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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匠轶事

2002-12-1 11:00| 发布者: 佚名

    早年,曾读到过一位香港收藏大家赞美家具之艺术的一首绝妙的英文诗。其友,内地收藏大家王世襄先生将这诗译成了中文:美材出山野,哲匠成方圆。是木丰为木,契合见人天。意思就是:那漂亮的木材来源于大自然,是聪明的木匠使其变得有形有款。家具不仅仅是木材,更是人与自然结合的产物。那日,在寿昌的家里,细细端详着他递过来的那一把把精雕细作的小提琴,轻轻抚摸着它们那枣红色透亮光润的琴身,听着它们在热情激昂的演奏者的摆布之下发出的优美音色,我又想起了这首诗……

  “寿昌这个做了咱北京姑爷的哈尔滨人手太巧了,人太好了!他不但会做小提琴,还自己制作工具。寿昌做小提琴用的最小的刨子才两厘米长……”为人豪爽的朋友郎可华聊天时这样提起了王寿昌, 这位生活工作都在北京城南的东北汉子。朋友还说,寿昌家在周末通常十分热闹,琴声笑语不断。一到周末,爱好拉琴的朋友往往是甘愿放下手里的一切公私事宜,从城的南北东西,奔到丰台区寿昌那朴素的家,往往是顾不上喝口热茶,便迫不及待地试拉那新“出炉”的小提琴过瘾。我于是决定趁周末到寿昌家“赶场”。

  一进门,就见个头不高、长得健壮结实的寿昌,与几位朋友正大口地整着白酒,吃着涮羊肉。一副老实巴交过日子人模样的他,从里到外透着一种现如今已十分罕见的厚道。见了陌生人,显然有些拘谨,两只宽厚的大手不停地搓着。寒暄过后,寿昌客气地邀我一同品尝他特意从牛街买来的羊肉。席间寿昌把饭桌上的几位提琴爱好者介绍给我,其中的一位还居然是寿昌工作单位的领导,现如今也成了寿昌的提琴迷,侃起提琴来,从材料到音色说得头头是道,陶醉其中。搞了二十年小提琴制作且谙熟演奏艺术的李钢,是京城提琴制作行当里的高手之一。李钢那日真是过足了拉琴的瘾,欲罢不能。他边拉琴边感叹:寿昌的制作水平又长进了一大块!我问李钢,寿昌的提琴究竟好在哪里呢?李钢说:“它能让演奏者把自己所追求的一种音乐感受发挥出来!”说着又兴奋地继续拉着那首马思涅的《沉思》。那高音处理得通透光彩,低音则浑厚有力。那音色确实美妙极了,连我这不懂音乐的外行人都觉得振奋,平生头一次感到不会拉小提琴真是太遗憾了,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过足了瘾。

  古人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听罢美妙的琴声,我直言要看一看寿昌制作小提琴时使用的那些工具。寿昌立刻把我领到自家那不大的阳台,只见一张长方形的桌子占据了整个空间。阳台上,天上地下地放满了各种工具,长短不一,大小不一,有几十种。那还没有小拇指长的用红木做的一个个精巧的小刨子也静静地候在那里,随时准备为主人服务。除了工具以外,还有十几种提琴样板及模具。我问寿昌如何想起做这么多的工具呢?听说别人做小提琴不都是买工具吗?寿昌答:“感到家伙什儿不够用的时候,就琢磨着做个合适的。”于是,阳台的“工具房”里屡添新丁。寿昌随手拿起一把小刀,说这是专门为刻琴头设计的工具。师傅们教徒弟刻琴头时,一般都让他们从琴头的侧面下刀子,可寿昌觉得那样刻出来的琴头腕儿不圆润,而他用这把小刀子就可以从上往下刻,看准之后一刀定乾坤。懂行的人都说这样刻出的琴头漂亮多了。

  在寿昌那狭小的卧室,一根铁丝钉在墙上,新做好的几把小提琴便悬挂在这里,旁边的书柜里也摆满了提琴。寿昌把每把琴的用料、款型一一道来:这一把是“斯式(斯特拉利瓦里)”的,那一把是“瓜式(瓜奈利)”的,都是以西洋提琴制作大师命名的款型,一把葫芦形的提琴也在其中,十分可爱。材料也是来源不一,有国产的枫木,也有进口的欧洲枫木。细端详,便会发现平滑的琴背中间有细细的一道儿。问寿昌,这是木头本身的纹理还是两块木头的接缝?寿昌说这琴身是由两块木头粘在一起的,在木工行当里这叫“摈缝”。听说此工艺看似简单,其实大有学问在里头。要想使拼粘出来的两块木板看似天衣无缝且结实持久,那是需要真功夫的。寿昌说着转身从门后拿出两块形状尺寸都如搓板大小,纹路显得挺粗糙的板子,说这便是用来制作小提琴的木材。原来李钢演奏用的那把闪闪发亮的小提琴就是用这“搓板”做成的。寿昌从书柜里掏出一本小学生用的蓝色练习本,那上面用铅笔密密麻麻记录下的是每把提琴各个部位薄厚的尺寸。无论是自己做的琴还是帮别人修的琴,寿昌都认认真真记在这本子上。问及寿昌做小提琴多久了?答曰四五年了。这些年一共做了多少把提琴?他想了想说:大概有百十来把!而寿昌是如何从一个学校里的后勤维修工变成了小提琴工匠的呢?原来,寿昌过去曾有一段时间为李钢的小提琴厂加工琴头,后来他便有了制作整把小提琴的念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寿昌说:“当初就是觉得别人能做,自己为什么不能呢?”寿昌说起自己当木匠的历史,首先敬重地提起自己那做过八级钳工的父亲。他说父亲上班那会儿,车钳铣刨,样样精通,是个技术高强的手艺人。从小就看见家里堆放着各式各样干活儿用的工具。刚上小学一年级时,寿昌就跟父亲借用工具做自己喜爱的各种枪,父亲从不拒绝,总是尽力满足他的要求。到了初中,十三四岁的寿昌已经能做个挺漂亮的小板凳了。那年月,哈尔滨时兴打冰球,寿昌还自己动手做冰球拍子。后来赶上插队,他就“人尽其才”地当了十年木工。别人回忆当知青的那段经历时往往感慨万千,苦大仇深,可寿昌却这样说:不苦!苦什么?不就是干活儿吗?“那会儿掰棒子,一干就是三里多地,从来没熊过!当木匠那会儿,从来就没在12点以前睡过觉。”十年插队,让寿昌过足了当木匠做活儿的瘾。打家具,做联合收割机上的木质零件,做木桶,能干的都干了。那年代,外粗内秀的寿昌居然还有兴致地做了一个德国式的汽炉子,别人看了还以为是件古董呢。“其实那时,我就喜欢做乐器,小提琴倒是没敢想,但给人做过琵琶……”

  说起自己师从京城有名的制琴师吴建新,寿昌一脸的敬重。当惯了工人的他,一口一个吴师傅地叫着,言语之中透着真诚的感激。“吴师傅这人一点不保守,不藏着掖着。我请教他,他从不拒绝或卖关子。”寿昌因此觉得自己幸运,一上路就走的是正道。“当然,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做小提琴,最终是要靠自己悟。”寿昌认真地说。他还记得第一把琴做好后,请来会拉琴的朋友试用。结果朋友拉了两下就把琴放在一边,与人喝茶聊天去了。坐在一旁的寿昌见此状,那感觉不能说不堵心。“琴做得不好,人家不爱拉啊!这拉琴就像喝酒一样,没味儿不管用。”当年,一块儿在黑龙江插队的患难弟兄王京秋为寿昌的提琴调音费尽了心,多少个周末,兄弟俩凑在一块琢磨切磋,寿昌感到十分受益。为使自己作出的琴音色更好,寿昌手头再拮据也要去听那些小提琴演奏大师的音乐会。看着电视柜里摆放的一摞CD音乐盘,我问寿昌平时听音乐吗?他一脸肯定地说:当然要听。这几年,欣赏著名小提琴演奏家演奏的各类小提琴曲已然成为寿昌在家必修的功课。做了那么多的小提琴,寿昌有没有去开拓市场?寿昌说他做的不少琴都送朋友了。可做琴总是有成本的啊!寿昌说,做一把琴,即使是用国产材料,成本至少也要数百元,用进口材料则要贵得多。对于每月靠两千元工资过活的寿昌来说,几乎一半的薪水都用来买材料了。寿昌每月收入勉强能支撑现在的局面。他说,买好材料确实花钱,可不做又不甘心。好心人都劝寿昌开拓市场,把自己的琴卖个好价钱。甚至有朋友笑侃寿昌应当把自己那制作哈尔滨红肠的绝活亮出来,放在超市一卖,怎么也能发个小财,不至于现在这般清苦。可心地单纯、做事讲求专一的寿昌这样回应:“我要是一分心,就做不好琴了。”事实上,一做上琴,寿昌就把兜里钱少的事儿给忘了。夜里迷迷糊糊爬起来,想的也是给那新做好的琴再上一遍漆,一心把它整漂亮。制琴高手李钢这样评价寿昌的制作水平:他作出的东西不匠气,不拘泥于那种一笔一笔描摹先人制出的提琴式样,而是更注重神韵,所以大气。

  虽然不会开拓市场,老实巴交只专注于做琴且在提琴行当中默默无闻的寿昌,最终还是因为自己那独特的风格和技艺引来各路行家的注意。听说寿昌的提琴有的已被本地专业演奏员和来自加拿大和香港等地的琴师选中。在寿昌制作的众多小提琴中,有一把用进口枫木制成的瓜式小提琴,被视为迄今为止寿昌的优秀作品之一。师傅吴建新对这把小提琴赞不绝口,再三叮嘱他不要卖。遵从师傅的嘱咐,寿昌一直把它存放在家里,为的是“朋友们来玩儿时有把好琴拉”。说起寿昌的为人,同为制琴师的李钢禁不住称赞说寿昌真是个热心人,经常主动帮助别人做工具。说到自己的为人,寿昌嘴里不断地念叨着,“为人处世方面,我岳父是我的榜样。我岳父,那是好人一个啊!”寿昌的岳父是京城的中医名家段凤午先生,据说老爷子在世时给数位国家领导人看过病,但做人踏实不张扬,是老人家的一贯作风。寿昌指着屋里一个做工精致的西式书柜说,这当初是我专门为岳父做的,话语中充满敬重。过去,情同父子的他们常一块喝着酒,聊着人生。寿昌说岳父嘱咐最多的就是人要做得正,做事不能不动脑筋,也不能怕吃苦。白天上班,晚上做小提琴,常要一干到深夜,可寿昌一点不烦。看着自己的朋友们那样忘情地拉着他制作的提琴,站在一边的寿昌,憨憨地乐着,那一刻,他心里似乎感到踏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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