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谷置县岁月考

    平谷区是北京市所辖十八个区县之一，为地级区。她位于北京市东部，东与河北兴隆县、天津蓟县毗连，南与河北三河市接壤，西与北京顺义区相邻，北与北京密云县相依。她北、东、南三面环山，中部平原呈喇叭口状，朝西向北京市区开放。史称"幽冀之户牖，京师之边障"，是个土肥水美、气候温润、山川形胜的好地方。

    今日的平谷区，系直接上承2002年4月改县设区前的平谷县而来。据史书记载，在北京市属十八个区县中，平谷与昌平是历史最为悠久的两个。在《汉书·地理志》渔阳郡十二属县中，有平谷县。其《志》文曰："渔阳郡，户六万八千八百二，口二十六万四千一百一十六。县十二：渔阳、狐奴、路、雍奴、泉州、平谷、安乐、厗奚、犷平、要阳、白檀、滑盐。"平谷县在汉县泉州与安乐之间。经笔者遍查历代史书，自西汉以下，历经东汉和金、元、明、清、民国，平谷皆曾设县于今平谷区境，仅自晋至金曾一度废置注释。可见今平谷县的设置，当始于西汉。在《汉书·地理志》上谷郡所属十五县中，则有昌平县，足见昌平县也应始置于西汉时期。

    北京各区县名于历史文献可考者，最早始于秦汉。而于今北京地区所置区县仍沿用秦汉时旧名的，只有平谷、昌平二者。因此，我们完全有把握和理由说，在今北京市所属各区县中，沿用今名历史最久远的，当推平谷与昌平。但《汉书·地理志》并未言及平谷与昌平二县最初的设置岁月。本文的研究中心，是平谷县初置的岁月，故于昌平县则暂付阙如。

    对考证平谷县始置岁月最关键的古文献依据，应保存在明代蒋一葵著《长安客话》一书中。此书旧有线装本，1960年北京古籍出版社还出有排印本。其卷五《畿辅杂记》关于平谷置县有这样一段记载："平谷县：平谷在盘山西，故称盘阴，本古渔阳郡地。汉初封卢绾于此，绾亡始置县。四周皆山，中则平地，因以平谷名。"这则记载最有价值的一句话，就是"汉初封卢绾于此，绾亡始置县"。根据这句话，西汉时期初置平谷县的岁月，应紧临卢绾出亡匈奴之后；也就是说，只要找到卢绾出亡匈奴的岁月，并将其稍作后移，汉初始置平谷县的岁月自然也就找到了。笔者以为，蒋一葵的《长安客话》是明代人的著作，它虽不同于司马迁以汉代之人言汉代之事，但其所言必有所本，应当是基本可信的。那么，卢绾出亡匈奴又是在西汉初期的何年何月呢？

    卢绾，《史记》与《汉书》均有传。《史记·韩信卢绾列传》记卢绾事曰："卢绾，丰人也，与高祖同里。卢绾亲与高祖太上皇相亲爱，及生男，高祖、卢绾同日生，里中持羊酒贺两家。及高祖、卢绾壮，俱学书，又相爱也。里中嘉两家亲相爱，生子同日，壮又相爱，复贺两家羊酒。高祖为布衣时，有吏事避匿，卢绾常随出入上下。及高祖初起沛，卢绾以客从，入汉中为将军，常侍中。从东击项籍，以太尉常从，出入卧内，衣被饮食赏赐，群臣莫敢望，虽萧曹等，特以事见礼，至其亲幸，莫及卢绾。绾封为长安侯。长安，故咸阳也。汉五年冬，以破项籍，迺使卢绾别将，与刘贾击临江王共尉，破之。七月还，从击燕王臧荼，臧荼降。高祖已定天下，诸侯非刘氏而王者七人，欲王卢绾，为群臣觖望。及虏臧荼，迺下诏诸将相列候，择群臣有功者以为燕王。群臣知上欲王卢绾，皆言曰：'太尉长安候卢绾常从平定天下，功最多，可王燕。'诏许之。汉五年八月，迺立卢绾为燕王。诸候王得幸莫如燕王。汉十一年秋，陈豨反代地，高祖如邯郸击豨兵，燕王绾亦击其东北。当是时，陈豨使王黄求救匈奴。燕王绾亦使其臣张胜于匈奴，言豨等军破。张胜至胡，故燕王臧荼子衍出亡在胡，见张胜曰：'公所以重于燕者，以习胡事也。燕所以久存者，以诸候数反，兵连不决也。今公为燕欲急灭豨等，豨等已尽，次亦至燕，公等亦且为虏矣。公何不令燕且自缓陈豨与胡和？事宽，得长王燕；即有汉急，可以安国。'张胜以为然，廼私令匈奴助豨等击燕。燕王绾疑张胜与胡反，上书请族张胜。胜还，具道所以为者。燕王寤，廼诈论它人，脱胜家属，使得为匈奴间，而阴使范齐之陈豨所，欲令久亡，连兵勿决。汉十二年，东击黥布，豨长将兵居代，汉使樊哙击斩豨。其裨将降，言燕王绾使范齐通计谋于豨所。高祖使使召卢绾，绾称病。上又使辟阳候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往迎燕王，因验问左右。绾愈恐，闭匿，谓其幸臣曰：'非刘氏而王，独我与长沙耳。往年春，汉族淮阴；夏，诛彭越；皆吕后计。今上病，属任吕氏。吕后妇人，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廼遂称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语颇泄，辟阳候闻之，归具报上，上益怒。又得匈奴降者，降者言张胜亡在匈奴，为燕使。于是上曰：'卢绾果反矣！'使樊哙击燕。燕王绾悉将其宫人家属骑数千居长城下，候伺幸上病愈，自入谢。四月，高祖崩，卢绾遂将其众亡入匈奴，匈奴以为东胡卢王。绾为蛮夷所侵夺，常思复归。居岁余，死胡中。"

    从上引《史记·韩信卢绾列传》所记卢绾之事看，卢绾与汉高祖刘邦为同乡世交、少年挚友，壮大后从刘邦定天下，常侍刘邦，出入卧内，为太尉，其宠幸虽相国萧何、曹参辈亦不及。卢绾从击臧荼，于汉高祖五年八月被封为燕王。汉高祖十一年秋，卢绾听信其臣张胜计，与叛将陈豨及匈奴结盟反汉。汉高祖十二年，卢绾反状败露，刘邦使樊哙击燕王卢绾，卢冀刘邦病愈后能自首免罪。当年四月，汉高祖刘邦驾崩，卢绾最后一点希望破灭，遂亡入匈奴，公开叛汉，被匈奴封为东胡卢王，岁余死于胡中。《长安客话》说："（卢）绾亡始置（平谷）县"，这里的"亡"非"死亡"之亡，而是"逃亡"之亡。因此，卢绾逃亡之日，就是平谷置县之时。那么卢绾又是何日开始逃亡的呢？有两个时间，似可作为卢绾逃亡之日的参选对象。一、是汉高祖刘邦初闻卢绾通使匈奴反状、使樊哙击燕、卢绾率家属逃至长城下之日。二、是刘邦驾崩、卢绾绝望、亡入匈奴之日。对前者，《史记·韩信卢绾列传》仅言是年在汉高祖十二年，而未言其月。对后者，则当在刘邦驾崩的汉（高祖）十二年四月之后，或当在五月。笔者认为：将卢绾逃亡之日，定在汉高祖十二年初闻卢绾反状令樊哙击燕、卢绾率家属逃至长城下之日，似比定在汉高祖十二年四月刘邦崩后卢绾亡入匈奴之日应更为合适一些。要知道，那时的长城仍是秦长城，它在今河北省承德市围场县境内，距平谷约五百余里，远着呢!那么，刘邦初闻卢绾反状令樊哙击燕又在汉高祖十二年的哪个月呢？《史记·韩信卢绾列传》虽未明言其月，但在其他历史文献中是否还有线索可寻呢？下面，我们就试作一些探索与努力。

    《史记·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曰："燕，（汉高祖）五年，封卢绾。十一年，亡入匈奴。十二年，立子建也。"这里说卢绾于（汉高祖）十一年亡入匈奴，与《史记·韩信卢绾列传》所言卢绾于汉高祖十二年四月刘邦驾崩后亡入匈奴矛盾。笔者认为，《年表》的记载显然有误，《韩信卢绾列传》的说法才是正确可信的。且《年表》因体例所限，行文极简略，亦未能言及汉高祖令樊哙击燕王卢绾之月。《史记·高祖本纪》云："（汉高祖）十二年，陈豨降将言豨反时，燕王卢绾使人至豨所，与阴谋。上使辟阳候迎绾，绾称病，辟阳候归，具言绾反有端矣。二月，使樊哙、周勃将兵击燕王绾。赦燕吏民与反者。立皇子建为燕王。"这则记载明确无误地告诉我们：刘邦闻卢绾反状令樊哙击之是在汉高祖十二年的"二月"。类似的记载，还见之于《汉书·高帝纪》。《纪》文云："（汉高帝）十二年，陈豨降将言豨反时燕王卢绾使人之豨所阴谋。上使辟阳候审食其迎绾，绾称疾。食其言绾反有端。春二月，使樊哙、周勃将兵击绾。诏曰：'燕王绾与吾有故，爱之如子，闻与陈豨有谋，吾以为亡有，故使人迎绾。绾称疾不来，谋反明矣。燕吏民非有罪也，赐其吏六百石以上爵各一级。与绾居，去来归者，赦之，加爵亦一级。'诏诸候王议可立为燕王者，长沙王臣等请立子建为燕王。……三月……卢绾与数千人居塞下候伺，幸上疾愈，自入谢。夏四月甲辰，帝崩于长乐宫。卢绾闻之，遂亡入匈奴。"以上两则历史文献对汉高祖令樊哙击燕王卢绾的岁月记载完全相同，皆言其为汉高祖十二年二月，且均出于最权威的正史《史记》与《汉书》和最权威的篇目《高祖本记》和《高帝纪》，应当是可靠而又可信的；我们以它为参照基准而确定的平谷置县岁月，也应当是可靠而又可信的。

    既然燕王卢绾因被汉将樊哙等攻击而逃亡至长城下的岁月已确定在了汉高祖十二年的二月，那么平谷置县的岁月又该确定为何时呢？笔者认为：刘邦既已于汉高祖十二年二月在下达击燕令的同月，就下诏命皇子刘建取代卢绾为燕王（按：这从诏封刘建为燕王事记于当年三月诸事前即可明瞭），其处事是如此的英明果决；那么他下令在燕地设置平谷县也不会迁延太久，必紧随击卢绾封皇子刘建为燕王之后。因此，笔者认为，将平谷置县的岁月最终确定在刘邦令樊哙就近移师击燕王卢绾（按：当时樊哙正受命击陈豨军于今河北北部）的汉高祖十二年二月的下一月，即汉高祖十二年的农历三月，无疑是最为合适的。那么，汉高祖十二年，又是公元纪年的何年呢？在目前流行的中国历史纪年诸书中，最为权威的，当首推上海辞书出版社1980年5月出版的、由著名历史学家方诗铭编著的《中国历史纪年表》。据该书推算排定，汉高祖十二年，当公元前195年。因此，笔者认为，将平谷置县的岁月确定为公元前195年的农历三月，不仅是可信的，而且也是合适的。如果再要选一个好日子，作平谷置县的节日，我以为莫不如就选每年的农历三月初三日。三月三，黄道吉日，再好不过了。关于最初的平谷县城旧址，我以为尹钧科先生在《北京历史建置沿革》（北京出版社1994年9月版）一书中，将其确定在今平谷县城东北十二里的大北关、小北关二村附近，无疑是正确的。它应当就是清康熙《平谷县志》所说"汉平谷县故城"所在的"今平谷东北十二里"的"城子庄"。

    2005年的农历三月初三日，便适逢平谷置县2200周年纪念日。这个时间，正是阳历四月中旬，适逢平谷每年一度的桃花节，其时桃花盛开，春光明媚。笔者建议，中共平谷区委和区政府选定这个时间（农历三月初三桃花节）和这个地点（大、小北关二村），举行庆祝平谷建县2200周年的大型活动。那时，平谷置县纪念日、桃花节、县改区纪念日，三喜同临。这对开掘平谷深邃的历史底蕴，用历史文化促进平谷各项事业的发展，无疑是一个重大的契机。我个人作为一个历史考古工作者，相信平谷区党政领导必能抓住这个机遇，率领平谷人民在奔向小康的繁荣道路上奋勇直前！

2004年10月下旬成稿于北京蓟门桥畔

    注 释
    《后汉书·地理志》云："渔阳郡，秦置。洛阳东北二千里。九城，户六万八千四百五十六，口四十三万五千七百四十。渔阳有铁，狐奴，潞，雍奴，泉州有铁，平谷，安乐，俿奚，犷平。"自晋及辽，历代历史地理志书于旧秦汉渔阳郡境内均未言及有平谷县，可见这段时间平谷县均处于废置期之中。《金史·地形志》云："中都，府一，领节镇三，刺郡九，县四十九，镇七。……蓟州，辽置上武军。县五：渔阳，遵化，丰润，玉田，平峪。"在"平峪"下注曰："大定二十七年以渔阳县大王镇陞"。峪比谷仅多一形符山字旁，二字例可相通，且金之平峪与汉之平谷均在旧汉渔阳郡地，这一带金代又再无名平谷之县名。故金代的平峪县，应即上承的汉代的平谷县，并下启元代的平谷县。《元史·地理志》云："大都路，领院二，县六，州十，州领十六县。……蓟州，唐置，后改为渔阳郡，仍改蓟州，宋为广川郡，金为中都。元太祖十年定其地仍为蓟州，领五县：渔阳、丰润、玉田、遵化、平谷。"在"平谷"下注曰："至元二年省入渔阳，十三年复置。"显然，元代大都路渔阳郡的平谷县，就是从金代中都府蓟州的平峪县改称而来的。《明史·地理志》云："顺天府，领州五，县二十。……蓟州，领县四：玉田、丰润、遵化、平谷。"《清史稿·地理志》曰："直隶顺天府，领州五，县十九：大兴，宛平，良乡，固安，永清，东安，香河，通州，三河，武清，宝坻，宁河，昌平州，顺义，密云，怀柔，涿州，房山，霸州，文安，大城，保定，蓟州，平谷。"

    （陈平,现为北京市文物研究所研究员，从事秦文化、燕文化的研究，对北京史地、文物、古建等方面都有较为深入的探索。主要著作有《燕史纪事编年会按》、《燕秦文化研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