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源寺是宣南的大庙,前几年回北京,特地到那里去了一趟,看见工匠人等正在动手大修,泥瓦竹木,堆了不少。山门里面几株老柏、老槐长势仍然葱郁,时正盛夏,绿叶浓荫,衬托着蓝天白云,红墙殿宇,所谓故国乔木,颇足以引人遐想。因里面尚未修好,不便进去参观,便只在这几株老树下徘徊了一会儿便出来了。 法源寺十分古老,唐代便已建成,名悯忠寺,可以说是宣南古寺之冠吧。寺中最早建有悯忠阁,谚语称“悯忠寺阁,去天一握”,不过这座高阁早在明代之前就不存在了,老的悯忠寺,只留下几块断碑。其一为《净光宝塔颂》,证明过去悯忠寺是有宝塔的,碑称“至德二载(七五七年〕十月十五日建,参军张不矜撰,参军苏灵芝书”。讲碑帖的人都知道,唐代有一位既会写字,又会刻碑的艺苑大师李北海,凡是他自写自刻的都署名“苏灵芝”,这座碑就是李北海的作品。不过没有《麓山寺碑》、《云麾将军碑》著名罢了。又有一碑为御史大夫、幽州大守史思明书,游人看到这座碑,可能还会想到“范阳节度使”,想到“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的年月,岁月悠悠,这都是一千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悯忠寺在明代正统七年(一四四二年)重建,改名崇福寺,明末寺废,后又重建,改名法源寺。清代康、乾之后,法源寺不只是宣南大蓝若,而且以花事驰名都门。试翻康、乾以后诗人的诗集,有不少都载有关于法源寺花事的诗,乾隆时金匾(清代无锡首县)秦大樽《消寒诗话》记云: “京师法源寺海棠最盛,余与桥退食数往,值休沐,晨餐后即往游焉。恐主僧诧频来,乃不见主僧,径赴外园坐海堂花下。曾有诗云:‘岁唤狂朋三十度,春风欲放海棠颠。’狂态可想也。” 这是乾隆初年法源寺的花事,其后乾隆未年到嘉庆时仍然以海棠著称,洪亮吉诗云:“法源寺近称海棠,崇效寺远繁丁香。”林则徐嘉庆二十一年(一八一六年)四月初七日记云:“出城后顺途拜客,并到法源寺看海棠、丁香即回。”也可见当时了香颇可观了。待到同、光而后,直至数十年前,法源寺则专以丁香称雄都下。当年山门之内有宋柏,鼓楼后有唐松一株,天王殿前有唐槐一株。此外二门之内,有几百株老丁香,白多于紫,在五月间花事盛时,那庭院中宁静面馥郁的气氛,那淡紫、淡碧的香雾和光芒,那闹哄哄的蜜蜂,在这暖洋洋的花问徘徊过的人,我相信是终生难忘的。所谓“禅房花木深”,在寺院中看花,是别有一种肃穆的情趣,连那凝聚在空气中的香味也同中山公园是两样的。 在法源寺中徘徊,不由地还会想起著名的短命恃人黄仲则,“全家都在秋风里,九月衣裳未剪裁”。这样的潦倒而洒脱的诗句,有清一代,也是不可多得的。这位短命诗人在去世前,住在法源寺养病二三年,乾隆四十六年(一七八二年)四月初二还邀请孙星衍、洪亮吉等人在法源寺饯春、饮酒赋诗,当时他的好友洪亮吉正在贾家胡同孙星衍家校书,相离很近,经常到庙中去看他。《卷施阁诗集》收有《法源寺访黄二病因同看花》七古云: “长安城中一亩花,远在廛西法源寺,故人抱病居西斋,瘦影亭亭日三至。一丛两丛各称心,前年去年看至今,今年花盛病亦盛,转恐病久花难寻………” 从诗中我们真可以看到这位“才人命薄如君少,贫过中年病却春”的“两当轩主”的倩影了。这是二百年前的旧事了,今天人们在游览法源寺时,有谁来想起两当轩主人呢?
法源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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