惬议京城“小人物”

    在咱北京——其实应该说在咱的社会里，有这样一群人,虽然他（她）们穿的上衣的领子全洗白了，但没人管他们叫白领。过去他们是工人阶级，社会重新洗牌之后，他们被划归到工薪阶层。在社会的大舞台上，他们属于不出众不拔尖不时尚而错过各种风光场景的一群人。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悄悄然我们发现,他们也许是今天的社会中走得最平稳,最踏实,最顽强也是最持久的一群人。前些日子，政府号召创建和谐社会，让人不由得就想起了这个群体。当初，号召“让一部分人先富裕起来”的时候，偌大的一个市场经济似乎成了“精英”们的用武之地，可如今，谁能说这个群体不是社会和谐的重要音符？谁又能说这一次他们不是主力军？让我们权且把他们称做“小人物”，把目光投向他们的生活，惬意地关注一回“小人物”的人生场景。

“小人物”的小日子

　　这小人物中“小”字的突出含义是指社会地位不太显赫,以至于一切丑闻、绯闻都与之毫无关系;他们属于社会上无太大胆量与野心的一群人,他们一没车二没别墅,三不换外汇四不出国。他们处处安分守己,既不是政府的包袱,也谈不上是社会经济发展的精英。没人太关注他们, 反过来,他们也不太关心别人的事情。也因此，小人物们的生活中绝少有什么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他们有烦恼但会找乐，偶尔也会一宿半宿睡不着，但绝不至于服用安眠药。

　　说到事业,这是一个令小人物颇感尷尬的用语,因为小人物只知道有饭碗一说,太不具象的表述对他们来说总有点不好理解。对于金钱二字,小人物似乎不容易生出太多非分之想,倒不是因为自己富裕得不得了,主要是觉得自己没那份造化。偶尔有笔小小不义之财找上门来都要惹得好几天睡觉不踏实,于是也干脆断了那念项儿,对外就声称咱不觉得有钱就怎么怎么样。

　　但细观察就会发现，小人物其实也具备一些堪与其他阶层人士比肩的品质,比如执着。小人物的执着表现在,不管谁当朝呼风唤雨,他都热衷于满足于过自己还算红火的小日子。红火的意思倒不是说家里又多进了几两银子,置办了几多产业,多了几个车轱辘。事实上，这小日子红火与否主要是与闲适的心境密切相关。不能不承认,知足的感觉和妥协的处世态度是聪明的小人物所具备的良好素质。试想,哪位有雄心有野心,争做第一的C什么O高手会把知足和妥协这样的字眼儿收进自家的辞典里？红火的原因说到底也是因为越来越看清自己所处的小人物的位置,也因此心里没有那么多的不平衡。比如坐在公共汽车上的小人物就能为那宽敞明亮的大玻璃窗和随窗飘进的阵阵凉风叫好,心里一点也不嫉妒那蜷缩在小轿车里的“大人物”和“中人物”。走在上下班高峰过后的大街上,小人物也会为“发现一片新大陆”而乐得不行:离家不远的立交桥下又多了一片绿草,春天的阳光下还绽开着层层花朵,错落有致。小人物不懂得追求什么私家花园和多少亩绿地,一点儿喧闹都没有的生活对小人物来说还稍显恐怖,也因此,每每路过别墅豪宅时,小人物总是心有余悸,担心高大的院墙上突然有会轻功的盗贼现身,赶巧了他落地正好砸着自己……没办法,小人物有时确实缺少点儿英雄气概,当然也深知自己没有多少实力,所以事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说起来有点儿俗但事实又的确如此,小人物的一天通常是从琢磨吃喝开始的。早起冲泡的一壶酽茶是小人物新的一天开始的庄严仪式。是用大茶缸子喝还是用玻璃杯泡，都随便得很,绝无章法可寻。也因此,看了浑身名牌的小资们谈论喝茶时的种种规矩,小人物心中吓了一跳,不知道还有那么一支喝茶的正规军。喝罢所谓的早茶,小人物便哼着那早就不流行的歌曲走出家门,迎着初升的太阳静候超市开门。进了超市，直奔那肉案子上摆放的新鲜肘子,买一个还是买两个,那就全看当时的心情。对于信奉“吃得好穿得破里外都舒服”的人生哲学的小人物来说,中饭和晚饭绝对不能马虎。厨房才是小人物真正的用武之地,煎炒烹炸,样样都有,花钱不多,做出的味道绝对不逊色于京城里那些有名的中高档餐厅。说到吃喝，小人物其实是最叫真儿的。比如,这当天炖的肘子,放一放更入味绝对是小人物特别推崇的真理。又比如喝茶,小人物决不追求什么明前西湖龙井,先不说它多贵，味道总感觉不够浓，于是百十来块一斤的顶谷大方一类的安徽绿茶极受小人物的追捧。再比如布置家居,小人物深知自己没有小资的派头和富豪的底气,因此从来不光顾什么宜家或者依利诺依,而是一头扎进京城边上那三不管的小村小店,从山西老农那里淘换一批说来也算是古旧的家具,拿着小资在宜家顶多买个桌子腿的钱在村里换上一只解放前伪满时期的靠背椅摆在家里。“这椅子是纯木头做的,夏天坐着尤其凉快,比沙发舒服多了,腰不容易落毛病,不信试一试……”小人物的这破烂椅子和那自钻的学问,一不留神居然把小资都给镇住了。于是,小人物也有了机会偷着乐。

　　虽然每日上衣口袋里只搁着几十块现钱买菜买肉买大米,银行户头里只有工资或退休费是进项,可小人物仍然可以坦然地告诉你,家里的日子过得还行,银行里的退休费或工资不是月月都取。猛一听,以为是撒谎或虚荣,其实你只要审视一下小人物的生活内容,也就不难发现他们的日子过得的确如此。因为是小人物,所以一生都与大大小小的会议宴请、接见和签字仪式没有太大关系,也因此,一切与这些场面相关的花销都可以略去,因为没有与大人物握手寒暄上电视的机会,所以不需要购置什么昂贵的护肤用品和光鲜亮丽的行头;因为是小人物,所以一件衣服可以跨世纪的穿而绝不会引起众人的非议……

　　确实,从政治到经济,小人物一无巨大开支与投资;从生活到工作,小人物也缺少其他阶层人物的那种烦恼和压力。他们吃得饱睡得着,小平同志曾经的名言:“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小人物记得最牢，“咱毕竟不是社会精英”，想到这一点，小人物心里就更感觉踏实。

　　当然闲暇之余,小人物也不忘活跃一下自己平淡无奇的生活,于是,无论在春日的早晨还是夏季的傍晚,北京城里稍有点儿规模的广场公园，大部分都让小人物们给占据了,他们往往是举家出动,一心一意地拿捏着手里那只永不断线的风筝,双眼紧盯的是天空中那随风而动的主题,它有时是一只蝴蝶,有时又变做一条狂舞的长龙。三五成群唱唱歌跳跳舞，不分早晚，不讲究场面，尽兴就行。

小人物妙语拾锦

　　小人物的生活是有滋有味的，小人物的语言更是鲜活得让人想起早市上刚摆上台子的黄瓜西红柿。尤其是那些挺爱“参政议政”的小人物，往往随时随地慷慨陈词。听着他们针砭时事，感觉那语言模式既不同于现在时尚的小资，也明显区别于那按旧时礼仪排练出来的父辈。机巧鲜活不做作，直白却不乏深刻，把个北京人的喜怒哀乐，生活中的五味杂陈，都干巴利落脆地表达出来了，这风格让人觉得忒爽了。下面这几位都是咱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听他（她）们说话，那感觉简直 “就像喝了一壶高末儿，痛快，解渴！”笑过之后还要感慨：原来这厚重的京味儿幽默，还真没被那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给烧没了。

　　这人物一，家姓刘，咱就叫她刘姐吧！刘姐家境不富裕，日子过得紧但生活的热情一点不低，关注的事情挺多，小到国内大到国际。看完国际新闻，往往要做这样的评论：你看阿拉法特长得特像鹦鹉！你不能不折服——这真不是一般的想像力！我对刘姐抱怨：家里人口少，做饭的量真不好掌握，我这个当妈的天天都要吃剩菜剩饭。她爽快地来了两句：吃吧，吃吧，都一样，我在家也吃剩饭。你以为呢，现在妈不值钱了！一次，刘姐对家里的孩子说：你那个同学罗非……孩子立刻纠正说：您有没有搞错，我的同学叫罗西！刘姐迅速回应：噢，对，罗非是鱼的名字。家里的老爷子精神上有点抑郁，和三姐说起需要精神食粮的事儿，三姐凑到老爷子跟前儿毫不含糊地说：爸，您甭着急，您告诉我那东西在哪儿，我给您找去！临走，老爷子执意要给闺女带点杂豆子小米什么的，好回去煮点腊八粥。三姐这样回绝了老爷子的美意：您别了，我拿了您那点杂粮，回头您要跟我换精神食粮，我哪儿给您找去啊！还好，聪明的三姐没敢用老北京话说：您这是小虾米儿套鲤鱼！

　　这人物二，人称二姐。矮小精瘦的二姐，脾气再大时也知道自己和别人打架不是个儿，所以尽量练嘴上的功夫，不管是坐公交车，还是买菜，遇到不平的事情，二姐都能凭三寸不烂之舌和对方理论。遇到出言不逊者，二姐往往是慢悠悠地来一句：呦，您这语言怎么比脚后跟儿还糙啊！遇上不顾廉耻者，二姐给的是这么一句：我看您那脸皮厚得比咱北京那老城墙还多一抹子。二姐图得其实就是个痛快，回家以后绝不再生气。在工厂里挣工资的二姐不爱搀和太多的公益事业。但1998年安徽发大水，二姐捐了款。有人问二姐，这回怎么积极了一回？二姐放下翘着的二郎腿，叹了口气：嗐，昨晚上看电视，瞧那当兵的现把那孩子从树上摘下来，觉得怪可怜的。捐点儿就捐点儿吧！让人禁不住拍案：这摘字用得真叫绝！自己的人生也有烦恼的二姐，却从不吝啬为别人当免费的开心顾问。她这样劝那些对孩子期待忒高的父母：现在的孩子一天到晚忙着考试，起早贪黑的多不容易，能听话，不惹事，回家吃了饭写作业就行了。您还要怎么着啊，还非得让孩子乖打着咱睡觉啊！听的人，只有点头感叹：太有道理了！

　　这人物三，是位京城的公共汽车司机。谁都知道干公交最辛苦，起早贪黑不容易，但谁能用生动形象的语言描述他们所从事的职业的艰辛？还是他们自己！“起得比鸡早，转的圈儿比驴多！”这刻骨铭心的感觉，别人怎能道得出！

　　人物四，就是咱京城中颇遭人同情的出租车司机。这位司机兄弟姓什么我都忘了，但他的话我记得清清楚楚，全因为那观点鲜明，语言又精彩，所以时常爱跟人提起。那天坐在他的车上，我像往常一样嘱咐师傅千万别开快车。司机小伙儿一点不含糊地说, “您放心, 我开了好多年的车, 最近刚拿了一个开大轿车的本儿, 培训时, 教练都嘱咐得清清楚楚。”我问：教练都嘱咐什么啊？他立刻回答： “教练说, 拉一车人和拉一车砖头不一样, 拉砖头拐弯翻车, 结果也就是砖头撒了一地, 这拉人的车要是翻了, 可不得了, 所以我老提醒自己现在车里拉的是人, 不是砖头。”听了他的解释我差点儿没笑背过气去。见他思路如此清晰，表达生动，是个聪明人，我又问：你觉得出租这行怎么样？他答：嗐，怎么说呢，你看现在都晚上7点多了，我还饿着肚子像野兔子似的奔命呢。干这行太辛苦了！正说着, 马路边出现一群羊, 他指着羊群说：“我告诉您，开车连养羊的都不如，您信不信？您看这羊, 如果养死了还能吃肉,可车开着要是出了事故,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还要往里搭好多钱。弄不好还要搭命，风险忒大了。我可看透了,指望车轱辘转发大财,那是不可能的事儿……”专家们得花上点儿功夫才能弄出来的出租行业风险评估报告，被这年轻的司机几句话就给激活了，人家师傅属行业的一线人员，不服都不行。您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