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磨刀人

    老北京的服务业种类繁多，其中，磨剪子磨刀可说是一个很不起眼的行当。但是，它却是五行八作里最贴近百姓，与人们生活密切关连的一种工作。在我们的衣、食、住、行中，刀子剪子是不可缺少之物。新买的刀剪使用久了，难免出些小毛病，如钝了、不合口了，必须磨一磨修一修才好用，因此就有了磨刀匠。

　　过去，北京人穿衣吃饭大都自己做，很少到外面去买，刀剪更是身边离不了的工具。京城的大街上，胡同里，人们常能见到走街串巷的磨刀人。他们肩扛长板凳，板凳的一头放着磨刀石，另一头搭着个麻布袋，袋里装有锤子，抢子等工具，凳子腿上拴着个小水桶。那“磨剪子来嗨抢菜刀！”清脆婉转的吆喝声和不时传来的铁皮板“呱哒呱哒”的响声，回荡在小胡同中。市民们听到这种声音便知道磨刀人来了，拿出家中不好用的器具交给磨刀师傅修理。

　　记得小时候，在我居住的兴隆街口有一家大车店，店里住的都是来京打工的、做小买卖的，修盆锅碗的和江湖卖艺的外乡人。其中住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磨刀老头儿，身边还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爷俩儿是店里的常客儿，每年都要在这儿呆上八九个月。他们白天出去磨刀，夜晚回店寄宿，和当地混得很熟。又因为老头儿为人憨厚谦和，干活细致手艺好，许多店铺和住家儿的刀剪都愿意请他修理。正是此因，老头只要从山东老家来北京，不住别地儿，总住在这里。大车店门口有一块开阔地，这是我和小伙伴们玩闹的场所。一天傍晚，我们一群小伙伴在那儿玩骑马打仗的游戏，磨刀人的小孩走到我们旁边看大家玩得非常开心，眨着大眼睛直呆呆地不愿离去，很想加入到我们的行列而又有些胆怯。当我发现他那孤独的样子后，便过去把他拉到伙伴中间，让他同我们一块儿来共享儿时的欢乐。打那以后，我们成了好朋友。有时候，磨刀匠的小孩把我的伙伴们带到大车店里，听那些从事各行各业的住店人讲天南海北的传闻；卖艺的师傅高兴时操起二胡三弦，在院中大树下演唱几段小曲，动人的音乐着实让我入迷，给我幼小的心灵增添了几分民乐灵感。大车店成了我常往之地，也成了背井离乡的穷苦人和小伙伴们娱乐的天堂。

　　尽管这些手艺人风里雨里到处奔波，可这种被旧社会视为下九流侍候人的行当还是低人一等，不光挣不了几个小钱，也避免不了受到凌辱。他们只能忍气吞声，艰难度日。虽然人世间好人多，但几千年封建文化给人们留下了至深的世俗观念影响着一些人，有钱有势者歧视穷人的现象常有发生。有一次我放学回家，看见磨刀老头儿正在大街上干活儿，从高门楼里出来一个阔家小少爷，发觉老头儿身边那个孩子脑后留着一撮小辫，上前揪住人家耍戏，痛得小孩哭叫起来也不敢还手。当时可气坏了我，我三步两步跑过去真想揍那癞皮一顿，吓得小少爷慌忙逃走了，老头很是感激。以后我告诉小伙伴们多关照这个外地朋友，有同伴们保护他，再也没人敢欺负磨刀小孩了。从此，我们关系更密切，大家都叫他“小辫刘”。“小辫刘”是个非常伶俐懂事的孩子，只要从老家回来，总得带点花生、大枣送给伙伴品尝，我们也把买的关东糖拿给他吃。他成了我们的小天使，经常把“小辫刘”围在中间听他讲跟着爷爷云游四海的所见所闻，大开我们的眼界。“小辫刘”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也是我最早结识的异乡朋友。

　　磨刀老头儿以精细的技术豪爽的襟怀赢得了信誉，方圆附近的人一提起磨刀刘，没有一个不赞赏的。名声传开，老头儿活就多了。别看这位磨刀人衣衫不整，办事却十分厚道。碰上多难干费事的活从不多要一分钱。有时遇着老太太修理刀剪，即使没钱照样给磨好。俗话说：“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不少善良的邻居对这个没娘的孩子很是同情，经常给他们一些衣物做周济。老头儿逢人总不断讲：“北京人真好，是乡亲们给了我们饭碗。”其实，是磨刀人给京城百姓送来了方便，北京人也离不开五行八作的手艺人。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读完小学就到别处去念中学了，与“小辫刘”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渐渐地和他失去了联系，也不知磨刀人和“小辫刘”的去向。几年以后，我退休在家搞写作，忽听外面传来一阵阵吆喝声，只觉得那声音如此耳熟。忙停下笔出门观望，从街口远远走来一个推着自行车的老汉，车上驮着磨刀的板凳和工具正朝着东边的方向走过来。果真是日思夜想的“小辫刘”！我上前招呼住他，与他攀谈起来。“小辫刘”终于认出了我，老友相见分外高兴。他还是那个老样子，苍老中不失儿时的坦诚。我端来茶水为他洗尘，听他诉说年久的人生……

　　他告诉我，爷爷去世后他就继承了这门手艺，除了种地再干点磨刀的活儿，日子总算过来了。现在生活好了，老家变富了，儿孙满堂的他清闲多了。趁着身子骨儿硬朗，他重操旧业，一个是到北京故地看看，再则为京城百姓做点有益的事儿。说话间，认识他的邻居们纷纷拿出剪子菜刀，向他问候，请“小辫刘”常来光顾，胡同里充满了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