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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桥的“庵”里人家

2002-12-1 11:00| 发布者: 满恒先

    老北京庙多,胡同里庙更多。单说这旧鼓楼大街大小石桥胡同的庙就不少。胡同口外的铁佛寺,旁边双寺胡同的广济寺、西绦胡同的万寿寺等等咱不说,光是大石桥里的拈花寺、妙缘观、崇阳庵就够数一阵子。笔者的童年就住谛∈?藕??摹肮垡翕帧薄?p>  那时我刚上小学。印象中,这“庵”的主人是个老尼姑。兵荒马乱年月“庵”里的香火就断了,老尼只能打庙产的主意。解放后西边的禅房变成了“合作社”(粮店兼油盐店),禅房两边的耳房租了出去。东南角打了一道门,天王殿成了粮店的仓库。东边的殿除了她自住,也出租。北边的正殿两边一气儿盖了四间“棋盘心”(墙体只四角用整砖,其余均为“核桃砖”)、麻灰挂顶一面坡的平房,分别租给了“算卦李”和福大叔。

  这“庵”里有一小一老,最让我这少年之心惦念。粮店的窦叔有个兄弟,上小学五年级,叫“小五儿”。哥儿俩从小没了爹妈,“小五儿”跟着窦叔过,无冬历夏就睡在山门内闲置的面柜里。我很为他担心,又佩服他的胆量。“晚上睡觉冷吗?”我问他。他说:“不冷,有的是麻袋。”“一个人睡觉害怕吗?”我又问。“害什么怕,有那么多老鼠跟我做伴儿。”还有一老,就是那“算卦李”。他高高的个儿,出门时永远穿一件长布衫儿,头戴礼服呢的帽子,肩后背一个小马扎,腋下夹一蓝布包儿。他是干吗的,靠什么养活一家老小?有一天,我悄悄地跟着他,来到鼓楼后头。只见他鼻梁上架了副金丝眼镜,将蓝布铺在地上,两只铜尺一压,卦筒摆好,就等人来。可是,我看了一天,也没见他挣到多少钱。

  东屋的福大叔是拉“排子车”(“排”读三声)的。福婶是“旗人”,娘家祖上“吃窝头都是栗子面儿的”。福大叔拉车早走人了,福婶才起来,脸不洗、头不梳,趿拉两只鞋,站在院里找人侃大山。她家有两样儿东西压根儿就不买,一是笼屉;二是“取灯儿”。前者不是三两子儿就能买,后者又不值得买,干脆都去借。早清儿拢火时,不论到谁家炉子上借个火就讫了;到晌午该蒸窝头了,瞅准谁家今儿吃炸酱面,准不使笼屉——借来用!要是福婶一早儿张罗着去买东西,准是福大叔昨儿拉了甜活儿,挣了块儿八毛的。那年,我妈生我弟弟,福婶跑前跑后,还把我俩妹妹接到她家,管吃管住。

  西屋田叔是个“蛐蛐把势”。他养在澄浆罐儿里的那只“八厘头”只让我瞅过一眼。每到秋凉儿,他把“金三尾儿”、“马三尾儿”(“尾”读“引”)放在垫了土的缸里,转过年一立秋,刚“脱壳”的蛐蛐就能卖钱。有一年,那缸没盖严,进了一只大“蝎拉虎子”。过了伏天打开一看,那只“蝎拉虎子”吃个肚儿歪,气得田叔把它剁成两截儿。

  因为有个合作社,胡同里的街坊都来“庵”里买东西。所以,我们这院很热闹。“哎,来啦!一分钱吃半天儿!”您听,“缩脖子”又来了。胡同里的孩子一听他吆喝,从枕头或炕席下摸出钱就往外跑,没钱的死乞白赖也要找大人磨烦出几分钱,干吗呢?找“缩脖子”买“半空儿”(拉秧以后,没长成的花生叫“半空儿”)去。“缩脖子”自小儿驼背,可是驼得不大吃紧,要命的是他没脖子,下巴颏儿永远紧顶在胸口上,以至于他的眼光只能停留在脚前三尺远的范围。他每天■(音:kuai)的是个大号竹篮子,长圆形的那种,两边半圆儿,中间有一道提梁。篮子里的货跟着节气变化:春天是小山杏,跟着樱桃什么的;一过五月节,就变成煮毛豆之类;秋凉以后以“山里红”、大酸枣为主;冬景天上“铁蚕豆”、炒瓜子等干货。当然,不断档的是“半空儿”,价儿低,分量足。因为他不用秤,用手捧,一毛钱的“半空儿”,他给两捧。不能捧的,像樱桃、桑葚儿,他用自己个儿糊的纸口袋,三分、五分一袋。天擦黑儿了,卖不完的■回去也是坏,他就多给点儿。有那■子儿拿不出的,他也不会让孩子空着手回家。

  1956年我家搬出了小石桥胡同,一同搬出的不只我家,“观音庵”自然也免不了拆。我至今忘不了“庵”里的那些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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