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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与北京初探

2002-12-1 11:00| 发布者: 丁朗

    关于《金瓶梅》作者究竟是谁这个问题,已经有山东人李开章、江苏人王世贞等几十种说法,却没有一种说法能够得到大家的公认。笔者认为,作品是作者自身生活经历的一种折射;《金瓶梅》的作者必须具备一个条件,即:他应当是一个长期生活于北京,基本上没有出过远门,因而不太了解外地实情的人。理由是大量的,限于篇幅;兹举证如下:
一、玉黄李子


    李子是一种含汁较多,因而不易保存,更不宜于长途运输的水果。在交通不便,而保鲜技术仍处于原始状态的明清时代,一般都是当地吃当地产的李子,当地有什么李子就吃什么李子。一般说来,是吃不到产于外地的李子的。比如《金瓶梅》第三十二、三十三、五十二回三次提到玉黄李子,倘若它是产于山东临清的,那么,山东济南就很难吃到它,更不要说外省外府和外县了。《金瓶梅》既然多次提到这种李子,可见这是《金瓶梅》作者所熟悉的一种李子的品名。因此,这就提供给我们一条线索:如果要找寻这位作者,我们就应该到盛产这种水果的地方去。什么地方盛产这种水果,什么地方就有可能成为这位作者的藏身之地。
    玉黄李子是中国李的一个有名的品种,又名玉皇李、御皇李,写法不同,指的实为同一种东西。大约生活于明代天顺前后的华亭人宋诩,在其《竹屿山房杂部》中,就有关于这种李子的记载。现在,它已经在国内的许多地方广泛种植。我们当然不能拿它现在的产地做为推断生活于明代的《金瓶梅》作者的根据。我们必须寻找的是,也只能是,明代的玉黄李子的产地。
    据说,山东的枣庄、临清和章丘,浙江的金华,以及江苏的苏州、淮安等地,都可能找到《金瓶梅》作者的地方。可惜,目前我们还无法确知这些地方各自与玉黄李子的关系究竟如何,只有存疑。然而,我们却已清楚地知道,在明清两代,在当时的京城顺天府所辖各县,却的确是盛产过玉黄李子的。
    明朝万历年间编纂的《顺天府志》,就记载过北京特产的李子的品种,有玉皇、青脆、牛心红等。清朝康熙年间编纂的《大兴县志》记载的李子的品种中,也有玉皇李、青脆、麝香红等等。直到光绪年间王养源编撰的《宛平县志》,仍有关于玉皇李的记载。而延庆县玉皇庙的玉皇李和密云县石峨的玉皇李,则曾是清王室享用的贡品。
    只有盛产过玉黄李子的地方,才可能在当地的日常生活中,在其民歌小调和群众的悄皮话儿里,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这种水果的名字。这是显而易见的一个道理。
    我们虽然不能仅仅据此一点便断言《金瓶梅》的作者是北京的某某人,但是,这起码可以算是《金瓶梅》的作者在北京的根据之一吧。
    可以做为佐证的还有,该书第三十三回,陈经济唱了几段《山坡羊》小曲。其中一段,全由果子名儿组成,所有这些果名,几乎全是北京的特产。除了玉黄李子,他还提到过“青翠”,也即上述各种志书所说的“青脆”,也是北京李子的一个品名。“苹婆”即苹果,不足为奇。值得一提的是“虎剌宾”。《光绪顺天府志》云:“虎剌宾即槟子,似频婆,果差小,体微长。”还有“软枣儿”,《光绪昌平志》载:“羊枣,一名丁香柿,名苑所谓君迁子,俗名软枣。”所谓“俗名”,当然指的是昌平附近的俗名。还有“海东红”,据王养源说,这是一种杏子的名字。他在《宛平县志》中介绍,北京的杏,“有土杏、海东红、金梅、水梅”等品名。至于“牛心红”,北京有种李子就叫这个名字已如上述;但我认为,在这个小曲里,它指的实际上也许是北京附近产的一种柿子。东安是明代顺天府管辖的一个小县,位于大兴以南不远。李光昭《东安县志》谓:“牛心红,即小红柿。”另外一段《山坡羊》则全由花名组成,共有十七、八种,也多见之于北京的各种志书之中。蔷薇、迎春、丁香、碧桃之类,比较普通,可毋庸议。但是,有几种花名属于北京附近的独特叫法,就格外值得一叙了。如“望江南”,据《昌平志》载,这是“高不盈尺,枝柔,叶似槐,开黄花,结荚”的一种花。“金盏儿”,是北京对长春菊的叫法。《昌平志》说它,“叶似莴苣菜,大似指顶,色黄,状如盏子,四时不绝。”此外,“红娘子”在旁处指的是一种草本的小野果子,在明清时的京畿却是牵牛花的俗称。此说见之于唐执玉的《畿辅通志》。
二、刘太监管的砖厂何在?


    《金瓶梅》的作者将其故事的主要发生地,安放在一个纯性虚拟的隶属于山东省清平府的清河县。在这个小县城里,居住着太多的太监,已经多到了使当时还是平头百姓的西门庆很不耐烦的程度。第十一回,西门庆出去为人送殡,却早早地回来了。为什么?他说:“斋堂里都是内相同官,…我不耐烦…”。可见到场太监绝非少数。书中写到具体姓氏的,即有:花、刘、薛、徐等四位。有人认为,单是姓刘的太监就有三个,姑不从。花老太监是本地人,告老还乡后已经死了,可不再计。刘、薛二位是从京城派来此地为官的,属于现职,一个负责砖厂,一个管理皇庄。至于徐太监,究竟是现职还是退了职的,作者没有明确交待,只说他很有钱,放高利贷发了大财。若是现职,那么,派他来清河县长住,到底负责哪项具体工作呢?
    虽说朱明王朝是一个太监过剩的朝代,但是单就每一个外省的小县城而言,恐怕还不至于多到如此地步。很可能,作者是把他所十分熟悉的其它地方的情况给搬到这座小县城里来了。
    就拿刘太监管的砖厂来说。距离清河不远的临清,明代确实有一个名震全国的大砖厂。那是一个为皇家烧制城砖的生产厂,而不是一个存放各种砖瓦的储藏厂。在那里,到处是烟薰火燎的砖窑,到处是各地前来服役的窑户和工匠。可是我们在《金瓶梅》里,并未看到一丝一毫挖土、合泥、脱坯、烧窑的生产景象。当然,作者意不在此,我们也不能强求。问题是,我们从作者所透露的信息里,却分明发现了一个储存厂的踪迹。第六十一回,刘太监给西门庆送了二十盆菊花,最难得的是那二十个花盆。请看帮闲者是怎样说的:“花倒不打紧,这盆正是官窑双箍邓浆盆,又吃年代,又禁水漫。都是用绢罗打,用脚跐过泥,才烧造这个物儿。与苏州邓浆砖一个样儿做法,如今那里寻去?”
    现在我们分析他这一段话:
    第一,从明代《天工开物》的记载中知道,“皇居所用砖,其大者,厂在临清,工部分司主之”;而“细料方砖”则是“由苏州造解”的。“邓浆盆”属于细料,临清无此原料,更无此工艺,连邓浆砖都造不了,更何况邓浆盆?所以说,这种“最难得的”花盆并非是临清所造,而是由外地运来的。
    第二,书中明说,“如今”已是很难找到了。倘若它是临清砖厂所出,继续烧造就是,何言“难得”二字?怎么会无处可寻呢?
    第三,那么,究竟从什么地方能找到这种“难得”之至的花盆呢?所谓“官窑”,即烧造嫔妃以下人物所用陶瓷器皿之窑也。在当时,能够找到如此数量的官窑花盆的地方,大概也只有它的储藏厂了。这样的储藏厂是有的。它也叫砖厂。只是它的位置在天子脚下的通州西南郊张家湾(京师北城昭回靖恭坊也有一个砖厂),而不在临清。
    由此看来《金瓶梅》作者对临清的情况并不十分了解,他所了解的只是位于京城的这种砖厂,却把它附会到临清去了。
三、马房内臣


    《金瓶梅》里还有一位没有姓氏的太监,就是马房内臣。在书里,此公并未露面。露面的是他的“答应”,即服侍他的下人。这人姓韩,是个回民,书中称之为韩回子。他租住着西门庆的房子,是西门庆的紧邻。
    第二十四回,正月十六之夜,他那老婆喝多了酒,坐在大街上发酒疯,次日一早,他回家来给了她“一顿好打”。
    何谓“马房”?
    据明嘉靖三十九年编纂的《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北京东直门外,有“驹子马房”、“北马房”、“金盏马房”、“北高马房”、“义河马房”等大小二十所马房,“各相距三四里,牧养御马”。其中一些,作为地名,至今犹存。
    又据天启年间编写的《芜史》,除“都城东北有大坝等二十四马房”外,在大内仁智殿之“西北,,曰马房,监官典簿奉旨问刑拷打内犯之所。……俗云‘里马房’也。”
    里、外马房的太监,职掌十分不同;但是,有一点却是共同的,就是都在北京城内外。因此,不论《金瓶梅》此处这位太监管的是哪种马房,他都是身居北京的一位内臣,因而,韩回子只能住在北京城内外才能充当他的“答应”。这应该是不言而喻的。然而书中却说他是西门庆的邻居,而西门庆的宅子却在山东清河这个小小的县城里。夜里在北京当差,清早飞回清河去管教老婆,在那一无飞机二无高速公路的明代,怎么可能呢?
    作者的这种明显的疏漏,说明:他是一位久居京城的人士,他对北京了如指掌,对外地的情况却一知半解,一不留神,就露出了马脚。除此之外,难以找到其它解释。
四、何处有皇木?


    皇木,就是“皇帝为盖宫殿亲派大臣采办的木材”。(引自陈昭、黄霖作注的《金瓶梅词话》)
    《金瓶梅》里有位工部主事安凤山,“钦差督运皇木,前往荆州,回来道经”清河,特地拜会了驻在当地的官员西门庆。
    刘太监是皇上派驻清河砖厂的内臣。第三十四回,他兄弟在清河城外五里店新买的庄子上盖房,偷用了皇木,被西门庆手下人查出来,要“动本参送,申行省院”,刘太监慌了,亲自去给西门庆行贿,才将此事捂住。要不然,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我们现在要追究的是,他这皇木的来源问题。肯定不是从北京偷到清河来的,也不是督运皇木的大臣私自送给他的,因为书中并没有如此交待,也没有类似的暗示。那么,只能是在清河当地偷偷取用的了。已知:明代的皇帝没有在清河建造过宫殿。他在北京用木材,为什么要把木材存放在离北京那么远的地方去呢?据说,他把烧砖的地址选在临清而不在北京郊区,主要是害怕窑工们聚众闹事,威胁京城的安全。难道他也害怕木材们站起来造反么?显然,他还没有神经病到如此程度。据调查,他还没在清河附近存放过木头。
    实际上,存放皇木的地方在北京及其附近;主要是在通州的张家湾。
    《光绪顺天府志.故事志五.祥异》:“嘉靖三十二年秋,通州淫雨,运河冲决张家湾曲店,皇木厂大木漂流,甚为民害。”又:“万历三十五年闰六月,淫雨一月,平地水涌,通惠河堤闸莫辨。张家湾皇木厂大木尽行漂流。”
    在通惠河凿通之前,张家湾是明代运河北段最重要的大码头。
    与存放“邓浆花盆”的砖厂相邻,便是有名的皇木厂。管砖厂太监的弟弟就近偷点皇木使使,肯定有条件,而且不太费事。作者把盗用皇木这一情节写到管砖厂的人身上,不是毫无来由的。这就进一步说明,尽管作者嘴上说的是清河,他心里想的实际上却是京城附近。除了张家湾,据高道素《明水轩日记》,工部在京师设五大厂,其中,神木厂在崇文门外,大木厂在朝阳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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