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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的懒

2002-12-1 11:00| 发布者: 刘晓春

    说到懒,我相信许多的北京人对这个词儿并不特别反感。

  假如哪个外地人对哪个北京人说你比较地懒,我估计得有一半儿的会装出几分惭愧,然后微笑着点点头。当然在公司里老板板起脸来的"指出"就另当别论了,那时候就不会装惭愧露微笑,而是要拍着胸脯辩白或作痛苦悔恨状的。

 
  大城市人,生活条件相对优越,环境相对不那么恶劣,多少有些闲散,有些懒惰,情有可原嘛。可是这"懒"必定是要在一定的程度上才是可以原谅,可以接受的。一旦超过了一定限度或者比较随意或富有创意的加以"引申"、"发展"了,这事儿就不怎么好了,就是令人不安的了。

  在这里,首先我们要有一个小小的注意,就是先把一些不属于北京特有的"懒"给剔出去。我看到一些对北京人的批评,其中有关"懒"的方面的,其实并不单指北京。比如说北京人懒到了不盖房,不倒垃圾,不"收破烂儿",不照看孩子,都通通交给了民工、保姆等等。实际上,这是大都市病,并非是北京独有,上海、广州、重庆等甚至一些中等城市这种现象也很普遍,比如香港也有"菲佣",中东石油大国外籍工人包揽所有体力劳动等。这涉及的是城乡、地区经济发展的不均衡以及伦理道德等方面的因素,虽然很值得探讨或争论,但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

  说来真的有些不好意思,北京人相对于其他城市或地区,的确有自己独特的懒。其中的有些特点,想起来颇有些费解,有的时候简直叫人哭笑不得。

  举个小例子:中国人是勤劳的,北京人自然也是中国人,当然也是勤劳的。中国人在国外,这勤劳的特点尤其能显现出来。现在国外的科技精英不提了,早年间我们中国人在国外发家致富以及给人留下好印象好名声,听说不外"几把刀"。具体几把刀记不清楚了,但至少有菜刀和剪刀。即便当今,中国人在国外经营餐馆和服装生意的不是仍是大批的吗。然而,至少这"两把刀的勤劳",北京人不具备。

  想当初,北京有个"造寸",服装店的牌子上特意标出"上海迁京"的字样。至少在一段时间内,领子里翻出"造寸"、"雷蒙"的商标来,是叫人"肃然起敬"的;想当初,北京的大饭庄,甭管股东是谁,经营的掌勺的,必是山东人才叫得响。即便现在"名厨料理"不还是拿香港说事儿吗。

  今天放眼整个北京,经营餐饮业的北京人不多,甚至可以说少之又少。也许在簋街的角落,你还会看到一两个操着京腔的女老板,也许在胡同深处,或许还碰见一个半个卖"卤煮"的老头儿,而凡是上点儿档次的地方,无论是富丽堂皇的生猛海鲜还是气势恢弘的正宗川菜,无论是雅得可爱的"沪上本邦"还是憨得可疑的"小土豆儿",已经没北京人什么事儿了。菜肴的风味上没有,服务员领班没有,经理董事还是没有,于是就给人一个印象,似乎北京人已经在这个相当红火的产业中悄然隐退了。原本霸气十足的"几大楼"早已风雨飘摇。

  而裁缝、服装店就更不用说了。这两年遍布街头巷尾的小裁缝店少了许多,而几年前这行业一直是被南方人垄断的;近一段时间,无论生产还是营销,无论品牌还是店面,"北京"两个字简直彻底不存在了。服装厂倒闭、转产,贫嘴的服装摊儿的主人也早已改行,过去挺时髦儿的"玩儿服装"一族,忽然间没影儿了。即便在三里屯,举着"正经杭绸"、"地道苏绣"的北京人也见少,"前南"、俄罗斯的许多"倒儿爷"疑惑着,怎么原来的"北京大姐"换成了嘴里没含"茄子"的南方小妹了。

  吃,还有穿,这两大市场,这永远不会衰败永远会红火的行当,这金山,没北京人的份儿了。

  比较流行的说法是北京人懒,懒得挣这份钱,可实际情况则复杂得多。

  北京人还没有懒到看这儿大把钞票都不想挣的地步,甚至也没有懒到小把钞票不想挣,如果看看那些卖袜子的下岗女工跟早市上跟小贩争得脸红脖子粗的老爷们儿,也许就能明白点儿什么;假如再看看在企业里挣扎着的,战战兢兢的,公司里忍耐着的,浑浑噩噩着的一群;再看看酒店里捏着嗓子学港味儿的服务员,夜里街头吃着烤羊肉串儿就"要着"的"的哥",电气车上流着汗的乘务员、商城里委屈着的收银员,可能又感觉北京人也许并不太懒。

  所以,这就是北京人特有的"懒",这懒最集中的特点有两点:一是"懒于"面对或承受风险;再就是"懒于"掉价儿。

  在餐饮界,北京人有过辉煌。我清楚地记得沙滩"翠花餐厅"的火爆与轰动,因为那时候我正在附近工作。那时候以及后来一段儿时间里,"开饭馆的"几乎就是"大款"的代名词;而经营餐饮,似乎绝对是稳赚不赔。而所以大部分的人没有干,不是不想不是懒,而是钱不够。那个时候,无论是何种风味的餐厅,无论是哪儿请来的"名厨",无论跑堂儿的什么口音,一旦你要找老板,里面一定会踱出个气定神闲眼睛长在头顶的"大哥",或是八面玲珑能把死人说活了的"大姐"--百分之百的北京人。所以就纳闷儿了呢,现在这些人都哪儿去了呢?

  我知道一个。

  至少我知道他们中的一个,现在正在路口儿(哪个路口儿抱歉不说了),打着小旗儿"指挥"自行车呢。

  我的一个朋友,国有企业工人出身,卖菜起家,正好住的是门脸儿房,最先经营了一阵子"出口转内销"的毛衣,后来就开了家饭馆。地点嘛……好在这地方已经拆了,就在宣武门里路东。那边儿住的,如果记性好的话也许还能记得起,就是那家儿"宫爆鸡丁"学文革时期的"灶儿温"不放花生米而放核桃儿仁的,想起来了吗?

  我哥们儿这饭馆属于"风味餐厅",什么风味?想要什么风味有什么风味。比如一开始有北京风味的炒饼,有比"东来顺"量大可价儿低的爆羊肉,比"康乐"还舍得用油的香酥鸡,还有比"丰泽园"的烤馒头还奢华的炸馒头。后来又有了西北风味的"泡馍"、"拉面",四川风味的火锅。再后来还上过"生猛海鲜"--原先的鱼缸里弄了两只王八。基围虾则用"标本",如果真有客人点,就临时上斜对面儿的海鲜馆儿去买原料。也不能说没"火"过,一天的流水最多也到过两千。而生意有点儿不行了,是在满大街是"红焖羊肉"的时候。

  临近的饭馆越开越多,时新的菜又一拨儿接一波儿;食客选择的余地一大也就越发地挑剔,流行的风味变化一快就总有赶不上趟儿的感觉。再后来又出了"家常菜",像"天外天"、"郭林"等的,地儿好,菜价儿不高还什么风味全有,于是越来越多的小饭馆就露出窘相来了。那一阵子聪明点儿的老板纷纷地"撤"了,敛敛几年挣的钱改投资其他,饭馆往外一包,既没了风险又有固定的收入。可我这朋友属于"不识时务"的,就是不转这个弯儿:经过考察研究,原来自家的店一是太小二是档次不够三是地点也差四是风味特点不突出,于是在靠近南郊新建的小区边儿上弄了个"火锅城"。

  经营了一年多,招牌换了几回,到最后终于支持不住了。盘了店还账一算纯赔了不到四十万,东躲西藏了小半年,债主的围追堵截告了一段落,这才臊眉耷眼地去上班儿。又咬着牙请了他们单位的头儿撮了几顿--旷工的事儿不追究了,总算没除名,大街上踏踏实实站岗去了。

  就我知道,许许多多北京人的"懒"就是这么来的。

  除了饭馆,还记得当初胡同口卖菜的,卖瓜果梨桃儿秤上"找齐儿"的,大街上卖煎饼卤煮,马路边儿开公司的吗?还记得那阵子流行的各种"指标",钢材、盘条、电解铜;汽车、水泥、聚乙烯吗?那时候北京人可一点儿不懒。上广东进服装往外地"背烟"去俄罗斯贩羽绒服,工程转包信息披露,拉广告,做保险,开网站,办中介,哪儿样不是北京人的天下?

  当原来挣钱相对容易的许多行当逐渐变得风波险恶的时候,当原本不用殚精竭虑,不用拼死拼活就能生存变成不玩儿命就玩儿完,玩儿命了也保不齐不玩儿完的时候,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北京人就逐渐变得"懒"了起来。原因很简单,养尊处优惯了的北京大爷和"准大爷"们,本来也不是干这个的材料。再往深了说,就是素质上比人家差:没有走南闯北的经历,眼光就短浅;没种过田挑过粪没饿得打过晃儿,就没有吃大苦赚小钱的心理准备,心态就不好;没有生意场上几起几落的历史,遇到挫折就怨天尤人;尤其再有个尽管不甘心可也说得过去的"退路",再加一点儿"曾经沧海,除却巫山"的傲气以及"乐天知命"的恬淡,"袖手何妨闲处看"的超然劲儿就出来了。

  "忒累。"--这几乎成了不成功的北京人的口头语了。

  所以,所以当着许许多多到北京来"淘金"的外埠打工客,那些早已成功正在成功即将成功的大老板中老板小老板们,当着他们带着几分疑惑几分嘲弄几分怜悯小心翼翼拐弯儿抹角儿地问,"既然……的话……那为什么……"的时候,北京人通常就会微笑着摇摇头:"懒得弄那些个……"

  于是,先是倒垃圾捡破烂收废品,再是小买卖贩水果小商品,再是发廊餐馆歌厅酒店,再是小商场大超市大公司,再是重要机关权重部门,影视文化,大街上卖光盘的,火车站倒票的,医院门口儿的"托儿",北京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都"悄然隐退"了,都让那些"不累"的人们给顶了,替了。

  因为北京人懒的太累,对"太累"经常地就不仅不屑,简直有些痛恨了。

  真的就"不累"了吗?

  而"懒",说得文雅一点儿叫"慵"。一旦引申开来,就是慵散,闲适,疏放,洒脱,豁达等了,就是另一种境界了。多多少少带点儿"大隐隐于市"的味道,多多少少沾点"看破红尘"的格调,当然这里面绝没有一点点儿的"酸"。

  我所在的公司对面就是赫赫有名的"天意小商品批发市场",最近我们公司举步维艰,就把原本有点儿样儿的礼堂租给了"天意"的老板们当了库房。出来进去,看着大集装箱三天两头地来,光租金动辄十几万,也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我对这些南腔北调的老板们历来是"敬而远之"的,也许是看惯了他们的斤斤计较,跟送货的司机争得脸红脖子粗,与进货的熟人丝毫不讲情面,吃方便面骑小三轮住小平房喝啤酒不就菜等等。然而有一天我跟他们其中的一个喝酒,也不知道怎么就说起子女就学的话题。我为儿子上了"民办公助"的中学交的一万多块钱骂了几句,他没跟着骂,只是替我解心宽地说,我儿子上小学交了三万多赞助呢……不过不怕,等他上中学,就是交三十万也认了……

  实话说,我心里"格登"一下儿,我历来不缺甚至很富有的自尊自傲一瞬间没了。我可以坐着,抽着烟呷着茶看着他们汗流浃背地上货送货奴颜婢膝地跟我们经理套近乎侃租金;我也不必殚精竭虑地揣摩行情为积压而惶恐为脱销而焦虑,我不屑为那蝇头小利而假装笑脸,更不会因此而对天起誓。然而,真需要钱的时候,实事求是地说我比他们窘迫得多,遇见事儿了我也比他们气短得多。

  懒,无论是什么样的懒,真的假的,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北京人为自己的"懒"已经付出或正在付出了。

  值得欣慰的是,在暑期的时候"麦当劳"里,已经能听到打工的大学生有北京口音的了;等到大批的处长、科长、科员、工人、下岗职工的儿子、女儿们开始在河南的包工队里干活儿了,"皇城老妈"的服务员操着京片子了,清理油烟机的送水的修空调的甚至收废品的是我的街坊、同学同事的孩子而我儿子也不再老说"忒累"了,真的去扫了马路也不想自杀了,也许咱北京人就彻底地不懒了。

  早晚有这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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