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不是什么新鲜事,可老北京人却把洗澡称之为“泡澡堂子”,从中便有了闲情的逸乐和享受。梁实秋先生说:“谁人没有洗过澡,就是在极为缺水的山区里,人的一生也至少要洗两次澡。只是这两次澡均非己为,而是由别人帮忙,这便是出生和死后的两次。出生的那次叫洗三,故世后的那次叫净体(不能称之为净身,因为那是太监的割势)。在极其缺水的地方,擦身则是冠以同样的名称洗澡。” 屈原在《九歌·东皇太一》中吟有“浴兰汤兮沐芳”的诗句,说的是在水里浸入兰草,入浴其中可以沐芳馨,可见当时沐浴已很讲究。唐玄宗在骊山造华清池,以沉香在池中砌成假山,为贵妃杨玉环洗浴专享。不仅画家笔下有《出浴图》,大诗人白居易也写下了:“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的《长恨歌》。1992年,陕西省兴平县杨贵妃墓遗址所在的马嵬坡,打出了一口深1500米、水温60°摄氏度、自喷流量为每小时55.34立方米的热水井。经化验此水属重碳酸钠型水,对慢性病很有疗效,已开发使用。 洗三,是婴儿初生三日时举行的庆贺活动,意在清除污秽、消灾祈福。至今在雍和宫里还保留着一个在乾隆爷刚生下来时,为他“洗三”用的大铜盆。老舍先生在《正红旗下》中详细地介绍了“洗三”的经过和唱诀:“先洗头,做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洗蛋,做知县;洗洗沟,做知州……” 自西华门进紫禁城,在武英殿西北角有一建筑,名为浴德堂。(今年3月,我到此实地观察时,一只名为伊丽莎白的护院犬,倏地扑上来,我急用皮书包阻挡,室内的人员闻声急忙将狗喝住,然皮包已被撕破,未看详情险遭狗咬,真悬!) 拾级而上,进得现为中国文物交流中心展览处办公室的浴德堂内,陈烈研究员领我参观了浴德堂及井亭。 浴德堂原系元代所建,堂东侧有一“弓”型曲廊,连接着更衣处和沐浴处,曲廊起到了隐蔽和保温的双重作用。更衣处原有一香妃戎装画像。沐浴处系一砖结构的圆顶形建筑。墙身为方形,两米高以上为圆形,拱为半球型。曲廊的拱型圆顶窗上镶八块彩色玻璃,起着沐浴时采光照明的作用。设计很精巧,无论是旭日初升,还是夕阳将落,室内都可有阳光进入。在室内的东北处地面上有一排水口,为室内最低处,可将沐浴过的污水排净。北墙上有一直径50毫米的进水管。墙外是一呈蒙古包型的烧水设备,外有保温层,水从井亭的水槽而来,在此加热后送入墙内,以供沐浴。 井亭位于浴德堂的西墙外,有台阶数级,井基为石砌。井口直径约8寸许,周围有15道明显的井绳勒迹,最深一道竟有3公分深,可见年代久远。水提出后,倒入一凹型石质水槽,水自槽道而与加热处衔接。石槽下有花瓶形石柱支撑重量,距地面约2米,可保证水的清洁,不受污染。 据传浴德堂是乾隆皇帝诏封香妃时所设立的。因香妃信奉伊斯兰教,做礼拜需先沐浴净身,特在武英殿内设沐浴场所和礼拜场所,御赐为“浴德堂”。此处原在古物陈列所对外开放时,曾供游人观瞻。今虽不对外开放,然登景山向南眺望,还可管窥一二。 慈禧洗澡是由众多宫女服侍的。“老太后天经地义的是上身是天、下身是地,地永远不能盖过天去。上身是清、下身为浊,天尊地卑、清浊永远不能相混淆”(见《宫女谈往录》)。她洗澡用的两个澡盆一模一样,但盆底有暗记,服侍她的宫女用手触之即可区分,以分别派用场。 浴池业是由旅馆中引申而兴起的。《京都梦华录》中载,当时的宋朝首都汴梁(今河南开封)甜水巷有浴堂。据手头的资料,北京最早的浴堂,在今西四附近,堂名为“涌泉堂”,开业于顺治年间(1660年前后),距今已有300多年的历史。 光绪年间,随着鸦片在北京的流行,大烟也随之进入了浴堂。一些浴池为盈利而专门添设了大烟榻、烟枪、烟灯等用具,供有阿芙蓉癖好的浴客卧吸享用。在日军侵华期间,因为日本有男女同浴的习惯,在绒线胡同还出现了一家名为“永顺澡堂”的男女混合浴间。出入的女客除少数日本女人外,还有中国的娼妓。因国人唾骂指责,慑于社会压力,不久即停业。1946年的《海风》杂志揭露说,一些单门小屋的家庭浴室“实为宿娼之所”。以上所述,当是浴堂业的社会丑闻。 1935年的社会设施查据中统计:北京当时有浴室123家(其中女浴池8家)。设备较优良的有:清和园、华宾园、怡和园、裕华园、一品香、清华池等。女浴池开业最早的为锡拉胡同1914年开设的“润身女浴所”。此后还有护国寺的“德义馨”、王广福斜街的“卫生池”,及清华池女号、华宾园女盆塘等。由于当时的封建礼教和社会风气等原因,许多女性是不愿去浴池向同性姐妹暴露身体的,所以女性去浴池洗澡的很少。 清末民初,提倡维新,社会风气逐渐开化,清洁卫生才日益受到人们的重视。1907年秋季,信仰伊斯兰教的穆紫光,由上海携财返京后,在杨梅竹斜街仿照上海浴池的样式,建起了三层楼的“东升平”浴堂。《燕游异闻随录》一书介绍到:“升平园是第一家最整洁的浴池。在此之前京师已有浴池,但都是空气污浊,蒸气逼人,升平园内部之秩序、外观之美丽,皆灿然可观,一新眼界。浴堂内分三等:即福堂、官堂、客堂。每日人为之满,而该楼生意俨握北京浴堂之专利。该楼之特色,则在楼宇宽敞,秩序整齐,室中洁净,酬应周到。以该楼主人穆(紫光)君不时分楼督视检查一切,故该楼伙计不敢少有疏僻,而生意亦因之日有起色”。 旧时浴堂的从业人员大多是河北定兴县人,少数为易县、涞水人。他们父子授受,邻里相携,从而形成了此业人员的地区性。浴堂业有旺季(春节前尤甚)、淡季(夏季七、八、九三个月)之分,从业人员淡季轮流打闲歇工,回家务农,春节则往往要忙至大年三十。 喝茶(皮包水)、洗澡(水包皮),在清末民初沿习成风气。不少有闲阶级的人士家中自有瓮锅、浴缸、澡盆之类,但也偏偏喜好去混堂浸泡。与茶馆的相似处是,澡堂也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场所。且不说浸泡得遍体通红、蒸气绕体、神经松驰、筋骨舒展,令疲惫得以消除,单从脱衣解带跃入池塘,在蒸气弥漫中,你我全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在这里社会等级似被取消,职业鸿沟似被填平,面熟面生彼此相处,嘻笑怒骂因此而无拘束,自有一番情趣于其中。 旧时的爷,为了摆份儿,给伙计些打点去外边找进一个卖唱的(自然是男的),从容欣赏着。这边棋盘“剥剥”地响;那边捏脚得意而情不自禁地哼上一段《空城计》;这边品茗静心,渐入佳境;那边早入梦乡,鼾声呼啸带回音……澡堂中是一种不同于社会其它处的物质与精神上的双重享受。浴客在这里图的是松懈怡神。 泡澡的关键在于“泡”,多为中年以上的年龄,洗个澡如同一件大事。需备好换穿的干净衣服、小包的茶叶、报纸、剪刀,有的还带上两块蛋糕,倘未出发就已为“泡”准备了条件。 进得浴池不忙洗澡,得找个合适的地界儿才肯落座宽衣。叫伙计将手表存在柜上,将大衣挂在高杆上,取出茶叶倒在壶中,叫伙计沏好先闷上,将茶碗扣在壶嘴上,以示主人尚在(以防伙计给收拾了),这才姗姗来迟地入池塘。 将身体没入水中,仅留头部好与周围人寒暄(因地区的关系,在浴池往往会碰到熟人),社会新闻、名人轶事、饭庄酒楼、交通商号……无所不谈。足足要两三个小时,这才“泡透啦”!叫来搓澡工,边搓边聊,搓完了,冲干净,回座位上喝茶、修脚、看报纸、吃瓜子、聊天,等待理发。一切完毕后重回池塘再泡二回。二回毕,回座位喝茶,吃点心,睡觉(睡不着也得躺下忍会儿,享受享受)。一觉醒,或泡三回,或更衣起身,出得门早已是华灯初放啦!似这般洗澡自然是太浪费时间啦!赶上客人不多还行。年前节后的东家可搭不起这功夫,这一个座儿溜溜一天会让您给泡了,买卖还怎么做?叫起儿,又不能指名挨个地叫,那多得罪主顾哇!澡堂的从业人员这时就会在堂中唱诀,以督促沐浴完毕在堂内卧睡久不起身者:“洗的洗、晾的晾,不洗不晾的穿衣裳,洗澡千万别打盹,免得摔了腰和腿,回家买张膏药贴,今儿的洗澡不够本……” 由于浴池内拢音,有回声的效果,一些爱好戏曲者还往往在此引吭高歌,声音自然比在外边要显得高些,宏亮些。浴堂的从业人员称此为“堂子红”(一出去就不行了)。鲜鱼口内的兴华园浴池与大众剧场(原华乐园戏院)仅一箭之遥,五六十年代,中国评剧院久占该剧场,著名的评剧演员魏荣元常到兴华园洗澡,被人认出时常常要他唱一段,大概是“堂子红”的原因吧,他每次总是笑容婉拒而不肯唱。 京剧名家郝寿臣(袁世海之师)其时住距此不远的奋章大院,也常到兴华园二楼的男盆塘洗澡。1961年11月25日,兴华园的局部因年久失修而在营业中突然塌落,年已75高龄、正在兴华园洗过澡休息的郝寿臣受了惊吓,遂转心脏病而辞世。此事发生后,全市的浴池业停业7天检查可能发生的隐患。 过去的浴池备有木枕、木拖鞋、丝瓜瓤、皂角石、搓脚石等物。从业人员交谈多用秘而不宣的行话,以不被浴客知晓:如理发——剪尖,帽子——顶天,手表——转芯,刮脸——赶盘,热水——漂汤,温水——平汤,盆塘——小汤……男女浴池之间的理发部是男女混合部,为防止不明晓此情况而造成的误会和难堪,伙计在通知之际还有关照:“35号理发,想着穿裤子……” 老北京在解放前夕,设备最好的、也是价格最高的是“东升平”浴池三楼的特等官房。这里南近八大胡同妓院区,北连前门火车站,西是古玩市区的琉璃厂,东为黄金商市的大栅栏,地势之优自不必多说。这里均为单间套房,到这儿洗澡的包括当局的许多达官贵人、高级绅士、社会名流,在这里有嫖妓、有赌博、有吸毒……有的人在此夜以继日,一混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不离开。当说一句的是,这里还是地下党的联络点。浴堂业工会的组织和解放军人城式上浴堂业三千多工人的欢迎队伍,都是在这里组织策划的。1949年10月,“东升平”停业。 全国解放以后,工矿企业以福利待遇按季度给工人发理发票和澡票,当时男部分为盆塘、池塘和淋浴,女部因生理原因只有盆塘(多老年妇女使用)和淋浴。价格为盆塘0.55元,池塘0.26元(也有的为0.23元),淋浴0.15~0.18元不等。所以女职工发的头澡票比男职工多些。男浴池的池塘分为蘑菇池(儿童池)、温池(三种温度不等),并附有修脚、搓澡(分整身、半身)、理发、洗衣等服务项目(需另外购牌)。女部无搓澡项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