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老街

    不久前途经白塔寺，在新的楼区和迷宫似的北京老街中行走，突然有种异常亲切的感觉，许多尘封的记忆欣然复活。特别是走过其间的翠花横街，虽然那只是条并不宽阔的普通街道，而且崭新的楼房也早已使昔日的街巷面目全非，但我依然能准确地回忆出过去每处院落和店铺的位置，因为我在那儿生活了30年，那儿是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我对那儿太熟悉了。

    翠花横街位于平安大街之南，白塔寺之北，隐没在纵横交错的胡同中，只是街道比一般胡同略宽，且当年街上有商店、饭馆，有银行、粮店、理发馆，生活的一切几乎应有尽有，算是那一带的中心区。街上最大的商店叫土产店，大概因其早年经营土产而得名，后来这里什么都卖，针线布匹、笔墨纸砚、锅碗瓢盆等日用百货和糖果点心、蔬菜副食，一应俱全，是附近居民须臾不可或缺的生活供应点。印象最深的是“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供应十分紧张，什么都要票要证，特别是在蔬菜淡季，放学的孩子常被家长打发到街上看来菜了没有。我家住土产店旁边，路边就是卖菜的台子，那里经常是空荡荡的，有时远远看见一辆马车拉了菜来，便高喊着往回跑，告诉邻居们来菜了，于是孩子大人纷纷拿起副食本去买菜，从卸车一直等到开始卖，不厌其烦。如果那天来的若是茄子，就会晚上家家吃茄子，来的是萝卜，家家吃萝卜，那时的生活就是这样，有什么吃什么。当然，赶上旺季，蔬菜又多又便宜，一毛钱一筐西红柿、二分钱一捆小白菜也出现在那里。
    与土产店相隔四五十米是翠花横街上另一家商店，因其地势高，要上几层台阶，于是人们便称这里为高台阶。别看高台阶铺面不大，也就三四十平方米，可照样红红火火。这里主要卖糖果点心和烟酒，记忆最深的是这里的酒客，他们三三两两，流连于此。最常见的是三轮车工人，他们倚着柜台，连下酒菜都不用，要上2两酒，一边有滋有味地品，一边和周围人闲聊逗笑，最后说声回见，一饮而尽，转身就走。附近人们喝酒也来这里买，那时一般人家很少整瓶买酒，通常是零打，1毛7二两的二锅头当时就是很好的了。高台阶更是孩子们喜欢光顾的地方，因为这里的零食品种多，又便宜，夏天几分钱一杯的酸梅汤回味起来至今还觉得特爽。

    高台阶斜对面是理发店，那儿的长凳上经常坐着一排人等待理发，服务员一边理发一边和顾客聊天，有时打开老电子管收音机，声音开得很大，播放相声评书什么的。说来，我的阅读还就是从那里开始的。记得那是我上初中时，有一次去理发，当时理发店的收音机正播评书，我被说书人吸引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他讲的故事取自长篇小说《林海雪原》，于是我到处去借，用了一个多月时间把书读完，觉得特过瘾，这是我有生以来读的第一部小说。可以说，我就是从那次理发起，开始了我的阅读。

    如今，翠花横街上新楼鳞次栉比，旧日院落早已所剩无几，行将消失。但走过这条街道，就像回眸自己的来路，那么亲切，而且有时不止于此。记得当初从这条街上迁走时也是兴奋的，以为从此就抛离了过去，告别了陈旧，那时只顾憧憬新居的宽敞豁亮，可是多少年后却发现，原来当年抛离的一直活在心底，而是以另一种形式温暖着自己。
    逝去的，抹不掉，走过老街，感受别样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