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外国人到北京旅游,喜欢看看胡同是什么样的
有一次,我将徐勇拍摄的92’胡同挂历赠给一位香港朋友。他喜欢而又郑重其事地挂在客厅里。有一位英国小姐,也是我熟悉的朋友,在他那里看到了,儿次来信索要。她说:“我太喜欢了。”到底他(她)对胡同什么东西那么感兴趣,我却茫然不知。任何城镇都有大街小路。英文有Avenue,Street,Road之分
纽约的几条著名大街都称 Ave。但是更多城市对这三者好像并无明显区别。德文有Strabe,Gasse之分,一般中译就相应用大街、胡同两个词。这都是对的。当年我从南方移居北京,也曾对胡同有过臆测和好奇,及至到了胡同时,发现它确有异样处。它像小马路但又不是,因为它没有人行车行道之分,它像南方小巷但又不是,因为它更宽阔而可以通行车马。胡同就是胡同,也正因它是胡同才引人注意
胡同实在是很平淡的。以前,那里没有商店、机关、娱乐场所、购物中心、酒楼茶肆。胡同两旁的黑漆木门沉重地紧闭着,人们不大容易知道围墙里面发生什么故事。旧胡同几乎都是土路。因为很少车辆行驶,居民似乎洒扫也还勤快,倒也平整干净。没有草地,几乎没有树木,因此也就没有绿色
胡同是灰色的。显示了北国乡土色彩特点,给人以单调、沉闷的感觉,居民可以悠闲从容地溜达,女人们可以放心地扎堆聊天,整个气氛是那样闲散、幽静,以至情倦得提不起神来。偶尔有几声小贩的眩喝声和毛驴的铃挡响,会划破那沉闷低暗的空气。似乎世界从来如此灰韶、平静,没有变化和震荡。人们好像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生命
后来,我到故宫游览。我意外发现整个故宫,特别是东西的帝王后姐起居寝宫,不过是民居四合院的放大而已。那里也有长街夹道,其实就是胡同的变异。除了御花园里的古树花圃,宫院里偶有一二株树木,故宫也一样没有绿色,像戏文里说的大圈圈里的黄圈圈,黄圈圈里还有一个小圈圈。紫禁城里巍峨的建筑和石板铺成的陛阶丹犀,庭院甫道,冷冰冰重旬旬地压在人们的心头,在重重层层厚厚的宫门关锁中,过着幽禁生活,似乎连空气都不能流通
五十年代末,我还在北大读书时,因为近代文学研究中的一些问题,曾去寻访过康有为的女儿康同璧老太太。她的寓所在东城的一条胡同尽头,紧挨着旧城墙的残壁断垣,碎砖断瓦,一派荒凉凄清景象,她的小院落就在废墟旁边,一样陈旧荒败。康老太太已是老态龙钟,身躯微胖,说话比较迟缓。接见我的那间狭窄的小厅堂很籍淡,条桌上摆了许多精致而古老的器皿。我恍若置身在一个悠远的岁月里
六十年代初,我为编辑纪念鲁迅的专辑,到八道湾去造访过周作人。老人在当天日记里还记下了这件事。他住在这个大宅院最后一迸北房,那房屋高而宽敞,门前有数级石阶。室内到处是书架、书柜,书桌以及方桌上也都摆病了书,但都是旧书。空气里似乎散发着一丝苦涩的霉味。老人讲话声很轻很细很儒雅,似乎还因为与陌生人说话而带着儿分惶惑不安的样子
我常常想,北京的胡同里该蕴藏着多少的历史和文化!
后来,我又到过某些宅院里,懂得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妙处。一样是画栋雕梁的四合院,却已是水泥钢筋的结构。有卫生间、暖气以及西式洋楼里所有的生活设施应有尽有。连门楼旁边的南房、套院之类往昔的马房轿厅已被改造成汽车库。不过主人往往仍然怀着热爱尊崇传统、弘扬民族文化的虐诚心理。这是毋容怀疑的
胡同毕竟还是在岁月的流逝中悄无声息地在变化,只是不大容易觉察罢了
十多年前,我工作的单位坐落在东城的一条胡同里。每天上班,刚刚走进胡同,就会迎面看见一位韧丽的女孩子匆匆走过。她穿着牛仔裤,衣着合乎时尚而不奢华。她挎着书包,迈着轻盈的步伐。不知道她是学生,是舞蹈演员,是……我只觉得眼前一亮,像一团朝气,充满新鲜的生意。我没有想到,她是从胡同里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