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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子胡同

2002-12-1 11:00| 发布者: 王文友

    我家原住东城洋溢胡同,后来搬到复内百子胡同。那“两棵老槐树”的刘家将八号大院隔出一部分让给了我们,那时正值解放初。由于哥儿俩的家眷都没走成,二叔留台时任阿里山林场场长,而父亲则绕道返回了大陆,那年我3岁。

  当时的百子胡同名铁匠营,南口是成方街,原名“城隍庙街”。隍庙高大,院落宽敞,前门在成方街,后身与八中校园相邻。街上还有个“藤牌营”胡同和我度过小学生涯的“藤牌营小学”。有大门巷、花园宫、兴盛胡同,东头是闹市口,还有大小沙果胡同及太平桥、二龙路、机织卫、京几道等。而成方街西口便是迤城墙而建的复兴门内顺城街,尽北头还有个东西养马营胡同。巍然屹立的城墙像一条贯穿四九城的大动脉横亘在这六朝古都的大地上。城墙外侧则是一条玉带般的护城河水环着内城潆洄流淌。“隍”者,乃无水之城壕。由此看来,复兴门城防构建之初,这里便逐渐形成了军民混居的住宅闹市区。历经岁月积淀而凝成的几条街巷名称和曾经的宏伟城池足以勾勒出一幅壮美的那刚刚远去的一段历史画卷。

  那时的天空上常有飞机投撒传单,小孩子只知道在风中追逐那花花绿绿的薄纸,怎懂得国家沉重的一页刚刚翻过,而自己将在这崭新的一页中成长。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街道,房屋陈旧不堪,路灯稀少昏暗。天天要过一些小商贩,时时传来阵阵吆喝,卖瓜的卖菜的,卖小金鱼的、吹糖人的、锔锅锔碗焊洋铁壶的,还有只凭乐声招揽生意的,如磨剪刀的、推头的、打鼓的、算卦的等等。常有挨门挨户要饭的,没有一个是装假的。

  胡同里的居民住的最多的是三轮工人。我们院就先后住过刘、张、桂三个“板爷”。记得一个夏天的晚上,张大叔带回来一筐有点“ ”的桃子,一院的孩子们欢天喜地地择洗干净,足足装了几大盆,无需谦让,海撮一顿,个个小肚皮溜圆。那是我有生以来吃得最美的一顿水果盛宴。

  那时候几乎家家生活拮据。一个劳力养活六七口子的是平常。但邻里们却相处得十分融洽,谁家有啥过不去的大家都会出来帮衬。有几个大杂院里甚至住了十几户人家,从没听说谁家被偷了撬了。人多地方小,院里搭满了各式“小窝棚”且爆炸式的越搭越多。那会儿的最低生活费标准是八元钱。有的困难人家从街道领回“糊纸盒”、“剥云母”的手工活儿回家干,糊一个纸盒几分钱甚至几厘钱,时常一家齐上阵一干半宿。五八年大跃进时成立了很多街道工厂,人人不计报酬、争放卫星。母亲所在的厂子每天要干十几个小时,月工资不过十五元。当时还有个流行词汇叫“老二级”、“老五代”,即师傅带出五辈徒弟了,大家还一起拿二级工工资四十元零五角。

  计划经济年代,施行的是统购统销、定量供应政策。家家有粮本、副食本。每季度发一次票证。因这“大槐树”院子最大,主人又殷勤好客,那里便成了“发放点儿”。40%粗粮,40%细粮,20%大米,还有油票、肉票、布票、工业券等,年节才有好米好面花生瓜子的供应。到后来粮票渐渐富裕了还可以“储存”或换鸡蛋、高压锅等。

  我家西边紧邻顺城街的一个院子里有一棵长势茂盛的大榆树,部分枝杈隔墙深入我院。每到收获季节我们小孩子就登凳子去采摘“榆钱儿”,而主人家还把那挂果实多的枝杈折下隔墙丢过来,这“榆钱儿”搀在棒子面里蒸出的窝头又香又甜,那是我们儿时的“麦当劳”。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冬季天寒地冻,土地冻得棒硬,一镐下去一个白点儿。公用水管要穿上保暖“外套儿”,每天“回水”,水池边结满了厚厚的“冰溜儿”。不留神就要摔跤。那会儿家家要出来“挑净水”、“倒脏水”,人多时还要排队。而到了夏天雨水又非常充足,常常整天下个不停。很多人家的老房子漏雨严重,屋里到处摆满了接雨的盆盆罐罐。而院儿里若积水太多就会进屋子,这时大家就要冒雨用脸盆赶紧往街上“淘水”,还要时时注意厕所的粪坑别进水。而雨后的胡同里更是遍地泥泞、坑洼不平,需要码上一溜溜的砖头跳跃前行。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上、下水才进入家家户户,胡同也铺上了柏油路。

  我家院子的北侧和舒老的四号院一样紧邻八中操场围墙,八中早期是由河北军阀张荫悟带着一批溃败的军官建立的“四存中学”衍生而来。小时候常去操场玩“荡秋千”、“爬绳”、“爬杆”、“滚铁圈”等,现在这些器械已不多见。那时有很多企事业单位借八中操场开运动会。每逢此时,胡同里的孩子们就爬上不高的操场围墙,坐在尺把宽的墙顶上组成“外围儿童啦啦队”。操场的晚上还常演露天电影,像“黑孩子”、“列宁在十月”等。后来有幸成为八中少儿班的第一期学生,又称“实验班”,属“俄文班”,还要求每人和一个苏联朋友通信,不久两国交恶,联系自然中断。上世纪九十年代还在俄深造了一段俄语,学过的东西经年不忘,但终因不懂英语而终身抱憾,八中校风良好,师长优秀。五八年大跃进时,校大门上写着“以钢为纲”4个大字,校园西侧挖了一个一人多深、二分地大小的坑作“实验田”,要创小麦亩产过万斤纪录,当然无“果”而终;东侧则搭建了炼钢“土炉”,铁坨子烫坏了全部八个乒乓球台,献给主席的那块“好钢”后来杳无音信。“文革”风暴也残酷地席卷了整个学校,令人扼腕。今天,它又重现了昔日风采。

  最最令我怀念的,还是那历历在目的城池。它峨峨大大,足有五六层楼高,上宽丈把,中心为黄土地。春天到来,它像个骄傲的公主,头上戴满了艳丽的鲜花芳草,引来蜂飞蝶舞。居此仙境登高临远,令人心旷神怡留连忘返。它又像个威严的相扑武士,奓开双腿,抓牢在地,护卫子民,舍我其谁。

  有一次,和小伙伴们打赌,看谁墙爬得最高。结果爬到一半就剩我一个了,下边围了一大圈“小人儿”看热闹,自忖向下还不如向上,一脚要蹬了就瞎了。上边还有个小羊倌在为我加油打气,索性屏气凝神一口气爬了上去,顺着对面的地道钻过一个碉堡跑到河边才算松口气。

  解放初城墙前面还有若干碉堡,孩子们到里边玩常能捡到子弹。护城河水面不宽却清澈见底,小鱼小虾的很多。而两岸相距甚宽,岸边杨柳成行。初春,又高又陡的河坡天造地设般地铺上了一层油油绿毯,一望无边,植被繁茂蛙鸣声声。清晨去钓鱼、捉虫会把裤腿打得透湿。盛夏的傍晚,胡同里的人们会不约而同地来到河边乘凉。那阵阵凉风拂面,草木清香沁透心脾。悠扬的笛声中情侣们在轻声私语,蛐蛐的小夜曲此起彼伏。那恬恬流动的河水像母亲温暖的手在轻轻摩挲着渐入梦乡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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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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