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汉代历法考平谷置县时间

    近读陈平先生《平谷置县岁月考》，据明代蒋一葵《长安客话》卷五《畿辅杂记》"平谷县：平谷在盘山西，故称盘阴，本古渔阳郡地。汉初封卢绾于此，绾亡始置县"这段话，联系《史记》和《汉书》有关记载，考证平谷建县始于汉高祖十二年（公元前195年），至今（公元2005年）已有二千二百年的历史。清代雍正年间刊本《平谷县志》、民国时修的《平谷县志》、今人所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名词典·北京市》、《北京百科全书·平谷卷》等书也持此观点。①平谷建县历史悠久，很有纪念意义。

    陈平先生在文章中进一步建议将每年的农历三月三作为置县的节日。2005年的农历三月三的干支为乙丑，是公历的4月11日。那么，我们能否推知汉高祖十二年三月三日所对应的现在的公历的确切日期呢？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首先要了解当时行用的历法的有关知识。

    据《史记·历书》，汉高祖时"袭秦正朔服色"，直至汉武帝元封七年改制；《史记·张丞相列传》谓张苍"用秦之颛顼历"。②《汉书·律历志》也说"以北平侯张苍言，用颛顼历"。③

    所谓颛顼历，是汉传"古六历"（黄帝历、颛顼历、夏历、殷历、周历、鲁历）之一，属于四分历。它用夏正，以十月为岁首，岁终置闰（一般称"后九月"），是节气和朔相配合的阴阳历。据前人研究，秦国至迟在秦昭王时就已经使用颛顼历。秦统一中国以后，在全国统一颁行颛顼历。在这期间，历法可能曾经有过调整。汉承秦制，沿用颛顼历一直到武帝元封七年。④

    但是，由于传世文献记载的相关的历法材料很有限，而且有些材料之间还有矛盾，所以，历代学者对秦统一至汉初的历法的具体看法莫衷一是。

    20世纪70年代以来，我国的考古工作者陆续发现了大量的秦至汉初的与历法有关的简帛材料，主要有湖南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帛书《五星占》及木牍（有汉文帝十二年二月朔日），云梦睡虎地秦简《大事记》和《语书》，江陵凤凰山九号汉墓木牍（有汉文帝十六年后九月朔日），山东临沂银雀山二号汉墓出土竹简历书（武帝元光元年历谱），湖北荆州沙市周家台三十号秦墓历谱竹简，张家山二四七号汉墓竹简《奏谳书》及汉初十七年历谱，湖南龙山里耶秦简（有秦王政二十五年至二世元年材料）等。⑤通过对这些宝贵材料的研究，使我们能够对当时的历法有更深入的认识，也有助于校验今天的推步工作。

    张培瑜先生认为，战国后期秦国（昭王以后）施行的是颛顼历，秦统一后进行了历法改革，制订了新历法，它既不是颛顼历也不是殷历，而是一种新的四分历，或可以称之为"秦之颛顼历"，汉初沿用的就是这种新历法，但也可能有过调整。⑥杨宽先生认为秦昭王四十二年以后改用十月为岁首的颛顼历，自秦昭王四十九年（公元前258）至秦王政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共三十七年间恢复正月为岁首，但仍沿用颛顼历的月日干支，仍以后九月为闰月，及至秦王政二十六年"改年始"，翌年开始再用十月岁首制。⑦陈美东、陈久金先生将借半日（470/940）的进朔法加于颛顼历推算汉初历谱，
肯定汉初使用的是颛顼历。⑧张闻玉先生认为，汉初行用秦颛顼历是可信的，但是秦用颛顼历虽以十月为岁首，实用殷历甲寅元，秦历只是托名颛顼。他还认为古六历中的颛顼历未曾行用过。⑨而黄一农先生认为，汉高祖初年仍因袭秦二世所行用的颛顼历，及高祖五年称帝后，改用张苍所推历法，但仍托名颛顼历，惟其内容已与秦颛顼历有别，当时最可能行用借499/940日进朔法的古颛顼历。他也推测秦代或曾改历。⑩李学勤先生将里耶秦简等与今人推算的历谱比较，指出当时的历法的细密。11

    笔者认为，汉初的颛顼历与秦代的历法有区别，但《史记》、《汉书》所载汉初行用颛顼历的说法应当可信，尤其是《史记》，作者司马迁是当时人，且通晓历律，他的说法应符合实际。这一点，学者们早已指出。根据新出土的材料，汉初行用的颛顼历采用进朔法的可能性很大。还有一点应注意，当时的历法属推步，但有时也会根据实测将明显不合天的现象略加调整，这种调整可能会体现在下一年的历谱中。今天所见到的历法材料，不论是传世文献，抑或出土材料，很多都不是实时的，而是过后的记录。假如在这期间历法有过调整，那么，当这些材料追录过往历史的时候，如果实录历史事件发生时的历日干支，就不一定完全与当下的历谱相恰；如果将历史事件记录在调整过的当下的历谱上，则可能与旧的历法有出入。今天看到的秦代及汉初简帛材料，属不同时期，即便是同一批出土材料，其记载的内容也不一定是同时的。用这些材料研究当时的历法，还需要谨慎地具体分析。关于这方面的问题，希望以后能另文讨论。

    在前述新发现的早期历法材料中，张家山二四七号汉墓竹简汉初十七年历谱所记是从汉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四月至吕后二年（公元前186年）后九月之间各月朔日干支，是目前所发现的年代最早的西汉初年的历谱，而且跨十七年，是认识这一时期的历法演变的珍贵资料。12在这份历谱里，汉高祖十二年的各月朔日干支如下：

    十二年：十月癸未，十一月癸丑，十二月壬午，正月壬子，二月辛巳，三月辛亥，四月庚辰，五月庚戌，六月己卯，七月己酉，八月戊寅，九月戊申。

    这与今人推算的历谱是一致的。13

    对照历书可以知道，汉高祖十二年三月小，辛亥朔，相当于公元前195年4月9日，三日癸丑，为4月11日。

    公元2005年农历三月初三日与二千二百年前汉高祖十二年（公元前195年）时历法中的三月三日所对应的公历的月日为同一天，这当然是个巧合，也算一件趣事吧。

    谨以此文敬祝平谷人民向着和谐安康的美好明天迈进！

2005年3月12日夜于通州

（作者于2002年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获历史学博士学位，现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从事先秦史研究工作。）

    ① [清]《平谷县志》卷一"地理志·建置沿革"载，"……汉以封卢绾，高帝十二年绾亡始名平谷县，属渔阳郡"，见故宫博物院编《故宫珍本丛刊》第63册，地理，都会郡县·河北，海南出版社，2001年影印本。[民国]王沛修、王兆元纂：《平谷县志》卷一"地理志·建置沿革"，北京中华印刷局印，民国十五年（1926）年。褚亚平主编：《中华人名共和国地名词典·北京市》，第261页谓，"汉高祖十二年（公元前195年）始置平谷县，属渔阳郡"，商务印书馆，1991年。《北京百科全书·平谷卷》，第3页，奥林匹克出版社、北京出版社，2002年。

    ② [西汉]司马迁：《史记》，第1260、2685页，中华书局点校本，1982年。

    ③ [东汉]班固：《汉书》，第974页，中华书局点校本，1962年。

    ④ 参考席泽宗：《中国大百科全书·天文学》卷词条"中国天文学史"、"中国历法表"，《古新星新表与科学史探索--席泽宗院士自选集》，第214至230页，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

    ⑤ 此外，还有张家山二五八号汉墓竹简历书有待整理发布，参见李学勤：《简帛佚籍与学术史》，第190页，江西教育出版社，2001年。

    ⑥ 张培瑜：《汉初历法讨论》，《中国天文学史文集》，科学出版社，1978年。张培瑜：《中国先秦史历表》前言，齐鲁书社，1987年。张培瑜：《新出土秦汉简牍中关于太初前历法的研究》，《中国古代天文文物论集》，文物出版社，1989年。张培瑜、彭錦华：《周家台三O号秦墓历谱竹简与秦、汉初的历法》，《关沮秦汉墓简牍》附录三，中华书局，2001年。

    ⑦ 杨宽：《战国史料编年辑证》引论下篇"列国纪年之考订"，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

    ⑧ 陈久金、陈美东：《从元光历谱及马王堆帛书<五星占>的出土再探颛顼历问题》，《中国天文学史文集》，科学出版社，1978年。陈美东：《古历新探》，第505至536页，辽宁教育出版社，1995年。

    ⑨ 张闻玉：《元光历谱之研究》，《古代天文历法论集》，第216至231页，贵州人民出版社，1995年。

    ⑩ 黄一农：《江陵张家山出土汉初历谱考》，《考古》，2002年第1期。黄一农：《秦汉之际（前220-前202年）朔闰考》，《文物》，2001年第5期。黄一农：《周家台30号秦墓历谱新探》，《文物》，2002年第10期。

    11 李学勤：《初读里耶秦简》，《文物》，2003年第1期。

    12 张家山二四七号汉墓竹简整理小组：《张家山汉墓竹简（二四七号墓）》，文物出版社，2001年。

    13 陈久金、陈美东：《临沂出土汉初古历初探》表2"汉高祖元年（前206年）至汉武帝元封六年（前105年）朔闰表"，《中国天文学史文集》，第70页。张闻玉：《汉初朔闰表》，《古代天文历法论集》，第286页。张培瑜：《三千五百年历日天象》，第63页，河南教育出版社，1990年。徐锡祺：《西周（共和）至西汉历谱》，第1293页，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1997年。但汉简中相当一部分朔日后天一日。请参见张培瑜：《三千五百年历日天象》，第60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