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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的周家娘娘

2002-12-1 11:00| 发布者: 佚名

    从今年4月份开始,我家住的四合院就要拆迁了,居住在院子里的人们陆续搬出了这个有着百年历史的院子。我望着即将消失的院子,望着我生活了50多年的屋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是生我养我的故土,是我生长的地方。故土难舍之余,邻里之间交往了半个多世纪的故事,纷纷涌入我的思绪。

  我家住的院子进院时要经过一个大门道,大门道就像一个没有窗子的高房子,南北通透。门道进口有二级青石板台阶,台阶上是高门坎,门坎上面是两扇厚厚的木门,门轴就建在台阶两边的长方形石头墩上。门道两侧有对称的两座房子,把大门道夹在中间,这两座房子的房门就对开在大门道里,与大门道组成一排房子。大门道长约6米,宽约3米,内高也有3米多。快出门道口的两侧各有一个小门口,是通往院里东、西、北房前走廊的。门道出口有着三级青石板台阶,被两块斜坡青石板夹在中间。大门道外侧上方中间有一盏呈弧形状的灯架嵌在门框上。门框上绘有漂亮的图案。门道的房顶上辅有18笼一色青瓦,每一组的瓦头上是一个带着不同图案的圆形瓦。每个圆形瓦旁有一块接雨水的三角形瓦,上面也刻有不同花样。屋脊两端向上高高翘起。

  大门道对面十几米处,有一排五间大北房,是这个院中最高大的房子,房子中间的台阶和大门道的台阶正对着,台阶上面是走廊,走廊上有6根0.9米粗的红漆木头柱子一字均匀排开,很是气派。屋顶上整齐的排列着圆形和方形的檩条,房柁特别粗且画有图案。房子正面是花格窗户,里面上糊着白色窗户纸。花格窗户下面是大玻璃窗,再往下是半人高的砖墙。房顶上有80笼一色的青瓦,屋脊同大门道建筑一样。屋内高度也是3米多。地面上铺着木地板。屋前的走廊连通着东、西屋前的走廊,在经过东南和西南屋的窗下走廊,呈环形状,一直连到大门道两侧的小门口。院子东、西相对各有一排三间房,其高度比北房要矮,走廊上的四根柱子也比北房的柱子细。地面是砖地。院子中间有一个大鱼缸,在北房前面的空地上,对称地种着两棵海棠树,春天海棠树开出漂亮的花朵,到了秋天果实累累。给小院增添了不少的活力。我们家就住在北面这排房子中的一间。这排房子中间有个小门厅,是3户人家进出屋的通道,我们家住在小门厅西边这一间屋,屋门朝东开。街坊周大爷一家住在门厅东边这间,那是二间的屋子,屋门朝西开,两家房子的门正对着。小厅南墙中间开门的是另外一家邻居。

  我们家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搬进这院子的。那时周大爷一家已经搬来了。我们家里6口人,我爸一个人工作,我妈当时还没有找到工作。我和3个弟弟都出生在这美丽的小院里。周大爷夫妻加上他们两个女儿4口人。他们两个女儿比我们几个孩子大上几岁,我们对她们称呼为大姐、二姐。特别有意思的是大姐和二姐对他们的父母称呼不像我们北方人那样称为爸妈。她们称呼爸妈为爹、娘。听说他们老家那边都这么称呼。后来时间长了,我们几个孩子也随着大姐、二姐的称呼,称周大妈为娘娘了。由于娘娘身体胖,院子里的孩子们也有的管娘娘叫胖娘的,我爸说:“叫胖娘不礼貌”。所以我们几个孩子一直称周大妈为娘娘。

  周大爷是一家公司的干部。娘娘在无轨电车公司上班,是一名无轨电车司机。在我记忆里娘娘特别勤快,一天到晚总忙着干家务。当汽车司机要倒班,赶上早班,早晨天没亮就出门了,如上晚班,半夜才能回家,很辛苦。可是娘娘可爱她的工作了,上班下班从来没有迟到或早退过,也没有出现过一次交通事故。在单位里娘娘还被评为劳动模范呢。

  由于我们两家离得最近,交往就多,就像一家人。娘娘是个热心肠,对我们家总是关心、帮助。我们家孩子多,经济条件差,有时娘娘做些可口的饭菜,总忘不了给我们端过来一些,还有时干脆就叫弟弟们到他家去吃饭。对我们几个孩子像对他们自己的孩子一样。记得有一次,弟弟在院子里玩靠在墙上的自行车,把手指头卡在车链子里了,娘娘听到哭声,放下手里的活,急忙从屋里跑出来,二话不说,抱起弟弟就往医院跑。由于处理及时,弟弟的手指保住了。还有一次,弟弟磕破了头,流了好多血,也是赶上娘娘倒班在家,带着孩子就去医院缝针。类似这样事情,也数不清娘娘帮助了多少次。

  随着我们兄弟几个的长大,我家这间屋子显得小了起来,我爸想把屋子东墙往门厅里推出一些,来缓解一下我家的拥挤环境,如果这样做,三家的走道就会就变窄了,不知道周大爷家和另外一家邻居是否同意。我爸就找他们两家商量。他们两家特别理解我们家,我记得娘娘对我爸说:“过道要这么宽也没用,能过人就行了,只管往外推吧”。这样我们家东墙往外移了1米多。缓解了我们家的拥挤环境。

  尽管这样,每年夏天天气特别热时,我经常被叫到娘娘家和大姐、二姐同睡在一张床上。大姐、二姐和娘娘一样热心,对我们几个孩子像亲弟妹,记得我小时候,头发又多又长,自己总梳不好,有时辫子编反了就去上学。大姐平日里经常帮我梳头。大姐有了工作后,经常带我去浴池洗澡,还带我到“第一理发店”理发。这在我家当时的条件,是不可能做到的。尤其是小孩子,在家里凑合洗澡是常事。对于理发,更不会花钱到理发店去理的。

  二姐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下学后,把我们院的小孩组织起来,在门厅里教我们读书、认字。我们院里的小孩从没吵过嘴,也没打过架。还记得大姐上中学时,在他们屋前种了一棵小桑树,小桑树很快长成大树。我们一起采桑叶子,养了许多蚕宝宝,到了秋天,蚕宝宝个个吐丝做茧,特别可爱。对于周大爷一家,我爸妈认为碰上了一家好街坊,从心里一直感激周大爷一家。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周大爷被打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在单位里受到批斗,在院子里也开了批斗会,家里也被抄了家。大姐、二姐为了和家里划清界线,也不敢回家来了,家里只剩下娘娘一人了。一夜间相处一家的邻居成了反革命。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使我们几个孩子不知所措,我们再也不敢到娘娘家玩了,看见娘娘回来也不敢理了。生怕别人说我们家跟走资派划不清界线。这时,我爸对我们说:“小孩子不懂事,不要搀和”。还说“周大爷是否有问题,国家会调查清楚。你娘娘不一样,她是工人阶级,她为人民开车,积极工作,决不是坏人。我们要帮助娘娘,如果娘娘要是挺不住了,这个家就完了”。听我爸一说我们心里就有底了,不管别人对娘娘家怎么样,我们都不参与。

  这一年冬天,天冷得出奇,屋内水盆里的水都结上了冰。这一天,娘娘下班回到家,看见家里被砸得乱七八糟,屋子里面的火炉也被水浇灭了,暖水瓶里被灌了尿……我们家在屋里听到娘娘回来了,我爸就让我妈盛了一碗红小豆粥,并让我给娘娘送过去。我小心的端着这碗冒着热气的粥,就送给了娘娘。由于怕人看见,不敢多呆,马上从娘娘屋里出来了,出来时还往院子中看了几眼。见院里没人看见,就放心多了。那时我年纪小,不懂大人心里的感受,也不懂得宽慰娘娘几句。现在每当想起这些,都恨自己懂事得太晚。

  那时的娘娘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哪里,更不知道自己两个孩子在哪里。在这种压力下,娘娘上班开车一天也没有耽误过。当时大姐在工厂里被人冷落,还被称为走资派的狗仔子,抬不起头来。二姐在技术学校读书,压力更大,三天两头儿受批判、写检查。后来二姐告诉我,她当时真受不了,一度想自杀,是我爸到她学校去找她,多次跟她谈话开导她想开些,把眼光放远看,相信将来问题会查个水落石出,二姐才坚持下来。听到这些,我也感到我爸、妈对娘娘一家的深厚感情。

  “文化大革命”结束了,公司给周大爷平了反,恢复了原职。从此两家的关系更加密切了。周大爷家自从抄家后就搬到城外一间小房子里住,虽然我们两家离得远了,但心更近了,我们逢年过节相互看望。特别是娘娘每次到我们家来,都是大包小包的像赶集。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大姐、二姐都已经成了家,看望我们家的队伍就扩大了。几十年过去了,大姐、二姐全家对我们家一如既往。两家人的孩子考上好学校时,大家一起高兴。两家人遇到困难时就一起想办法解决。二姐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爸救了她,她们一家不会忘记。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娘娘生病住进了医院。药物上的治疗没能挽留住娘娘的生命,善良的娘娘离我们而去,我们两家人万分悲痛。为了让娘娘早日入土为安,周大爷一家给娘娘选择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墓地,周大爷说:“娘娘一生都为别人着想,自己生活上非常俭朴,不要让她脱离了群众。”就这样,大姐、二姐一家和我们几个孩子磕头告别了娘娘后,把娘娘安葬了。两年后,我爸去世了。也葬在娘娘葬的那个公墓。每年清明节和老人的祭日,我们两家人一起给老人扫墓,一起怀念先我们而去的娘娘和我爸。

  四合院即将消失在街景里,邻居情却将永存在我们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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