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朋友开了家公司,兼营广告、信息、出版、印刷、中介,还沾点儿房地产,还沾点儿旅游,多多少少还有点儿职介,有点儿销售,有点儿物流。时不时的,我过去给帮帮忙。有回我上人才市场给他招人,说起标准来,大专以上、30以下、品貌端正、谈吐规矩等等自不待说,还有呢? 一会儿工夫谈了有七八个了,忽然让我刚给打发走的一哥们儿又回来了,往跟前一坐: 得,明白了。我两边儿瞅了瞅,声儿不高不低:"没别的,我是用不起咱北京的,也不好意思。不光你,明白吗?再说了,咱也不是干这个的材料,跌份。" 那哥们儿站起身,伸长了手在我肩上按了按,一点头,走了。 一个北京的没要,绝对不要。这其中的缘由还用往下说吗? 那阵子我在银行信用卡部打工,经常与一些高档酒店或餐厅的收银领班打交道,在一家京城有些名气的粤菜"食府"认识了一个姓何的广西小姑娘。小姑娘长得挺甜人也机灵,偶尔就多跟她聊几句。知道她外边正学着财会还补着英语,窃以为新鲜,一个收银哪儿就熬出头儿了? 一年以后,账上的事我去找他们财务总监,给我倒水的赫然就是这何小姐!浅灰色西装上挂着总监助理的胸卡,气质又不同了,普通话也大有进步。我暗忖,若干年后,我要递给她名片的时候恐怕要用双手了,而她一个电话,也许我就要卷铺被卷儿了。 我一个当经理的中学同学的女儿,重点高中没考上,上了某星级酒店办的职高,据说孩子哭过好几回,全家人对外也讳莫如深,一直说联系着到海外去上学……也不知道怎的,看着街上打着时髦手机的小姑娘,我就老想起那何姓的广西小姑娘那灿烂的笑。我估计,今生我对同学女儿毕恭毕敬的机会怕不大。 北京人在沉沦。 "金陵王气黯然收",北京人的"霸气"、"豪气"、"优越感"正在消散,原本最引以为荣的几分傲倨,几分闲适,几分恬淡,几分超然,早已给汹涌而来商品经济的大潮所淹没,说白了,早就找不着北了。 君不见,黑车、黑导游固然在"宰"人家,可是那神态那口气那模样,连哈带哄的好比见着他亲爹了? 君不见,动不动瞪眼撇嘴的也还有,可大半是对"民工"了,遇到坐"大奔"的,管他昨儿是不是在广东挑粪四川要饭呢。 君不见,慷慨激昂的也还在,可那只是在自个儿家端起"二锅头"的时候。第二天照样吃粤菜追川妹买义乌的小商品听上海的股评,到公司收起京腔毕恭毕敬地听人家用"鸟语"发布命令;某些场合,还得注意去掉"儿化音"避免暴露身份。 要知道,早先,咱做生意的固然殷勤,可并不这么下三烂。 要知道,早先,就算家道中落甚至日暮途穷了,暴发户跟前可也没装过孙子。 要知道,早先,是吃山东馆儿上老西儿的油盐店打醋,那些"口蘑"、"南糖"、"云腿"、"苏绣"一切等项是给咱上贡的;"驴叫鸟儿语"也没觉着太难听,只不过张嘴一听是圆润的"京片子",至少不受歧视,至少不挨蒙,也轻易没人敢蒙。 变了。 真正变的是什么? 是北京的人。 话说到这儿了想起王朔的一句名言,就是"别太把自己当人"。 全国公认的北京的"爷文化",目前有些变味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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