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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恨水的西城岁月

2002-12-1 11:00| 发布者: 高巍

    在北京,张恨水居住最久的,要算西城北沟沿(今赵登禹路)23号和砖塔胡同43号两处。

  北沟沿23号,是张恨水在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春天重回北平后买的一处四合院。他这次回北平是应陈铭德、邓悸惺夫妇之托筹办《新民报》的。他乘飞机从南京到达北平的当天,就投入了紧张繁忙的筹办事务中。张恨水的小说在战前就很受欢迎,这回又来办报引起不少老读者的关切。《新民报》发行伊始,来订阅的读者竟挤倒了营业室的柜台。

  在家眷来北京的那天,去接站的不仅有张恨水的专用汽车,而且还有出租汽车,一路风驰电掣,颇有气派地开到了北沟沿甲3号,这是一座有四进院落、30多间房的大四合院。前院是门房和汽车房,通过垂花门进入的中院,是张恨水的书房和会客厅,他的三个儿子也在这里读书学习。书房里摆着书柜、写字台和转椅、茶几等物;客厅里,那套很不错的西式家俱是陈铭德夫妇送的。张恨水的妻子带着几个小的孩子住在后院。几个院子中都种满了树,有国槐、丁香、榆叶梅、枣树和桑树。前院支起了一架藤萝,还摆着许多草花。张恨水书房前头是一座牡丹花池,开花季节,一片姹紫嫣红,引来无数的蜜蜂,门前还有两棵红似火的石榴树。院中央很大的鱼缸里面生长着茂盛的荷花,只是缺少金鱼。三进院子里有一棵桃树和一棵洋槐。四进的后罩房前,是两棵桑树。按规矩“前不栽桑,后不插柳”是避“丧”之忌。

  每到鲜花盛开的季节,盆中的白莲花微吐幽香,在亭亭玉立的荷叶映衬下,显得清丽幽雅。路边的“死不了”开满了各色的鲜嫩花朵,张恨水坐在窗下的写字台旁,伴随着鸟语花香,静心地写作。红木书橱中的上千册书籍散发出着阵阵“书香”,书房充满了幽雅、舒适的感觉,就连他的散文中,也洋溢着诗情画意:

  阶前一夜雨,枕上五更凉。看书三页,拥浑卧,不觉东方既白。

  晨起,新绿满院,首拂低枝,风飘下两三点雨,诗意盎然。

  屋后小院,终年不履人迹,其间蓬生野菜,开紫花如球结。启户视之,微风阵阵扑人。

  到了如漫天飞雪的榆钱儿绽满枝头的季节,全家人就要聚在—起,吃一顿榆钱儿糕,就是将洗净的榆钱儿掺入发好的玉米面和白面中,再加上红糖,揉成圆饼,用大火煮熟。出锅后切成菱形小块,码入盘中。这时,烫面和榆钱儿的清香混和在一起,伴随着欢声笑语,在小院中飘散。

  到了冬天,滴水成冰,金属的门把摸上去都粘手,倘若功夫大了,免不了把手粘住。然而,这天寒地冻之中也有一种美,那就是在大雪纷飞之际,皑皑白雪给山石林木、院宇楼阁都披上银装。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或小粒、或六角的各种雪花从空中不停地飘落,千姿百态的树挂蔚为壮观。屋檐下,雪花化为冰柱,越滴越长。在这种情况下,宽大的四合院一下子变得狭窄了,孩子们渴望到更广的空间去玩耍。每逢雪霁,张恨水就带上一家人,踏着松软的积雪前往北海去看雪景。

  没雪的时候,他就坐在生着炉火的屋子里,在瓷盂的山石上撒些麦粒,在熊熊炉火的映照下,山石长出青青的嫩苗,看上去别有一番情趣。他还把水萝卜挖空,盛上清水,不久萝卜的顶端生出簇簇绿叶,叶中是一茎黄花。晚饭后,他把孩子们叫到书房,问问他们的功课,再闲聊一会儿,然后就又埋头写作去了。

  张恨水是个不善交际、充满天真的人。他除了为多家报纸撰写小说,负责《新民报》工作之外,在社会上还有一些兼职。尽管如此,他除了推不掉的应酬,都准时下班回家。一听到汽车喇叭响,他的孩子们就会喊着“爸爸回来了!”奔向大门。

  快过年时,张恨水家也和北平城大多数市民一样忙碌起来。他亲自去白塔寺庙会,买回两盆梅花摆在书房里。他的妻子操持着买年货、做年饭。虽然他家里雇有厨子,可妻子做的菜格外受欢迎。鸡蛋饺、炒闲食、烧蹄膀是必备之菜,红烧狮子头更是她的一绝。

  除夕夜,门窗上贴了许多红色的“挂笺儿”,客厅正中燃起了红烛。张恨水按照家乡的习惯,带领全家接祖宗回家过年。接着,孩子们在院子里开始点花燃炮。“老头花”燃起了一丈多高的火树银花,二踢脚、麻雷子乒乓作响。张恨水站在回檐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阖家吃完丰盛的团圆饭,一家人围着方桌推牌九,张恨水不善此道,但又不愿让大家扫兴,就拿出一些钱来放到桌子上,首先解除“武装”。

  夜深时,他带领孩子们来到西四大街,观看人们燃放爆竹的热闹场面。伴随着硝磺的火药味,张恨水和孩子们回到家里,等待他们的是刚出锅的热腾腾的饺子。饺子又叫“交子”,在新旧交替的零时全家一起食用,象征着来年的圆圆满满,再伴以碧绿的腊八蒜和酸辣适口的腊八醋,更令人感到鲜美无比。

  吃过饺子,张恨水又坐到了书桌前,按照习惯开始写除岁诗。这时,屋里的梅花和水仙正散发着醉人的清香。他在1947年的除夕杂诗小注中曾记述说:除夕夜的漫天风雪令人意兴阑珊。正在这时,老友打来电话,问我又作诗否?我说正准备着呢。谁知突然停电,一片漆黑。无耐,只好上床睡觉。不久,被室内明晃晃的灯光照醒,来电了。于是披衣再起,伏案疾书,不觉得到八首绝句。诗成之时,已五点过半矣。

  这段事业顺心、家庭和睦的生活,对于张恨水来说,已达到了人生的极点,以后的日子可要走下坡路了。

  不久,《新民报》总社派来了副经理和总编辑,作为北平经理兼主笔的张恨水,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有人说这是因为他书生气重,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更不谙内部的权力之争。望着踌躇满志,准备有番作为的年轻总编,张恨水决定激流勇退,辞去报社本、兼各职,准备靠自己手中的一支笔生存。

  但是,他的想法过于简单了。因为,此时此刻,内战的烽火越燃越大,市民生活动荡不安,市面萧条,人心慌慌,那种供消谴的言情小说已越来越少有人看,人们在为吃饱肚子而奔忙。与他约稿的也只剩下两家有长期关系的报社。于是,张恨水变得异常地轻闲起来。那一阵子,除了回忆录等少量文字以外,他的大部分时光都消磨在了画画上。偶有画店前来买画,张恨水又以知识分子的清高加以拒绝。

  1949年1月31日,北平和平解放。3月,人民政府在北京饭店为各界人士举办了欢迎宴会,张恨水应邀出席。

  正当他准备投入新生活之际,《新民报》的那位新总编在该报发表长文,诬陷他是“国民党的代理人”,这种踩着别人肩膀往上爬的卑鄙行为激怒了张恨水,他的精神和身体都受到极大损害。终于在一天晚上,给孩子补习英语时突然爆发了脑溢血。

  后来虽经抢救起死回生,可家里经济来源因此断绝。一家老小要吃饭,自已又要吃药,这些开销如何解决?正在这时,周恩来总理派人来了。这年7月,他被聘为文化部顾问,有了一份固定工资,家庭生活有了基本保障。与此同时,他的老友们也伸出了援助之手。上海的《亦报》和《大报》将他的旧稿发表,给他送来稿费。左笑鸿还将其未完成的《五子登科》义务续完。

  张恨水的身体恢复是惊人的,可后遗症也是明显的:偏瘫,说话不清。他决心竭力恢复看书写字的能力。

  人口众多,入不敷出,张恨水的妻子决定卖掉现有住房,换到小一点的院落。新居就在附近的砖塔胡同,这里虽然无法与原来的四进四合院比,但收拾得利利落落,尤其充满了家庭的温馨。

  妻子用卖房子的钱买来好吃的,为他开小灶,可他坚持与家人共享。后来,每到吃饭之际,妻子就将他“逐出门去”,让他到附近的同和居、砂锅居去吃些可口的饭菜。

  进人五十年代,北京逐渐进入繁荣发展时期,文化活动也多起来,张恨水参加了一些社会活动。从1953年初夏开始,张恨水恢复了写作。起初,他想写一部反映小杂院生活的小说,借此反映北京解放后的变化,书名定为《半年之间》,写了几章之后,他写不下去了。毕竟,几年病休在家的他,缺乏对新生活的了解。

  时代的变迁直接影响着人们的思想观念和价值取向。面对火热的生活,张恨水以往的那些小说显得不合时宜了。约稿的减少,使他再—次成了赋闲的人。他所能做的,只剩下逛公园、看闲书和蔚花草三项。

  他从白塔寺买来许多花籽,种在院子里的空隙处。然后,又搭起藤架,为牵牛花、丝瓜等攀缓而用。还种下了榆叶梅、石榴树和丁香、垂柳、黑枣,甚至毛竹。从春天开始,小院里的花相继开放,阵阵香气沁人肺腑。傍晚,他坐在院里乘凉,沐浴在阵阵凉风当中。这时,全家人就围坐在他的身旁,听他海阔天空地“海”聊,聊到兴奋处,他总是带头笑起来。

  为了解决张恨水家的经济困难,周恩来总理特地指示有关部门安排他为中央文史馆馆员。彭真市长也安排北京市文化局给他提供生活补助。有了这两份收人,加上可以公费医疗,他开始在无忧无虑中安度晚年。

  1956年,张恨水的妻子因奔波劳碌过度,患上了癌症,虽经两次手术,仍然没有根本改善。1959年秋天,妻子终于经不住病魔的煎熬,完全地休息了。望着妻子的遗言,回忆起夫妻携手走过的年年岁岁,张恨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竟然象孩子一样放声大哭。在妻子埋葬后的一个月里,他几乎一周就要去一次墓地,直到天黑时才返回。他把妻子生前的照片全部挂在床头,时时与妻子在一起。他以后写的诗,几乎都是悼念妻子的。

  妻子去世后,张恨水在沉然中显得温柔了,他要承担起父母的双重责任。每天下午4点,行动不便的他,都要到砖塔胡同口去等待放学归来的小儿子。

  那年邢台地震,他从报上得到消息,一下子不安起来,因为他的女儿明明正在那儿参加“社教”。他一直焦虑不安地在院中徘徊,并让儿子骑车赶到女儿所在学院,问清所在地方离震心很远,安全无恙,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文革开始以后,“打倒”、“砸烂”的喧嚣声不断传进张恨水家的院子。为了防止抄家,儿女们帮他把柜中的图书转移,他的儿子张伍甚至把父亲的书带到自己单位,在地震期间也形影不离。在邻居们的保护下,抄家的事终于没有发生。

  1967年春节是在悄声无息中度过的。为了“闹革命”,本该休息的假日取消,人们一律上班。除夕那天,张恨水让女儿削了两个白萝卜,上面插上蜡烛,供在母亲的像前跪拜辞岁。寂寞中,他靠读书消磨时光。

  正月初六这天下午,原本身患感冒的张恨水病情加重。当日午夜,他仍在披衣读书。在儿子的劝说下,才放下书就寝。次日早晨,儿女扶伺他穿衣起床。就在为他穿鞋之际,他突然往后一仰,重重地跌在床上,停止了呼吸,享年73岁。

  这时,早晨的太阳还没有照到西城砖塔胡同这个路北的小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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