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时候的燕京岁时景物咏

    读瞿兑之《杶庐所闻录》，见“元代燕京风俗”条所引元代欧阳玄所制《渔家傲》十二首，颇有意趣。查欧阳玄字元功，号圭斋，长沙浏阳人。祖籍江西，系欧阳修的族裔。

    这十二首《渔家傲》，按照作者说，该是“鼓子词”；即类似于“竹枝词”，相对随便的一种吟咏。我们今天读来，既感通俗亲切又典雅绮丽。这欧阳玄在北京（当然不完全是现在概念上的北京）居住了三十年，最后还死在了这里——对北京是相当熟悉而且有极深的感情的。

    瞿兑之在每首后面，又有些小的评论，结合着一起看，就更有意思。词中许多内容，瞿已不解；而瞿能知道的，现在又有一些已看不大懂，兹录于下，俟有兴趣并有学识者指教。

    正月都城寒料峭。除非上苑春光到。元日班行相见了。朝回早。阙前褫帕欢相抱。汉女姝娥金搭脑。国人姬侍金貂帽。绣毂雕鞍来往闹。闲驰骤。拜年直过烧灯后。

    ——瞿兑之对“褫帕”已不知为何，而解“欢相抱”，说是一种蒙古见面礼节。

    二月都城春动野。引龙灰向银床画。士女城西争买架。看驰马。官家引佛官兰若。水暖天鹅纷欲下。鹰房奏猎催车驾。却道海青逢燕怕。才过社。柳林飞放相将罢。

    ——瞿兑之谓“银床画灰”未详；而“海青”，鹰名，盖南苑一带为射猎之所，开春则尽猎，所以才有“才过社。柳林飞放相将罢”句。

    又，曾在其他地方看到，清代的时候，南苑既是皇家猎场，水草丰美，自然也该有“水暖天鹅纷欲下”的景致；再又，清代亦有贵家子弟南郊走马赛车之游乐。

    三月都城游赏竞。宫墙官柳青相映。十一门头车马迸。清明近。豪家寒具金盘饤。播祭流连芳草径。归来风送梨花信。向晚轻寒添酒病。春烟暝。深深院落秋千径。

    四月都城冰碗冻。含桃初荐瑛盘贡。南寺新开罗汉洞。伊蒲供。杨花满院莺声弄。岁幸上京车驾动。近臣准备銮舆从。建德门前飞玉鞚。争持送。葡萄马乳归银瓮。

    ——瞿兑之谓“四月始卖冰，以碗相击作声”。今天想来，大概就是当年的“冰淇淋”吧。

    五月都城犹衣夹。端阳蒲酒新开腊。月傍西山青一掐。荷花夹。西湖近岁过苕霅。血色金罗轻汗浃。宫中画扇传油法。雪腕彩丝红玉甲。添香鸭。凉糕时候秋生榻。

    ——我查了一下，霅音炸，浙江水名。那么“荷花夹。西湖近岁过苕霅”该是形容燕京水景似江南之意吧。

    六月都城偏昼永。辘轳声动浮瓜井。海上红楼歌扇影。河朔饮。碧莲花肺槐芽沈。绿鬓亲王初守省。乘兴去后严巡警。太液池心波万顷。问芳景。扫宫人户捞渔艇。

    ——瞿兑之谓“元制都城有警巡院”。那么，“严巡警”句恐不是巡查督促警察执勤的意思吧——一笑。

    七月都城争乞巧。荷花旖旎新棚笊。笼袖娇民儿女狡。偏相搅。穿针月下浓汝佼。碧玉莲房和柄拗。晡时饮酒醒时卯。淋罢麻秸秋雨饱。新凉稍。夜灯叫卖鸡头炒。

    ——瞿谓“炒鸡头今犹有卖者”。而今，却不知道为何物了。我揣度，或者就是所谓“鸡头米”？看旧京节令小吃，旧时什刹海该有卖鸡头米的，但“炒”是何种烹饪工艺就不清楚了。

    又，“七夕乞巧”本是中华民俗，但当年元代属于异族北方风俗，却也有这习俗，看来当时的民族文化交融已成事实。

    八月都城新过雁。西风偏解惊游宦。十载辞家衣线绽。清宵半。家家捣练砧声乱。等待中秋明月玩。客中只作家中看。秋草墙头萤火烂。疏钟断。中心台畔流河汉。

    ——瞿谓“中心台即鼓楼”。

    九月都城秋日亢。马头白露迎朝爽。曾向西山观苍莽。川原广。千林红叶同春赏。一本黄花金十镪。富家菊谱签银榜。龙虎台前驼鼓响。擎仙掌。千官瓜果迎銮仗。

    ——看来，当初菊花可是够贵的；西山赏红叶，原来元朝的时候已成“惯例”。

    十月都人家旨蓄。霜菘雪韭冰芦菔。暖炕煤炉香豆熟。燔獐鹿。高昌家赛羊头福。貂袖豹祛银鼠襮。美人来往毡车续。花户油窗通晓旭。日寒燠。梅花一夜开金屋。

    ——襮，音博——衣领。又，“霜菘”即是今天的大白菜；看来元朝的时候咱们北京就开始储存大白菜了。

    瞿兑之谓“花户油窗”是指“纸窗加油以取明，今小户犹然”。这样的作法，现在早已失传。不过，窗纸如果涂上油，是显得透明一些——不知道当年是不是这样。

    十一月都城居暖阁。吴中雪纸明如垩。锦帐豪家深夜酌。金鸡喔。东家撒雪西家噱。纤指柔长宫线弱。阳回九九官冰凿。尽道今冬冰不薄。都人乐。官家喜受新年朔。

    ——这里的“官冰凿”，我揣度可能是储存河冰，旧京有所谓“冰窖”；但旧时，有些冰面怕其冻不实，也有初上冻即有人凿冰的——防止有人落水。这里究竟指的是什么，还待行家定夺。

    十二月都人供暖箑。宫中障面霜风猎。甲第藏钩环侍妾。红袖擫。笑歌声送金蕉叶。倦客玉堂寒正怯。晓洮金井冰生鬣。冻合灶觚餳一楪。吴霜镊。换年懒写宜春帖。

    ——擫音叶，以指按的意思——这里说的恐怕是弹琴。

    瞿兑之谓“灶糖之风无处不然”，指的该是“冻合灶觚餳一楪”句。旧时候以麦芽糖“贿赂”灶王爷，看来至少元朝的时候就开始了。

    上面这十二首词，从正月说到腊月，真所谓“岁时咏”。因年代毕竟久远，里面有些句子，今天确实不大容易懂了。不过，里面的一些“风土人情”，现在读来确实又是熟悉的。什么时候，有民俗学者及文史专家做一详尽的注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