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忆冰窖

    消失的风景

　　小时候我住在北京什刹海南河沿冰窖胡同，出门就对着冰窖，它给我的童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冰窖是用来存储冰的地方。什刹海的冰窖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就建在现在“盆景奇石园”的位置，面积大约有一个足球场大小，南北长、东西宽，深入地下挖成大约二丈深的四个大坑，把挖出的土放在地面四周夯实，围成一个高出地面约二丈高的围墙，冬天将冰存入窖内，供夏天使用。

　　每年秋天，冰窖的主人雇人将头年用过的冰窖进行修整。到了数九寒天，等到什刹海河里的冰冻成一尺多厚，从大河到冰窖拉上电线、安上电灯，就开始凿冰了，工人在冰面上先划出无数长方形的格子，然后用冰镩将冰凿成大约十厘米宽、一米多长的大冰块，用铁钩子将浮在水面上的冰拉上冰面，再将冰拉进冰窖，每晚都连着干，直到什刹海河中央的冰被拉走，填满四个大冰窖为止。干活的工人多是穷苦的百姓，他们穿着破烂的棉袄、棉裤，腰里系着绳子，棉鞋外套着防滑钉子的草鞋，戴着皮帽或棉帽、棉手套，在呼啸着西北风的寒夜里干活。拉冰的人，用绳子拉着一两块冰艰难地从河里拉到岸上，再从岸上拉入冰窖，下坡时冰从身后往下滑，十分危险，爬坡时十分吃力，从天黑拉到天亮，每拉入窖里一块冰，发一个竹牌子，天亮收工后，凭竹牌领取微薄的工钱。有时，我夜里一觉醒来，还能听见凿冰、拉冰和人们的呼喊声，穷苦的拉冰人真是太艰辛了。拉入冰窖的冰，一块块、一层层码放整齐，用稻草或草包盖上，最后堆上一层厚厚的土，将冰窖封起来。封好的冰窖顶上像个大广场，小时候我们常爬上土坡，到冰窖顶上玩耍。到了春天，有人在上面放风筝，像“黑锅底”、“瘦腿子”、“沙燕”等，各色风筝随风起舞，升上天空，真是好看极了。小孩子放着自己做的“屁股帘”忽左忽右，飞不太高，有时转几个圈，突然栽倒在地上，更是有意思！

　　到了夏天，冰成了稀罕物，冰窖的主人雇工人在冰窖顶上搭起席棚，清除上层的积土，掀起稻草和草包，将冰拉到外面的棚子里，过秤按斤出售，卖给大饭馆、大宅门和商贩，用于存放鱼、肉、水果。什刹海荷花市场里的小贩，有的将酸梅汤、西瓜放在冰上叫卖，有的在冰上放上鲜嫩的核桃仁，也有的将香气四溢的“棒儿兰”花放在冰块上保鲜，这些都受到有钱人的青睐。穷孩子们常常围在卖冰的大棚周围，等着捡食凿碎的冰块，搓搓冰上的泥水，将冰放在嘴里，享受着片刻的凉爽。

　　大约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人造冰出现了，冰窖随之消失了。冰窖废墟处建起了花园，退休工人、周围的住户常在此休息、下棋、遛鸟、聊天。本世纪以来，花园被围了起来，建成了盆景奇石园和餐馆。如今家家都用上了冰箱、空调，回忆起老北京的冰窖，倒也有意思。历史在前进，社会在发展，冰窖曾发挥过重要作用，随着社会进步，它消失了，“冰窖胡同”也取消了，该处统称为什刹海南河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