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天听蝈蝈叫有味儿 您知道什么叫“冬虫儿”吗?再问您一句:您知道为什么老北京人对“冬虫儿”情有独钟吗?为了说明这个问题,先给您说个段子。 话说前些天,京城下了一场雪。寒冷的冬天,苍茫的暮色,窗外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此时,怎不令人想起白居易的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那天,记者正和几位朋友围着小火炉,佐点酒菜,对酌赏雪。突然,进来一位张爷,他落座之后,从对襟棉袄里掏出一个葫芦来,往桌上一放,不一会儿,葫芦里传来“蝈蝈”的叫声,顿时使室内平添几分雅趣。望着窗外的雪花,听着室内蝈蝈的鸣叫,老北京人的散淡悠闲和舒缓怡神的情调油然而生。这大概就是北京人爱玩“冬虫儿”的初衷。张爷好聊,拿着这个蝈蝈葫芦说:“咱这可是地道的‘本长’。值多少钱?您从商场抱回一台大彩电咱都不换。”您别以为张爷家里趁多少钱。我去过他家,不到20平方米的小平房,床上床下都是蝈蝈葫芦。他老伴对我说:他的500多块钱退休费,都让他玩了蝈蝈。这位爷呢,反正退休多年,在家闲来无事,为了听蝈蝈叫,宁肯每顿饭啃干烙饼就咸菜。淘换到一只好蝈蝈,他能乐得一宿睡不着觉。什么叫玩“冬虫儿”有乐儿呀?您从张爷身上就能体会到。坐落在潘家园的“华声老天桥”,眼下已成了花鸟鱼虫的大市场。正是京城玩“冬虫儿”的时候,“老天桥”的虫市透着火。日前,记者到此采访,只见卖蝈蝈和葫芦的摊位,一个挨着一个,买蝈蝈的人摩肩接踵,他们当中有京城蝈蝈的玩家,也有初学乍练的新手;有大学教授,也有退休工人和做小买卖的;有离开胡同的北京人,也有远道而来的外埠人;有白发的老人,也有十几岁的中学生。真没想到京城会有这么多人喜欢“冬虫儿”。这可是老北京的玩艺儿!您别以为玩蝈蝈是高消费,其实一个普通的葫芦,十块二十块钱就能买到手,而一只点了药的蝈蝈,不过十多块钱。在寒冷的冬季,家里有这么一个能鸣会叫的小活物,确实会给您的生活添点儿情趣。当然,您别瞧虫市上买“冬虫儿”的人不少,但真正会玩的现在京城可就不多了。而玩出名堂的行家更属于凤毛麟角了。蝈蝈,作为老北京冬季里的一个小玩物,这里的学问正经不少呢。 行家“份”虫儿有道 蝈蝈是北京人的叫法,南方人叫它“叫哥哥”,山东和河南人叫它“蚰子”,河北人叫它“乖乖”。北京人为什么叫它蝈蝈呢?主要是取自于这种鸣虫叫出来的声音。蝈蝈在古代的文字里多写成“蛞蛞”或“聒聒”。因为这种像蚂蚱似的草虫叫的声音很响亮,所以蝈蝈和蛐蛐、油葫芦并称为中国的三大鸣虫。不过,老北京玩虫儿的人都讲究它叫出来必须得有“蝈蝈”的音儿,这才能称其为蝈蝈。其实,这种草虫原本叫出来的并不是“蝈蝈”声,玩虫的人称之为“本调”,也就是它原来怎么叫就怎么叫。如何才能让它变音儿呢?老北京人发明了一种点药术。这可以说是京城一绝,也就是在蝈蝈的翅膀上点一点儿药。这种药是用朱砂铜渣和松香等东西做成的。点药是门绝技,两个翅膀要一上一下,名叫“底药”和“盖药”,按部位又分为“明药”和“暗药”。点的部位必须要准,这样叫出来的声音才宽厚动听。假如行家点了药,您细听,它还叫不出“蝈蝈”声,那这只冬虫就不是地道的蝈蝈。今年62岁的谢增禄和他弟弟谢增芳从五六岁就开始玩蝈蝈,在京城玩虫有一号。谢增禄点药是一绝。他对记者说:“‘本调’就能听出‘蝈蝈’音儿的虫,一百只里也挑不出一两只来。要想让蝈蝈的叫声好听,必须要点药。”给蝈蝈点药并不贵,只须5块钱,不过要找行家才行。 蝈蝈是北京人喜欢的冬虫儿,但北京人玩的蝈蝈并不都是野生的,而是人工“份”出来的。“份”是玩虫人的行话,就是人工繁育的意思。蝈蝈应属于蛐蛐儿(蟋蟀)文化的一个分支,也属于秋虫。您想野外的秋虫儿能活到冬天吗?再长寿的草虫儿到了冬天也得死。“份”蝈蝈是门技术,老北京专门有“份”蝈蝈的人,行话叫“虫儿把式”。秋天到山里去逮母蝈蝈,放到罐里养着。罐里放上土,蝈蝈生的卵都在土里,入冬以后,把土放在暖炕上,每天撒点水,用棉被盖上,过不了五六天,蝈蝈的卵便开始在土里蠕动了,再呆七八天,卵便从土里出来,白的像蛆,放点蔬菜叶,晒几天,便开始长腿和翅膀,慢慢变黑。蝈蝈前后要脱7次壳,脱一次壳,它便长一点,而且要把壳都吃掉,据谢增禄介绍,蝈蝈脱层皮,就像人得一场大病,脱下的壳里有钙质,它不吃掉就要得病,而且特别有意思,吃哪儿补哪儿,不吃哪儿,哪儿就出毛病。比如脱大腿,它没吃,长大以后,大腿就掉。7天脱一次壳、脱7次,七七四十九天,蝈蝈也就长成了。人工“份”出来的冬蝈蝈,可以活到第二年的“清明”。行家还能在春节前“份”,这样可以活到来年的秋天。老谢对记者说,老北京人玩的天然的秋蝈蝈,让行家摆弄,也能活到当年的12月底。不过,立冬以后必须得拿着蝈蝈到陶然亭冻一圈儿才成。 北京人玩冬虫儿有讲儿 据97岁的我国著名昆虫学专家吴福祯教授介绍:北京人玩蝈蝈可以追溯到明代,明代的袁宏道在《促织志》中对蝈蝈的论述是:“似蚱蜢而身肥大,京师人谓之聒聒,亦捕养之。”潘荣陛在《帝京岁时纪胜》中写道:“少年子弟好畜秋虫,此虫夏则鸣于郊原、秋日携来,笼悬窗牖,以佐蝉琴蛙鼓,能度三冬。以雕作葫芦,贮而怀之。食以嫩黄豆芽、鲜红萝卜,偶于稠人广座之中,清韵自胸前突出,非同四壁蛩声助人叹息,而攸攸然自得之甚。”到了清代,北京人玩蝈蝈已成了一种文化,不但老百姓喜欢冬天听蝈蝈叫,而且皇上也好玩冬虫儿。宫廷里专门有“份”蝈蝈的“把式”。附庸风雅的乾隆皇帝曾专门写过一首诗《榛蝈》,记述玩蝈蝈的乐趣:“啾啾榛蝈抱烟鸣,亘野黄云入望平。雅似长安铜雀噪,一般农候报西风。蛙生水族蝈生陆,振羽秋丛解寒促。蝈氏去蛙因错注,至今名像混秋官。”有蝈蝈必然有玩的家什儿,由此产生了蝈蝈葫芦。葫芦是养蝈蝈的主要工具,分为棒子、鸡心、柳叶、油瓶、蜘蛛肚儿等几种形状。为了装饰葫芦,有的在葫芦上烫花、有的在上面掐花,掐花的工艺较复杂,把葫芦煮软了,往上绘画,再用模子压,但不能伤皮。此外,还有壮花。就是在葫芦生长的过程中,事先做好的模子,让它按模子长。当然,最好的葫芦是本长。所谓本长就是天然长成的,皮色好,肚脐眼又正,价值很高。有的种一亩地的葫芦,不见得能出一个本长好葫芦。蝈蝈葫芦有胆有盖,盖非常讲究,有的葫芦盖能吸音,蝈蝈叫出来的声好听。有盖就要有箍儿,箍儿的讲究更多了,象牙的、木头的、铜的、铁的。蝈蝈葫芦就够写本书的。养了几十年蝈蝈的魏福臣老人对记者说:“蝈蝈从‘份’到养,从点药到葫芦,处处都能看出老北京文化的深厚底蕴来。” 据谢增芳介绍,老北京“份”蝈蝈和养蝈蝈的主要是两类人,一是贫民,家里穷,靠养蝈蝈卖钱糊口。另一类人是冬虫儿的玩家,自己“份”出好虫儿,自己玩或送给朋友玩。老北京卖蝈蝈和油葫芦的,很少有走街串巷吆喝着的。一般都在固定的地点摆摊儿。如白塔寺、护国寺、隆福寺、土地庙的庙会和天桥的鸟市等处,冬天天冷,卖蝈蝈和油葫芦的都要备上一个“油葫芦挑子”。这种挑子很特别,它是用纸糊的,外表看上去像是箱子或柜子,一面中间有个小门,纸箱内分上下两层,下层放个炭火盆,微火温着这些虫儿,上层摆满虫罐,品相比较好的虫儿放入墨底小瓦罐里,一般的蝈蝈和油葫芦则放入小的罐内,上下两个一捆,排满纸箱的上部。当然虫儿也分等级,放在罐里的都是一般的虫儿。品相好的虫儿,如“邪相”、“大翅”、“大膀”、“长衣”等,就舍不得让它扎堆儿了,通常直接放到葫芦里,揣在怀中。碰到买虫儿的行家,才拿出来,一般则直接卖给逛庙会的人。现在这种“油葫芦挑子”已经绝迹。记者在“华声老天桥”的虫市上看到卖蝈蝈和油葫芦的多备有自制的长方形暖箱。在箱子盖上摆着一些塑料瓶或陶制的小罐。冬虫儿并不是想让它什么时候叫就叫,而蝈蝈和油葫芦则是以鸣叫的声音分品位的优劣。所以,卖冬虫儿的一般要备有用兔须或猫须做成的探子,行话叫“鞭儿”,撩拨冬虫儿的头与须,诱使它鸣叫。 怀揣蝈蝈葫芦听音有乐儿 蝈蝈按地域分南蝈蝈和北蝈蝈。北京人玩的,主要是北蝈蝈。北蝈蝈又分为京蝈蝈、易蝈蝈、鲁蝈蝈、晋蝈蝈等几类。京蝈蝈主要产自西山和京东。西山的黑色大铁蝈蝈最有名。易蝈蝈,是指产自河北易县、涞水及狼牙山的蝈蝈,个儿大、音脆,非常有名儿。鲁蝈蝈产自山东北部地区,以德州、宁津、禹城、济南等地的绿蝈蝈为主,晋蝈蝈以山西宣化的山青、草白为主,特点是皮粗翅厚,叫声响。蝈蝈按体色分为黑蝈蝈、绿蝈蝈、草白、山青、异色等几类。但蝈蝈在脱皮的过程中,往往要变色。但从体色上辨不出品质优劣。因为北京人玩蝈蝈主要是听音儿,所以不重视它的模样丑与俊,有时大膀大翅的蝈蝈并不善鸣,而个儿小翅短的蝈蝈反倒能叫。 在北京人长达数百年的玩蝈蝈历史中,出现了不少玩家。玩家不但会养蝈蝈,也会“份”蝈蝈,比如清末民初的赵子臣与李四,再往后的杨永顺、徐十、润瘸子、杂合面父子、麻杨、大祥子、寇双堂、小梁子、寇三、怯郭、王更子、戴八等。您从他们的名字上就能知道这些玩家并没有很高的社会地位,但他们却在玩蝈蝈上出了名儿。解放以后,这些玩虫儿的行家仍然没断了“份”虫儿,北京的玩虫儿人很多是世家。“文革”时期,“花鸟鱼虫”这北京人的“四大玩”,被作为“四旧”遭到了批判,一些玩家也不敢摆弄蝈蝈了,甚至把蝈蝈葫芦当成垃圾扔掉。粉碎“四人帮”以后,北京人才把“四大玩”拾掇起来,寒冷的冬天,北京人又能听到蝈蝈的鸣叫了。老一代的冬虫儿玩家已相继作古,现如今京城又出现了一批新的冬虫儿玩家,由于社会已进入高科技时代,他们在“份”蝈蝈的技术上,比老一代又有了进步。比较有名的有孙玉良、徐建国、白文亮、蓝印柱、刘宝树以及寇家的后代薛志远等。冬虫儿的玩家已不限于普通市民,一些大学教授、工程师、演艺圈的人已喜欢上了蝈蝈,中科院的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吴继传就是蝈蝈的玩家,他不但玩,而且还玩出了名堂,出版了《中国蝈蝈谱》、《中华鸣虫谱》、《中国巨蟋油葫芦谱》等专著,成了国内著名昆虫专家。著名演员王铁成是冬虫儿的玩家,记者在“华声老天桥”经常看到他来此淘换蝈蝈。 蝈蝈这个小虫儿,已经被越来越多的北京人所喜爱。跟斗蛐蛐不同,北京人养蝈蝈追求的是一种品位和雅趣,玩的本身就是一种文化。在枯燥的冬季,家里养只善鸣的蝈蝈,的确能带来一些盎然的生机和祥和的气氛,同时也能让人们在悦耳的蝈蝈叫声中,增添对大自然的热爱。您瞧,小小的蝈蝈竟给北京人带来这么多乐趣,这也许恰恰是北京文化的一种魅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