迁返北京与汤修慧同住一院,以照顾年迈的汤修慧,泽及老师,使汤修慧衷心感激,在经济方面,政府每月也给以补助,使汤在暮年得以充分享受社会主义的幸福,不但非军阀统治时期所能期冀,即国民党政府也不能办到,昔为地狱,邵飘萍惨遭枪毙,汤修慧多年流离失所,饱受苦难,此时起,才得以享受天堂般的生活。 北京市委书记徐惟诚,少年时曾在上海研究新闻工作及新闻史,深悯邵飘萍的遇害,深感汤修慧的在新闻事业上所作出的不懈的努力,对她的晚年时代的种种苦难深表同情,也不断予以支持。汤逢人道及,衷心感激,党无时无地都在照顾她。这样,一直到1986年3月2日,以病疾,医治无效,卒于魏染胡同寓所,享年九十七岁,是高寿。在八宝山公墓礼堂举行向遗体告别的时候,各方闻讯前往吊奠者,为数极众,人民大学新闻系负责人甘惜分、方汉奇等也都参加。我和爱人程慧敏自然也前往帮助料理其后事,与汤修慧作最后的一别。过去的报人,因主持正义,常遭不幸,甚至生命牺牲,在“八·一三”事变上海沦陷后,虽工作于租界内,住在租界内,上海报人如朱惺公、程振璋、张似旭、金华亭、邵虚白等许多报业同志,都为枪杀,受枪伤幸而不死的有申报的瞿绍伊、新闻报的倪澜深。我则首先也被敌伪通缉,旋于1940年8月中旬,被敌伪特务,适于步出家门,到达萨坡赛路爱多亚路口(现淡水路金陵西路口)时,被敌伪特务三人从我背后,用手枪轰击,我颈部右侧受重伤,子弹打入,阻在大动脉旁,经法捕立刻送医院,半月治疗,幸未送命。上海记者继林白水、邵飘萍两烈士之后,牺牲者更多。但敌人的枪,终究不敌新闻记者之笔,遇难的记者,或伤或死,永垂千古,而敌人则永远遗臭万年。邵飘萍和军阀都死矣,在史书上,香、臭各不相同。邵飘萍之香,汤修慧之香、京报馆之香,迄今仍芬芳四溢地留在人间,与天地同存!(1990年2月15日,写于北京,时年九十三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