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看到晚报刊登的四合院周刊时,都被那一个个怀旧的故事所吸引,也使我想起了老北京的李广桥东街一号院。我在那里度过了童年、少年的欢乐时光。 那时的李广桥风景很美,汉白玉的小石桥下流淌着清清的河水,清澈见底。河水向南通恭王府,向北流入后海。后海完全是自然风景,岸上有很多柳树,还有一座小山,山下有一个教堂。几十年后,当我费尽周折找到那时,那个院子已被新住户翻建得面目全非了。 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我们家就住在那里。那是一个有着两扇小红门的四合院,门前两边各有一头小石狮子的门墩。进门是一个门洞,两边放着两条刻着花纹的黑色又长又宽的木板凳,影壁前种着两棵玉春棒,碧绿的大叶子,白色的花苞像小棒棰似的,开的花很香,往东拐就进了前院,先看到的是一棵大海棠树,院内有北、东、南房各三间。我们家住东房,门前北边有一棵小枣树、榆树,南边是一个大葡萄架。北房前有一棵杏树,西墙根有一块地是房东段奶奶养兔的地方。这块地前边有一个胡同通向后院。后院只有三间南房,院中间有一个压水井,院内有大枣树、槐树及花草。两个院子只住着段奶奶和她的女儿,她女儿在辅仁大学上学很少回家,平时只有她和我家七口人,我、父母、姐姐、妹妹和两个弟弟。 一年四季,我们最喜欢秋天,我们在葡萄架下洗衣服,写作业,吃饭,玩跳房子(用粉笔在地上画上格子),捉迷藏。看着葡萄一天天长大、成熟,从没因嘴馋去摘几个吃,只是盼呀盼,盼到中秋节那天,段奶奶一早先用竹竿打小枣,劈里啪啦地掉一地,我们帮她一个个收到筐里。然后又看着她登上凳子,把一串串葡萄剪下来,最后送给我家一筚连葡萄,一小篮子小枣,我们才欢天喜地地吃着我们自己劳动的果实,格外香甜。 那时我和姐姐在佑贞女子中学(北海后门附近是一所教会学校)上学,她上中学,我上小学。每天我俩早、中、晚从家来回要走四趟,顺着李广桥那条小河经恭王府什刹海到学校。早上在途中买块烤白薯或炸糕当早点;下午,有时回来的晚,什刹海岸边的夜市也开始了。小商贩们各有各的绝活:有卖冰棍、刨冰、莲蓬、菱角、茉莉花;用草编织的各种小动物,吹糖人的,捏泥人的等等,一片叫卖声。我们边走边看,很是好玩。当时虽然这些小玩意值不了几个钱,但有些生活困难的人家,难于糊口,孩子们只是看,买不起。记得后海那边的教堂里住着不少神父,他们穿着长袍子,胸前戴着十字架和珠子,满面红光,有时拿巧克力、花生米、罐头逗穷孩子们开心。一次暴风雨后,李广桥河边倒了几棵大树,不少穷孩子去用铁棍扒大树皮,晒干当柴烧,神父就在一边啪啪地给拍照。李广桥下还设了一个施舍小米粥的点救济穷人。每天早上穷人排队在那等着盛粥,一人一大勺,我们站在一旁看热闹。 当时与我们相隔一墙的二号院,只住着一个白胡子老头和他儿子。我家东屋与他家只隔一个窗户。有一次,他儿子突然从那边往我们窗户上扔过来一碗小米粥,把我们吓了一跳,幸好没伤着人,老头还过来给我们道歉,连警察也来看我们,说他儿子有精神病。平时我们也听到墙那边吵吵嚷嚷,但听不清说的什么内容。解放后才听说那家父子是两个共产党地下工作者,以父子身份在那建了一个联络点。 日本鬼子占领北平时,家家户户在玻璃窗上都要糊上白纸条,还要把灯罩上挡一块布,门口要准备沙土水等防火用具,一听到拉警报,大家都不能走动,并把屋里灯熄灭。李广桥下有一个岗,日本兵每天扛着枪,枪上上着刺刀在那站岗,有时从日本兵身边走过,他就喊花姑娘,吓的我就一溜烟地跑回家。当时父亲因工作忙不常在家,只有母亲和我们几个孩子相依为命,我和姐姐经常要去李广桥下的粮店排队买粮,粮店窗户上经常挂着一块小木牌“粮已售完”,我们只好第二天再去排。有时买到的是一种叫混合面的粮食,颜色发灰,里面还有耗子屎,比玉米面难吃多了,难以下咽。吃着这样的面,大家更加痛恨日本鬼子。 有一年夏天,李广桥这条街戒严,日本宪兵队也在街上来回走。这天我叔叔从西单家里骑车来看我们,可到了胡同口就是不让他过来,我们站在门口眼睁睁地看叔叔又骑车回去了。中午时分,忽然有人敲门,原来是两个日本兵,他们一进门就比划着哇哩哇啦地说,我们也不懂,听了半天才知道,他们是奉命挨家要铜,把铜收集起来做子弹。我们家没有,可他们就是不走,逼得没办法,给了他一些铜钱才算完事。有的人家木箱上的铜锁也被他们抢走了。他们就是这样肆无忌惮地掠夺我们的东西,用来制造枪弹,反过来进行侵略。有一天,我忽然看到街上人流涌动,喜气洋洋地笑着说着,有人高兴得跳到八仙桌上去蹦,大家奔走相告:日本鬼子投降了!日本鬼子投降了!…… 我家一直养着200多条蚕,吐了丝放在铜墨盒里用,下雨天买不到桑叶,就到北海采桑叶。平时最高兴的也不过是姐姐带我去电影院看场电影,或偶而带我们去北海划船。到了冬天晚上我们经常围坐在一起,听大姐给我们卖小说。听到街上叫卖“萝卜赛梨”、“半空多给”的吆喝声,我就和妹妹跑到门口买个大心里美萝卜,小商贩在煤油灯下把萝卜给我们削好,再买些半空(不饱满的炒花生),大家就吃起来了。当时的孩子非常容易满足,天真活泼,尊师爱幼,每天都那样快乐。1948年春,由于父亲去天津工作,我们全家离开了李广桥。 我现在已年近古稀,很多往事都已模糊,只有后海李广桥在我心中总是那么鲜活,恍若昨日。但我也不想再去后海什刹海,现在那里酒吧餐馆,繁闹喧哗,早已不是记忆中幽静自然的后海什刹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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