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水马龙的旧日南小街

    最近看了本《大雅宝旧事》，写的是朝内南小街禄米仓的大雅宝胡同甲二号，中央美术学院教职工宿舍大院里的故事，我家就住在那一带。

　　北京旧有“东贵，西富，南贫，北贱”之说。盖因东城多达官贵人，西城多富商，南城多贫民，北城人则多操贱业———就是骆驼祥子寻找小福子的地方。正因为“东贵”，故房子质量好，也有气派。朝内南小街大雅宝胡同斜对面的史家胡同，就曾住过前北洋教育总长章士钊。

　　大雅宝胡同原名大哑巴胡同，附近还有一个小哑巴胡同，自然也改作小雅宝胡同。北京人讲究口采，便把许多不雅的胡同名字都改成谐音的雅名。除两个哑巴胡同外，还有驴屎路改礼士路；大羊尾巴（读“以巴”）胡同和小羊尾巴胡同改为大小羊宜宾胡同；狗尾巴胡同改为高义伯胡同；鸡爪胡同改吉兆胡同；劈柴胡同改辟才胡同；眼药胡同改为演乐胡同等许多。

　　前几年王朔出了本《动物凶猛》，拍成电影后叫《阳光灿烂的日子》。王朔在《烦胡同》里说过，他小时候住的那个大院是总参军训部，“文革”期间搬迁到朝内南小街仓南胡同5号，段祺瑞府原址，人称“老段府”。《动物凶猛》的故事就发生在“老段府”。

　　“仓南胡同”顾名思义就是禄米仓南边的胡同。和禄米仓并排直到朝内北小街的海运仓，当年都是囤积皇粮的米仓。所谓“禄米”就是指发放给官员作为俸禄的米，因都是官船经大运河漕运而来，直抵齐化门（即朝阳门），所以囤积皇粮的米仓就近建在了朝内南北小街。

　　八国联军进北京以后，京城粮食供应出现短缺。《老残游记》的作者刘锷（字铁云）便说动联军司令部，开仓卖皇粮，以赈济京城百姓，大概就是开的这一路粮仓。结果八国联军撤走以后，刘铁云以此获罪，充军新疆，最后死在那里。

　　顺便说一句，西方最看重的中国爱情小说并非《红楼梦》或《金瓶梅》，而是《好逑传》。歌德称之有莎士比亚之风。而西方最看重的中国思想著作并非鲁迅杂文或胡适之白话，而是刘铁云的这本《老残游记》。直到现在，仍有以此书为题材写博士论文的。最先写出从药铺里发现的甲骨文集著《铁云藏龟》的，正是这位刘铁云，而他倒霉就倒在了禄米仓。

　　后来由于轮船和火车的出现，造成大运河漕运凋敝。大清也在庚子后没多久便随之逊位。禄米仓和海运仓等皇家粮仓便从此失去了作用。

　　我曾去禄米仓参观过。旧仓房仍在，都是两尺厚、但只有一人高的土墙上加盖大屋顶的大仓库。粮食运来直接倒进仓里。据说直到那时，仍有当年的皇粮，残存在不大有人出入的仓底。

　　王朔居住的仓南胡同和大雅宝胡同很近。《大雅宝旧事》所述乃“文革”前的该处，王朔所述则是“文革”中的该处，故《动物凶猛》可视为《大雅宝旧事》的续。我小时候也住在那一带，和梁实秋、李敖共上同一所新鲜胡同小学。新鲜胡同小学的本校是三到六年级，校址是原明朝奸宦魏忠贤的生祠，分校是一二年级。李敖的家住在外交部街，往北去新鲜胡同上学当能经过禄米仓。我上学时经常驻足观看车把式给大车马喂料。我后来选择去内蒙古插队、骑马的念头最初就萌发于此。朝内南小街不但路面拥挤，两旁店铺很多，而且人行道也非常狭窄。原来10路公共汽车从城东北的东直门直贯西南端的南菜园，途中经过这里。后来截短了10路汽车的路线，便是24路汽车代之从中穿过。路面窄到如果南北两向相遇错车，必须停下一辆。如今这里已经面目全非，马路拓宽了，临街的房屋店铺全部拆净，我和李敖、梁实秋上过的小学分校也被夷为平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