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偶虹与王雪涛

    位于北京的西单报子街和西斜街古直胡同是著名画家王雪涛先生的故居，今年是王雪涛先生诞辰100周年。使我不由想起他与剧作家翁偶虹的一段友谊：

　　十余年前，我去时居西单附近的翁偶虹先生家拜访，在翁老书斋“六戏斋”的北墙上的镜框中，一幅“雄鸡引吭图”(王雪涛作)格外引我注目，经恳求，翁老给我讲述了这件事情：40年代初春，翁偶虹先生根据京剧名角程砚秋“唱时高遏行云，低音亦甚清润”(罗瘿公语)的特点，结合历史笔记中薛湘灵与赵守贞的故事编写了著名的程派名剧《锁麟囊》，并结合程的嗓音特点设计了新颖别致的大段唱腔(即薛湘灵演唱的‘二六’、‘二黄三眼’、‘西皮原板’)。1941年，此戏在北京的长安戏院首次公演时，翁偶虹先生立于幕侧，一面听着程的演唱，一面用目光看着台下观众的反应。

　　此时，座席中有一人认真地听着程砚秋的演唱，时而神采飞扬，时而点头赞许。当听到程砚秋扮演薛湘灵那段“一霎时把七情俱已……”的新腔时，简直令他陶醉得消魂，索性合上双眼，以右手轻击左掌。随着唱腔和板眼，心里暗暗唱和，又为那轻巧娴雅、极富情感的剧中人所倾倒。他是谁？翁先生托程的管家高登甲打听，才知此人是名噪画坛的花鸟画家王雪涛。

　　散戏之后，翁偶虹主动走上前执礼征求王雪涛对剧本的意见，王见翁如此认真而谦逊，十分敬佩，便爽直邀翁随他归家小酌畅叙。

　　原来，王雪涛已耳闻翁偶虹是一位京剧革新派。30年代后期，尤其是北平沦陷以后，在京剧舞台上充斥着《大劈棺》、《纺棉花》等庸俗色情的剧目。年近而立的翁偶虹为涤舞台空气，接连推出了《美人鱼》、《鸳鸯泪》、《凤双飞》、《十二钗》、《三妇艳》等新戏。这些戏多取材于历代传奇或笔记小说，经过重新提炼，升华了立意。由于翁先生文学素养甚深，又有丰富的演出经验，对京剧舞台上各种要素唱腔、板眼、做派都早已谙熟。所编剧目情节起承转合富于机趣，塑造人物性格鲜明生动，加之配合默契的演出，使观众耳目一新。

　　谈话之际，雪涛先生忽问偶虹先生年庚。翁老答曰：“逊帝元年，己酉时降，鸡鸣为辰。”雪涛先生说：“愚兄系德宗光绪二十九年人也，当是癸卯，比翁先生虚度七季春秋。您属鸡，大吉大利，我送画与你如何？”雪涛先生遂起身铺纸，研墨润笔之际，一画稿已成竹在胸。飒飒走笔，须臾间一幅“雄鸡引吭图”已跃然纸上，而后以修竹、野雀点缀画毕。雪涛先生自谦说：“您为程老板写的唱词，可谓长短相间，俏皮清新；我也为您试写几句，以附骥尾。”言罢，口吟笔书，一段画题又现“鸡”旁：“雀喳喳，鸡喔喔，天寒日暮倚修竹。十里荒村人不到，家鸡野雀争相逐。食我谷，犹不足，朝朝扰我苦耕读。”站在画案旁的偶虹先生见雪涛置笔于案，忙抱拳拱手诚谢。

　　从此以后，二人结为友好，常在一起品茗论艺。偶虹先生每有新作，必送票王府，请王雪涛先睹。还将自己绘制的京剧脸谱向雪涛先生请教。雪涛先生则向翁先生求教京剧的深源和奥妙之处，从姐妹艺术中汲取营养丰富自己的艺术。翁偶虹从王雪涛绘制的锦鸡图中，联想到《洗浮山》贺天保素箭衣素褶子的打扮，为京剧名家李少春编写了《响马传》，一时盛演不衰。解放后，两位先生都焕发了艺术青春，创作更丰，有时还互相合作。1956年，根据周总理的指示，翁先生改编了《大闹天宫》，特邀雪涛先生绘制布景。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他们之间的友谊也曾经历了种种考验。1957年，王雪涛先生被错误地定为“右派”，翁先生如往常一样常去前往看望。直至1982年雪涛先生逝世，他们之间近半个世纪的友谊从未中断。

　　如今，二老均已仙逝，他们在那遥远的地方定会相逢，值此之际，谨祝二老冥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